她说得轻慢,漫不经心似地调弄着手边的银针,不顾病入膏肓的教王已然没有平日的克制力。

“别给我绕弯子!”教王手臂忽然间暴长,一把攫住了薛紫夜的咽喉,手上青筋凸起:“说,到底能不能治好?治不好我要你陪葬!”

薛紫夜被扼住了咽喉,手一滑,银针刺破了手指,然而却连叫都无法叫出声来了。

妙风脸色瞬间苍白,下意识地跨出一步想去阻止、却又有些迟疑,仿佛有无形的束缚。

——毕竟,从小到大的几十年来,他从来未曾公然反抗过教王。

“能…能治!”然而只是短短一瞬,薛紫夜终于挣出了两个字。

教王的手在瞬间松开,让医者回到了座位上,剧烈地喘息,然而脸上狰狞神色尽收,又恢复到了平日的慈爱安详:“哦…我就知道。药师谷的医术冠绝天下,又怎会让本座失望呢?”

他重新把手放到了药枕上,声音带着可怕的压迫力:“那么,有劳薛谷主了。”

薛紫夜捂着咽喉喘息,脸色苍白,她冷冷看了一眼教王,顺便瞥了一眼站在一侧的妙风,闪过一丝冷嘲。妙风的手一直颤抖地按在剑上,却始终不敢拔出,此刻看得她冷冷一眼瞥过,全身不由剧烈地一震,竟是不敢对视。

妙水却一直只是在一旁看着,浑若无事。

薛紫夜放下手来,吐出一口气:“好…紫夜将用‘药师秘藏’上的金针渡穴之法,替教王打通全身经脉——但也希望教王言而有信,放明介下山。”

“这个自然。”教王慈爱地微笑,“本座说话算话。”

薛紫夜点了点头,将随身药囊打开,摊开一列的药盒——里面红白交错,异香扑鼻。她选定了其中两种:“这是补气益血的紫金生脉丹,教王可先服下,等一刻钟后药力发作便可施用金针。这一盒安息香,是凝神镇痛之药,请用香炉点起。”

“风。”教王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沉沉开口。

“是。”妙风一步上前,想也不想地拿起药丸放到鼻下闻了一闻,而后又沾了少许送入口中,竟是以身相试——薛紫夜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复杂。

“无妨。”试过后,他微微躬身回禀,“可以用。”

“那么,点起来吧。”教王伸出手,取过那一粒药丸吞下,示意妙风燃香。

馥郁的香气萦绕在森冷的大殿,没有一个人出声,静的连一根针掉地上都听得到声音。薛紫夜低下头去,将金针在灯上淬了片刻,然后抬头:“请转身。”

她细细拈起了一根针,开口:“开始渡穴,请放松全身经脉,务必停止内息。”

教王眼睛闪烁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转过了身去。在他转过身的同时,妙风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他身后,替他看守着一切。教王转过身,缓缓拉下了外袍,第一次将自己背后的空门暴露在陌生人面前——华丽的金色长袍一除下,大殿里所有人脸色都为之一变!

那、那都是什么啊!…薛紫夜强自压住了口边的惊呼,看着露出来的后背。

这简直已经不是人的身体——无数的伤痕纵横交错,织成可怖的画,甚至有一两处白骨隐约支离从皮肤下露出,竟似破裂过多次的人偶,又被拙劣的缝制到了一起。

“知道么?”教王背对着她,低低笑了一声,“我也是修罗场出来的。”

“…”薛紫夜眼里第一次有了震惊的神色,手里的金针颤了一下。

“开始吧。”教王沉沉道。

妙水在玉座下远处冷冷观望,看着她拈起金针,扎入教王背部穴道,手下意识地在袖中握紧。

“唔。”第一针刺入的是脊椎正中的天突穴,教王发出一声低吟,眉头微微蹙起——妙风脸色凝重,一时几乎忍不住要将手按上剑柄。然而薛紫夜出手快如闪电,第一针刺入后,璇玑、华盖、紫宫、玉堂、檀中五穴已然一痛,竟是五根金针瞬间一起刺入。

刺痛只是一瞬,然后气脉就为之一畅!

随着金针的刺落,本来僵化的经脉渐渐活了过来,一直在体内乱窜的内息也被逐一引导,回归穴位,持续了多日的全身刺痛慢慢消失。教王一直紧握的手松开了,阖上了眼睛,发出了满意的叹息。

妙风也同时舒了一口气,用眼角看了看聚精会神下针的女子,带着敬佩。

最后脊椎一路的穴道打通,七十二枚金针布好,薛紫夜轻轻捻着针尾,调整穴道中金针的深度和方位,额头已然有细密汗珠渗出。金针渡穴是极耗心力和眼力的,以她久虚的体质,要帮病人一次性打通奇经八脉已然极为吃力。

一条手巾轻轻敷上来,替她擦去额上汗水。

她抬头看了妙风一眼,眼神复杂,忽然笑了一笑,轻声:“好了。”

那么快就好了?妙风有些惊讶,却看到薛紫夜陡然竖起手掌,平平在教王的背心一拍!

她不会武功,那一拍也没有半分力道,然而奇迹一般地、随着那样轻轻一拍,七十二处穴道里插着的银针仿佛活了过来,在一瞬间齐齐钻入了教王的背部!

“啊——!”教王全身一震,陡然爆发出痛极的叫声。

“这一击,是为了八年前为你所杀的摩迦一族!”她长身站起,眼里闪过雪亮的光,厉叱着将药囊抓起,狠狠击向那个魔鬼,不顾一切。

然而大光明宫的主人是何等样人?猝然受袭之时乾坤大挪移便在瞬间发动,全身的穴道在一瞬间及时移位,所有刺入的金针便偏开了半分。然而体内真气一瞬间重新紊乱,痛苦之剧比之前更甚。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是想杀了他!

教王脸色铁青,霍然转头,眼神已然犹如野兽,反手一掌就是向着薛紫夜拍去!

“教王!”妙风大惊之下立刻掠去,一掌斜斜引出,想一把将薛紫夜带开。

然而薛紫夜就静静地站在当地,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眼睁睁地看着那雷霆一击袭来,居然不闪不避。仿佛完成了这一击,她也已然可以从容赴死。

教王的那一掌已然到了薛紫夜身前一尺,激烈浑厚的掌风逼得她全身衣衫猎猎飞舞。妙风来不及多想,急速在中途变招,一手将她一把拉开,抢身前去、硬生生和教王对了一掌!

轰然巨响中,他踉跄退了三步,只觉胸口血气翻腾。

然而就在那一掌之后,教王却往后退出了一丈之多,最终踉跄地跌入了玉座,喷出一口血来。

“风!”老人不敢相信地望着在最后一刻违抗了他的下属,喃喃,“连你…连你…”

“我…”正面相抗了这一击,妙风此刻却有些不知所措,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身子微微发抖——他并未想过要背叛教王,只是那个刹那来不及多想,只知道绝对不能让这个女子死在自己眼前。

他的手一松开,薛紫夜就踉跄着软倒在地,握住了胸口剧烈咳嗽,血从她的嘴里不停涌了出来——方才虽然被妙风在最后一刻拉开,她却依然被教王那骇人一击波及,内脏已然受到重伤。

她的血一口口的吐在了地面上,染出大朵的红花。

妙风怔怔看着这一切,心乱如麻。忽然间对着玉座跪了下去,低声:“我只求教王不要杀她!”

“那么,你宁愿她杀我么?”教王冷冷笑了起来,剧烈地咳嗽。

妙风一惊:“不!”

那一瞬,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错了。要杀你的,是我。”忽然间,有一个声音在大殿里森然响起。

是谁?那个声音是如此阴冷诡异,带着说不出的逼人杀气。妙风在听到的瞬间便觉得不祥,然而在他想拔剑掠去的刹那,忽然间觉得真气到了胸口便再也无法提上,手足一软,根本无法站立。

“你——!”不可思议地,他回头看着将手搭在他腰畔的薛紫夜。

是她?是她乘机对自己下了手?!

“对不起。”薛紫夜伏在地上抬头看他,眼里涌出了说不出的表情。仿佛再也无法支持,她颓然倒地,手松开,一根金针在妙风的阳关穴上微微颤抖——那是她和妙水的约定!

就在妙风被制住的瞬间,嚓的一声,玉座被贯穿了!

血红色的剑从背后刺穿了座背,从教王胸口冒了出来,将他钉在高高的玉座上!

“妙水!”惊骇的呼声响彻了大殿,“是你!”

飘飞的帷幔中,蓝衣女子狐一样的眼里闪着快意的光,看着目眦欲裂的老人:“是啊…是我!薛紫夜不过是引开你注意力的幌子而已——你这种妖怪一样的人,光用金针刺入,又怎么管用呢?除非拿着涂了龙血之毒的沥血剑,才能钉死你啊!”

她笑着松开染满血的手,声音妖媚:“知道么?来杀你的,是我。”

“你…为何…”教王努力想说出话,却连声音都无法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