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平和:“他们的手也跟你一样,都是被我砍断的,每个人的手都是被我砍断的。”
一个人居然能用如此温柔的声音说出如此可怕的事,实在令人不可思议。
“可是他们不像你。”银面人又说:“我虽然砍断了他们的手,他们并不恨我。”
“哦?”
“因为我又给了他们一只手,远比他们原来的那只手更有用。”
他忽然吩咐那个正在烹茶的灰衣人:“你为什么不让萧堂主看看我给你的那只手。”
灰衣人立刻站起来,卷起了左面的衣袖,只卷起子一点,刚好露出了一柄钢钳。
钢钳的构造仿佛极精密复杂,可是萧峻能看到的并不多。
“这不是手。”萧峻说:“这是个钳子。”
“这是一只手。”银面人说:“只要是别人能用手做的事,这只手都能做。壶的水已沸,茶碗已摆在桌上,你为什么不替萧堂主倒碗茶喝?”
灰衣人用他的钢钳一夹,就轻轻巧巧的把铜壶夹起,为萧峻倒了碗茶。
茶水里有一根茶梗浮起,他又用钢钳一夹,就轻轻巧巧的夹了起来。
他用这只“手”做的事,动作之轻巧灵敏,绝不是任何人所能想像得到的。
“别人用手不能做也做不到的事,这只手也能做。”银面人又吩咐:“萧堂主也许还不信,你为什么不做给他看看。”
钢钳“格”的一响,铜壶的柄立刻被夹断,就好像用剪刀剪布絮一样容易。
炉火仍未灭,灰衣人将钢钳伸下去,就夹起了一块炽热的木炭。
银面人问萧峻:“别人能不能用手做这些事?”
萧峻闭着嘴。
银面人的声音更充满骄傲之意:“这只手不但可以做这些事,还可以一下子夹碎别人的关节,握住别人的刀锋,撬开房门,扭断铁链,如果吊在屋梁上,也可以比任何都吊得久些,因为这只手的腕子绝不会脱,也不会断。”
萧峻不能不承认,这些事确实不是常人双手能做得到的。
“如果有人想用小擒拿法抓住这只手的脉门,那么他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因为这只手根本没有血脉,更没有穴道。”银面人说:“如果你也有这么样一只手,你用它握剑,也绝对没有人能将你的剑夺走。”
他问萧峻:“你想不想有这么样一只手?”
萧峻仍然闭着嘴,可是他也不能不承认,他的心确实有点动了。
银面人无疑已看出了这一点。
“你虽然不知道我是谁,可是我对你这个人却已知道得非常清楚。”
“哦?”
“你是个孤儿,还不到六岁,你的娘就已去世了。”银面人说:“你一直都没有见过你的父亲,连一面都没有见过。”
萧峻的心忽然一阵刺痛,就好像忽然被人用一根针刺了进去。
这是他一直隐藏在心底的秘密,想不到现在竟忽然被一个陌生人说了出来。
银面人又说:“你从小就被现在已去世了的丐帮主大悲先生收养,可是连他都没有把你的身世告诉过你,而且对你很不好。”
萧峻的脸色忽然变了,苍白的脸上忽然泛起了一阵猩红。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的?”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银面人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奇怪:“我还知道你最恨的一个人并不是我而是李笑。”
“李笑?”
“三笑惊魂李将军,李笑。”
没有人知道大笑将军的真正名字,连萧峻都是第一次听到。
“我知道你最恨的一个人就是他。”银面人说:“因为大悲先生虽然从未提起你的身世过,可是只要一听见别人说起大笑将军,就会勃然大怒。”
“大悲先生对这位大笑将军无疑是深恶痛绝的,你也一样。”银面人说:“因为我知道大悲先生一定告诉过你,你的父母都是死在这个人手里的,死得都很惨。”
“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银面人声音更奇怪:“有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我都知道,可是我也有做错事的时候。”
他长长叹息,叹息声中竟似真的充满悔恨!
“我实在不该砍断你一条手臂的。”银面人又说:“我那么做,只因为我把你当做了另外一个人。”
他不让萧峻开口,他接着说:“现在我已经知道我错了,所以我不但要补偿你,还给你一只手,而且还要再给你一次机会。”
“什么机会?”
“复仇的机会。”银面人说:“我可以让你亲手去杀死李笑。”
他说得极有把握,极肯定:“而且我还可以保证你一定能杀了他。”
萧峻又闭上了嘴,但却已无法保持他惯有的镇定与冷静。
他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然后就开始不停的在这间铺满波斯地毯的舱房里走来走去。
他不愿接受这个银面人的恩惠,可是他也不愿放过这次机会。
他永远忘不了他的养父提起李笑这个人时,口气中那种悲愤仇恨和怨毒。
对一个江湖人来说,这种不共戴天的仇恨,只有用血才洗得清。
——不是仇人的血,就是他自己的血。
萧峻终于停下来,面对银面人。
“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个机会?”
“因为李笑也是我的仇人。”银面人说:“我也有个亲人是死在他手里的。”
他的声音忽然变了,也变得像大悲先生提起李笑时一样,充满了悲愤仇恨和怨毒。
“你既然这么痛恨他,为什么不自己去杀了他?”萧峻说。
“我只想要他死,不管他死在谁手里都一样。”银面人说:“就算他被野狗咬死也无妨。”
白银面具在灯下发光,萧峻看不见他的脸,却又发现在他和李笑之间的怨毒远比任何人想像中都深得多。
“我给你这个机会,只因为你的机会比我好。”银面人说。
“为什么?”
“因为他根本没有把你放在眼里,根本就不会提防你,所以你才有机会,否则就算是楚香帅复出,恐怕也伤不了他的毫发。”
“你呢?”
“我也不行。”银面人叹息:“五十招之内,他就可以将我斩杀于刀下,就算他不用他的刀,空手也可以把我的头颅扭断。”
他绝不是个谦虚的人,他能说出这种话来,当然不假。
“所以你出手一击就要杀了他。”银面人说:“否则你也必死无疑。”
他说得非常认真:“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一有机会你就要出手,一出手就要刺他的要害,一击必定致命的要害。”
——可是我能有几分机会?
萧峻很想问,却没有问,就算只有一分机会,他也应该去试一试。
“你的机会很好。”银面人道:“他对你的轻视和疏忽,都是你的好机会,何况他绝对想不到你已经多了一只手。”
“我多了一只手?”
“我答应你,我要还给你一只手。”银面人说:“所以你也应该答应我,用这只手去杀了他。”
他给萧峻的当然不是一只真的手,他给萧峻的也是一柄钢钳。
钢钳装在两节可以转折活动的铁臂上,铁臂的构造精密而复杂。
“可是它用起来却很方便。”银面人将铁臂装在萧峻的断臂上:“因为你这里的肌肉还没有死,还可以把你的真气内力运用到这里来,发动这条铁臂上的机簧,运用你那柄杀人的短剑。”
他又向萧峻保证:“以你的聪明和内力,再加上一点技巧,一个时辰,就可以运用自如了。”
两节铁臂是用六根钢骨接成的,钢骨并不粗,藏在衣袖中时,这条袖子看起来还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只要你注意一点,李笑绝不会发现的。”银面人的声音里充满兴奋:“所以等到你这只手忽然从袖子刺出来时,就是他的死期到了。”
萧峻不愿用这种方法杀人,但是他要去杀的这个人却是他不能不去杀的,这次机会很可能就是他惟一的一次机会。
他好像已经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只不过有件事他还是一定要知道。
“你是谁?”萧峻问这个银面人:“现在你是不是已经应该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其实你大概早就听说过我的名字。”银面人说:“我就是高天绝。”
元宝的头已经有点晕了,舌头已经有点大了,一双本来就不算小的眼睛看起来虽然比平常大,眼珠子转动起来却已经不太灵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