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也没有人敢问他。

  他的脸色太可怕,在一百九十六盏珠纱宫灯的灯光下看来更可怕。

  在这种灯光下他的脸看来就像是透明的。

  灯刚刚燃起,田鸡仔就带着吴涛和元宝来了。

  如意赌坊里的人当然都认得田鸡仔。

  他绝不是那种不吃不喝不嫖不赌的正人君子。

  他是汤大老板的好朋友。

  干这一行的人要想在济南城里站住脚,就一定要是花旗门的朋友,否则这间有一百九十六盏宫灯的大厅至少已经被人砸烂过一百九十六次。

  所以田鸡仔进来的时候真是神气极了,不管认不认得他的人都想跟他打个招呼。

  能够和田鸡仔打个招呼,绝对是件有面子的事,能够叫他一声“鸡哥”那就更有面子了。

  有面子的人,也还不太少,一大票人都围过来招呼他:

  “鸡哥,今天想玩什么?”

  “今天我不想玩。”田鸡仔居然摇头说:“今天我是特地带这两位朋友来玩的,他们都是我的贵客。”

  能够被田鸡哥当做贵客的人当然是很有面子的人,吴涛和元宝虽然不太像,大家对他们也不能不另眼相看。

  萧峻看不见。

  他看不见他们,他们居然好像也看不见他。

  他永远都好像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看见的都是别人一个世界里的事。

  他所看见的是一张张牌九。

  牌九是很好玩的,只要不输,就很好玩。

  每样赌都很好玩,只要不输都很好玩。

  惟一遗憾的是,十个赌,九个输。

  ——也许还不止九个。

  “两位喜欢赌什么?”

  “牌九。”

  于是鸡哥的两位贵客立刻就被带到一张赌得最大的牌九桌上。

  “两位喜欢押哪一门?”

  “天门。”

  于是本来押天门的人立刻都让开。

  庄家不是赌坊里的人。

  开赌坊的人绝不能赌,否则这家赌坊也一样可能被输掉。

  赌坊只抽头。

  做庄家的是个大胖子,肚子大得要命,钱包也大得要命,头也不小。

  不是冤大头,怎么能在如意赌坊里做庄家?

  元宝一下子就把田鸡仔的全部财产全都押了下去,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庄家。

  他希望庄家也在看着他,多少对他表示一点佩服的意思,佩服他的豪气和阔气。

  庄家惟一想表示出来的意思就是一巴掌就把这个小叫化打出去,把刚才押天门连输了两手的那些再请回去。

  可惜他不敢。

  谁也不敢对鸡哥的朋友如此无礼。

  庄家只有掷骰子,掷出来的是三点,天门先走,庄家拿第三手。

  第三手牌赫然是对梅花豹子,如果不是这个小叫化来搅局,庄家这把牌最少可以赢天门上千两银子,天门的牌是付烂污二。

  元宝输了,输得精光。

  台面上只剩下天门还没有下注,大家都在等,庄家也在等,带着种哭也哭不出,笑也笑不出的表情等着他把赌注押下去。

  他惟一能押的就是自己。

  田鸡仔忽然问他:

  “你为什么不把你自己押下去?难道你忘了你是个元宝?”

  庄家傻了。

  鸡哥既然这么说,如果这小叫化真的往赌桌上一躺,硬说自己是个元宝,那怎么办?

  想不到这次元宝居然摇了摇头,说:

  “我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我这个元宝太值钱了,我怕他们赔不起。”

  庄家松了口气,大家都松了口气,田鸡仔却偏偏还要问他:

  “这一把你押什么?”

  “我想押一点金子。”

  “金子?”这小叫化全身上下连一点金渣子都没有,连田鸡仔都不住问:“金子在哪里?”

  “就在附近,到处都有。”元宝很正经的说:“只要我去拿,随时都可以拿得到。”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拿?”

  “现在就去。”元宝大步往外走:“你们等一等,我马上就回来。”

  谁肯等他?

  谁相信他是真的拿金子去了?谁相信他真的能把金子拿回来?

  庄家满带笑:“现在天门反正是空着的,哪位先来赌几把?”

  吴涛忽然站过来。“我。”他说:“我来,你走。”

  庄家笑不出了:“为什么要我走?”

  吴涛淡淡的说:“因为我要赌的你赔不起,也输不起。”

  庄家怔住,忽然听见身后又有个人说:“你走,我来。”

  他一回头,就看见张死人般苍白透明的脸,就好像那种已经在冰窖里冻过三个月的死人一样。

  谁愿惹这种人?

  庄家走了,上下两门的人也走了,却又舍不得走的太远。

  大家都看得出这两个人一定会赌得很精彩。

  田鸡仔当然更不会走,因为只有他知道,这两个人不但一定会赌得很精彩,而且精彩得要命。

  惟一遗憾的是,他还不知道是谁能要谁的命。

  一百九十六盏宫灯的灯光在这一瞬间好像全都照到了两个人的脸上。

  这两个人的脸居然还是很像死人。

  吴涛坐天门,萧峻推庄。

  “你来了,我也来了。”萧峻说:“你要赌,我陪你。”

  “很好。”

  “我赔不赔得起?”

  “你赔得起。”吴涛说:“我要赌的,只有你赔得起。”

  “你要赌什么?赌命?”

  “赌命?你有几条命?”

  “一条。”萧峻说:“一条已足够。”

  “不够。”

  “为什么不够?不管你以前有过几条命,现在岂非也只剩下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