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鹰已回来,正站在他身旁,一双锐眼就盯在他后头的大血管上,一双鹰爪也已蓄满真力。
青衣人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过了很久才慢慢的问:
“他们死在什么地方?”
“死在孙济城的密室里。”
“有没有别人知道那地方?”
“没有。”
“所以也没有别人能在酒中下毒?”
“是的。”
田鸡仔又补充:“密室在卧房里,昨夜在卧房外值班的卫士看到孙济城和邱不倒一起进去之后,那地方就没有人再出入过。”
青衣人眼睛里忽然露出一种刀锋般的光。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三个人的死只有一种解释。”他说:“为情争杀,同归于尽。”
“我也这么想。”田鸡仔说:“大家都这么想。”
“既然他们是自己争杀而死,并没有别的凶手,孙济城的属下为什么要追查今天初到济南的陌生人?而且连死人都不肯放过?”青衣人说:“难道这其中还另有秘密?”
这个问题才真正切入了这件事的要害,就好像一把快刀一下子就切入了毒蛇的七寸。
第四回 弹三弦的老人
四月十六,夜。
一种严密的搜查已经在夜幕下展开,动员的人数远比济南府尹所能调度的还要多,组成的份子包括了孙济城的卫士家丁,他属下商号店铺的伙计,和这些人的兄弟朋友,每个人对济南的情况都极熟悉,每一个地区内的每一家茶楼酒肆客栈娼寮都在他们的调查范围中。
这时候烂醉如泥的吴涛已经被酒铺伙计安排在后面的一间小屋里住下。
元宝居然还没走,因为他也醉了,真的醉了,两个人都醉得人事不知,吐得一塌糊涂。
负责搜查这个地区的是孙记“开源钱号”的二掌柜杨克东。
这个人精明能干,口才又好,可是遇到吴涛这样的醉鬼,他也没法子,连一句话都没有问出来。
只不过吴涛这样的醉鬼,根本就无是轻重,一个人的身上如果有事,绝不会陪着一个小叫化喝成这样子的。
所以杨克东决定放过这两个人。
但是他还得继续搜查下去,看样子今天晚上是没法子回家睡觉的了,他新婚的妻子势必也得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等他一夜。
他心里也不禁暗暗埋怨,因为他也不懂,孙大老板的死明明是死于情杀,凶手也已畏罪自尽,主持这项行动的人为什么还要他来受这种罪?
让他更想不通的是,今天初到济南的陌生人,和孙大老板的死会有什么关系?
这一点谁都想不通,所以青衣人问的问题虽然切中要害,也等于白问。
田鸡仔站起来,拍了拍那五口棺材,反问他:
“这里面真的有死人?”
“真的有。”
“死的是你朋友?”
“不是。”
“死的是谁?”
“我也不认得。”青衣人道:“连一个都不认得。”
田鸡仔怔住。
“你也不认得?”他问青衣人:“那你带他们来干什么?”
“来送给你。”
田鸡仔吃惊地看看他,连眼珠子都好像快要掉了下来。
“你特地买了五口棺材,装了五个连你都不认得的死人来送给我?”
“是的。”
田鸡仔简直好像要晕过去了,赶紧跑过去喝了一大碗酒,最后一口酒差点从鼻子里呛了出来。
然后他终于忍不住大笑:“如果我不知道你是谁,一定会一脚把你踢出去。”
他对一个发了疯的人通常用的都是这种法子。
但是这个青衣人绝对没有疯,也没有醉。
他看来远比这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清醒得多,看到他这种态度,田鸡仔也笑不出了,却忍不住要问:“你把他们送来给我干什么?”
青衣人的态度更严肃:“我要你看看他们是谁?是怎么死的?”
棺材本来就没有被钉死。
看到棺材里的五个死人和他们致命的伤口,田鸡仔的脸色也变了,变得很严肃,而且很惊异。
青衣人问他:
“你看出了什么?”
田鸡仔摇头,不停的摇头,过了很久才喃喃的说:“我看不出,我没把握。”
他忽然用力拍手,召进来一个全身上下看起来都非常干净的年轻人间:
“老爷子在哪里?”
“今天早上老爷子的心情不好,又一个人走出去了,也不许别人跟着。”年轻人说:“谁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要到哪里去。”
花旗门当代的掌门人,武林老辈英雄中硕果仅存的田咏花田老爷心情不好时,通常都会躲到一个没有别人知道的地方去。
可是别人虽然不知道,田鸡仔总是知道的,青衣人已经在问他:
“你能不能带我去?”
“你不能去的,谁也不能去,可是这一次……”田鸡仔看着棺材里的五个死人,长长叹了口气:“这一次看来只有破例了。”
青衣人慢慢的站起来,忽然回头,面对一直死盯着他后颈的秃鹰老王,淡淡的说:
“你选的地方不好。”
“什么地方?”
青衣人指了指自己的后头:“这块地方不好,非常不好。”
秃鹰的脸色在变,瞳孔在收缩。
刚才他穿窗而出,扑了个空,他心里早已对这个白脸独臂的青衣人生气了,“淮南三王”本来就没有一个好脾气。
他手上又抓起一把劲,冷冷的问这青衣人:
“这块地方为什么不好?”
“因为你刚才提气作势,大概是准备用你们鹰爪门里“神鹰十三抓”中的一招“搏虎式”来对付我。”
秃鹰老王冷笑:
“我用这一式来对付你,已经很看得起你了。”
“幸好你没有真的用出来,否则……”
“否则怎么样?”
青衣人脸上还是全无表情,眼睛仿佛又落在远方,身子却忽然轻轻一转,一只独掌忽然轻飘飘的拍了出去,从一个绝对没有任何人能想像到的地方拍了出去,拍到半途,手势忽然一转。
他没有碰到秃鹰老王,可是老王却好像忽然被人狠狠的掴了一巴掌,枯瘦黝黑的脸忽然变成了死灰色,过了很久很久才问这青衣人:
“你是谁?”
“我姓萧。”青衣人说:“剑气萧萧的萧。”
老王忽然情不自禁的后退了半步:“你就是丐帮新设的刑堂堂主萧峻?”
“是的。”青衣人说:“我就是。”
这时候吴涛和那个“元宝”的小叫化还睡在酒铺后那间小屋里,睡得像死人一般。
就在他们醉倒的那家小酒铺后面,有一条短街,又短又窄又臭又脏,——到了夏天,济南全城的苍蝇和蚊子好像都集中到这里来。
除了苍蝇和蚊子之外,还有一些人也会集中到这里来。
一些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和苍蝇蚊子差不多的人。
短街两旁几十间破木屋内,十二个时辰不停的供应城里最廉价的酒和女人,一到了晚上,空气里就充满了各种臭气和嘈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