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叫化摇头,拼命摇头,但是一转眼间他又变得在点头了。
“我知道你是谁。”他说:“这两位大叔说要带我来见舅舅,你一定就是舅舅。”
青衣人并不否认。
小叫化叹了口气:“可惜你不是我的舅舅,我也没有舅舅,你到底是谁的舅舅?”
他忽然拍手:“我明白了,你也不是谁的舅舅,别人叫你舅舅,只不过是你的外号而已。”
青衣人也不否认。
小叫化笑了,因为他忽然发觉自己聪明得不得了,连这么困难的问题都能答出来。
可惜下面一个问题却是他答不出来的。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他们带你来?”
“为什么?”不能回答就反问,这是老江湖们常用的手段。
这个混小子居然也懂得。
青衣人终于回过头,用一双冷冰冰的眼睛看着他,冷冰冰的说出了十个字。
“因为你犯了本帮的帮规!”
“本帮?”小叫化又不懂了:“本帮是什么帮?”
“穷家帮。”
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穷家帮就是丐帮,这个小叫化却不知道。
“你错了,我不是穷家帮的人。”他说:“我虽然穷,可是没有家,如果有家,也许我就不穷了!”
“就算你不是本帮弟子也一样。”
“为什么?”
“因为普天之下以乞讨为生的人,都在本帮统辖之下。”青衣人的声音虽冷漠,却带着一种绝对可以震慑人心的力量。
小叫化却又笑了起来,不但笑得非常愉快,而且居然说出了谁也想不到他会说出来的两个字,他居然说:
“再见。”
一个人说“再见”的时候通常都是他已经走了——有时候是真的要走,有时候是不得不走,有时候是故作姿态,只希望别人挽留他。
这个小叫化是真的要走,而且说走就走。
只可惜他走不了。
他还没有走出一尺,那两双钳子般的大手又抓住了他。
“你们抓住我干什么?”小叫化抗议:“这里已经没有我的事了,我既不是你们穷家帮的人,也不是要饭的。”
“你不是?”
“我当然不是,我已经改了行。”
“改行做什么了?”
“做小偷。”
小叫化说得理直气壮:“就算你们是天下所有叫化子的祖宗,也管不了我这个小偷。”
他说得好像真有点道理,谁也不能说他没有道理。
断了臂的青衣人眼睛还是在看着远方,只冷冷淡淡的告诉他:
“别人管不了,我管得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别人。”“因为我比别人强。”。“因为我比别人厉害。”
这些话青衣人都没有说。
他不想说,不必说,也不用说,不说反而比说出来好。
他只不过指了指他身边青石旁那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你去看看。”青衣人说:“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小叫花早就想去看了。
虽然他早就知道麻袋里装的绝不是什么好东西,看了后对他绝对没什么好处,可是他的好奇心早就像条小毛虫一样在他心里爬。
他当然要去看,非看不可。
看过了之后,他心里的那条小毛虫非但没有走,而且忽然变成了一百条、一千条、一万条,不但在他心里爬,而且在他胃里爬,在他肠子里爬,在他毛孔里爬,在他血管里爬,在他骨髓里爬。
在他的全身上下每一个可以让他们爬的地方爬,爬得他又想打又想骂又想哭又想吐。
其实这个麻袋装的东西也不太特别,也不过是一些每个人每天每时每刻都可以看得到的。
这个麻袋里装着的也只不过是几个鼻子、几个耳朵、几只手。
——鼻子是人的鼻子,耳朵是人的耳朵,手是人的手。
这是个人的世界。
每个人都有鼻于、耳朵、手。
一个人只要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且还没有瞎,那么他除了睡觉的时候外,时时刻刻都会看见这些东西,想不去看都很难。
可是这些东西没有一样是应该装在麻装里的。
青衣人冷冷的说:“胁人隐私者削其耳鼻,盗人钱财者剁其手足,以暴力淫人妻女者杀无赦,不管其人是不是本帮弟子都一样。”
“这是谁订的规矩?”
“是我。”
“你有没有想到过你订的这些规矩未免太残忍了些?”小叫化说:“而且你根本就没有权力订这种规矩的。”
“没有?”
“也没有别人告诉过你?”
“没有!”
小叫化吐出口气:“现在总算有人告诉你了,我劝你最好还是赶快把这些规矩改一改吧。”
青衣人转过头,冷冷的看看他,忽然道:“你的运气不坏。”
“为什么?”
“因为你还是个孩子,否则此刻你已死在我的掌下。”
他的目光又重回远方,再也不理这小叫化,只淡淡的吩咐了一句:
“剁下他的左手来。”
小叫化撒腿就跑,跑得还真快。
一个像他这样的大小孩,随时随地都要准备逃跑,就算没有别的本事,跑起来总不会慢的。
他一面跑,一面还在大叫:
“是不是因为你自己没有左手了,所以希望把别人的左手都砍掉?”
他敢这么叫,因为他已经确定后面还没有人追上来。
后面没有,前面有。
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青衣人忽然间就已经站在他前面,眼睛还是连看都没有看他,只淡淡的说:“以后你虽然只剩下一只手了,可是只要你肯好好做人,还是一样可以活下去,而且比两只手还要活得好些。”
小叫化拼命摇头。
“不行,不好,不管怎么样两只手总比一只手好,你不能把我的手砍掉。”
他在拼命的大喊的时候,山坡下忽然有个人飞奔了上来,连背后两条乌油油的大辫子都飞了起来。
她跑得也不慢,因为她有一双健康结实的长腿。
她一面跑,一面也在大喊:
“他只不过是个可怜的小孩,你们就饶了他一次吧。”
青衣人皱了皱眉问这个辫子姑娘:
“你是他的什么人?”
“我根本不认识他,只不过可怜他而已。”
“你可怜他?你为什么不可怜那个钱包被他偷走了的人?”青衣人冷冷的说:“那钱包也许是他的全部家财,他的父母妻儿也许就要靠这点钱才能活下去,你为什么不可怜可怜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