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小侍女瑟瑟发抖地被那人半抱在怀里,还要接受对方慢条斯理的眼神“凌迟”。
“嬷嬷们好像把你拾掇得很细致。”终于欣赏完了,酆业视线上挑,落到少女的脸颊上。
那里本应有的一道长长的伤疤被花瓣似的点妆遮住了。
美了许多,却看得他极不顺眼。
像是干干净净的白玉无瑕,偏遮上了尘世俗物里的丑东西。
于是小侯爷抬手,给她将脸颊上的花瓣撕了去。
在他手伸过来时,时琉就已经吓得闭上了眼睛。
察觉到脸颊上有什么东西被他毫不留情地拭去,时琉更是吓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想完蛋了,大美人果然嗜好很不一样,他好像喜欢撕碎别人的脸皮,不过为什么不疼,是那些嬷嬷提前用药水把她腌过了的原因吗
眼见着少女垂叠的眼睫颤得越来越厉害,薄薄的眼睑和眼尾更是沁上勾人的嫣色,酆业不由好笑地停下了。
他大约想得见,她方才一定无暇顾及嬷嬷们在她脸上涂画了什么奇怪的妆容,又因着那些奇奇怪怪的市井流言,而对他有着更奇怪的行为揣测和恐惧心理。
本来他还觉着生气,可此刻见小侍女这副栗然又生动的模样,那些情绪之外好像还更多了些想把人欺负着哭得更惨的“恶意”。
于是酆业停手,但没离开,反是用屈起的指骨轻轻蹭过少女沁出水珠的睫。
他有些想笑,故意哑着声低轻地吓她“哭什么。”
小侍女抽了个将栗然忍得太久的哭嗝,仍是不敢睁眼看他,但终于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是不是要死了”
“怎么说。”
“……”
时琉颤着睫,她感觉到他的指节离开她的脸颊,然后那人起身,似乎去桌旁拿了什么。
跟着响起“咔哒”的轻声,像是什么盒子的金属扣被打开的响动。
那人似乎取了什么东西,回来了。
少女忍着想往榻里躲的冲动,她知道那样没用,她只能抽了抽气“楼里,楼里的美人们说,不夜侯府三不五时就,就要送出去几个被弄死的姬姬妾去。”
她合着眼的黑暗里似乎响起声那人的轻笑。
时琉想自己应该是没救了。
不然怎么到这个时候还觉得大美人笑起来十分好听,若看得见也应该十分好看。
酆业坐到榻上,把不自觉一点点往里蹭的小侍女拎回来“你倒是会给自己安排位置。”
“什、什么位置”小侍女叫他吓得声音都颤。
“姬妾,小夫人,都算。”酆业微微皱眉,勾起少女下颌,“别乱动。”
他固定住她的动作间,什么凉冰冰的东西抵在少女的颈前。
时琉一下子就僵住了。
虽然没感觉到开刃,但她想他拿来抵着她的一定是刀或是剑。
察觉小侍女一下子乖得出奇,酆业垂眸一扫,就大概明白了原因。
他没忍住低笑了声,“这么怕死”
时琉抖了下“你、你不怕死吗”
“……”
酆业微一挑眉“这个时候还敢反问我,其实你胆子挺大的。”
时琉抿住唇,不敢说话了。
而昏昧里,似乎有人亲近了她些,语气淡淡像随口又不在意地答“我是不怕。”
时琉怔了下。
她突然想起来,她和很多很多人好像都忘了,鬼面将军不夜侯终究是个人,不是个鬼,他是肉体凡胎,她见过他该是满身伤痕的冰山一角,每一条疤痕都比她深且稍有不慎便是致命。
而那是他带着无数军士在边陲厮杀的伤,骇人可怖,却是为了保护身后那些将他传作恶鬼畏他如虎的人留下的。
更何况
时琉睁开微颤的眼。
面前人的模样在她眼底渐渐清晰起来。
她记得不夜侯是七年前随主帅出征,依他年纪,那时也不过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罢了。
他将他最青葱如发的年华都已献给只有狼烟与厮杀的边陲。
他们或许不该如此怕他。
“闭眼。”
白袍的少年将军难得有些不自在,故意冷声吓得少女阖回了眼。
他唇角无声勾了下,再开口时语气仍吓人“我要动手了,有什么遗言,说吧。”
时琉唇轻颤了颤。
犹豫许久,快有些不耐的酆业终于听见少女的轻声“你长得很好看,为什么要戴恶鬼面具”
酆业扬了扬眉。
他确实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问题。
“换一个,我不想说。”
“哦。”
“死到临头”还乖得离谱的少女应了声,又安静了会儿。
酆业拿手里凉冰冰的东西抵紧了她下颌“你是不是在拖延时间”
“……”
少女吓得眼睫都阖得更紧了。
屏息了数息,她才忍着哭腔问“那你真,真的会杀无辜的人吗”
“……”
酆业微怔。
片刻后他垂眸轻笑了声。
怕他的人无数,敢问他这个问题的,面前吓得花容失色狼狈不堪的小侍女却是第一个。
但酆业没回答她,他只拧开了手里那只从木盒锦缎里取出来的、跨过遥远疆土送来的药膏玉罐,拿指腹蘸上些,另只手勾抬起少女下颌,叫她乖乖朝着他。
然后他细致地,一点点给她涂过脸上的疤。
冰凉沁入肌理。
少女轻颤,睁开了眼。
面前垂着的帷幔下,少年将军安静地耷着细长的蝶翼似的睫羽,也敛去了一身锋芒杀伐。
他一边抹着,一边低声像随口地说话。
“从今天起,拈花楼的杂役小女工就死了。”
“留在不夜侯府,你就做这府里的小侍女好了。”
时琉呆望着他“不夜侯府的小侍女,累吗”
“全府上下只有你一个小侍女,”酆业淡淡笑了,“你说呢。”
“……”
少女苦巴巴地想皱起脸,然后就被少年将军捏着脸颊凶着语气握回去“别乱动,药还没上好。”
被迫对上近在咫尺的美人面,时琉眨了眨眼睛。
在知道传闻中的鬼面将军完全不是什么杀人如麻的大恶人后,她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事情。
“小侯爷,你一直戴着恶鬼面具,是不是因为你长得太好看了,在军中没有威慑力”
“……”
少年将军给她涂药的手兀地一停。
一两息后,他懒撩起眸“想得太多,会被灭口。”
“可我觉着小侯爷是个好人。”时琉认真看他。
“好人会被刺杀,落入河中,靠一个小侍女才活下来吗”酆业淡淡嘲弄地睨着她。
“会,而且那又不是好人的错。”少女想了想,仰眸,“是市井流言传得太多,让世人只识鬼面不识人。”
酆业停顿了下,像不动神色,继续给她上药“我不需要旁人来识。”
小侍女苦蹙着眉心,许久才松开。
“好吧,那以后我替世人认识真正的小侯爷好了。”
“……”
酆业轻嗤,低眸望她“你算什么。”
时琉仰眸对视他,一本正经地答“我是侯爷的小侍女啊。”
“……”
药罐合上,刚要递给她,酆业想了想又收入袖中。
他转身往外走,懒洋洋的余声留在身后。
“之后每日过来,找我上药。”
不夜侯府里,不夜侯给小侍女上药祛疤的习惯,一留就留了好几年。
久到府里所有人都已习惯了,府中有这么唯一一位的小侍女,天天跟在侯爷身边踩着他袍角转,胆子又大又不怕死,侯爷还纵着她无法无天。
尤其一到正午时间,若是到处找不着侯爷的人,那一定是在某个后院的树荫下,给偷溜出来午睡的小侍女抹药膏呢。
于是一日日过去,小侍女在不夜侯身边逐渐养得白光水滑,脸颊上的疤痕也渐渐淡了,随着年纪增长,更是长成了个谁来府里头一遭都要忍不住多看一眼的美人胚。
可惜不夜侯府有侯爷在,多看一眼没关系,但再看第三眼的,就得接受侯爷笑意含煞的眼神洗礼了。
但一转眼,他就又是那个任小侍女踩在头上的美人侯爷了。
这种平和日子一直持续到某日正午。
在一片葡萄架搭起的荫凉下,酆业惯例给枕在他腿上的小侍女抹药膏。
疤痕已经只剩很淡的一点,不在近处看,几乎看不到了。
但时琉总觉着侯爷最近给她上药的时间反而越来越长了,若是问他,他就说越到最后越要小心,不然功亏一篑。
时琉觉得很有道理。
然后她想起了件事。
于是小侍女一骨碌,从他怀里坐起来,认真地转过来面对面朝着他。
“侯爷,我听府里都在说,你就快要成亲了。”
酆业眯了眯眼,心说府里传了一年半,你可终于听着了。
但面上,久经沙场而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少年将军端得四平八稳,药膏玉瓶都没抖一下“嗯,”他淡淡应了,“府里总该有个女主人。”
小侍女低下头去,慢慢红了脸“那我”
“嗯”酆业凑近了点,低着声循循善诱,“你什么”
小侍女仰起通红的脸儿和乌黑水灵的眼睛“我说了,侯爷不会怪我吧”
“当然不会。”
“那,那等侯爷成亲,我是不是就能和前院的那个小侍卫结亲离府啦”
“……”
酆业僵停。
数息后,“咔嚓。”
药罐的玉瓶瓶盖在他手中裂开一条缝隙。
第111章 仙人梦(4)“小夫人?”(平行世界……
不夜侯府家大业大,找了天才终于把值守前院的刘姓侍卫全翻了出来
一个是在府中养老的前侍卫老大爷。
一个是刚满十六岁这个月前才进府里的半大毛孩。
可怜一老一少被带到不夜侯面前,被眼神晦沉的侯爷打量了大半晌,吓得两股战战,拼命回忆自己最近在府里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坏事,才能招致这位八百年不管府里闲事的侯爷亲自露面进行如此残酷的“眼神惩戒”。
然后在两人已经反省到上回如厕多用了手纸的阶段时,终于被懒恹恹靠回椅内的侯爷摆了摆手,又遣走了。
一老一少懵懵懂懂地迈出后院院门时,始作俑者某位侯府小侍女正心情欢快地跨过堂门,准备蹦跶进穿廊后的里屋。
只是刚进来,就撞见了中堂上侧撑着额懒洋洋靠在椅里不知等谁的小侯爷。
嗯。
偌大不夜侯府,能让侯爷这样等的人,也不用知道是谁了。
时琉屏息敛神,放轻手脚,就想轻轻从那人椅旁绕去中堂后。
就在她即将成功越过他身侧水平位置时,支着额侧靠在桌旁的小侯爷阖着眼懒懒出了声
“上一个拿着兵器不出声靠近我丈内的,现在已经在乱葬岗里风干了。”
“……”
时琉一息就机警停住。
同时她迅速将身后藏着的糖人拿到身前,上面的小牙印还在光下晃得熠熠生辉“才不是兵器,侯爷你不要冤枉好人。”
“好人”酆业轻嗤了声,正回身,他靠着椅背,撩起漆眸闲散地睨着她,“随口就能编造出一个不存在的小侍卫的好人”
小侍女乌黑眼眸眨了眨“哪有不存在。”
“侯府里的侍卫队已经排查过遍,除了去年一个领俸归家照养他重孙子的老刘外,府内现在只有两个刘姓侍卫,那你前几日说要结亲的,是那个今年四十六的,还是那个上个月还只有十五岁的”
“……”
时琉心虚地转开了眼珠“唔,那就那个,十五,不对,这个月十六的吧。”
小侯爷眼眸晦暗地盯了她两息,似乎是气笑了“当我在给你选婿呢”
“反里只有我一个侍女,我又没爹没娘没兄长姊妹的,侯爷替我选一下又怎么了。”小姑娘声音咕哝得不大,但语气神气十分理直气壮。
“行。你过来,我给你选。”
“……”
小侯爷懒懒散散的声腔让时琉有点不安,但这几年在侯府里,她早被他纵得胆大包天,所以明明觉着有点危险,但也只是稍微犹豫了下,她就踮着脚尖做好跑路准备地挪蹭过去了。
刚近前,那人倾身一探,便把还迟疑的小侍女抱到了腿上。
比起久经沙场的少年将军,小侍女跟他学的那点脚猫的工夫显然还不太够看。
于是简单的反抗连十息都没用,就被酆业悉数拿手缚住了。
他将她手腕握在身后,抵在腰眼处,迫得小侍女不得不上身前倾,半贴靠在他怀中,仰起脸时正对着他从下颌到颈项的凌厉线条。
还是很好看。
小侍女习惯性地美色所惑走了下神,等反应过来,她连忙正色“侯爷,选婿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应该如何。”不夜侯一边抱着人不放,一边毫不知耻心安理得地问“你不是想当我是兄长么,旁人家的兄妹不能如此”
时琉被他的无耻弄得没脾气,只能轻哼一声,表示精神上的反抗。
酆业将话题转回去“四十六那个比你太老,为兄不同意。”
“……”
“十五那个,”不夜侯低嗤了声,垂眸睨着怀里的小姑娘,“牙都没长齐的小毛孩,他能照顾得好你吗”
时琉憋了憋气“也不用非得姓刘。”
毕竟只是她当时随口扯的,早知道就换个侍卫队里人多些的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