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从天赋表现来看,确实她更像些。”袁沧浪探头。
“这不够。”晏归一摇头。
时琉也并不意外,她依然平静地垂着眸:“我能够确定,是因为我知道紫辰到底指的什么。”
“是什么?”
“我不能说。”
时琉一顿,“至少现在,我不会说。”
晏归一眉皱起来。
时琉抬头:“但对玄门来说,我和时璃到底谁是紫辰并不重要。”
“但时家在乎。”
“时家,”时琉轻声,“时鼎天是个唯天赋实力论的家主。如今玄门封十六之名天下尽知,只要我站到他面前,他便很清楚,紫辰的重注到底该压在谁身上。”
“……”
长老们神色微妙起来,各自对视。
兰青蝶支着下颌,直愣愣地盯着时琉笑;“我看你比刚入门那会有意思多了啊,十六丫头,但听你说,你对时家主好像一点情分都不念,真的愿意牺牲这么大,重回时家、重续血亲,只为安我玄门啊?”
“我与时家不和,才于玄门有益。——留在玄门的紫辰,不好过时家的紫辰吗?”
少女轻声问。
晏归一眼神骤深:“留在玄门,这话何意?”
“只要答应一个条件,我便愿立誓,”时琉抬眸,字字清彻,“效蔺师之举,此生此世坐镇玄门,绝不飞仙,至死而已。”
“……”
座下四惊。
连晏秋白都震然看向时琉。
自入门以来她所展现的天赋与所得传承,没人怀疑她能飞仙这件事。
此誓之重,重逾紫辰。
晏归一慢慢叹出一口长气,眯眼,深看时琉:“什么条件?”
时琉安静了几息。
她轻垂下眸。
“神脉作妆,罗酆为聘。”
——时家的神脉剑,玄门的罗酆石。
再加,她与他此生此世仙凡两隔。
这便是她能还给酆业的全部的三件东西。
结束了长老堂的长会,时琉回到弟子殿时,已是月上中天。
晏秋白将她送到屋外,一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向她道别离开。
时琉没有拦,也没有问。
因为回弟子殿的路上她看见了,一只鬼鬼祟祟的地包天黑红小狗,时不时从旁边林子里探出脑袋。
屋门打开,然后关上。
黑暗里时琉走入内屋。
不怎么意外的,她被门内墙前,在如墨夜色里懒洋洋靠着门墙的魔给扣住了手腕,然后他随意一拉,便拽得她转过身,跌进他怀里。
时琉动了动,想离开,但没能。
魔爪就扣在她后腰上,掌心灼了团火似的,像要将她熨烫在他怀里,迫她贴得严丝合缝。
既挣扎不开,少女便不挣扎了。
她安然仰脸。
黑暗的夜色里,她撞入了魔那双比夜色更漆如墨涌的眼眸。
他低低俯睨着她——
“我给你三日时间哭丧,你却跑去和晏秋白一起游山玩水,玩到深夜才归?”
“……主人,你忘了。”
时琉静静地,没有表情的,她挑着澄净的眼眸仰他。
“那夜在后山,是你说要我勾引师兄的。”
“——?”
魔眼神骤戾。
扼在时琉后腰上的手蓦地,将她更深地按向他。
第62章 紫辰动世(三)
◎我嫁。◎
短短一瞬,魔息汹涌。
在屋内的金色法阵再次对魔的存在做出反应前,时琉只觉着眼前兀然暗下。
——
再亮起时,身周的弟子屋舍已经不见了。耳旁,后山的瀑布山涧正湍急地奔涌着,水流撞在岸石上,在月色下溅开雪白的碎沫。
凉冰冰的水滴打在时琉的手腕上。
时琉回神,眼睫轻颤了颤,掀起来。
她此刻被酆业扣着手腕,就压抵在从瀑布奔腾下来的山涧旁,一大块圆润平滑的青石上。青石惯于被山溪冲刷,透着滑腻的凉。
而身前魔躯像是火灼着般滚烫。
时琉轻动了动手腕。
魔爪扣得她生紧,半点挣脱不得。
时琉没打算和这个生来便站在混沌之巅的存在拼力气,于是少女撑起眼皮,静静望着身顶的魔:“主人,你弄疼我了。”
“……”
汹涌的魔息一滞。
几息后。
钳制着她的魔爪不自觉松开。
时琉借着青石圆滑,向旁抽身,然后轻而捷然地翻身侧滚,接空起身——
一不留神,少女就站到了几丈外。
“?”
魔缓起身,靠在青石前。
雪白袍袂上魔息翻涌,如噬人的焰般幽冷而可怖,他也未再去近她身,薄薄的唇角勾着,低睨下来的眼里却情绪极寒。
“之前在房间里说的话,你再说一遍?”魔哑声问。
时琉却正望着不远处的一棵树,默然失神。
她记得那时便是在那棵树下,魔将她挣扎的手扣在他胸膛前,用冰刃般薄厉又寒彻的词锋将她心底那一角尚未被发现的世界撕了粉碎。
……“你是太天真,还是看了太多俗世里可笑的情爱戏本?”……
……“我早已是死了万年死过万万次的恶鬼,恶鬼如何爱人?”……
他叫她且试,试他是否真对她这样一只蝼蚁动心。
而随其后,南蝉话声亦起。
……“他自然不觉爱你。”……
……“他早已被活剥了心。”……
时琉阖了阖眼。
他会不会像劫境玉里或者天机阁预言得那样,因她情起,为她归灭——时琉不知道。
他到底是否爱她,时琉也不知道。
但她不能赌。
即便爱又如何?就像他那日在那棵树下所说,在她此时已经知道的他所背负的刻骨冤仇前,区区情爱何足挂齿?
他受尽众叛亲离剥心剔骨的血仇,他在幽冥天涧里受噬万年方才归来的深恨——
善恶应报、天理当昭!
这一切都比她之情爱重要。
那不只是他,也是小琉璃妖前世死前唯一的心愿。
她一定要为他们做到。
时琉睁开眼,转过身来:“主人。我已经探听到一些和罗酆石相关的消息了。”
“……”
酆业皱了皱眉。
虽然他觉得前一个问题对他很重要,他必须得知道,但理智告诉他,罗酆石事关此身成败,这才是最重要的。
酆业想得有些烦躁。
于是靠在青石上的魔却愈发倦懒了眉眼,半晌才恹恹道:“什么消息,说吧。”
“凡界不满玄门数千年独占第一仙门、号令众宗已久,这次……”时琉停顿,平静再接,“蔺师仙逝,便是众仙门想要推翻玄门、得利共享的最好契机。玄门危局空前,晏归一掌门已经决定,将玄门至宝罗酆石拿出,作利益交换。”
魔支了支眼,冰冷似嘲:“拿出罗酆石,做利益交换?”
“是。”
“……”
时琉垂眼间,见青石上魔低拂下手,掌心里凭空多出了把长笛。
望着那冷冰冰的翡翠色修长骨笛,少女心头一颤。
她忽面色苍白地跌下睫去。
“玄门之人,当真……慷慨,”魔冷戾着声,长眸半垂,“他们要用它换什么。”
时琉低眸:“作为聘礼,换玄门与时家联亲。合如今凡界两大巨擘之力,共扛此次难关。”
“——?”
懒懒转动的玉笛兀地一停。
一两息后,魔勾眸望去:“晏秋白,时璃?”
时琉默然片刻:“晏秋白师兄拒绝了,他不愿与时璃结为道侣。”
魔轻眯起眸,他侧过身,靠着青石的身影懒散无谓,漆眸里的情绪却犹如一把世间最薄锐冰冷的剑。
他幽幽问:“那他想娶谁。”
时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顺着自己方才的话说了下去:“如若此次联亲不成,罗酆石何日再得现世,便是难说的事情了。”
“……”
酆业眼神略微松动:“所以你今日与晏秋白出去,就是为了打听这些?”
时琉听得眉心微蹙,只觉得他重点莫名,但还是应了:“是。”
见月下少女安安静静乖乖巧巧没一点坏心眼的模样,魔方才那些坏情绪忽然就空了不少。
“还算忠心。”魔靠着青石,好像随意说道。
“一切为主人思虑。”
“?”
魔轻眯起眼,转过来打量她:“我怎么不知道,我养的小石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懂事了?”
时琉没听见似的垂着睫,自顾自问:“罗酆石的事,请主人决策。”
“玄门与时家既想结为姻亲,那便成全他们好了。”
月下,魔懒洋洋勾起了个冷漠且恶意的笑:“晏秋白不想娶时璃,却必想娶你。告诉玄门,你愿代时璃之位——大婚之前,只待他们拿出罗酆石之日,我便叫它物归原主。”
“那大婚呢。”
“聘礼和新娘子一起消失,大婚应当热闹极了,”魔笑意入眸,长发懒垂,衬上几分清冷月色薄戾更蛊人,“两大仙门结不成姻亲,仙门合盟虎视在侧,届时必是天下大乱——看这群蝼蚁互相撕咬,难道不是件难得的趣事么?”
“……”
月下寂静,只剩水流冲落声音。
魔敛淡了笑,侧眸望向低头不语的少女:“怎么,你不愿意?”
“…没有,”时琉回神,“一切听凭主人吩咐。”
魔皱眉,歪头睨她半晌,低嗤了声。
他起身走过来。
“说吧,你是不愿意答应与晏秋白的道侣契约,”魔若有所思,“还是,不希望天下仙门大乱?”
时琉默然,仰眸:“主人希望仙门间互相厮杀么?”
魔走到她面前,停下。
他薄唇微勾,嘲讽又睥睨地看她:“前几日宗主峰星台之上,还不够你看清那群蝼蚁的面目是不是?你定要在蝼蚁间分个善恶黑白——可蝼蚁夺食只为生存,世间哪来那么多非黑即白的道理可讲?”
“主人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知道你的意愿。”
“……”
魔睨了她几息,忽扬手腕。
玉色长笛抵着少女下颌一抬,迫她仰起眸子对视上他——
魔低着声:“我忽然又不喜欢你叫主人了。”
时琉眼神微僵。
却不是因为魔说的话,而是此刻抵在她下颌的翠玉长笛。
——
从南蝉那儿得知了它们的本质,她便很难平心静气地与这些存在相处。
偏偏此时,魔似乎察觉她走神,上身也低俯下来些,更甚拿玉色长笛打磨圆润的尾端,在她下颌上轻蹭过:“…躲什么?”
“……”
时琉再次僵住,偏开眼:“主人,你能把笛子,挪开么。”
“?”
魔落了眼,瞥了眼玉笛,“为何。”
时琉没来得及说话。
魔想起什么:“你不是还很想摸摸它么。”
凉冰冰的翠玉长笛懒懒滑下,像某种抚弄意味地刮过女孩细颈,在亲眼见着少女雪白脸颊慢慢沁上嫣色,魔终于蛊然哑声地笑了。
他垂回手:“好了。玄门与时家的联亲便如此定下,你有异议么。”
“没有。”
少女终于得以低藏起澄净眸子。
她垂眼,轻声而笃然。
“我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