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秋白终于回过神,清声喝断,他侧回眸,“谁再妄言,就给我封剑回山。”

  “……”

  这话一出,六层顿时死寂。

  晏秋白也没再管教这群年轻气盛的师弟们,他转回来,望着时萝的眼神微微有异,但最终也没出口。

  “好,我听时萝师妹的,这件事暂且抹过。”

  时琉怔了下:“谢谢师兄。”

  ——

  没想到时萝的面子还挺大的,在仙门第一天骄这儿都说得上话。

  时琉心里嘀咕着,转回去推大氅下那人胳膊:“封…我们先到楼下去吧。”

  再待下去,他们两个冒牌货迟早暴露。

  “?”

  不等酆业异议。

  晏秋白手里折扇一抬,拦住了时琉:“时萝师妹为何会只身来此?”

  时琉一哽:“我,路过。”

  晏秋白轻叹:“时萝师妹。”

  时琉:“……”

  这人温温和和但无法抗拒的训话工夫,是天生的,还是第一仙门给他练出来的?

  太可怕了。

  晏秋白声音更轻一分:“好,我不逼你。不过时萝师妹不要急着走了,你师姐也在我们队中,只是去楼外探查了,这会当要回来了。等我们这边事情结束,你同她一起回去,这样我才放心。”

  时琉:“师姐?”

  谁?

  说起来,上次在茶馆听书,那个老者说的,晏秋白率队下了幽冥后,恰巧救下了……

  “师兄,时璃师妹回来了!”

  时琉:“……?”

  时琉心情复杂地顺着开口那弟子望去,果然就见斜后不远处的窗户,掠进来一道轻巧的持剑少女的身影。

  时璃步履轻盈,侧颜微霜,此时见了楼里多出来的两人,其中一个姑娘还与晏秋白站得非常近,她本能轻皱了眉:“师兄,这两人是?”

  晏秋白直身,正要说话。

  时璃忽停下了。她目光忽略了眼神慌乱又复杂的时琉,落去她身后——

  那个从她这里恰能看清半张侧颜的青年。

  时璃迟疑:“…方琼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

  酆业冷漠一瞥,没搭理。

  心情复杂难言的时琉被迫回了神。

  到此刻,她终于慢半拍地想起一个尴尬的问题——

  “方琼”喜欢时璃。

  “时萝”喜欢晏秋白。

  时璃和晏秋白是未来道侣。

  而此时,就在这通天阁六层,方寸之地内,他们四个人正两两相对。

  时琉:“……”

  这戏她真演不下去了。

第9章 丰州鬼蜮(九)

  ◎她只能和我一起。◎

  演不下去也得演。

  尤其时琉余光看得清楚——

  时璃发问“方琼”后,酆业冷冷淡淡瞥过时璃一眼,就直接将脸转开,一副懒得开口也不想搭理的模样。

  时琉头都疼了。

  即便她没有时萝的记忆,单凭时轻鸢之前说过的话,时琉也能想象方琼在时璃面前该是如何喜爱殷勤的表现。

  而酆业此刻这般,时璃不觉着反常才怪。

  “是我——我拉方琼师兄出来,陪我逛夜市的。”

  抢在时璃察觉异样之前,时琉一步踏出,挪到两人正中间。

  也正对上时璃的五官。

  时琉眼神轻恍惚了下。

  虽是双胞姐妹,但时璃和她长相性格天赋全不一样——

  从一生下来,时璃就是天赋绝顶的先天剑骨,时琉却是不能修炼的废体。

  随着年龄增长,时璃越发出落得漂亮耀眼,走到哪里都是人群里最清傲卓然的天骄,而时琉相貌只算清丽,对比时璃远远不如。更神奇的是,好像不管站在哪儿,她都有种会被人自动忽略的能力。

  所以在时家将她关进后山隐林的小院里、寸步不得离开之前,时琉从未埋怨过他们对她的差别待遇。她想妹妹更杰出,更漂亮,更讨人喜欢,有差别也是应该的。

  她只是没想过,在时璃的对比下,自己会成为连父母都巴不得彻底抹除的污点。

  可这并不能怪时璃。

  她没有任何错。

  时琉走神地想。

  面前时璃望着她,慢慢皱了下细淡的眉:“你是?”

  “时…萝。”时琉低眸,避开她视线,“我是时家旁支的弟子。”

  “……”

  时璃没再说话,从冷淡微霜的神色里,看不出她是在思考这个名字还是只是不想搭言。

  而此时。

  边上站着的玄门弟子们听过这几句话,一个比一个表情异样。

  几人对视过后,终于还是袁回没忍住。

  他捂着自己被斩断一截的袖子,绿着脸,指向仍是半身站在阴影里的人:“时璃师妹,你是说,这个人……他是方琼?”

  “自然。”

  时璃淡淡接了,又轻皱眉,歪头看过去:“去年仙门交流大比,你们见过方琼师兄。”

  几人脸色更绿了。

  连为首的晏秋白都抬了眸,若有所思地扫过一眼那披着玄黑大氅的青年侧影。

  他左手折扇抵着指骨,慢慢合起来。

  不过这一垂眼,晏秋白再次看见了自己指节上的芥子戒——

  随着粉白衣衫的少女从身前走开,芥子戒上偶尔闪烁的光芒已然暗了下来。

  芥子戒里的东西当真是对这个女孩生出感应?

  可之前都没有,今日怎么会来得这么突然?

  最迟到的时璃也察觉了这诡异的暗流涌动:“秋白师兄,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晏秋白正望着芥子戒走神。

  袁回看不过,脸都气得更方了,阴阳怪气地开口了:“原来是方琼师兄出手,一时没认出来,怪我有眼无珠了——也是没想到,去年大比方琼师兄还隐藏了这么多实力!”

  “隐藏实力?”时璃不解看向“方琼”。

  “是啊,时璃师妹你没看见,方才你方琼师兄出手,那叫一个不留情面,”玄门弟子中有人帮腔,“不过现在想想,袁回,你是替晏师兄背锅了。”

  “哦?”袁回配合,“怎么说?”

  “肯定是有些人爱慕自己师妹,追求不成,听说了我们晏师兄与时璃师妹的事,拈酸动怒,这才——”

  话没能说完。

  回神的晏秋白掌中折扇扇骨只张开一柄,正眉飞色舞的弟子就直接哑巴了。

  他惊慌望向最前方的清挺背影。

  晏秋白未回眸,声尚温和:“挑拨同道,禁言十日。”

  “??”

  “师弟不服,回到宗门后,便去请长老主持公道。若是我有失公允,自请玄门戒律鞭,如何?”

  “……”

  玄门众弟子顿时鸦雀无声——

  一鞭就能去他们半条命的戒律鞭都被搬出来了,他们也不知道,今天到底是怎么招惹着宗门乃至凡界内都出了名脾性礼数挑不出一丝毛病的晏师兄了。

  寂静里,倒是时琉感激地看了眼被禁言的小可怜弟子。

  还好有这人“仗义执言”,封邺这副冷漠态度,总算有个解释不至于原地露馅。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时琉转过身,生涩地朝晏秋白作礼:“晏…秋白师兄,既然这样,那我和方琼师兄就先离开了,你们,嗯,忙你们的。”

  虽然时琉也不知道他们来这种奇怪地方忙什么的。

  但先溜为上。

  “等等,时萝师妹。”

  晏秋白折扇一起,张口要拦。

  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刚要转身的时琉,被身后从大氅下抬起的一只玉白长手按住了薄肩。

  有人低低俯身——

  玄黑大氅柔软细长的皮毛搔过时琉后颈,弄得她痒得一缩。

  时琉惊回眸:“…师兄?”

  “谁说我要走了。”酆业低哑着嗓音,黑眸安静睨进了她一人的影。

  时琉:“?”

  少女细长的睫毛抑着惊慌,微微眨动,给酆业传递眼神信息——

  留影石可以之后再取。

  但被发现露馅,可就没有之后了。

  酆业却没理会她眼神,转望晏秋白一行人:“时家长老进了七层。”

  晏秋白意外侧身:“为何?”

  “等上去了,自己问。”酆业冷漠。

  “……”

  晏秋白没什么反应。

  一旁的时璃却有些微微蹙眉。

  晏秋白是凡界青年修者中最风华无双的佼佼者,即便是她的修行天赋也稍逊于他,修为差距更是如渊如海,而方琼师兄今日对秋白师兄却似乎屡有不敬……

  果然如玄门弟子所言,是在为自己争风吃醋吗?

  时璃轻轻一叹,主动走到两人中间,拦下可能有的目光交锋——

  “方琼师兄,秋白师兄和我此行过来,是为了一件对玄门某位长辈十分重要的灵物。”

  酆业:“什么灵物。”

  时璃没急着开口,而是与晏秋白对视了眼,征得对方同意后,她剑柄一抬,郑重设下了个隔音结界。

  然后时璃才开口:“天檀木。”

  “——”

  酆业听了毫无反应。

  漆黑眸底连波澜都没泛起一丝。

  时琉却惊呆了:“天檀木?是、是不是那个,典籍里号称三界第一造化神木的天檀木?”

  反应几息后,时琉激动地握紧手指,脸都扑上红晕:“原来天檀木真的存在?医书典籍里都只将它奉为仙界传闻——传说中天檀木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再断绝生机的人都有可能被它重新救活——它就在这个通天阁里吗?在七层吗?”

  女孩从头到尾没这么情绪波动过,方才安静内向青涩的模样全然不见了。

  乌黑的眼睛里都熠熠着灼人的光似的。

  时璃意外得有些不解。

  晏秋白望向粉白衫少女的眼神微异:“时萝师妹,你很擅医术么?”

  “?”

  时璃更加意外地看向晏秋白。

  晏秋白作为她未来会定下婚约的道侣,哪里都好,但有些过分恪守礼节,从不逾矩,两人相处时他更是不好奇不发问不冒然。

  无论传闻还体感,时璃都觉着他更像该供奉在庙宇里的神像,而非红尘俗世里的历练修者。

  可怎么今日一对上这个时家家里都无名的旁系小姑娘,他就这样古怪了?

  时琉正在兴头上,满脑子都是医书典籍里与这“三界第一造化神木”相关的传说和故事,根本没注意两人的异样。

  “我只学过些皮毛,”时琉轻握拳,“但天檀木应该是每个医者毕生都最渴望见到的灵木,没有之一。如果真能见到,那我死都瞑目了!”

  “……”

  酆业原本从头到尾都没点波澜,反而有些懒散恹恹,直听到这句,他薄唇一翘。

  “出息。”

  “?”时琉不满仰回眸。

  酆业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眼神睨她,后低了些,落去她胸口,然后想起眼前这具身体不是少女的,又懒洋洋地重新勾抬起来。

  “想见造化灵物?还不如等回去后你揽镜自照。”

  时琉只当酆业又在嘲讽她,她严肃回他:“你不要不信,天檀木当真是极罕见极厉害的。只是按典籍所载,已经几千年没人知道它的下落,世间这才少有传闻了。”

  晏秋白:“时萝师妹很了解?”

  “灵木灵草类的,我都,略知一二,”时琉转回,还是挑拣了个谦虚的说法,“不过天檀木记载很少,确切的拥有者,好像只有万年前的那位……”

  时琉迟疑着,沉默了。

  时璃回神,瞥过专注望着对面少女的晏秋白,接话:“酆都帝。”

  时琉认同地点了点头,重新兴奋起来:“那这次,你们确定它真在这里吗?”

  “万年前那场三界之战,幽冥之主神陨后,所有东西都被瓜分,天檀木也早就下落不明,没人能够确定。”

  时璃冷若冰霜地说完,迟疑了下,还是直言:“这次也是请天机阁圣女出山测算,勉强推定它的气机曾在幽冥的几处出现过,我们一一排查过来的。”

  “啊…”

  时琉顿时有些失望,“只是排查吗?”

  “事关师门长辈性命安危,就算有一丝可能,我们也务求尽责。”晏秋白坦然,“进入七层的方法我们已经找到,但艰险难卜,时萝师妹可以稍作考虑。”

  晏秋白说完,示意时璃,两人主动从隔音结界中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