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长卿长相并不多好看,最多只算秀气,男人的那种秀气,白白净净,斯斯文文,再加上随了母亲的身高,堪堪一米七。
但有爷奶宠着,田宓他们姐弟还穿着摞补丁衣服的时候,人家军装就有好几套,皮鞋更是擦的锃亮,收拾起来,倒也人模狗样。
田宓对他没好感,牵着弟弟转身欲要离开。
不想田长卿又是几个快步,直接拦在了两人身前,语带讨好:“二妹,明天镇上放电影,你去吗?”
第4章
十月份的天黑的快,只这么一会儿功夫,残余的金乌已经彻底西坠。
昏暗的暮色笼罩在田宓的脸上,给她甜软的面容上添了抹疏离,她没说话,只眼尾上挑,颇有意思的盯着男人打量。
田长卿心里有鬼,被这么盯着,不自在的挪了挪脚:“怎...怎么了?”
田宓勾唇,她与原身一样,有一副极为讨巧的容貌,好看,却没有攻击性,整个人都沁着甜,再这么一笑,叫人心头都软乎乎的。
见状,田长卿心头微松,也跟着笑起来。
不想,那笑意还没铺开到眼敛,就听到二妹凉凉说:“刘向东手伸的还挺长,许诺你什么好处了?”
“你怎么知道...咳咳...我是说,什么刘向东?我不认识。”男人一脸懊恼,恨不能咬了自己的舌头,慌忙否认。
心里则稀奇,自己这二妹怎么好像变聪明了?
“蠢!”田宓嫌弃的掀了掀嘴角,她还惦记着鱼汤,没心情跟便宜大哥墨迹,牵着小弟利索离开。
独留下田长卿又气又恼,恨不得再追上去理论一番,只是想到刘向东许的好处,到底忍了下来。
不着急。
得琢磨个好办法才行。
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
他前几天跟几个哥们儿去县城,在那边的供销社看到了手表,那玩意儿派头的紧,从爷奶这边哄到手表才是最重要的。
到时候,他带着手表,骑上自行车,再往衬衫口袋里别几支笔,定然也不比县城里的干部差。
至于二妹...
哼,死丫头早晚要嫁人的,刘向东许诺的好处,他要定了。
朝阳村没有通电,晚上家家户户睡的早。
来到这里半个月,田宓已经从夜猫子成了早睡早起的乖宝宝。
晚上梳洗好躺在床上,正听着四妹叽叽喳喳分享着校园趣事,房门就被人推开。
栾红梅将煤油灯放在桌上,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票据递给二女儿。
“什么?”田宓抬手接过。
“布票,过两天有大集,供销社会来新货,你早些去,选两块好料子,做身像样的衣服。”说着,栾红梅又有些肉疼的打开帕子,从里面抽出几块钱递给闺女。
“妈,我也要新衣服。”四丫田盼娣一咕噜坐起来,期待的朝着母亲伸手。
三丫来娣局促的捏着衣角,虽然不敢直说,眼底却也透着渴望,她16岁了,到了爱美的年纪,却连一件好看的衣服都没有,全是捡姐姐们的。
“要屁要!老娘看你是欠收拾。”除了大儿子,栾红梅一直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竖起手,就要对着四丫头落下巴掌。
田盼娣灵活闪身躲开,嘴上还不服气嚷嚷:“凭啥只给二姐买?我跟三姐也要。”
“你能跟你二姐比吗?她那是要相看婆家了,没身体面的衣服怎么行?”说着,栾红梅又看向二闺女,喜滋滋叮嘱:“大集那天去早点,妈托人打听过了,最近有大红色料子咧,到时候做个红褂子,上次你大姐不是还给你寄了一条军裤?相看的时候那么一打扮,娘保证,就我闺女这品貌,一看一个准。”
田宓抽了抽嘴角...红上衣,绿裤子,这是个什么审美?
唱东北二人转给人看?
“跟你说话呢,发什么呆啊?”见闺女表情不对,栾红梅抬手推了她一把。
田宓回神,胡乱点头:“知道了。”
“知道就好,你也要上上心,都二十了,再不定下来,村里得有人说闲话了,我看那姓刘的小伙子就不错...”栾红梅絮絮叨叨,一屁股坐到床上,大有长谈的意思。
“妈,煤油灯火是不是变小了?”田宓提醒。
这话一出,栾红梅立马跳了起来,小心端着煤油灯往外走:“不跟你说了,妈先回去了。”这玩意儿费油,那煤油老贵了,买的时候还要票,可不能这么嚯嚯。
“姐你可真聪明。”田盼娣鬼灵精,哪里看不出来二姐是故意的,不过...“姐,你真要嫁人了啊?大哥都26了,也没娶媳妇,你才20岁,有什么好急的?”
这话没法接,因为那些个说女人错过花期就难嫁人的市俗观念,田宓自己也不认可,又怎么跟妹妹们解释?
按本心来,她根本不想结婚。
但这世道,出门得有证明,跑都跑不了,不结婚,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田宓惯来是个识时务的,也不觉得自己有改变大环境的能力...
去集市上逛逛,或许会是个不错的选择,起码能认识些人,总要物色丈夫人选的。
只是有虎视眈眈的刘向东,她的选择范围就小了一大圈。
想到这里,田宓又烦躁的翻了个身。
前世自己也只是个普通人,唯一不普通的,大概就是长了一颗喜欢极限运动的强大心脏?
或者...可以尝试将那对人渣父子搞下台?
可是这会儿她连刘家背后的靠山都弄不明白,又该如何行动?
故意陷害,给他们家塞一些违禁书籍,再去举报什么的,长在红旗下的田宓也做不出来。
思来想去,还是得想办法收集刘家的切实罪证才是解决办法,那本书虽然看的不仔细,却也足够田宓知道,刘家两父子手上不干净。
只希望,时间来得及吧,做了大概打算的田宓拍了拍等着她回答的四妹,轻叹了口气:“睡吧...”
“...哦...”
赶集市。
在田宓生活的后世,有些地方也依旧保留着这种传统习俗。
她没有去过,原身记忆里倒是有几次经验。
到了这天,田宓凌晨4点不到就起了身。
家里还是一片安静,她轻手轻脚出了屋,又去了厨房,拎着大木桶,直奔朝阳河。
时间进入十一月。
寒露、霜降已过,这些天降温的厉害。
田宓裹着父亲做活时穿的破旧外套,迎着微曦晨光,只用了几分钟就跑到了朝阳河边。
一路上,除了听到几声犬吠,再无一丝动静。
站在河边,她又四处张望了下,确定真的没人后,立马脱了外衣外裤,只着一件短袖衬衣与及膝中裤。
初冬时节的凌晨,温度很是不友好,只有零上五度左右,只是放衣服的这一几秒功夫,田宓浑身已经冻的起了鸡皮疙瘩,汗毛更是根根立起。
担心感冒,她不敢再墨迹,搓了搓手臂,脱了鞋袜,一个灵巧轻跃,“噗通!”一声,整个人便落入了水中。
入水的瞬间,田宓立马活了过来,漾起笑,仿似鱼儿入了水,几个甩尾就消失在了水面。
“艹!老娄,这...这姑娘不是想不开吧?”在田宓没有注意到的十几米外,小土坡的后面,长相粗狂的军人立马站了起来,虎目含着担忧,探头观察着没了动静的长河。
娄路回捏了捏眉心:“谁自杀还带着木桶?这姑娘摆明了是来抓鱼的。”话虽这么说,男人狭长深邃的凤眸还是盯紧了湖面的动静。
这次完成任务,时间富余,娄路回给领导去了电话,得了假期便坐了顺风船,与战友绕路来看老班长。
却没想到,告别船老板,刚上岸休息一会儿,就听到了脚步声。
许是出任务的后遗症,待反应过来时,两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已经做贼似的躲了起来。
再后来,担心突然冒出来吓着人,以为他们是鬼魂啥的,平均身高一米九左右的两个汉子,继续蜷缩身体躲着。
“不对!”又过了一会儿,河面依旧平静,已然超过了正常人类憋气的时间,娄路回皱起墨色剑眉,身形一闪,如猎豹窜出,一边解着腰间的皮带脱衣服,一边快速往河边跑。
然而,就在他撂了皮带,解开外套欲脱时,河面突然有了动静。
“噗!”的一声,精致貌美的女孩儿破水而出。
此时恰巧朝阳升起,才冒了尖儿的橘红色暖阳,斜斜笼在水中女孩白皙的脸上,为她披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朱唇粉面,娇嫩甜软。
就连那跳跃在她身周的水珠,都因为少女的美丽增添了剔透感。
出水芙蓉!
只惊鸿一瞥,就将人瞧的仔细的娄路回,脑中莫名浮现这四个字。
然后,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男人操起地上的皮带,眨眼又飞窜回了山坡后面,拢共只用了几息的时间。
娄路回自己卧倒不算,还不忘将张望的战友死死按了下去,不再多看一眼。
田宓完全没发现周边有人,抹了把脸上的水,游到岸边,将手里扑腾的鱼扔进木桶。
也不歇息,一个转身,继续潜进水里。
这是她的金手指!
前世,所有的极限运动中,田宓最喜欢潜水,为此还特意去考了潜水证。
在潜水系统里,PADI总监是最高等级,简单来说,就是潜水教练的训练官①。
那一直是田宓的目标,她倒没想过教旁人,只是希望自己的潜水技能过硬。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在她拿下潜水教练长,也就是PADI最高的教练等级之一的证书,出去浪的旅途中,遇上了空难。
刚在这个世界醒来时,想到再也见不到的父母,她委实颓废了好几天。
哪怕父母各自重组了家庭,又有了小孩,对田宓也不怎么上心,该有的失落还是会有,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
更何况那两人也没怎么亏待她,至少金钱上从来没有缺过。
还有那些个喜欢一起冒险,再也见不到的,志同道合的朋友们...
田宓天性喜水,心情不好就去了朝阳河,也在那时候,游泳发泄郁闷情绪时,她才发现,自己突然有了金手指。
来源不可考究,反正莫名其妙的,她就有了可以在水下自由呼吸的技能,更不惧水温变化与下潜的水压,如同鱼儿一般。
若不是下半身没有长出尾巴,田宓甚至一度不要脸的以为自己是返祖成了美人鱼。
今天早上过来,是打算多捉几条鱼去集市上换钱。
不管将来怎么样,兜里有钱才是王道...
七十年代初,切身处在这个环境中,田宓才知道,这时候的确不可以个人经营,那叫投机倒把,真的会被抓。
但赶集时,农民之间却是可以售卖或者以物换物的。
品种数量不能多,家里种的农副食品,或者鸡蛋,母鸡什么的。
不过,也只限赶集这两天,平时若是想卖东西,只能去合作社。
只是合作社价位压的低,没什么经济来源的农民们,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瓣花,自然更愿意攒起来等集市。
这也是为什么栾红梅会将钱票给田宓,让她自己去供销社的原因,因为赶集这两天,她也要出摊卖东西,实在分身乏术...
又十几分钟后,田宓拢共抓了五条鱼。
木桶太小,里面只能放下两条,其余三条她随手搓了草绳,给串了起来才爬上岸边。
甫一出水,田宓就被低温冻的抖成了筛子,她胡乱拧了几下身上的水渍,立马颤抖着身子裹上旧外套,拎着鱼,朝着家里飞奔。
艹!要爆粗口了,赚钱什么的太难了。
冻死...嘶...冻死她了!
“嘿!这姑娘真厉害,瞧见没,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徒手就抓了5条鱼,还个顶个的大...”等人跑远了,虎目男人直起身,探头望着村子的方向,口里啧啧称奇。
说完他又狐疑的看向朝阳河:“难道是这里的鱼好捉?”
“我送你下去试试?”娄路回系着腰带,语气凉凉提议。
闻言,男人连连摆手:“算了,算了,你个老小子心眼坏的很,指定又坑我。”
娄路回扣好腰带,精瘦流畅的腰身在皮带的束缚下暴露无遗,他抬手正了正军帽,绷着一张冷脸,撩起眼皮扫了战友一眼:“走了。”
说完,也不等男人答复,便迈开长腿大步离开。
“哎哎哎...你小子,等等我...话说,那姑娘倒是适合去咱们岛上,三面环水,谁娶了都不愁吃食。”
娄路回脚下几不可查的顿了下,再次迈开步伐时,脑中却控制不住浮现了女孩儿出水芙蓉的模样...
须臾,他又甩了甩头。
啧...想什么呢,那姑娘也不知道成年了没有。
“对了,小姑娘长得俊不俊?”
“...没看清。”
“你离那么近,怎么可能没看清?”
“...”
“嘿,姓娄的,跟你说话呢。”
“...”
“忒!”
第5章
捉鱼卖这件事情,田宓告诉了四妹盼娣。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她发现小丫头年纪虽小,平日里也掐尖要强,但脑袋灵活,极为聪明。
从某些角度上来看,田宓很欣赏她,小小年纪就知道自己要什么。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话一点不假,想她13岁那会儿,还是个什么都不懂,整天只知道乐呵的傻丫头。
之所以将卖鱼的事情告诉盼娣,也是经过了田宓的深思熟虑。
这时候的大家庭,没成家的子女,根本就没有私人财产这回事。
她想要攒钱为自己留后路,又要瞒住父母,就必须找一个帮手。
两人合作共赢,她负责抓鱼,四妹负责卖,田宓完全没有雇佣童工的负罪感。
这里是七十年代初的农村,不能以后世的孩子去看待,马上就要14岁的小姑娘,已经是大半个劳动力了。
至于为什么选年纪更小的四妹,而不是三妹,原因也简单,来娣实在太老实,对父母有着天然的敬畏,根本隐瞒不了任何事。
“这鱼得尽快出手,死了就不值钱了。”姐妹俩提前踩了点,到了约定碰头的地方,四周没人,田宓苍白着脸色,将鱼一股脑递给等在这边的四妹。
这年头调料有限,相较于鱼虾,人们更喜欢吃肉。
更何况朝阳村地处南北交界处,河流多,是地地道道的鱼米之乡,并不缺鱼虾。
好在田宓抓的这几条鱼是个例外,因为足够大,再加上不要票,还是能有销路的。
有些人天生会做生意,田盼娣就是,自从大姐跟她提过合作后,她这两天已经寻摸好了买家。
小姑娘聪明的紧,在姐姐的提点下,坚决拒绝了田宓的陪同,一个人去了那些个家里要办喜事的人家推销。
肉票紧巴,但宴席上添上这么大的鱼,就算是很体面了。
再加上时间凑巧,大集时允许买农民手中的农副食品,所以盼娣可以光明正大的将这些鱼,送到谈好的人家去换钱,双方都放心。
这会儿见到鱼,田盼娣仿似已经见到了到手的钞票,小方圆脸上漾开喜滋滋的笑:“二姐你放心吧,我现在就去,死不了的。”
只要想到卖了鱼,自己可以得两成钱,她就有浑身的力气,也不嫌弃重,将足有三十几斤的鱼全部装进蛇皮袋里,然后一把甩上肩头,微微佝偻着身子,抬脚就要跑。
“要不,还是我陪你去吧?”四妹个子不算小,但瘦巴巴的,背着几十斤的重量,看的田宓有些不落忍。
田盼娣却不觉得重,这可是她好容易寻到的赚钱机会。
小丫头坚定拒绝,如同吃了大力菠菜般,背着蛇皮袋,在田宓目瞪口呆中,一阵风旋了出去。
“...”
来到这个世界二十几天,田宓第一次走出村子。
被迫穿着前几年大姐寄回来,一直被老母亲压箱底的时髦军装,口袋里揣着栾红梅给的几块钱还有布票,顶着三妹羡慕的眼神,田宓囧囧有神的往镇上出发。
心里有旁的计划,她狠心无视了来娣想要跟上来的眼神。
朝阳村离镇上不远,大约五里路。
田宓的脚程不快,足足走了四十分钟左右。
按照记忆寻到供销社时,供销社还没开门。
不过门口已经围了很多人,一眼望去,黑压压的,田宓懵然,这...怕不是整个镇上的人都出来了吧?
按照她以往的性子,看到这么些人,定然转头就走,光想象自己是其中一条沙丁鱼,即将经历惨绝人寰的挤挤挨挨,她就头皮发麻。
只是,再想到栾红梅女士千叮咛万嘱咐的红色布料,田宓想要离开的脚,就怎么也迈不开了。
最终,在被揍一顿还是当一回沙丁鱼罐头中,她识时务的选择了后者。
真实年纪好歹二十大几了,挨揍什么的太丢人。
镇供销社不大,只三间门脸儿。
刘向东就在这上班,只是他负责采购,按理说不太可能会出现在销售点。
不过为了杜绝麻烦,田宓还是用三角巾,将头脸包的严严实实。
是广大婶子们最喜欢的一种装扮,那品味酸爽的...为了避开人渣,她也算拼了。
就在这时,周边大着嗓门聊天的婶子们突然停滞了一会,然后“嗡!”的一声,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更加热烈的议论了开来。
声音太过嘈杂,田宓也并未仔细去听,只大约听出附近出现了军人,小伙子似乎还挺精神。
田宓也有好奇心,她还没见过这个时代的军人,下意识顺着众人的视线瞧过去。
许是反应太慢,她只来得及捕捉到一道修长挺拔的背影,还有那被皮带束缚住的精瘦腰肢。
‘腰还挺细,也不知是哪家男菩萨出来普度众生了...’在婶子们密集的夸赞声中,田宓也很是合群的在心里赞美了句。
陡然...
似是想起什么,田宓藏在三角巾下面的眼神晶亮。
军人给了她灵感。
或许她可以选择嫁给军人?
不管哪个时代,军属都是值得尊重的群体。
而且她想要嫁给军人,比一般人有着天然的优势,盖因原身的大姐就是军嫂,嫁的还是一名政委。
据田宓所知,只有团级以上,才能有政委,这就代表着大姐夫的级别不会很低,家属探亲应该不难申请。
退一万步,哪怕遇不到合适的也不怕,她只要写信与大姐讲明刘向东的人品与自己目前的困境,请求大姐把她带离朝阳村,避开刘向东的纠缠就好。
这事的可操作性很高,只要大姐愿意帮忙,写信回来表明要接她去部队,并为自己介绍对象这个理由就已经足够。
生活费她能自己解决,哪怕倒给大姐钱也是应该的,只要能离开这里...
“开门啦!”就在田宓越想越觉得可行时,前方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再然后,田宓整个人都陷入了被动中。
身边的婶子们太给力了,她其实什么也不用做,只是顺着周边人的推力,转了几个圈,人就稀里糊涂的进到了供销社内。
为了给栾红梅女士一个交代,也因为生活有了希望,田宓一反之前的颓丧姿态,杏眸中燃起熊熊烈火,奋力从一堆战斗力极强的婶子们中间,虎口夺食...成功抢到了一块藏蓝色底与浅蓝色编织的小格子呢布料。
料子不大,长度只1.2米左右,幅宽有1.45米,紧紧巴巴够做一件小外套。
她不喜欢现在的服装款式,难得在这里寻到一块满意的料子,田宓打算做一件娃娃领样式的极臀A字版外套。
其实这种料子,做成及膝的娃娃领裙子更好看,外面再罩上一件宽松的毛衣,披散着小卷发,文艺又甜蜜,很适合她的气质。
无奈囊中羞涩,这么点料子,能做出一件小上衣,都得感谢原身足够纤瘦。
田宓轻叹一口气,再次肉疼一下逝去的巨额存款,才唏嘘的将布料塞进斜挎包里,然后将之抱在怀里,好一顿费力,总算成功挤出了人群。
出了门,田宓拽正拧在身上的衣服,轻吐一口浊气,又看了看天色,寻着记忆,脚步轻快的往邮局而去。
“向东哥,那是不是嫂子?”
“真是嫂子,嫂子上街怎么不喊我们帮忙啊!”
“就是啊,嫂子要买什么?哪里用得着你亲自来?让向东哥给送到你家去啊!”
“...”
马路对面,几个打扮的流里流气的男人,正推搡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往田宓这边靠近。
有人嘻嘻哈哈的调侃,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吹着起哄的口哨,也有人拿着惊艳又稀奇的眼神上下打量刘向东想要娶的姑娘。
动静之大,惊的附近的路人频频探头来瞧。
而被关注得几人,仿似受到了什么瞩目一般,更加得意的抬着下巴,亮起嗓子调侃。
田宓停下脚步,静静的看着他们。
既然被发现,她也不做无畏的闪躲,田宓深知,这些人,越是看她惊慌,就越能闹腾嬉骂。
反倒是她这么平静无波的盯着他们装逼,最能按灭他们的气焰。
果然,只一会儿功夫,方才还肆意妄为的几人,如今或是尴尬,或是不知所措的移开了视线。
就这么点胆量...田宓讽刺的轻哼了声,才将视线挪到最中间一脸激动的刘向东身上。
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亦或是男女主角莫名其妙的光环?田宓没想到买了邮票与信封,刚出了邮局没几步远,就遇到了刘向东。
记忆中,这人一直是个模糊的影子。
很显然,原身对他的印象也一般,甚至可能是讨厌与惧怕的,不然不会连模样都不清晰。
这会儿见到人,不用田宓多做确认,记忆深处,那个模糊的身影就变得清晰立体起来。
只能说,不愧是小说中的男主,虽不至于帅的人神共愤,但按照这个年代的审美,的确算的上一表人才。
一米八左右的身高,国字脸,眉形浓黑,配上那双炯燃有神的眼睛,瞧着人时,正义又可靠。
但清楚刘向东内里是什么颜色的田宓,在对上他深情的眼神时,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声‘晦气!’
第6章
“甜甜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气我最近没去找你?这事我可以解释...我是去H省采购了,昨天才刚回来,还给你带了不少东西,有雪花膏、布料、香皂...还有你们女生喜欢的红头绳,本来打算下午送到你家去的...”陡然看到心上人,饶是颇有城府的刘向东,也因激动的情绪上头,滔滔不绝的开始表现起自己的诚意,言谈举止间,仿似那开了屏的孔雀。
田宓被这人一副男朋友的姿态给恶心的拳头硬了,瞧瞧人家说的这些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还有...特么,叫谁甜甜呢?
因为喜欢极限运动,也因为经常一个人全世界到处跑,田宓的身手还算不错。
揍刘向东这样的,两三个不再话下。
若是在后世,有人这么自信的在自己面前说些不要脸的话,她指定抡起拳头揍人,揍完就跑的那种。
但如今这世道,不仅跑不掉,还不能太过得罪人,毕竟刘向东这男人心脏的很,在寻到万全的脱身办法之前,她只能压制住想要重拳出击的欲望。
但有些东西却是不能忍的,田宓艰难的咽下憋屈,板着脸打断男人的滔滔不绝:“这位同志,我们不熟,你那称呼不合适。”
闻言,刘向东眼皮跳了下,收了声,敛目看着女孩。
因被人起哄,而升起的兴奋劲头也稍歇,男人眸色深幽,探究的盯着人打量。
前几次碰面时,这姑娘分明是害怕又害羞的,怎么出差一个多月回来,人就变了模样?
似乎...变得更漂亮,也变得敢于表达不喜了。
不喜欢自己?
嗤...她有拒绝的权利吗?
既然被他刘向东看上了,就只能是他的妻子。
或早或晚,他有的是办法将人弄到手。
之所以没直接动手,而是采取了迂回手段,不过是心里稀罕她,愿意给她脸。
真要是耗光了他的耐心,几句流言蜚语就能逼得她主动送上门。
心里翻滚着毒汁,刘向东面上却不显,只是挥手示意看热闹的猪朋狗友们离开。
待几人嘻嘻哈哈的走远,他抬脚,更加靠近女孩几分,轻哄:“甜甜,你别生气,是不是觉得咱们这样没名没分的不好看?你放心,下午我就正式去你家拜访,我记得你爸喜欢烟酒,特地托人弄了不少好东西...”
田宓在刘向东靠近时,就已经连退了几步。
再听了他的自说自话,已然没了耐心。
刘向东这种人自我又自私,说是说不通的,她既不想替他父母教他做人,也不想站在这里被人围观误会,抬头看了看天色,皱眉强调:“我说了,我们不熟,麻烦称呼我田同志,至于去我家,就更不必了,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说到这里,田宓捏了捏挎包里的信封,寻了些底气,抬眼直视男人:“如果你执意要去,强硬逼我,我也不介意拼个鱼死网破,我相信,想要拉你们刘家下台的人也不少,不知道添上一个流氓罪,够不够分量?!”
怂归怂,苟归苟,有些立场还是要表达清楚的。
起码,在大姐那边给确切回复之前,得有什么能震慑住刘向东,让他顾忌一二,从而拖延上一两个月。
撂下狠话,田宓不再看他,转身大步离开。
其实就算刘向东真的去家里提亲,田宓也不怕,反正她不会同意。
她虽然烦流言蜚语,却也不至于为了那些莫须有的东西要死要活,更多的,是不想给田家添麻烦。
当然,如果可以,谁还不想有个好名声?
她也只是凡夫俗子罢了。
“哥,嫂子怎么自己走了?你不送送?”
“嫂子真好看,我就没见过比嫂子更俊的,关键咱嫂子不仅长得好看,还是高中生...就是农村户口有点上不了台面。”
“嗤...东哥给嫂子寻一个工作,立马就能转成城里户口,多大点事儿?到时候,美人不是更加死心塌地?”
“嘿嘿嘿...你这么说也对,要是这美人是我的...嗷!哥你打我干什么?”满脸痘痘的男人正嘿嘿笑的猥琐,莫名被揍,委屈的抱着脑袋哀嚎。
刘向东收回盯着女人窈窕背影的炽热眼神,敛掉眸底的志在必得,语气阴鸷警告:“那是你嫂子,给我尊重点。”
说完,他又在其余几人身上凉凉扫视了一圈,见他们都规矩下来,才抬手向后顺了顺头发,满意的吹着口哨往邮局走去...
小辣椒性格的甜甜...嗤...更吸引人了。
“东哥什么意思?以前咱们也没少拿大嫂开玩笑吧?干嘛揍我?”见东哥走远,小年轻看向身旁的朋友,满脸费解。
“蠢货,东哥上心了呗。”
“什么意思?”
“...”
这厢,刘向东视线在邮局里逡巡一圈,不意外寻到了个熟悉的面孔。
他笑着走向那人,无视排成长龙的队伍,直接插队趴到窗口,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探头递给里面的工作人员,又给点了火,才熟练打招呼:“哥,忙着呢?跟你打听个事。”
身后被插了队的人见他与邮局的工作人员认识,又穿的考究,饶是愤愤也不敢说什么。
“东子什么时候回来的?找我能打听什么事儿?”男人享受的抽了口烟,感受到更加香醇的口感,心里有些羡慕,还是做采购的有油水啊,香烟都比他们抽的好。
刘向东随便应付了两句,才问:“刚才看到我对象来邮局了,小姑娘面皮薄,什么事都不肯麻烦我,我看她面上为难,有些担心她家里出了事,哥你放心,不叫你难做,就是问问她来邮局干什么的?”
闻言,男人懵了下,刘家在镇上名声不小,刘向东更是年轻有为,可是不少人家心目中的乘龙快婿,没想到居然不声不响就有对象了?
不过想到方才那姑娘水灵的模样,男人了然的笑了笑,英雄难过美人关嘛,他懂:“你说的对象,是那个穿军装的姑娘?”
刘向东喜欢他的回答,笑眯眯的又给人递了跟烟:“还是哥眼神好,就是她!”
“哈哈,这可不是哥眼神好,主要是你们一看就般配。”男人又得了根好烟,不吝啬的捧了一句。
然后珍惜的将烟别在耳朵上,才笑回:“放心吧,没啥事,她就买了信封跟邮票。”
信封嘛...刘向东眸色深了深,意味深长道:“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说完这话,他又敲了敲桌面,直起身:“我先不打扰哥工作了,晚上有空吗?我请哥去饭店搓一顿。”
“你这是有事儿啊?”男人可不觉得自己一个小职员,有什么值得刘向东这么客气。
“呵呵...什么都瞒不了哥,是有点事情要请你帮忙。”
“那行,晚上下班我去找你。”
“好嘞,那我在国营饭店等着哥。”
“...”
镇子不大,又是大集,其实田宓已经做好了遇到刘向东的可能性。
只是当真的遇到,那人鲜活真实,比书面中形容的更加讨人厌,田宓还是被影响了心情。
本来还计划趁着赶集的机会,熟悉熟悉镇子的,这下是完全没了兴致,干脆直接回了家。
不过她的坏心情没有维持很久。
甫一到家,就看到了盼娣躲在来娣身后,满脸喜气的朝着自己使眼色。
田宓心中一喜,回了她一个淡定的眼神,没有急着问她卖了多少钱,而是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给两个妹妹一人分了两颗。
作为姐姐,难得赶一趟集,不给弟弟妹妹带东西说不过去,田宓便用原身攒的几分钱,买了十颗硬糖。
来娣盼娣果然很欢喜,家里条件虽然在村里算是不错的,但是零食糖果这些奢侈品,还是很少有机会吃到。
盼娣直接剥了一颗扔进嘴里,裹了几下,然后弯起眼,满足感慨:“好甜!”
来娣则没舍得吃,小心的收进她放稀罕物件的小木盒里,打算哪天实在馋了再吃。
甜宓将布料拿出来放在床上,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下,心里滋味难言,她扯了扯唇,头也不抬道:“喜欢下次姐还给你买。”
其实这种糖,是供销社里最便宜的,不要票,一分钱三颗,回来的路上她吃了一颗,坦白说,一点也不好吃,甜到发腻的糖精味儿。
得了二姐的保证,盼娣先是一喜,很快又摇了摇头:“不用了,姐你也没钱。”
甜宓瞥小丫头一眼,心说她有没有钱,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
不过想到要攒跑路费,到底没底气再继续这个话题,心里则想着,等她度过眼前的困境,定要给弟弟妹妹们买很多好吃的,吃到腻那种。
这般想着,她又将装着邮票的信封小心的夹到高中课本中,这可是她的希望。
放信封的时候,田宓有意侧身挡了挡,暂时不想将找大姐帮忙的计划告诉任何人。
来娣铺开布料,比划了两下尺寸,有些肉疼,还有些嫌弃:“二姐,怎么买了这么个颜色?看着像奶奶那个年纪穿的,没有大红色吗?绿色也比这个好啊!”
闻言,甜宓顿时没了伤春悲秋的情绪,她不可置信的拎起布料:“这么文艺秀气的小格子,怎么就适合奶奶那年纪了?”
这不比大红色好看?
见二姐一点也不珍惜,给抓的皱巴巴的,来娣心疼的抢过布料,顺了顺上面的褶皱,将之叠的方方正正的,才老实道:“咱们奶奶就喜欢这种藏蓝色的,村里其它大娘也喜欢,耐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