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鞭,神君抽得可不大用心呢。神君若不信我的话,大可将我杀了试上一试。”紫辉笑道,“我乃清修石妖,不能做阴损之事,不管是做我的妻子还是给我半仙之心都要别人心甘情愿,因为哪怕有半点强迫,于术法功效而言皆是巨大的损害。半仙之心能助我找回曾经失去的力量,我能变回不死的妖,阿祥也能长长久久的活着。事实摆在神君面前,要救要杀全凭神君处置。”
我紧紧盯着师父,心头惊骇一阵大过一阵,忽见师父勾唇笑了笑,我呼吸一窒,听他道:
“很好,这梁子,小爷算是与你结下了。”
师父自鞭子的底部拔出一柄十余寸长的刺刃刀,他反手将细窄的刀刃刺入他自己的胸膛,师父面色猛的一白,又像不知道疼痛一般将刀刃往下一划,我几乎能听见血肉骨腔撕裂的声音。
我骇得失了神智,肩上的手微微一僵,仿似也有些出乎意料的怔愣。
师父竟在此时不咸不淡的说道:“石头妖,你以为小爷我是中了你的算计么?”他手腕一转,面色又是一白,神色未变,额头上却已汗如雨下,“不过是你运气好,正巧碰着小爷运背的这些日子。以后若叫爷碰见你……定叫你生不如死。”
可是以后……哪来的以后?
我心神巨震,挣扎着想要喊出声来,可却半点也动不了。
师父将刀刃一绞,胸口的血顿时浸透衣物,伤口扩大,我仿似能听见卧在他胸腔里的心跳声。一如从前我做噩梦后蹭到师父床上去,他说“有我在,别人都不敢欺负你。”那时趴在他怀里我听到的声音沉稳而温暖,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繁杂和不安。
师父……
师父身子一颤,微微弯了腰。我听得一声按捺不住的闷哼,鲜红的血啪嗒啪嗒的落在地上,师父将手头握住的红色物什轻轻一抛,随意得就像丢了一颗不值钱的石子:“拿去……咳,小爷赏给你的。”
肩上的手抽走,我目光转动不了,只得呆呆的盯着师父,见师父也正望着我,他苍白如纸的唇轻轻动了动:“不准将今日之事告诉她,不准再与她提起我,这丫头蠢笨至极,你多骗她几次她便什么都会忘了。”
师父……不会的。
“为了一个傻丫头搭上一条命,还不让她记着你的好,你便不觉吃亏么?”
“咳……关你屁事,只是……”师父捂住心口,冷冷一笑,“你若不让她长长久久的活得安好,我多的是机会让你吃亏。”言罢,他身型一晃,扶着石洞的墙壁,挺直了背脊,艰难却不失从容的往屋外走去。
胸腔中的热度仿似也被掏空,我什么都来不及想,只觉得现在我应该陪在师父身边,不管做什么都好,不管我们之间隔着多深的血海深仇也好,我应该陪着他,像以前那样给他翻书打扇,为他洗衣叠被。
不知师父走了多久,头顶一暖,是紫辉在我头顶轻轻一拍,一个淡淡的“解”字,让我浑身一松,像是瞬间被抽了骨一般,我周身皆软,颤抖不住,看着地上那滩血迹,我鼻头一酸,落下泪来。
“阿祥?”紫辉有些诧然,“你竟……”他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你与他在一起那么久,定还是学了些仙家法术的,难怪能冲破封印。”
紫辉伸手来拉我:“勿需太过执着与这一生一命,你师父并非常人……”
我猛的拽住紫辉的手,狠狠的一口咬下,恨不得能将他的骨头都咬碎:“你把心还给师父!你还给他!”我含糊不清的呢喃,嘴里既是紫辉的血,又是自己的泪。
紫辉也没有推开我,只轻轻道:“他应当走不了多远,待会儿你与我一道去将他葬了吧。”他温热的血液滚入喉头,这些日子以来慵懒的身子忽然间轻松了起来。师父,师父……我想不通什么紫辉,什么半仙之心,什么血海深仇,但我能知道师父现在一定很难过,他只身一人,胸口冷空空的,流了那么多的血却没人照顾他。
我不再理会紫辉,蹭起身来,沿着石洞跑了出去。
多日没有走动,我的世界有些眩晕,跑出了石洞才看到这里竟是一方荒石山岗,四周皆是悬崖峭壁,唯有一条小路蜿蜒着往山顶而去,路上落着鲜红的血迹,我跟着追去,嘴里呢喃不清的唤着:“师父,师父。”
风荒凉的刮,绕过一个弯,攀上山顶悬崖边,师父躺在那处,周身的血淌了一地。我只觉心口倏地紧缩,再也舒张不开,喉咙仿似被堵住,发不出半点声响,只能一声呜咽,跪到他身前:“师父……”
我抱起他的头,指尖触到一片冰凉,他那么厉害,像无坚不摧的英雄,为何此时却苍白脆弱成了这般模样。
师父紧闭的眼忽然动了动,睁了开来。他眼中闪过我看不明白的慌乱,随即一声叹息,唇角动了动:“笨……”
“我笨!”我忙应道,“都怪我……都怪我。”
“蠢徒弟,鼻涕眼泪都滴到我脸上……又脏又丑。”师父的手抬到一半,却无力一般放了下去,我牵着他的手,埋下头,贴着他的手泣不成声。师父一声叹息:“十年前,屠杨府并非我意,不过三十余人的性命确实是葬在圣凌教手中,你要怪我,便怪吧。”
“不怪。”我摇头,“不怪,我这便与师父回风雪山庄,我还替你打
19、第十八章
扇翻书,还给你垂肩捏腿!我……我再也不要相公,我只要师父,我们回去,一起回去。”
“出息。”师父目光涣散,仿似看穿了苍穹,他声音虚弱而微小,“我不是中了妖怪的算计,也不是败给了你……”师父咬了咬牙,仿似能恨出血来,“我只是没斗过天命。”
“不过……也罢了。你救我,我救你,上一世……这一世,我们……”师父累极一般慢慢阖上眼,“扯平了。”
“我们回去,我们回去……”除了这句话,我再说不出别的言语。
山崖的风呼呼的刮,不止是师父,就像我的心也被掏出来了一般,世界空成一片。
“阿祥。”
我抱着师父不知坐了多久,忽听一声呼唤,是紫辉寻了来,他站在我两步远的地方静静道,“呈了他一恩,日后我会替你师父照顾你的,我会和他一样对你好,放开些。”
我恍惚的看他,又摸了摸师父空荡荡的胸口,迷糊的想,师父不是个好人,但是他对我的好,这世上却没人能比得了。
再没有谁能变成我的师父,再没有谁能牵着我的手一起登上风雪山庄,我再也回不去……
我抱紧了师父,身子往后一仰,山风在我耳边呼啸,天空离我越来越远,一切都那么迷离,只有师父已僵冷的身体还陪在我身边。
我会等着他,一直等着他。直到未来有一天,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透过袅绕的熏香,我能听见他轻声唤我:“小祥子,过来。”
我闭上眼,世界一片沉寂。
鬼差给我套上枷锁,黄泉路一步步踏过,每走一步皆是一幕疯狂的记忆扑面而来,天界,冥界,月老殿,奈何桥,孟婆汤……
呵呵呵呵呵呵……
初空,你好样儿的!你果然好样儿的!
作者有话要说:唔……很好,小祥子记起来了~下一章……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下一章十九号早上十点更新哦~
20
20、第十九章
黄泉路走了一半,还没看见冥府的牌坊,我心里的悲伤沉沉的压着我让我再也抬不动脚。我唤住带路的鬼差,蹲在开满彼岸花的路边先独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狠狠泣了一场。
耻辱!奇耻大辱!
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便有一个蠢得不成人样的二货捧着大脸亢奋的唤着“师父,师父”。我捂住脸,一头的长毛宛如秋风中的落叶,只待凉风一吹便能掉光。
那是我……那他妈几乎与哮天犬同等智商的人居然是我!
“我最喜欢师父了!”“我这便与师父回风雪山庄,我还替你打扇翻书,还给你垂肩捏腿!”“师父。”“师父……”
师父师父……
记忆中傻子的言语如同佛祖的经文一般不停在我耳边回响,时时刻刻提醒着我到底过了多没尊严的十五年,我抓住头发,恨得咬牙切齿。这简直是我几百年人生中最无法磨灭的污点。
没错,初空,你做到了,你确实把我使唤得犹如太监一样!
旁边的鬼差仿似看不下去了,终于来拍了拍我的肩:“喂……你还好吧。”
我流着一脸血泪,惨笑着转头望他:“没事,什么都已经过去了,我平静下来了。”
鬼差吓得倒退了一步,抽了抽嘴角道:“如此便快些上路吧,这次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连着两次失误,天界都派人下来指责我们冥府办事不力了呢。”我站起身来,一边随着鬼差继续往前走,一边听他抱怨道,“哎,祥云仙子你与那初空神君可是与我们冥界有什么仇么,两人一碰面了便要将我们冥府好生闹上一通,本来就忙,你们简直就是在给我们添乱!”
我点了点头,一句“对不起”刚出了口,抬头一看,又是那条忘川河,又是那座奈何桥,桥边又是那个死男人,他笔直的站着,端着孟婆汤,正在与鬼差说话,是马上就要入轮回的模样。
我知道自己应该冷静,也知道自己应该理智,等他喝了孟婆汤,一脚踹他下轮回,下一辈子的事情什么都好办。可不知为何,我此时想起来的全是他让我给他捏肩捶腿打扇翻书那可恨可耻的卑劣模样。最可恨可耻的是,我居然在死的时候还想着要去给他捏肩捶腿打扇翻书!还想回去?
回去你大爷!
这是怎让深入骨髓又令人唾弃的奴性啊!
这一切!让我受辱的一切!全是因为这个男人,这个骚包的神君……
“初空……”我拳头握紧,浑身止不住颤抖,“对不起啊……”我直勾勾的盯着初空,与旁边茫然的鬼差道,“对不起啊,又要给你们添乱了。”
不等话音落下,不等鬼差反应过来,我身型一动,眨眼便落在初空跟前,我看见他震惊的睁大了眼,又听他愤怒的喝骂:“草!石头妖居然坑了小爷!”
我咬牙切齿的一笑,一拳对着他的脸挥出,力道大得几乎要打碎自己的骨头:“坑了你……老娘今日还要废了你!”
众鬼的眼神跟着初空飞出去的身体在空中画了半个圆。
他“咚”的一声,径直落到了六道轮回那一方,尘埃落定,他慢慢爬起身来,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眼神冰冷:“居然敢与为师动手?小祥子你胆肥了啊。”
我仰着头用鼻孔看他:“呵,你居然还敢这样和我说话?你以为我还是那个傻子么?”
初空神色微怔,场面静了一瞬。冥府的鬼差们立即行动起来,急急忙忙的疏导投胎的鬼魂去阎王殿避难,有鬼差那了套索要上来抓我,有鬼差在旁边一个劲儿的劝:“冷静!冷静!两位仙人冷静!”
我的周身仿似燃起了熊熊烈焰,烧得整个人都沸腾了,我提气纵身,径直跳过奈何桥落到初空身边:“师父?这么恶俗又蛋疼的称谓亏你想得出来,还自得其乐的听了十五年!很好很好,如今趁着我两人都还清醒,便把之前的烂帐都一起算一算吧。”
“烂帐?”初空站起身来,没有直接对我方才那一拳给予打击报复,他拍了拍衣裳,眯眼道,“小爷心胸宽广,以德报怨的将上一世智力有问题的你收留了,最后还救了你的命,你现在下了地狱居然还要找我算帐?”
“呵呵呵呵,你居然还敢和我提上一世,你居然还敢提上一世。”我笑得有些癫狂起来,“好好,你心胸宽广,你救了我,那我求求你再救我一次吧,救救冥府好不好?你接着剜心,接着死一死,好不好!下不了手?没关系,我帮你,手起刀落,可利落了!”说着我又是一拳往初空身上招呼。
他一惊,侧身拽住我的手,也有些动了怒:“你这悍妇!就不能好好说一次话么!”
“好好说!”我也跟着怒了,“脑子里充斥着被你欺辱的十五年人生,还有导致这十五年人生产生的那两碗血一样的孟婆汤,我们之间隔的是血海深仇好吗!比屠了全家还惨好吗!你让我和你好好说?你先躺下变成尸体吧,我会坐在你身边和你好好说的!”
“哈!”初空气笑了,“说得好似这些年只有你吃了亏一样!你那是个傻子么!你不说我都以为你是装作那副模样来整治我的!小爷宽广的胸怀不惜得去计较那些,最后舍己为人的救了你的命,你到头来居然还敢怪我?”
脑海中蓦地闪过初空那张苍白的脸,心头莫名的划过一丝不祥的情愫,我僵了一瞬,立即用冲天怒火将那点苗头按捺下去:“救我?我谢谢你大爷!谁稀罕你救了!你装什么高尚,什么让我长长久久的活得安好,你分明就是想快点下地狱来投胎与我错过后面几世情劫,不要以为我看不出你这卑劣的私心!”
初空下颌一紧,神色一厉,嘴一张又立即闭上,脸色气得发青。
我继续道:“我偏不成全你,我偏要下来与你一起投胎,偏要和你丫死磕!你打我呀你打我呀你打我呀!”
“小爷我今日就是要打你!”他似气狠了,一手揪住我的衣襟。我此时也怒红了眼,反应奇快的双手伸到他脑后,拽住了他的头发:“你放手!不然我今天拔光你这一头毛!”
“你还威胁我!”
“我就威胁你!”
我两人一同喘粗气,大眼瞪小眼的对峙的半晌,愣是没有一人先动手,适时,旁边弱弱的插了个声响进来:“两位,你们还是把孟婆汤喝了再慢慢谈吧,谈完了就去投胎,这才是真解脱……”
我耳朵动了动,扭头一看奈何桥那方,一名鬼差将孟婆汤端着,他身后站了无数的鬼差,阎王殿那方有人急急赶过来,看样子像是阎王与判官。我眼神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鬼差手中那碗孟婆汤上,黑糊糊的药汁味犹在喉头回荡。
我转头回来望着初空,初空也正望着我。
就是这男人……这男人给我生生灌了两碗进去,让我有了那般耻辱的一生,心头邪火又起,我道:“喝,当然喝,这一世我一定给你灌三碗进去!”说完我奋力将初空往那方一拽。
初空大惊,立即扎稳下盘,“歹毒!”我一时没拉得动他,又听他这骂,想到之前他灌我的时候怎么不说他自己歹毒!我登时大怒,奋起而咬之,一口锁死在他的胳膊上,他痛得一声闷哼:“哮天犬是你家亲戚吧!”他捏了我的脸,“撒口!”
我嘴上不放,又在他肚子上狠狠揍了一拳,我第二拳又要打下,初空身子一转,躲了过去,事实上我是打不过初空神君的,所以没一会儿我便觉得眼前一花,后背一痛,是初空将我摁在了畜生道的井边,他掐着我的脖子,青着脸道:“道歉!否则下辈子你就去给我做畜生!”
好啊,看谁做畜生!
我一咬牙,膝盖弯曲,径直顶在他小腹上趁他瑟缩之际,我一声大喝,失出了全身的劲儿,将他身子顶了起来,初空愕然,我再接再厉的把他往井里一翻,让他头朝下,直直落进畜生道里面。
我心中狂喜,下一世终于可以摆脱初空了!可脸上还没来得及笑,忽觉头皮一痛,竟是初空拽住了我在方才抓打之中散落下来的头发,我只觉重心一偏,身子一轻,头皮剧痛,我心中不祥的警铃大作,想要伸手拽住什么东西,可只抓到了一片虚空。只有初空宛如厉鬼一般的戾笑,拖拽着我落下无底深洞:“你倒是来与我死磕啊!你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