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夫人冷冷道:“我至少还可以看到你的人头落下来。”

  胡义道:“只可惜我的人头连一文也不值。”

  相思夫人道:“不值钱的东西,有时我也一样要的。”

  胡义道:“那么你随时都可以来拿去。”

  相思夫人忽然笑了笑,道:“你明知我还不会要你死的。”

  胡义道:“哦?”

  相思夫人道:“只要你还剩下一口气,我就有法子要你说实话。”

  她的手忽然兰花般拂了出去。

  胡义没有动。

  可是另外却有只手忽然伸了出来,闪电般迎上了她的手。

  灵堂里并没有第三个人,这只手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从棺材里伸出来的?

  棺材里并没有伸出手来。

  这不是死人的手,是纸人的手。

  纸人已粉碎,碎成了无数片,蝴蝶般飞舞。

  “我也早就在这里等着你。”飞舞着的蝴蝶中,已露出了一张带笑的脸。

  柳长街在笑。

  可是他的笑容中,却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悲伤之意。

  因为他的掌风,已扬起了相思夫人遮面的轻纱,他终于也看见了相思夫人的脸。

  他压根儿想不到,这个神秘而阴沉的女人,居然就是胡月儿。

  龙五拥着貂裘,斜卧在短榻上,凝视着窗外的枯枝,喃喃道:“今年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下雪?”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他也没有期望别人回答。

  秦护花一向很少开口。

  ——一个人开始变得会自言自语的时候,就表示他已渐渐老了。

  龙五忽然想起了这句话,却忘了这句话是谁说的。

  “难道我真的已渐渐老了?”

  他轻抚着眼角的皱纹,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寂寞。

  秦护花正在替他温酒。

  他一向很少喝酒,可是最近却每天都要喝两杯。

  ——你什么时候会来找我?

  ——当然是在你喝酒的时候。

  门外响起了一阵很轻的脚步声,一个青衣小帽的伙计,捧着个用汤碗盖住的碟子走进来。

  龙五没有回头,却忽然笑了笑:“这次碟子里装着的是不是三只手?”

  柳长街果然来了。

  他也在微笑,微笑着掀起盖在碟子上的碗:“这里只有一只手,左手。”

  碟子里装着的是一只熊掌,是龙五早已关照过厨房用小火煨了一整天的。

  酒也正温得恰到好处。

  “我早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龙五大笑,“你来得正是时候。”

  秦护花已斟满了空杯,只有两杯。

  柳长街忍不住问:“你不喝?”

  秦护花摇摇头。

  他只看了柳长街一眼,就转过头,脸上还是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柳长街却还在看着他,心里忽然又想起了那白发苍苍,脸如枯木的胡义。

  正如他每次看到胡义时,也会不由自主想到秦护花一样。

  这是不是因为他们本就是同样的一种人?无论谁也休想从他们脸上的表情,看出他们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

  觋在柳长街心里又在想着什么?

  他在笑,但笑容却很黯淡,就像是窗外阴沉沉的天气一样。

  “这正是喝酒的好天气。”

  龙五微笑着回过头:“所以我特地替你准备了两壶好酒。”

  柳长街举杯一饮而尽:“果然是好酒。”

  他坐下来时,笑容已愉快了些,一杯真正的好酒,总是能令人的心情开朗些的。

  龙五凝视着他,试探着问道:“你刚来?”

  柳长街道:“嗯。”

  龙五道:“我本来以为你前几天就会来的。”

  柳长街道:“我……我来迟了。”

  龙五笑了笑,道:“来迟了总比不来的好。”

  柳长街沉默着,沉默了很久。

  “你错了,”他忽然道,“有时候不来也许反而好。”

  他说的显然不是他自己。

  龙五道:“你是在说谁?”

  柳长街又喝了一杯:“你是应该知道我是在说谁的。”

  “她真的去了?”

  “嗯!”

  “你看见了她?”

  “嗯!”

  “你认得她?”

  “嗯!”

  “难道她就是你说过的那个胡月儿?”

  柳长街已在喝第五杯:“她当然并不是真的胡月儿。”

  龙五道:“真的胡月儿你反而没有见过?”

  柳长街点点头,喝完了第六杯。

  龙五道:“她早已绑定了胡月儿,先利用胡月儿要挟胡力,再假冒胡月儿来见你?”

  柳长街第七杯酒一饮而尽,忽然问道:“你想不想知道她的结局?”

  龙五道:“我不想。”

  他也在笑,笑容却比窗外的天气更黯淡:“我早已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柳长街道:“但你却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结局。”

  “我不必知道,”龙五缓缓道,“是什么样的人,就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他又勉强笑了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话我也没有忘记。”

  柳长街想笑,却没有笑,一壶酒已全都被他喝了下去。

  龙五也喝了一杯,忽然又道:“但我却始终看不出那老头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是说胡义?”

  龙五点点头,道:“我本来甚至怀疑他才是真正的胡力。”

  柳长街道:“哦!”

  龙五说道:“我甚至怀疑,他们两个人都是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