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五道:“他最大的毛病并不是贪心。”
柳长街道:“是什么?”
龙五道:“是黑心。”
柳长街道:“你看得果然比我准。”
他叹息着,转向胡力:“你若不是立刻想将我们杀了灭口,也许现在我还不能确定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呢!”
胡力道:“现在你已确定?”
柳长街道:“毫无疑问。”
胡力道:“你好像也忘了一件事。”
柳长街道:“什么事?”
胡力道:“那大盗飞檐走壁,出入王府如入无人之境,我却已是个半身不遂的残废。”
柳长街又笑了。
胡力道:“你不信?”
柳长街道:“你若是我,你信不信?”
胡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龙五,忽然也笑了笑:“我若是你们,我也不信。”
这次他笑的时候,眼睛里居然也有了笑意,一种狐狸般狡猾,蛇蝎般恶毒的笑意。
他忽然转过头,去问他的老家人:“你信不信?”
“我信。”
“我这两条腿是不是已完全瘫软麻木?”‘
“是的。”
“你的刀呢?”
“刀在。”
老家人脸上全无表情,慢慢地伸出手,手一翻,手里已多了两柄刀。刀不长,却很锋利。
胡力微笑着又问:“你的刀快不快?”
“快得很。”
“这么快的刀,若是刺在你腿上,你疼不疼?”
“疼得很。”
“若是刺在我腿上呢?”
“你不疼。”
“为什么?”
“因为你的腿本就已废了。”
“是不是真的?”
老家人道:“我试试。”
他脸上还是全无表情,突然出手,刀光一闪,两柄刀已钉入胡力的腿。一尺三寸长的刀锋,已直没至柄。
鲜血沿着刀锷流出,胡力脸上却还是带着微笑,微笑着道:“果然是真的,我果然不疼。”
老家人垂下头,脸上每一根皱纹都已扭曲,咬着牙,一字字道:“本就是真的,我本就相信。”
胡力微笑着抬起头,看看柳长街和龙五:“你们呢?现在你们信不信?”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能回答。
窗外已有了风,风送来一阵阵桂花的香气。
龙五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今天晚上很可能会下雨。”
他慢慢地站了起来,拂了拂衣上的灰尘,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柳长街看着他走出去,忽然也叹了口气,喃喃道:“今天晚上一定会下雨。”
他也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却又忍不住回头,道:“我也不想淋雨,本来也该走了的。”
胡力微笑道:“我也不想要你淋雨。你虽不是个好人,却也不太坏。”
柳长街道:“但我却还有件事想问你。”
胡力道:“你问。”
柳长街道:“你有名声、有地位,也有很多人崇拜你,你过的日子,已经比大多数的人都舒服。”
胡力道:“那是我辛苦多年才换来的。”
柳长街道:“我知道。”
他叹了口气:“就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不懂。”
胡力道:“不懂什么?”
柳长街道:“你辛苦奋斗多年,才有今日,现在你已拥有了一切,也已是个老人,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
胡力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本来我也不懂,为什么一个人的年纪越大,反而越贪财?难道他还想把钱带进棺材?”
柳长街道:“现在你已懂了?”
胡力慢慢地点了点头,道:“现在我才明白,老人贪财,只因为老人已看透了一切,已知道这世上决没有任何东西比钱财更实在。”
柳长街道:“我还是不懂。”
胡力笑了笑,道:“等你活到我这种年纪时,你就会懂的。”
柳长街迟疑着,终于走出去,走到门外,却又不禁回头:“月儿呢?”
“你想见她?”
柳长街点点头,道:“无论她是死是活,我都想再见她一面。”
胡力闭上眼睛,淡淡道:“只可惜无论她是死是活,你都已见不着。”
又有风吹进窗子,吹入了一阵霏霏细雨。
胡力睁开眼睛,看看自己腿上的刀,整个人突然因痛苦而扭曲。
雨是冷的,很冷。
“秋已深了。往后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冷的。”胡力喃喃低语,忽然拔起了腿上的刀……
第八回 天网恢恢
雨是冷的,雨丝很细。
又细又长的雨丝,飘在院子里的梧桐上,缠住了梧桐的叶子,也缠住了人心里的愁绪。
龙五已穿过长廊,却没有走出去。他也不喜欢淋雨的。
柳长街已到了他身后。
他知道,却没有开口,柳长街也没有。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长廊尽头,看着院子里的冷雨梧桐,也不知过了多久——
“胡力的确是个狠心人。”龙五忽然长长叹息,“不但对别人狠心,对自己也一样。”
柳长街淡淡道:“这也许是因为他自知已无路可走。”
龙五道:“就因为他已无路可走,所以你才放过他?”
柳长街道:“我也是个狠心人。”
龙五道:“你不是。”
柳长街在笑,并不是很愉快的那种笑。
龙五回过头,看着他,道:“你至少还是让他保全自己的名声。”
柳长街道:“那只因他的名声并不是偷来的,他以前辛苦奋斗过。”
龙五道:“我看得出。”
柳长街道:“何况,我和他私人间并没有仇恨,我并不想毁了他这个人。”
龙五道:“可是你也并没有逼他去归案,你甚至没有要他把赃物交出来。”
柳长街道:“我没有,我也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