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五点点头,道:“对我说来,这瓶药比世上所有的珠宝加起来都珍贵。”

  他的眼睛刀锋般凝视着柳长街,慢慢地接着道:“你应该看得出我是个病人。”

  柳长街当然看得出。

  只不过他也看得出,这个病人只要一挥手,就可以要世上大多数健康无病的人,死在他面前。

  龙五凝视着他脸上的表情,忽然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这世上病人有很多种,我也许是天下所有的病人中,最可怕的一个,但病人毕竟是病人。”

  柳长街也在迟疑着,终于问道:“只有那瓶药才能治好你的病?”

  龙五道:“你也该听说过后羿和嫦娥的故事。”

  后羿射落九日后,赴西天求王母给了他一瓶不死的神药,却被嫦娥偷服了。

  嫦娥虽然已不死,换来的却是永恒的寂寞。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龙五道:“我们的故事,也和他们的故事一样。”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柳长街却已明白。

  龙五也许是因为先天质弱,也许是因为练功入魔,得了种不治的怪病,就像是附骨之蛆般折磨着他。

  后来他终于求得了一瓶灵药,可以治他的病,但却被他的妻子偷走了。

  所以他心里虽然恨她入骨,却还是不敢得罪她,因为他怕她毁了那瓶药。

  所以他虽然想找人对付她,却又生怕消息走漏,被她知道。

  龙五目光凝注着远方,脸上带着种说不出的伤感与寂寞之色。

  难道他们这故事中,寂寞的不是嫦娥,而是后羿?

  龙五缓缓道:“我知道她偷去了那瓶药之后,决没有后悔,也不会寂寞。她已利用那瓶药,要我为她做了很多件我不愿做的事。”

  他眼睛里的伤感寂寞,已变为愤怒怨毒:“所以我不惜一切,也得将那瓶药拿回来!”

  柳长街忍不住再一次问:“到哪里去拿?”

  龙五道:“你当然想得到,要从她手上拿回一样如此重要的东西,决不是件容易事。”

  柳长街已想到。

  龙五道:“她将那箱子,收藏在笔霞山一个秘密的山窟里,又找来了七个亡命江湖,在世上已无立足之地的巨盗,为她看守那山窟。”

  柳长街立刻想到杀人如闪电的“一手七杀”杜七。

  龙五道:“那山窟的密室外,有一道千斤铁闸。”

  柳长街立刻想到了天生神力的石重。

  龙五道:“那箱子放在密室中一道暗门里,要进入那密室,打开那暗门,要先开七道锁,每一道锁都是由当世最负盛名的巧匠制成的。”

  柳长街又想到了公孙妙。

  龙五道:“最重要的是,那山窟距离她的住处近在咫尺,一有警讯,她随时都可以赶去。只要她一赶去,世上就决没有任何人再能将那箱子拿走了。”

  柳长街轻轻叹了口气。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龙五对秋水夫人的忌惮,并不完全是因为那瓶药,至少有一半是因为她的武功。

  她的武功显然决不在龙五之下。

  龙五道:“幸好她有个很可笑的习惯:她每天子时就寝,上床前一定要将全身每一分、每一寸,都涂上一层她自己特制的蜜油。”

  他目中又露出憎恶之色,接着道:“这件事每天都至少要费去她半个时辰。在她做这件事的时候,总是将自己锁在房里,就算天塌下来,她也不会知道。”

  柳长街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离异了。

  他的妻子若是每天上床前也都要花半个时辰做这种可笑的事,他也一样受不了的。

  这种事世上也许没有一个男人能受得了——无论谁都应该想像得到,每天都要抱着一个全身涂着蜜油的妻子上床睡觉,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龙五竟似又看出了他的心意,冷冷道:“那实在是件令人恶心的事,可是这半个时辰,却是你下手的惟一机会。”

  柳长街道:“所以我一定要在半个时辰内,杀了那七个亡命之徒,举起那千斤铁闸,打开那七道锁,拿出那箱子,还得逃出百里之外,免得被她追到。”

  龙五点点头,道:“我说过,这本是三个人才能做的事。”

  柳长街叹了口气,苦笑道:“而且还一定要杜七、石重和公孙妙这三个人。”

  龙五冷冷道:“但你现在却已毁了这三个人,我也绝对再找不出和他们同样的三个人了。”

  柳长街明白他的心意:“所以现在我一定要替你去做好这件事。”

  龙五道:“你有把握?”

  柳长街道:“我没有。”

  龙五的瞳孔在收缩。

  柳长街淡淡地接着道:“我这一生中,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会事先就觉得有把握的。”

  龙五道:“可是你每件事都做成了。”

  柳长街笑了笑,道:“就因为我没有把握,所以我总是特别谨慎小心。”

  龙五也笑了:“好,说得好。我一向喜欢小心谨慎的人。”

  柳长街道:“但现在我还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龙五道:“为什么?”

  柳长街道:“因为我还不知道那山窟在哪里。”

  龙五又笑了,微笑着挥了挥手。

  那青衣白袜的中年人.立刻又捧出一迭银票,放在桌上。

  龙五道:“这里是五万两银子,你可以拿去,痛痛快快地去玩几天。”

  柳长街并不客气,立刻就收下。

  龙五道:“我只希望你十天中,将这五万两银子全花光。”

  柳长街微笑道:“要花光并不太容易,可是我会替女人买房子,我还会输。”

  龙五目中也带着笑意:“这两件事只要会一样,就已足够了。”

  他接着又道:“无论谁要去做大事之前,都应该先轻松轻松。何况,你已为我吃了不少苦。”

  柳长街淡淡道:“其实那也算不了什么。蓝天猛毕竟老了,他的出手并不重。”

  龙五突然大笑。

  青衣白袜的中年人,吃惊地看着他,因为从来没有人看见他如此大笑过。

  但龙五笑声结束得也很快,忽然又沉下了脸,道:“可是这十天之后,你就决不能再碰一个女人,再喝一滴酒。”

  柳长街笑道:“经过这么样十天后,我想必也暂时不会再对女人有什么兴趣了。”

  龙五道:“好,很好。十天之后,我会叫人去找你,带你到那地方去。”

  他神情忽然又变得很疲倦,挥手道:“现在你已可以走了。”

  柳长街不再说什么,立刻就走。

  龙五却又叫住了他:“这些天来,一直陪着你的那六个女人,你觉得怎么样?”

  柳长街道:“很好。”

  龙五道:“你若是喜欢,也不妨将她们拿走。”

  柳长街忽然又笑了笑:“这世上的女人是不是已死光了?”

  龙五道:“还没有。”

  柳长街微笑道:“既然还没有死光,我为什么还要她们六个?”

  柳长街已走了出去。

  龙五看着他的背影,眼睛里又露出刀锋般的光芒。

  他忽然问:“你看这个人怎么样?”

  青衣白袜的中年人垂手肃立在门后,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他是个很危险的人。”

  他每个字都说得很慢,每个字都仿佛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出的。

  龙五道:“刀也很危险。”

  青衣人点点头,道:“刀不但能杀死别人,有时也会割破自己的手。”

  龙五道:“刀若是在你手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