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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包子剩下九个,人有八个,盖聂便一人分了一个,唯独让端木蓉拿两个包子吃。端木蓉感激涕零的捧着包子,珍惜地一小口一小口咬着,露出无比幸福的表情,这下子,众人的耳根子才真正清净了下来。

盖兰不禁抿嘴偷笑,心想:“爹就是对端木姑娘没辙,偏偏最后能治得住这位姑娘的,没有别人,就是爹。”

荆天明趁端木蓉吃得正开心,偷偷掰了一半的包子塞给高月,高月塞回去,又掰了自己一半的包子塞给荆天明,两人就这么一面留神着别让端木蓉发现,一面默默地把那包子你来我往地塞过来又塞过去。项羽在旁看见了,索性背着端木蓉偷偷爬过来,伸手把两人各自的半个包子都给一把抓过来,再掰了自己的半个包子,全都偷偷塞去给刘毕。刘毕莫名其妙地睁大了眼睛,其他三人连忙示意他别声张,接着又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三人摆手催促刘毕快吃,还一起并肩坐着挡在刘毕前面,好叫他多吃包子别让端木蓉给发现。

端木蓉一面咬着自己的包子,一面暗骂:“臭小鬼,凡是跟吃有关的事情,能逃得过我端木蓉的眼睛吗?哼,这次就暂且放你们一马。”

四个年轻人当中就属刘毕年纪最小,荆天明三人当然不是因为觉得刘毕饭量最大,这才分包子给他,不过是因为不知该怎么安慰刘毕的心情,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刘毕坐在三人背后,看他们彼此挤眉弄眼的德行,捧着两个半包子,一面掉泪一面吃,一面吃却又一面笑了。

填饱肚子以后,一行人继续赶路,入夜不久,终于发现前有村落,正觉得开心,走进去却赫然发现这村落内屋舍颓废圮,,已然荒废,众人四处查探一番,眼看街上院内皆只有些许落叶,显然村子里的人尚未离去太久。

盖聂捡了间落拓矮房走进去,四下张望一番,暗忖道:“此房间舍门户狭窄,方便御敌,屋子后头又有一条隐蔽小径,若有任何风吹草动,众人也有个逃处。”心下计量已定,唤来众人说道:“秦军攻楚的消息传到这儿来,村民都逃命去了,既然如此,大伙儿今晚就在这儿歇脚吧。”

盖兰听了便立刻动手,将屋内四下简单打扫了一番,准备让众人下榻,端木蓉站在一旁看了半天,露出不解的神情问道:“怎么?这就要睡啦?不吃点东西吗?”

盖聂惊讶回道:“端木姑娘又饿了吗?晚餐不是才在路上吃过了?”

端木蓉一听睁大双眼,显然比盖聂还要惊讶:“什么?你说那两个凉掉的包子呀?那不是点心吗?”

“端木姑娘,”盖聂像是再解释又像是在提醒般地回道:“这里每个人都只吃了一颗包子,就你一人吃了两颗。”

“我知道、我知道,”端木蓉的一双丹凤眼,瞬间变得非常温柔,她抱着最后一丝期望问盖聂:“我只是以为,到了村子里,你会下厨做宵夜。”

一旁众人眼见这两人的对话分明荒唐,但问的人无比认真,答的人也一板一眼,不禁皆各自暗暗好笑。

盖聂眼见端木蓉还张大了一双巧目,睁睁地望着自己,盼望着自己做宵夜给她吃,只得耐着性子回道:“没有宵夜,端木姑娘还是赶紧睡下吧,明日一早还得赶路。”

端木蓉听了绝望地叹口气,四下张望,无奈说道:“这怎么睡?七八个人挤在这么小的破房子里头,晚上睡觉连脚都伸不直。”

殊不知端木蓉天性孤僻,一向独来独往惯了,如今时势所逼,不得不和这么一大群人日夜相处,早已弄得她浑身别扭不耐,只是不好说出口。盖聂不知,还当这女子是娇生惯养,不识得人间疾苦,心中顿生反感,也就不愿多费口舌去解释这小屋方便御敌,又利逃逸,当下脸色难看地说道:“今非昔比,这小小破屋当然不能和您的琴韵别院相比,难为端木姑娘委屈些了。”

“干嘛委屈?既然这村子里头每间房子都没人住,你就不能挑间大一点的吗?”端木蓉对盖聂的难看脸色恍若不见,轻描淡写地说道:“你们睡吧,我要走了,明早起来,我自会和你们会合。”

盖聂听了更加不悦,两手一背不再拦阻,冷冷说道:“悉听尊便。万一碰上麻烦,请不吝高声呼救。”他这会儿终于是身心俱疲了,既然端木蓉不领情,干脆放了她去。

端木蓉点点头,临走前还转身对荆天明吩咐:“天明,要是你师父半夜肚子饿了,起来做宵夜,别忘了叫我一声,我一定会听见的。明儿个见。”说完便潇洒自若,头也不回地踏出门。

其他人收拾妥当,便在这矮房内各自找了角落,或坐或躺地下榻休憩,毛毬、项羽、刘毕和高月,几乎一闭上眼便沉沉睡去。

淡淡月光将屋内墨黑染上一层静静的蓝,荆天明斜倚墙角望着窗外,却是半晌无法入睡,料想盖聂定然也还醒着,开口轻声问道:“师父,我们今后何去何从?”

“我们去邯郸。”盖聂低声回答:“楚国这一失守,秦国的下一个目标就很明确了。我们必须在齐国惨遭毒手之前,将各路人马号召起来。”

荆天明没想到盖聂这一路上看似失魂落魄,原来心中早有打算。听到盖聂说要号召墨家子弟共同抗秦,他原本消失殆尽的力气,瞬间又恢复了不少,想了想,坐起身子低声说道:“师父,我去附近找找看有没有井,打点水来,再瞧瞧有没有村民留下的食物,也许明早出发前可以开伙,大家吃点东西比较有力气。”

盖聂虽觉不妥,却也觉得荆天明说得有理,自己又不能放下这许多人走开,当下沉吟一阵,点头说道:“那好吧,你小心点,也别走太远,一有事别逞强,赶紧大声招呼。”

“知道了。”荆天明应声而起,在角落找了个水桶,拎着青霜剑走出矮房,沿着村里的大路行进,不知不觉离他们落脚的小屋已有一段距离,又过一阵子,终于在两条岔道的交汇处找到水井。

他将水桶放下井里,忽觉身后有人,回头看去,手里的水桶立刻哗啦一声落到井里,荆天明口中大喝:“谁?!”

只见眼前一个蒙面人浑身劲装打扮,并不回应荆天明,一等荆天明发现自己,转身便跑。荆天明唯恐对方是秦国士兵,将要回去通风报信,不假思索地连忙跟着提剑追上。

蒙面人始终刻意维持在荆天明前方不远处,两人一前一后地在黑暗中奔了好些时刻,蒙面人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缓缓伸手扯去面罩,对荆天明沉声说道:“久违了,小兄弟。”

站在荆天明前面的,不是别人,竟然就是他的师叔——卫庄。

多年的记忆瞬间乓噹打上眼前,那是韩申抱着年仅六岁的他,在卫庄的追击下亡命奔逃,韩申的惨死,荆天明至今历历在目,当年若非盖聂及时赶到,只怕荆天明也早已死在卫庄手下。

此刻,荆天明震惊之余,也同时大感疑惑。他明明亲眼所见,这位师叔当年在不敌盖聂之后,便已当场自尽身亡了。如今站在面前的,究竟是人是鬼?

无论如何,荆天明知道卫庄是秦王的手下,是专门来杀他的杀手。他如今已非当年的稚龄幼童,明知不敌,荆天明还是刷得拔出青霜剑。

卫庄微微一笑,站着不动,说道:“小兄弟果然胆识过人,既然你连剑都拔了,我也无需多费唇舌。”

话才说完,瞬间便是三四道剑光朝荆天明而去,正是百步飞剑的“草长莺飞”。剑光去得又快又狠,但每一剑都只是轻轻掠过荆天明身旁寸许。黑暗中剑光尚未消失,卫庄一晃已经逼到荆天明面前,不知为何,身形却瞬间停顿了一下。

荆天明来不及多想,抓住机会使出了百步飞剑第一式“一以贯之”,挺剑直刺,卫庄轻轻避过,翻转手腕,手中长剑飞快地在青霜剑的剑锋上点下掠,接着猛退一步,瞬间和荆天明拉开一丈之遥。

荆天明偷得空隙下盘微沉,使出“百步飞剑”第二式“一了百了”,然而剑招尚未使完,卫庄已陡然变招,转守为攻,一记“雨打梨花”使将出来,霎时剑光翻飞,将青霜剑团团围绕,荆天明但觉一股巨大震荡袭来,手腕瞬间一阵酸麻,紧接着,那股震荡仿佛海潮褪去一般的急速向后滚去,荆天明的身体不禁跟着往前倾斜,青霜剑脱手而出,锵噹一声脆响,宝剑落地,卫庄的剑尖也已经抵上了荆天明的脖子。

荆天明虽然惊恐万分,却也更加感到疑惑不解,他看出卫庄早有机会取他性命,不知为何却迟迟没有下手,反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你究竟想怎么样?”荆天明冷冷问道。

卫庄回道:“盖聂曾说,师父晚年将百步飞剑去繁化简,精炼成三式,我虽无缘习得,但盖聂三式尚未全部使完,便已经将我击败,我若想败他,这三式我就算练不成,至少也得看个端倪,晓得其中奥妙。”

听到这里荆天明恍然大悟,卫庄方才是在套他剑招。只听卫庄又继续说道:“可惜呀,盖聂收了个没慧根的徒弟,方才一试,你的飞剑三式有形无髓,百步飞剑在你手中沦为凡间寻常剑招,可惜可惜。”

荆天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但觉羞愧难当,心想一定是自己不得要领,才将这剑法越练越笨,眼看再这么下去有辱师门,忿忿地说:“你要杀便杀,不必多说!”

卫庄牵牵嘴角,点头说:“好。”长剑高举正要一剑斩落,忽听一声清脆娇叱:“剑下留人!”话才方落,便见一双铁筷子夹住了卫庄手中长剑,看得荆天明大吃一惊,他认得这双铁筷,来人正是端木蓉。

“蓉姑姑虽然医术高明,武艺却向来平平,没想到一出招,竟然能克制卫庄。”荆天明心下狐疑,却哪里知道,卫庄一听是端木蓉的声音便已瞬间停招,他当然更没看见,在这黑暗的夜色中,原本冷静俐落的卫庄,此刻却忽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端木姑娘。”卫庄喃喃唤道,转头看去,只见端木蓉伫立在月光下,一袭青衣随风款款摆荡,正笑嘻嘻地收回铁筷子,转头对荆天明说道:“来愣在那边干什么?晒月亮啊?快过来。”接着又对卫庄说道:“卫大侠,这小子的死活本来是跟我没什么关系,但你要是在我面前杀了他,盖聂如果知道了,铁定怪我没有阻拦,他若是跟我翻脸,谁来做热腾腾的包子给我吃呢?”

卫庄没听出端木蓉是在说真话,反倒觉得她用了个不成理由的理由,只为了保住盖聂徒弟的性命,心中不禁一阵酸楚又一阵激昂,紧紧握着手中长剑,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喊着:“盖聂、盖聂,又是盖聂!”

眼看端木蓉右手很自然地护在荆天明身前,卫庄苦涩一笑,说道:“端木姑娘,我卫庄侍于秦王左右,在秦宫内地位不低,端木姑娘只要开口,要我捧来什么样的山珍海味,都是易如反掌之事。更何况,秦王要杀这小子,绝不是端木姑娘一人所能阻止。”

“你当真以为宫中的菜我端木蓉没吃过吗?”端木蓉撇撇嘴,“普天之下有什么好菜是我端木蓉没吃过的?唉~”说到这儿,端木蓉居然叹了口气,“宫中佳肴当然是美味无比啦,但你没吃过盖聂做的包子,如果再加上一碗热腾腾的酸辣汤,唉~”端木蓉又叹了口气,吞了口口水,露出无比陶醉的神色说道:“那真是太好吃,太好吃了。”

这话听在卫庄耳里,不觉端木蓉是真的在称赞盖聂厨艺,反倒像是端木蓉在说:“你不知道盖聂这个人,他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听得卫庄胸口一阵翻腾紧缩,端木蓉浑然不觉也就罢了,偏又越说越陶醉,竟开始朝着空气呢喃自语:“热腾腾的包子啊,香喷喷的酸辣汤呀,我已经好几天没吃到你们了,我真的好想你们哪。”

说着还摇摇头,叹口气,像是有多少寂寞委屈似的,那满脸深情款款的模样,看得卫庄一颗心直落谷底,他呆立半晌,终于默默收起长剑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停下,问道:“端木姑娘,何苦跟着盖聂东奔西走,过着流离失所的日子?”

“还不都是你们害的!”端木姑娘回过神来,板起脸抱怨道:“我本来在琴韵别院过得逍遥自在,如今都被你们一把鸟火给烧光了!”

“端木姑娘对卫某有救命之恩,只要你愿意到咸阳,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卫某都能替你安排。”

“别别别,我要是这么一去,那些脑满肠肥的达官贵人会不来找我医病吗?那我不烦死?”

卫庄早已料想端木蓉会有此回答,他看了荆天明一眼,又对端木蓉说道:“端木姑娘,秦王派出的杀手不止卫某一人,你若继续与盖聂同行,只怕尚有诸多风险,你……你自己可要好好保重。只要端木姑娘改变心意,卫某随时等你。就此别过。”

说罢正要转身,端木蓉却忽然喊道:“卫庄,你要是发现宫里头有什么新的好菜,下次拿到我面前,让我尝尝。”

一提到吃,端木蓉原本口中的卫大侠很自然地就变成了卫庄。她这么一说,让卫庄原本彻底死心的念头,瞬间又燃起生机,他深吸口气,点头微笑,这才终于真的转身离去。

待卫庄走远之后,荆天明默默向前踏了几步,拾起方才落在地上的青霜剑。端木蓉看他这副模样,知道他心中受了不小震撼,当下也不多说,只是陪着荆天明走回矮房。

夜色中,除了他们的身影,只剩下一片寂然。

第二章 坐忘求道

走过了青葱树林,走过流水河边,走过炎寂的日子,更走过一个又一个荒凉小镇,众人经过风尘仆仆的长途跋涉,终于抵达他们的目的地——邯郸。

当时的邯郸虽然已随赵国的陷落而併入秦国版图,却也聚集了一群人,尊奉墨家思想,体现其兼爱、非攻、尚同、尚贤、非命等精神。他们相信人之生而平等,需当互助互爱,反对侵略战争,彼此不分贵贱,选贤与能。

这群墨家子弟,人称墨者,自立成军,纪律严明,独立于任何国家势力之外,为天下太平而奔走,便成了秦王吞併天下的心腹大患。这是随着天下局势底定,临近齐国的邯郸已经成了墨家军的根据地,他们伺机而动,准备随时阻止齐国的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