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如此,那再好不过。”风旗门门主唐过天,说话向来又直又冲,这时却文质彬彬地说起话来,在场熟知他的人便知,唐过天心中必是怒到极处才会这样。只听得唐过天言道:“你看这楼外守兵重重,布排得密不透风,大伙儿的武功虽高,但强行突围等同以区区几人之力与鬼谷数万人马宣战,无异是以卵击石。既然荆大侠一心向着我们,又肯委屈冒充皇子,何不出去命令一声,将守在外头的兵马全数遣走,好放大伙儿离开呢?”
珂月一直在荆天明身后,听着这些闲言闲语,这时再也忍不住,怒道:“姓唐的,你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却还要拿来为难别人!既然自己没本事要人搭救,还有资格嫌弃什么?”荆天明二度冒充皇子,命令赵楠阳不准对酒楼内被俘的众人下手,原是一片好意,他本以为气走赵楠阳后,大家必会哄堂大笑,然后大伙儿再好好坐下来,一块儿商量如何逃出鬼谷、毁去仙药、营救端木蓉等诸多事情;没想到赵楠阳走后,自己反倒成了箭靶子。荆天明望向方更泪、花升将、刘毕、朱岐四人,这四人可说是自己的知交,但他们四人中,除花升将外,无一人帮自己辩驳;换句话说,这就表示他们心中至少有一丝疑惑,怀疑他会真的投靠秦王。荆天明心中一纠,拉起珂月的手说道:“月儿,别理这些人,我们走。”说着便大步踏向酒楼外,珂月自是跟了出去。
羡蓬莱酒楼门口的秦军守卫们,见他二人出来,自是不敢阻拦,反而恭恭敬敬地低头行礼,让两人自行离去。被困在酒楼内的众人,见荆天明、珂月两人轻轻松松就这么走了,纷纷言道:“我看这两人一出酒楼便会跑了,哪还会回来跟我们共生死?”“可不是嘛,即便他回酒楼这儿来,谁知道他是不是先出去跟鬼谷的人串通好了?”“唉!人家可是『二皇子』,这么高贵的身分,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凭什么要跟我们这些草莽生死与共?”“可不是吗?连赵楠阳这样的大侠,背地里居然也是朝廷的走狗,唉!还能相信谁?”
朱岐眼睁睁地望着荆天明、珂月走出酒楼,心中也颇不是滋味。他有点后悔自己方才没能帮荆天明说上两句话。“可是……说到底我就是无法完完全全相信荆天兄弟,还可是些什么。”朱岐心中暗叹一声,拿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如果我和大章两人都死在这儿,留在家中的丹岳门弟子,从此可得任人宰割了,别的不消说,淮水帮、沽山派那些个宵小,第一个就会上门作乱。”朱岐想到这里,忍不住又东张西望起来,果然这酒楼大厅之中,一个淮水帮、沽山派的人也没见到。
“好哇!”朱岐眼睛一亮,心中豁然开朗,暗想道,“我怎么只顾着瞧谁来了,其实该瞧的是哪个门派没来才对啊。这鬼谷抢夺白玉制造长生不老药的事情闹得这么沸沸扬扬的,各家人马为了一探究竟必然派出子弟到此一探,换句话说,没来的门派便是与鬼谷有所勾结的家伙。”
“清霄派的赵楠阳投靠鬼谷、打死宋歇山已是不争的事实,这就表示清霄派从此裂成两路,一派支持赵楠阳,而另一派恐怕会拥立首徒曲显通为掌门了。”朱岐想通此节之后,更是细细思索,“淮水帮左十二父子就不用说了,切切实实的小人,必然是投靠朝廷一方。沽山派田大龙没来,门下弟子也一个不见,看来也靠不住。至於那神都九宫嘛……珂月这小姑娘在这酒楼进出自如,爱来便来、爱走便走,把守在门口的鬼谷众人也不拦阻,实在很难判断,这小姑娘到底是正是邪哪?”正当朱岐这样想时,方更泪与刘毕也在抱头苦思,三人想到最后均不得不承认,如今能毁去仙药、解救酒楼内众人的关键人物,便是刚刚从酒楼中走出去的荆天明、珂月两人。只是这两人到底真靠得住?假靠得住?三人都无绝对的把握。
荆天明离开羡蓬莱后,顿时感到一阵轻松,温暖的阳光、徐徐的轻风照拂在身上,何况身旁还有心仪的珂月。鬼谷大街上依旧是人来人往,吃的用的样样不缺。两人走着走着,珂月突然闻到一股喷香的焦味,原来是有人用大铜锅在炒大米。珂月兴高采烈地去要了一包来,等不及坐下便吃了起来。荆天明见她吃得开心,忍不住也尝了几口,味道不过一般。珂月解释道,这炒米是她以前年幼当小乞儿时,常常闻得到却吃不着的东西,如今虽然年长,但只要闻到炒米的味道,管他饿不饿,总是想吃上一吃。荆天明听了哈哈大笑,飞奔回头,又去弄了一包,跟珂月两人边走边吃,其乐也融融。
“天明哥,现在怎么打算?”观察四周无人后,珂月率先开口问道:“首先我们得再混进仙山城内,看能不能与端木姑姑再见上一面。”“我明白。”珂月点点头:“是该探听一下,那长生不老仙药还需要多少时间。”
“可是那徐让只怕……”珂月又担心地说道。
“没关系。”荆天明安慰道:“我们见机行事便是,总能救出两位姑姑来的。”
两人言罢,便飞奔往仙山城中。如今荆天明乃是大秦国二皇子之事,众人皆知,他要入仙山城中,也无人敢加以阻拦,两人顺顺利利便来到炼丹房中。果见徐让盘坐在炼丹房地上,双目紧闭,似是睡去。但荆天明、珂月二人皆知其实这老头清醒得很。碍於徐让在场,两人无论如何机巧,也无法支使他走开,自然也无法询问端木蓉仙药炼制尚需多少时间。两人无奈之下,只得无功而返。
当晚,荆天明仍决定回到羡蓬莱。珂月却说她不想平白受气,另外也得回去照看一下那十六个顽皮门人,荆天明也就由她自行回到神都九宫的落脚处。
荆天明才刚刚来到酒楼不远处,便见到左碧星在门口等候。荆天明不言语,左碧星也不说话,只是又像牛皮糖一样地黏了上去。
荆天明走进大厅中,就好像在严寒的冬季突然有人把门窗统统打开一般,酒楼中数十人全都停了筷,不说话、不吃饭、不喝酒,有些人甚至别开头刻意不去看荆天明,有些人则双眼瞪得老大。荆天明越看越气,索性一屁股坐了下来,喊道:“来碗面条!”
服侍的鬼谷弟子哪敢轻忽,立即鲜香热辣地烫了碗面条给二皇子。荆天明心中暗骂,口中食不知味地吸着面。突然想起,辛雁雁也在众人之中。“真没想到连雁儿也不帮我说话。”想到此处,忍不住朝八卦门那桌望去,只见辛雁雁两眼水汪汪地也正看着自己;当然不消说,她身旁的掌门师哥陆元鼎,两只眼睛也怒视着自己。“唉。”荆天明心中暗暗叹息,一句话也不说。吃完面,乖乖上楼休息。
荆天明不发一语地吃完面,不发一语地回房,从头到尾,也没有任何人跟他说上一句话,几乎是荆天明前脚踏进自己二楼房间,楼下就再度喧哗起来。这一切左碧星都看在眼底。
“男子汉成功立业就看此时。”左碧星眼望着荆天明,脑中回想起方才自己开溜去与父亲左十二作的种种推测。“这人应该值得我赌一把。”左碧星心意已定,於是反身轻轻将房门扣上,压低声音悄悄唤道:“二皇子。”
“你叫谁?”荆天明没好气地说道,“这里没这个人。”
“皇子干么这么说话?”左碧星也不生气,反而轻笑道:“皇子若是不高兴,在下便斗胆也叫您一声荆大哥。在下有一份厚礼,想要送给荆大哥,不知大哥有兴趣吗?”“你想干么?”荆天明本来很瞧不起左碧星,又恨他父子设计宋歇山,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左碧星却忽然对自己十分友好起来。
“您先别问,跟我来便是。”左碧星说罢,当先带路,来到羡蓬莱二楼一间僻静房间,按开机关,便露出一条通道来。那通道愈走愈窄,最后竟然来到了羡蓬莱酒楼的主梁上。左碧星示意荆天明不要说话,轻轻踩上房梁又往前走了几丈,荆天明便见房梁下有灯光透上来,显然是有人聚集在此处。
“真奇怪,左护法既然约我们前来,怎么他自己却迟迟不露面?”只听得房中一女子似娇嗔又似埋怨地说道。“夫人不必着急,我已派人与赵楠阳联络,想来他一会儿便来。只是不知他找我何事?”此人话语声调间充满了担忧,反倒不如那女子镇定。“夫君也太紧张了。”那女子笑道:“凭你现在的身分,便是赵楠阳也得敬你三分……”
荆天明伏低在房梁上细听两人说话,那女子声音熟得很,自己肯定在哪儿听过。几句话说过,他猛然想起这声音的主人来,“原来是紫语!她怎地在此?那么另外那人是邵广晴了,他夫妻俩私下来见赵楠阳?”荆天明抬起头来,只见左碧星正对自己微笑,“这姓左的又打得什么算盘?为何把这个秘密故意泄漏给我知道?”
“喔!原来贤伉俪也在此处。”碰地一声,忽然有人推门进来,把邵广晴夫妇吓了一跳。“我说是谁,原来是贾先生哪。”紫语故做吃惊,轻轻拍着胸口说道:“这样不声不响地进来,也不怕吃人暗算吗?”“呵呵,夫人真会说笑,堂堂儒家掌教夫妇,哪能暗算别人?是吗?”“哼!”“贤伉俪为何在此?”“你老不轻易出八卦门一步,又为何在此?”“呵呵,邵夫人的脾性还是如此。老夫就实说了吧,是赵楠阳传来口信,要我到鬼谷一会。莫非贤伉俪也收到同样的口信吗?”“可不是吗?”邵广晴言道:“若非赵楠阳相邀,谁想出现在这是非之地?”
“我也正觉得奇怪,什么风把几位吹来了?”三人正说话间,身居鬼谷左护法,同时也是江湖上第一大门派清霄派的掌门人赵楠阳终於现身了。
“护法说这话显得奇怪。”紫语毕竟是鬼谷出身,见赵楠阳走进房来,立即起身相迎;邵广晴则在座位上显得坐立难安;那姓贾的却好生端坐着。紫语又道:“莫非护法没有叫我们来此相会吗?”
赵楠阳点点头,言道:“确实没有。刚才我弟子前来通报,说你们几位在此处等候,还以为是三位有事托我;没想到你们却说是我相请各位到此聚会的。奇怪啊奇怪?到底是谁冒用我的名字请你们来?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我猜这断然是刘毕在背后搞鬼。”紫语顿了一拍,推测道:“打从两位帮忙为我们除去谈直却后,刘毕便一直怀疑我们。”紫语边说边看向邵广晴,邵广晴也点头表示同意。“只是刘毕一直抓不到确切的把柄,不敢下手罢了。”紫语轻轻一笑,又道:“毕竟杀谈直却一事,我夫妻俩未曾亲自下手,他刘毕想要在儒家弟子面前证实此事,这才假冒护法名义,引诱我夫妇前来。”
“一个刘毕算得什么?方才我在大厅中见过他,武功看来也不是很道地。拜托左护法,别让他活着离开鬼谷便是。”那姓贾的言道。荆天明躲在梁上,一直猜不出这姓贾的是谁,刚才听紫语说他是八卦门的,这才知道这人竟然是陆元鼎的师叔贾是非。
“若如此,那就太好了。”邵广晴叹息道:“能否请左护法鼎力相助此事?”
“没错!”贾是非也道:“还有我那师侄陆元鼎,也请左护法早日实践对我的承诺才是。”
“你们催我又有何用?”赵楠阳一吐怨气说道:“若在以前,这区区两个年轻人随便杀了就是。但如今鬼谷里莫名其妙冒出个二皇子来,他下令要保得众人安全,我行事便碍手碍脚起来。”“哪来的二皇子?”“还有哪来的?便是那个荆天明。”“荆天明是二皇子?他下令保护众人安全?”“可不是。岂有此理!总之,现在我是爱莫能助了。不过老夫答应的事,绝不落空,只消他们出了羡蓬莱酒楼,这两个人便算是死人了。”
“原来赵楠阳那厮势力如此庞大,除了原本淮水帮这类旁门左道之徒,还联合了儒家、八卦门的内贼,外表是行侠仗义,其实是暗地里铲除异己。”荆天明愈听愈惊。
“如此甚佳。”紫语咯咯地娇笑道:“还要麻烦左护法,明日将我们家掌教与一干弟子们也擒到羡蓬莱才是。”“什么?”赵楠阳有点吃惊。“我们既然已来到此处,如不被护法抓住,岂不是显得见外了吗?”紫语笑道。“对对对。”赵楠阳领悟过来也笑了起来,言道:“如此甚好。明日我便将贤伉俪抓住,关进酒楼软禁起来,这样我也好多一双耳目啊。”
“姓左的,你带我来此,到底是有什么企图?”赵楠阳等人散去后,两人从梁上翻身而下,荆天明立刻对左碧星说道,“你就明说了吧。”
左碧星见荆天明跟三天前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心中欣喜,“我看人毕竟没有走眼,这荆天明果真是一号人物,看来我这一宝可是押对地方了。”
当下便对荆天明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左碧星口中称道:“在下不瞒二皇子,不,荆大侠,荆大侠武功盖世,令人好生折服。如今讲起来,荆大侠恐怕不愿承认,但前些日子我与父亲左十二曾遇到一位其貌不扬的武功高手,数招之间便将我父子制服,又救走我宋师哥,我一直不明白打哪儿冒出这么一位高手,但三日前见到荆大侠在仙山城内施展的武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荆大侠您。”荆天明听左碧星满口迷汤夸赞自己,也不答话,只是“嗯”了一声。
“我知道荆大侠做人爽快,我便直说了。”左碧星见甜言蜜语打动不了荆天明,立刻改口言道:“在下希望荆大侠能收我为徒。”
“你说什么?收你为徒?”这话连荆天明也大吃一惊,“你师父不是赵楠阳吗?何况我……我从来没当过别人的师父。”荆天明连忙摇手说道:“不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