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光忙道:“盖先生请留步。既然先生到了燕国,又是荆兄弟故交,不知先生可否给田光薄面,同往蓟城小憩?”盖聂歉然道:“田兄盛情,盖某心领了。盖某另有要事在身,必须告辞了!”
田光微微一笑,谦恭有礼地对盖聂道:“盖先生可是在追踪那恶贼夏侯央?”盖聂脸色一变,正要说话,盖兰忽然问道:“正是,田先生可知其踪?”
田光继续说道:“据太子手下来报,那夏侯央此刻就在蓟城,那些蒙面贼子必也是受他指使。”盖聂精神为之一振,说道:“多谢田先生提醒,盖某这就前去擒住那贼子。告辞!”说着,拉起盖兰,举步欲行。
田光还是笑着说道:“鄙居就在蓟城中,太子门下食客众多,当能为盖先生打探出夏侯央的下落。如果盖先生不嫌弃,可暂居舍下,田光定然将那夏侯央的行踪寻获。”
荆轲也抱拳对盖聂道:“上次承蒙先生指教,荆轲受益匪浅,一别多年后,今能再见盖先生实在是三生有幸。就请先生赏面移驾蓟城,荆轲还想再次向先生讨教。”
盖聂正欲回绝,盖兰瞅了荆轲一眼,说道:“爹爹,刚才要不是这位荆先生,兰儿恐怕早已命断于此。两位先生如此盛情邀请,我们怎好拂逆……”
盖兰的声音细柔动人,说话入情入理。田光和荆轲听了,连连点头附和。
盖聂还是有所顾虑:“兰儿,蓟城……”
盖兰嗲声道:“听说那儿天气凉爽,天蓝水清,兰儿正想去看看呢。爹就答应兰儿,好吗?”
田光也道:“先生就别再推辞了吧。”
盖聂叹了口气,向田光说道:“那就多有打搅了!”
田光和荆轲大喜,忙道:“盖先生不必多礼。”
田光暂时将盖聂父女二人安置在一间环境清幽的小宅院里。
这晚,盖兰见父亲有些心神不宁,不由轻声问道:“爹爹,您来过蓟城吗?”
“蓟城……”盖聂的思绪倏忽间飘回到了十八年前的一个夜晚……
那晚,盖聂夫妇两人夜宿蓟城。客栈里,盖聂对妻子道:“兰儿,此时你还念着复仇之事吗?”孟兰黯然道:“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不论我记得与否,那恶人始终不会轻易放了我。”盖聂搂了搂孟兰的臂膀,安抚道:“别这样想,有我在你身边,那贼人休想得逞。”
片刻沉寂,忽闻屋顶传来轻微脚步声。盖聂警觉有异,忙对孟兰道:“你待在屋内别走开,我出去探探就回!”
出了门,盖聂一眼便发现夏侯央的身影,一个纵身跃上屋顶前去追赶。数十个江湖高手忽从四面围攻上来,绊住了盖聂。
“兰儿——”盖聂经历一番恶斗后好不容易抽身回房,映入眼帘的竟是让他肝胆欲裂的画面:孟兰衣衫不整,倒在一片血泊中。
原来,那夏侯央早有预谋,使计引走盖聂后,乘机潜入孟兰房中,用迷香迷倒她,对其肆意轻薄,离去前狠下毒手,灭了孟家最后的香火。
“爹,您在想些什么?”
“兰儿!”盖聂的思绪还停留在过往,看着女儿清丽的脸庞,一时迷蒙了双眼。
“爹,怎么了?”盖兰关切地问。
过了好一会儿,盖聂方才回过神来。先是蹙眉不语,继而悠悠道:“兰儿,这事我今天也不想瞒你了。十年前你娘与我同赴蓟城,她最终惨死于斯。”
盖兰大惊:“娘不是病死的吗?”
盖聂含泪把往事细细说与女儿听。
盖兰这才明白爹爹不愿来蓟城的缘故,也更加明白他为何日日夜夜都在寻找仇家夏侯央,时时刻刻都想将之千刀万剐。
盖兰想到母亲所经历的不幸,还有父亲所背负的伤痛,忍不住泪落如雨。
“兰儿日后会更加坚强,爹爹别再难过了。”盖兰很快止住了泪。她知道自己是爹爹唯一的安慰,她不忍再让爹爹为自己的脆弱费神操心。
“我的好兰儿!”盖聂深感安慰。
父女无语相拥,心底涌动着比血更浓的亲情。
两人正说着,忽听得门外传来马蹄声,开门一看,见田光和一位贵公子来访。盖聂将二人迎进屋内,田光仔细地检视周围无人之后,小心地关上门窗,慎重地向盖聂介绍:“这位是敝国的太子殿下。”
盖聂隐隐觉得这两人前来,必然有其目的,当下叫盖兰早些休息,并向太子丹见礼。太子丹微笑道:“盖先生不必多礼,丹早就听说过先生的神妙剑术,今日得以一睹先生风采,更觉神宇俊朗。”
说道这里,太子丹忽然敛起笑容,挺直了身子继而说道:“今日来会先生,丹实有一不情之请,”随后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盖聂。
盖聂一听,正容道:“盖聂乃草莽之人,恐怕会误了太子的大计,还是请太子另请高人吧!”
太子丹面色越发凝重,忽然向盖聂拜倒:“当今天下,剑术最高超者,便是盖先生。若先生不愿意,那天下也就无人能为丹去进行此事了。为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请先生答应丹的请求。”不等盖聂开口,田光也拜了下去:“此等大事成功与否,全系先生一念之间!”
盖聂锁眉道:“二位请起来再说。”
太子丹的声音变得激动起来:“为了天下百姓,为了燕国,荆卿已受丹之请,预备前去刺杀秦王嬴政。他国不明白荆卿此去秦国之真正目的,以为我燕国害怕强秦而屈服于他,竟准备在路上截杀,因此需要先生一路护送。”
盖聂答道:“秦国如今这般强盛,杀了嬴政还会再出一个秦王,只是把吞并天下的时间延后而已,所以,刺杀嬴政非追本溯源之策。这样做,只会让荆轲白白赔上一条性命!”
太子丹的声音忽然变得哽咽:“燕国无法对抗秦国,如果秦国攻打燕国,燕国的百姓只有任人宰割!就像丹在秦国为人质时那样,任凭秦王摆布!只要杀了嬴政,秦国必定群龙无首,燕国就有救了!丹恳请先生为了燕国百姓,护送荆卿前往秦国!”太子丹几乎是俯伏在地上恳求盖聂,田光也是如此。盖聂万分为难,无言以对。
太子丹又道:“今日先生若不答应丹的请求,丹只好长跪不起了。”
盖聂心中一震,如此不是在强逼自己吗?但又无可奈何。他连忙扶起太子丹:“太子乃万金之躯,这如何使得?盖聂答应太子就是了。只是盖聂大仇未报,恐不能尽心尽力相助。”
于是,盖聂便把夏侯央与他的宿仇说了一遍,田光当即说道:“我在江湖上也耳闻夏侯央诡计多端,如今又有一伙蒙面杀手为辅,更有传言说,夏侯央等人早已被秦王收买。”
太子丹也说:“先生的仇人,丹的仇人,皆是残虐虎狼之徒。盖先生报仇之事,丹当尽力而为。”
盖聂为之动容,道:“只待大仇一报,盖聂必当助荆轲一臂之力。”
盖聂父女滞留燕国,转眼已过了一个多月。一夕之间,燕国已是白雪皑皑、朔风扑面的寒冬。
这日,荆轲正在外习剑之际,忽听得一个细柔的声音呼唤他:“荆大哥!”回头一看,只见盖兰一身雪白棉袄,立于纷飞的白雪中,手里提着一个盖得严严实实的大篮子,不仔细瞧,极易将她娇小的身影遗落在雪中。
荆轲指指篮子,笑道:“你做的饭菜香气四溢,远远地我就闻到了。”
盖兰笑得更甜了:“只要荆大哥不嫌弃,兰儿愿意天天为你做饭……”还没说完,盖兰不由羞红了脸。荆轲却似浑然不觉,依然道:“若能天天吃你做的饭,那可真是有福之人了。”
盖兰低头含笑不语,默默走进屋内。待荆轲用完饭,盖兰收拾好东西,正要回头。荆轲却唤住了她:“我送送你。”说完荆轲提起那只大篮子,走在前面出了门。盖兰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忽又露出微笑,一声不响地跟着荆轲走了出去。
二人默默无语地走了一段路,空中又飘起了小雪,荆轲慢下了脚步,让盖兰和自己并排而行。雪花飘落在盖兰的秀发上,衬着她一头乌发越发黑亮夺目。盖兰好似浑未觉察,径直往前走着,荆轲却已看在眼里,良久,终于忍不住伸手拂去一片新落在盖兰发上的雪花。
盖兰似被惊动,望向荆轲问道:“荆大哥,怎么了?”
荆轲的手还搁在半空中,闻言急忙抽了回去,对盖兰道:“没什么。”
“兰儿在想什么?”盖兰的一双杏眼定定看着荆轲,发愣已有半晌。荆轲伸手在她眼前探了探,问道。
盖兰惊觉自己的失态,迅速将脸别开,更显出她的局促不安。
盖兰明白自己对荆轲的情意从一开始的崇拜,到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后已悄然变化,她已是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他。面对盖兰的兰心蕙质,荆轲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安抚是好,忽地,像是在她身上看见了丽姬的影子。他不忍多看,移开目光,继续前行:“天冷,快回去吧!”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天雪路滑,盖兰一个不留神,几乎滑倒。荆轲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搀扶住她。盖兰感觉扶住自己手肘的臂膀是如此坚强有力,脸上不由一红,口中的“谢谢”也轻如蚊鸣,几乎消失于簌簌的雪落声中。
荆轲忍不住抬头望着天际飘落的皓雪,心中似有无限惆怅。呆立了半晌,盖兰轻声地问道:“荆大哥,你觉得兰儿做的饭菜怎样?”荆轲漫不经心地回道:“兰儿的手艺真是好极了。”
盖兰心中暗喜,轻声说道:“兰儿真想能天天做饭给荆大哥吃。”
荆轲听得此言,不由愣住了,盖兰却接着说:“兰儿只要能天天在荆大哥身边就好了,不知……”少女固有的矜持,令她有些话还是难以启齿。
今日荆轲对她的关怀体贴,令她终于有了勇气将藏在心底的这番话说了出来。盖兰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又定定地注视着荆轲,等待他的回答。
看着盖兰澄澈的双眼,荆轲一时无语,只能一径望着她。
两人默然相对,雪片渐密,不一会儿,两人的身上就落上了薄薄的一层白雪。盖兰的眼神愈加坚定,荆轲却慢慢转开了视线。良久,他轻声对盖兰道:“兰儿愿意听荆大哥说个故事吗?”盖兰重重地点点头,荆轲又望着她,终于决定在此刻将自己沉溺于禁锢在心底的记忆中。
风雪之日原是看不出暮色黄昏的,可是盖聂看到盖兰的时候,却从盖兰的眼中瞧见了浓浓的暮色,那本不该属于豆蔻少女的黯淡色彩。
盖兰脸色平静地坐在父亲的床边,一声不响。盖聂靠在床上,也静静地看着盖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