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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刚起身准备梳洗的丽姬,听到了门外的动静,一转身便见到门外乔装成卫士的韩申。

“来人……”丽姬不由得惊呼,韩申心中一急,连忙上前迅速捂住了她的嘴,低声道:“是我,丽姬。别出声!”

丽姬觉得这声音很熟悉,不禁抬头仔细望了韩申一眼。“韩大哥!”她认出了韩申,随即难掩惊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直守在咸阳,不曾离开……”韩申无法直视丽姬的眼,于是将脸别开,脸上掠过一丝落寞的神情。

“韩大哥……”丽姬似乎能察觉到他的异样。

韩申忍不住关切道:“丽姬,你过得好吗?秦王都是如何待你的?”

“我……很好,一切都好。”丽姬微微一笑,轻声道。韩申隐隐察觉这笑容底下的眼神和从前略有不同,却又说不出差别在什么地方。当然,丽姬的笑容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情感,更是他无从了解。

“秦宫守备森严,韩大哥为何冒险闯入宫中?”丽姬忽想起了韩申处境危险,忍不住担忧道。

韩申一转头,忽见床上熟睡的婴孩,他心中一震,不禁质问道:“丽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

丽姬忽然面露难色,含糊地道:“韩大哥,他……他是天明,是我的孩子。”

“孩子,哼!是秦王的孽种吗?”韩申强抑着心痛的感觉,冷冷道。

“我……韩大哥,你别问了。”丽姬脸色一沉。

韩申一时激动难耐,使劲抓住丽姬的手腕,道:“为什么不能问?告诉我,这是真的吗?”

“啊!”丽姬一声惊呼。韩申才惊觉自己逾矩,连忙松开了手。

“丽姬!难道你这么快就变了心?”韩申无法想象事实的真相。

“不,不是的,我是为了他,还有……孩子好,才这么做的。请你相信我。”丽姬试着让韩申明白实情。

“为了他好?孩子?丽姬,你说明白一点!”韩申大感不解道。

“韩大哥,丽姬求你别问了。这孩子应该属于这里,这对大家来说都好。”丽姬神色哀伤,万分无奈道。

韩申冷冷瞥了婴孩一眼,道:“这孩子若真属于这里,就更不能留他活在世上!”说着,剑已出鞘。

“韩大哥,你误会了……”丽姬拦在韩申面前。

“你若不说明白我是不会离开的!”韩申难忍激动道。

“这孩子……是……是荆轲的……”丽姬坐到床边,抚着孩子的头低声道。

“啊……”韩申怔了一下,一时语塞。韩申看不见丽姬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神情,但他却可以想象此刻自己脸上的表情,必是要有多震惊,就有多震惊。

好半晌他才恢复冷静,疑道:“此话当真?”

“是,他确实是荆轲的孩子。”丽姬轻锁眉头痛声道,无奈中却有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韩申沉吟片刻道:“那你们母子二人快快随我离开秦宫吧,有朝一日定会与荆轲见面的。”

丽姬轻轻摇摇头:“韩大哥,你还是自己走吧,我们出了宫又能到哪里去?难道还要天明过那种颠沛流离、提心吊胆的生活吗?天明只有留在宫里,才会有安稳平静的生活。韩大哥,我求你了。”

韩申叹了口气,他知道,丽姬所要的那种生活,不仅是荆轲,也是自己所无法给予的。他向丽姬道:“好吧,我不逼你。你和孩子保重,我会再来看你的。”言罢,他一个纵身,从窗户跃出,身影霎时消失在远处……

第六章 名扬燕国

云氤漫漫,将天地渲染成一片深白的苍凉,掩天蔽日;崎路迢迢,仿佛延伸向无止境的缥缈,惑人心绪。

荆轲孑然一身走在蜿蜒曲折的山径中,路漫漫、人憔悴。

路的尽头究竟有些什么?到底是什么正驱赶着自己往这方向而去?荆轲突然间迷惑了起来。

他在树旁一块大石畔驻足了一会儿,浓稠的雾气漫笼在他的四周,隐隐间他听到了缓缓的水流声。他叹了口气,猜想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很狼狈吧!他突然很想看看自己此时的狼狈,一种奇异的自虐般的快感促着他循着水声摸索前行。

一条悠缓的小河就在他身旁,他快步走到河边,想掬一把清水洗洗满面风尘,却始终找不到河面。雾气太重了,明明就听着水流声已在身边,那河面却仿佛与他捉迷藏似的,始终悠悠忽忽,飘渺不定。他疯狂地四处奔走,觅着水声,提纵身形,却还是看不清河面究竟在哪个方向,甚至几度差点在白稠的雾气中飞撞上山石树枒。

焦急之际,他忽然发现自己已落身水中。一股透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水深及腰,他俯身竟还看不着自己的脸……

雾太重了……他沮丧地摇了摇头。

伸手掬了把清水,在雾气中他将掌中的清水贴近自己的脸,近得几乎要沾到自己的鼻尖了。然后他在水中看见了一张脸,一张目光凛冽、冷峻深沉的脸。

啊,秦王!

他慌张地泼开手中的清水,身子一软,又落入了水中……

荆轲从梦境中倏然惊醒,发现自己满身大汗,将榻上浸得湿了一片。

身居燕国,转眼又过了一年。梦中,一直是这般迷乱的情境;梦醒,寂寞的心绪亦如梦中雾气般萦绕心头。他渴望见到丽姬,但丽姬已不在身旁,甚至不在梦中。

这些年来,荆轲没有一时半刻敢轻忘自己的使命。

为了复仇,他日夜不忘钻研素帛,苦练剑法。经他融合的公孙羽家传武学与自创而成的“惊天十八剑”,已经日趋成熟,此时他的剑术已是登峰造极,在燕国,也已广为人知。

荆轲一直在等待,等待一击即中的反扑良机。如今,时机已经来临,他的刺秦之举已是一蹴可几了。

然而,再多的自我砥砺,也抵不过因为丽姬的消失,始终在心头忽隐忽现的落寞。

压抑着的相思情愁、理不清的国仇家恨,他苦闷地度过了分不清的年年岁岁。这些不再与丽姬相处的日子,一开始是揪着心用一刻、一时去等待,而后便用一日、一月去计算,最后竟成了一日如数年般的苦楚与悲痛了。

不见丽姬的日子里,饱受思慕之苦折磨无以宣泄的荆轲,习剑之余经常索性放任自己喝得酩酊大醉,放浪形骸,他总想借酒消愁洗去那哽在喉头难咽的苦涩。

这日,他正在蓟城边一间简陋的小酒馆里酒酣耳热之际,醉眼迷蒙地悠悠抬起头望向窗外远处人烟渐稀的山林间,忽见满林桃花遍开,影影绰绰,依稀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倚傍桃树下。

“丽姬……”荆轲大惊高呼,倏地起身大步跨出酒店奔向林间桃树下。

“师兄……”他隐隐瞥见丽姬泪眼婆娑,细声响应着他的呼唤。

“丽姬!”荆轲又惊又喜,激动地飞纵身子向桃树伸手抱去,恍惚间竟狠狠地扑了个空,猛地撞上一株巍然大树。

满林桃花倏忽幻移,丽姬身影恍然消失。只见一株满身枯藤的古木,竟因自己思念过度而衍生了这般美丽幻觉。猛烈的撞击让半醉的荆轲清醒过来。

幻觉可以醒来,心中的苦闷却无法醒来,荆轲不由纵声吟唱,歌声中掺杂着梗咽,竟如此凄凉悲怆。

那歌正是丽姬当年在他身畔枕边柔声轻唱的。

正当荆轲回忆过往缠绵情境、放声忘情吟唱之际,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声声激昂的击筑之音,高亢犹如孤雁嘶鸣一般,那一声声的筑音扣紧了荆轲心头的仇恨与忧伤,让他不能自己,更加放声合唱,一歌一筑相得益彰,竟融合出一种悲壮凄怆的动人气势。

荆轲一边合唱着,一边循着乐音,漫步走回酒馆。

酒馆旁、树石边,一个身形瘦弱、布衣长袍、飘然若仙的中年隐士,盘坐大石之上扬眉击筑。那中年隐士见荆轲到来,微微抬头,面目含笑,却不停筑,目光与荆轲相接对视片刻后,筑音忽转,三折迂回而上,更是悲壮至极!

荆轲闻音胸涛澎湃,驻足中年隐士身旁,愈加率性纵声歌合唱。一时筑歌并起,引来行人侧目,驻足围观者渐增,只见二人仍旧旁若无人,陶醉其中。一曲终了,良久,只见荆轲与那中年隐士一直默默相视无语,路人方才渐渐散去。荆轲正疑惑于二人竟能像离散多年的故友一般熟悉,那中年隐士已笑道“你终于来了。”荆轲更觉惊奇,纳闷道:“兄台找我?”

中年隐士点头道:“是的。那日我偶见你在街头大醉放歌,深知必为契合我性之人,故今日特于此击筑引你而来!”荆轲豁然道:“在下荆轲,见兄台气度凛然,不知兄台为何方高人?”那中年隐士闻言笑道:“何来高人?在下高渐离,乱世一落魄隐士耳!”

荆轲惊喜道:“荆轲久闻高兄筑艺精湛,今日有幸亲耳听闻,果然不虚其名!”高渐离忽而叹道:“我在此击筑放浪,只因这泱泱乱世无容身之处,落魄江湖,只能奏此悲凉之音!”说完又击一曲,亢音缭绕不绝。

原来高渐离也是这乱世之中胸怀抱负、有志难伸者,他无物傍身,有的只是一筑相伴,至今如此,尔后依然。

沉醉筑音片刻后,荆轲忽地神色黯然,低头道:“我为丽姬,暂留贱命,却有何用!”言罢,荆轲忽又仰头指天激昂道:“老天倘若有眼,还我丽姬,我要与她终生厮守,永生永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