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没大脑。”
“居然敢瞧不起神都九宫的人的名字。”
“神都九宫?”荆天明忍不住脱口而出,讶异地问道:“你们是神都九宫的人?”听到这个词,荆天明不禁陷入了沉思。
“怕了吧?”
“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很怕。”
“有谁不怕神都九宫的?”四小童又七嘴八舌了起来。“哎啊,已经这么晚了。这下回去要挨骂了。”那白衣小童对荆天明道:“金元宝,你别怕,你中的这妖术过阵子自然就会解开,你就先在这里站一会儿吧。这辛雁雁跟白玉嘛,我们就带走了。”四小童说着就又围到了辛雁雁身边,八只手正想把辛雁雁抬起来时,就听得荆天明说道:“是吗?是吗?这妖术过阵子就会解开?”一边说,一边转转脖子,松松肩膀,踢了踢两腿,回问那白衣小童道:“是不是就像这样子解开?”
四小童从没见过有人能自行解穴,全吓了一大跳,他们小小年纪之所以能够行走江湖,全仗着这点穴的功夫。如今荆天明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重获自由,四小童登时面面相觑,露出了害怕的表情。“唉,不怕,不怕。”荆天明安慰他们道:“你们一定想不通为什么我能动,对不对?”那四小童被荆天明吓住,居然没有开口,四个人都只是拼命点头。
“这是因为很多年以前,有人教过我定身术。”荆天明一边胡诌,一面回想当时毛裘练定身术的口诀,就看他手中指如钩,互相扣了起来,口中喝道:“人无心!金木如钩!行者暂留!我定!”
荆天明念着口诀,一面指向那绿衣小童。那绿衣小童给他这么一指,居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不要定我!不要定我!毛裘大人。”“你怕什么?!毛裘大人的定身术不灵光的啦。”“就是嘛。毛裘大人自己用都不灵光了,何况他的徒弟金元宝再用。”经过另外三小童的劝解,那绿衣小童想想很有道理,才慢慢收起了眼泪。
荆天明听这四小童的对话,心中越来越吃惊,“原来他们真的是神都九宫的门人。毛裘与端木姑姑,本来就都是神都九宫的人。风老前辈死时,将掌门传给毛裘,那时我也在场。如此说来,这四小童……也可算是自己人了。”
“金元宝认识毛裘大人?”
“看起来假不了。”
“这定身术是真的哩。”
“虽然一样不灵光。”
荆天明听着听着便笑了起来,说道:“你们四个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背后说自家掌门人的坏话?”
“你胡说,我们什么时候说了?”
“谁敢说大妖怪的坏话啊?”
“就是嘛。”
“不敢说、不敢说。”
“你们明明说了。”荆天明道:“还想赖,我明明听见你们在笑毛裘大人的法术不灵光。”
“毛裘大人?”
“对啊。神都九宫的掌门人,毛裘大人。”荆天明说道。
“有问题。”白衣小童指着荆天明又叫了起来。
“金元宝有问题。”其余的小童当然也跟进。
“我们被骗了。”
“嗯,对。应该、大概是被骗了。为什么我们被骗了?”
“因为金元宝根本不知道我们的掌门人是谁。”
“对对对。”
“神都九宫的掌门人根本不是毛裘大人。”四小童又缩成一团,满脸戒备的模样,“那现在怎么办?”“怎么办?”“又定不住金元宝。”“先回去问问再说吧。”“对对对。”“先回去问问。”“问过再说。”
“金元宝,你听着。”那白衣小童双手插腰对荆天明说道:“不是小爷们打不过你。”白衣小童扭过头,低声问那红衣小童道:“是这样说的吧?我还是第一次讲哪。”那红衣小童点点头,回道:“是这样说的没错。”那白衣小童听自己并没说错,觉得放心了,便大声说道:“金元宝,不是小爷们打不过你。实在是……是……是觉得非得先回去问问再说。”
“对。先回去问过再说。”
“对。”
“对。说得很对的对。”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下次再……”
“再来找你金元宝……”
“还有八卦门掌门人辛屈节的女儿辛雁雁。”四小童说完就像打散的弹珠一溜烟地跑了。“喂!喂!你们别走啊。你们还没告诉我,谁才是神都九宫的掌门人?喂!”荆天明打从八岁便行走江湖,从来没看过武林人士使用这种方式离开敌手,叫着叫着不禁笑了出来。他这么一笑,辛雁雁也忍不住笑了。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笑做一团。“走吧。”荆天明笑了半天,顺手帮辛雁雁解开了被封住的穴道。“上哪儿?”辛雁雁问。“还能上哪儿?当然是上酒楼去。你没听我答应人家还要再回去光顾吗?”
当天晚上,荆天明果然守信又回到滨飞楼光顾。辛雁雁虽是百般不愿,也只得拖着沉重的脚步跟来。万万没想到,走到滨飞楼前,却见那总是喧闹繁华的歌楼,今晚一反常态的安静。辛雁雁正觉奇怪,瞥眼瞧见滨飞楼门前挂出一个木牌,上头写着“今日休息”四个大字。辛雁雁瞧见这木牌心中真是高兴得不得了,她转身对荆天明说道:“唉,真是可惜,人家今晚不卖酒。我们这就回去吧。”说完便调转身子打算回客栈去。荆天明一把拉住了她,说道:“不行。不行。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就要做到。我已经答应人家回来光顾了,怎能不进去?”“这种事情有必要这么守信吗?”辛雁雁叨念着。荆天明不理她,便上前拍门,叫道:“莲儿、莲儿!我回来光顾了。开开门啊!”
“最好人家会来帮你开门啦!”辛雁雁赌气道:“你没看见今晚休息吗?”辛雁雁正说间,那滨飞楼的两扇木门却咿呀一声打开了,可把辛雁雁吓了一跳。那娉婷的歌姬莲儿将木门拉开了一条缝,对拍门的荆天明说道:“花大哥,你瞧。莲儿不是把店歇了,在这儿等你回来嘛。”“好。好莲儿。还是你最好了。”荆天明边说便走了进去,辛雁雁满脸惊愕也跟了进去。
两人在那歌姬莲儿的带领下,来到滨飞楼后间大厅。两人到时,大厅内早已挤满了二十几个汉子。那些人见荆天明走了进来,纷纷起身,此起彼落地朝荆天明喊道:“谈大侠!好久不见!”
“刘大侠!你可终于回来啦?”
“花大哥!我老孙八个月前欠下的人情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你有什么要事赶紧说!”
“方兄!方兄!一年不见,小弟可想死你啦!”
辛雁雁一听大伙儿各叫各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悄悄退至一旁,等着看好戏。原来这二十几个汉子皆是荆天明在赶来咸阳的路上,在沿途的酒馆、妓院、赌场可刻意放出消息,邀请他们来咸阳会面的。这些人里头,辛雁雁除了与那乞丐赵老三、马贼头子骆大欢还有过一面之缘,其余一个也不认识。
这一帮子原本在屋内都以为自己等的是不同的人,没想到荆天明一进来,所有人都抢着跟同一个人搭话。大伙儿登时糊涂起来。“等一下,你方才叫这位刘大侠?”“他是刘毕刘大侠呀。”“哪儿呀,他是谈直却谈大侠。”“不是吧?两位,他是岳皋,是我『铁臂洪拳』洪连昌的救命恩人。”“洪兄,这位真的是花升将花大侠,他可是我平虎寨上上下下的大恩公,我徐盅万万不可能认错的。”“放屁!放屁!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全都搞错啦,这一位,是方更泪方大哥!”众人越说越不明白,不禁纷纷看向了荆天明。
“诸位兄弟请坐,请坐。”荆天明嘻嘻笑着要大伙儿都嫌坐下再说:“我知道兄弟们大家心底有些疑惑,”荆天明先是伸手在鞋底蹭了两下,再摸了摸自个儿的脸,接着又拿过滨飞楼莲儿递来的一个脸盆,打了一把方巾将脸复又洗了干净,“不管兄弟看到的是那个不修边幅的花升将,还是端正守礼的刘毕、谈直却……这些人都是我。”
在那些江湖汉子的讶异声中,荆天明正经八百地续道:“今天我约大家来此,不为别的,为的是上千名儒家弟子被秦兵所俘。如同各位一般,这些儒家弟子也是在下的朋友,朝廷无缘无故逮捕他们,硬给他们安上了讥诮皇帝、妖言惑众的罪名,无论主从,都将在十日后被坑杀活埋。”
“不瞒各位说,我打算将他们救出来……”荆天明站起身说道:“过去几年间,在座诸位和在下都有过一些交情,不知诸位是否愿意相助在下,共同前去救助这些儒家子弟呢?”
“当然啦,这事凶险不小。法场劫人,便等于是公然与朝廷为敌,就算十日后能侥幸不死,将来的日子也难过得很。诸位若有顾忌,我也绝不勉强。对了,说到这里,我尚有一事要在前去救人之前,先跟各位说个明白。实不相瞒,在下既非姓方、姓刘,也不姓花,更不是谈直却谈大侠。诸位过去对我赤胆相照,在下却迟迟未能以真名示人。”荆天明略略停顿吸了口气,满脸真诚地朗声说道:“从此时此刻起,鄙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的真实名字……便叫做荆——天——明!”
荆天明从小就对自己的身世怀有诸般矛盾复杂的心情,过去八年更从未对任何人当面坦言过自己的姓名,这时将“荆天明”这三个字如此朗声说来,心中顿觉一阵快意。
在座当中只有两三个不太清楚荆天明究竟何人,或者根本没听过这名字,但其他人却登时脸色一变。那位自称老孙的仁兄迟疑地问道:“你说的,可是八年前曾参加桂陵城一役的那位荆天明?”荆天明回道:“正是在下。我便是那位破了城门,助得秦兵攻入桂陵的叛贼少年。”话语方毕,另一个汉子便砰地大力拍桌,愤然离席,推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屋内顿时落入一片尴尬的沉默,多人皆是面有难色。荆天明不以为意地道:“诸位无须为难,更无须记挂过去那一点莫须有的人情,想走的请尽管离开,若是几位大哥还看得起在下,那么大家还是好兄弟一场,在我荆天明心中,无论诸位是否参与此举,皆无损诸位在我心中的情义。”
听得此话,立时又有三人站起身来,这三人过去虽然都曾受过荆天明相助之恩,却没有过命的交情。其中一人对荆天明凛然说道:“风旗门、淮水帮和我沽山派,虽不及清霄、八卦、丹岳、苍松这武林四大门派,却也素来自诩为名门正派之士,不便与逆贼之辈同流合污;儒门弟子有难,救或不救,我们自会处理。尊驾过往的相助之德,我三人铭记在心,但若论与尊驾同进退,那是万万办不到了。”说罢三人便起身拂袖而去。
又有一个汉子也起身,大声说道:“我韩鹿原乃韩国人氏,先是饱受亡国之苦,后又不屑屈作秦国良民,这才仗着一身武艺入了江湖,荆天明,你先前救我于危难之际,老子今日在此还了!”抽刀一挥,便要斩下自己的一条左臂。在场众人尽皆变色,辛雁雁在旁拦阻不及,忽听得当一记脆响,那刀锋略偏数寸唰地砍下,一片衣袖自韩鹿臂上飘飘而落,他衣袖上破出一个大洞,左臂却仍旧完好如初。辛雁雁松了口大气,韩鹿瞪着地上的半两钱,抬头看向荆天明,他虽然完全没看见对方如何出手,却知道必然是荆天明阻止了他斩臂之举。
荆天明淡淡说道:“我方才说过了,过去那一点莫须有的人情诸位无需挂怀,韩兄若执意要与在下划清界线,还情偿恩,那么这片衣袖也就够了。”
这韩鹿本是个铁铮铮的好汉,见荆天明如此大度,心中又敬又佩,但家国血恨实在太深太重,当下一咬牙,点头说道:“好!割袍断义!荆兄弟是条汉子,我韩鹿以茶代酒敬你这一杯!”拿起桌上茶杯一饮而尽,大声又道:“你我从此两不相干!以后若在他处相逢,也再不相识!”说罢将茶杯往地上一掼,向荆天明微一拱手便推门而出。
荆天明此番邀集这些人来,原本也就不希冀众人尽数留下,但方才见韩鹿宁可斩断一臂也不愿与自己有任何瓜葛,心中猛地一阵难过,但他脸上神色却维持着一派淡然,环顾在场众人问道:“还有哪一位要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