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鱼七笑道:“离上次见面也就十来年吧,怎么,大傻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不认得了?”

  封原震惊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岳鱼七怎么会在这?

  他不是消失了吗?不是说他死在跟随先帝回京的路上的了吗?

  说起来,封原和岳鱼七一共只见过一回,那一回的记忆却不大愉快。咸和十七年,苍弩十三部入侵劼北,沧浪水畔士子投江,尔后将军岳翀请战长渡河外。

  岳翀出生草莽,那时不过是一名游骑将军,一名低阶将军请缨,朝廷自然要试过他的本事。隔一日,玄明正华外就设了演武场,由各司将帅上台挑战,岳翀胜了几场,却道:“老夫麾下有一名少年,天生的奇才,一人可敌百人,诸位不如与他试试身手。”

  这个人就是岳鱼七。

  那年岳鱼七只有十八,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将一一上台,居然没一个是他的对手,封原输得更是狼狈,他的功夫以刚猛著称,岳鱼七却灵巧轻盈,又惯会使些下三滥的招数,最是克他。

  也是由此,岳鱼七一战成名,随岳翀前往长渡河。

  可惜沙场不比演武场,长渡河一战惨烈,三万将士丧生在了劼北的风沙里,包括将军岳翀。唯一的神话,就是那个少年在乱军丛中只身杀出一条血路,将义父的尸身背了出来,乃至于后来长渡河的幸存将士,多半都是当时跟着岳鱼七的。

  封原听说岳鱼七出生在陵川山野之中,无父无母,幼时靠挖草根啃树皮过活,后来被岳翀捡回去,认作义子,因彼时正值七月,又见他喜欢吃鱼,任他跟着自己姓了岳,起名鱼七。

  长渡河一役过后,少年英才染血归来,满朝震动,新继位的昭化帝授他功勋,令他成为了当时朝廷最年轻的将军,然而半年后,他却辞了官,说自己一介草莽当不起大任,回到辰阳山中,带着小外甥女过起了隐居山野的逍遥日子。直到五年前洗襟台塌,他忽然现身陵川,被朝廷官兵所擒。

  封原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温氏女盗了他的案宗后,那案宗会莫名回到他的帐中。

  难怪今夜这般惊险,小昭王却放心让温氏女一人应付这许多官兵。

  有岳鱼七盯着,小昭王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这一刻,今夜的所有遭遇重新在心中掠过——

  山脚下,谢容与带着玄鹰卫让开一条道来,“怎么不肯?我肯啊,将军请吧。”

  峡谷林间,温小野手持重剑接住他的一式,“可是东西不在我这啊。”

  还有刚才,岳鱼七立在火光中,“封大傻,好久不见啊。”

  是啊,他真是太傻了。

  炸山引发山体崩塌,经年过去,树生石移,流放犯不确定岑雪明的东西埋在了哪儿,难道监军就能确定?

  如果监军真知道具体地点,他们早把东西挖出来了,岂能等到今日?玄鹰司又何必分成数支卫队在山中搜寻?

  事实上,玄鹰司也不知道岑雪明的东西究竟埋在了何处,他们忌惮封原的人多,担心他先一步找到罪证,所以使了一招惑敌之计。

  封原到了此刻终于反应过来。

  谢容与、岳鱼七、温小野身上都没有东西,他们三人今夜的种种行为,就是为了拖住他,分化他的兵力。而他居然就这么上了他们的当,留下百余人在山上与谢容与周旋,又带了百余人来追温小野与岳鱼七,纵是他留了一部分兵力认真搜找罪证,玄鹰司查证的人数多过他,兵中还有卫玦、章禄之这样的良将,这一点太不利了!

  封原思及此,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回去搜证,立刻萌生退意。

  身下的马打了个响鼻,正要后撤,岳鱼七先一步反应过来,纵身腾跃而起,袖中一道细芒挥出,直击封原的背心,封原不得已,举刀回身要挡,岳鱼七却收了细剑,趁着这个当口掠至他马前,将他拦下,“当年比武不够尽兴,好不容易碰见,大傻留下陪我玩玩?”

  -

  转眼子时已过,两山交汇的丘陵地带,火光比先前更亮了一些,卫玦从数道深坑便走过,坑边搜寻的玄鹰卫见了他立刻禀道:“掌使,西北第五区域尚未发现异样。”

  “正西第六区尚未发现异样。”

  “中间第二区没有发现异样。”

  ……

  两个时辰前,卫玦把这一带按照东南西北分成了三十六个区域,让玄鹰卫五人一组分批寻找岑雪明埋藏的罪证。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玄鹰卫却搜寻无果。卫玦知道搜证不易,他应该耐心一些,只是,虞侯那里还好说,岳前辈与少夫人功夫再厉害,体力却是有限的,不可能拖住封原太久,封原的兵马最终会找过来的。

  卫玦正在想辙,一名玄鹰卫忽地疾步过来,低声与他耳语几句。卫玦神色一变,带着玄鹰卫避开封原的人,“拿出来给我看看。”

  玄鹰卫从袖中取出一物,“掌使,属下适才在坑中找到的就是这个。”

  此物是一块残缺的玉牌,上头刻有纹路,卫玦接过来,照着火光一看,像是一个官员的牌符。

  朝中只有有品阶的官员才有牌符,是故矿监军中,除了都监,其余人都不可能有此物。

  既是在坑中找到的,难道说,这就是岑雪明留下的证据?

  可是一个残缺的官员牌符能证明什么?

  卫玦问:“坑中还有别的东西吗?”

  玄鹰卫摇了摇头,“暂时没有发现。”

  卫玦想了想,吩咐道:“继续往下挖,切记不要惊动封原的人。”随后将牌符往手中一握,快步寻谢容与去了。

  谢容与借着火色,把牌符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因为玉石残缺,牌符究竟是谁的已不可考,看底部纹路,应该属于一个六品及以下的官员。

  只是,岑雪明乃东安通判,官居六品;矿上的都监,官居从七品;还有刘掌事,官居九品。

  这个莫名出现在深坑中的牌符,究竟会是谁的呢?

  谢容与知道到了眼下这个关头,绝不能错过任何一丝线索,“刘掌事跟陶吏呢?”

  “回虞侯,他二人在山上,属下这就把他们带过来。”

  谢容与道:“太慢了,我去见他们。”

  因为要避开封原的人马,刘掌事和陶吏眼下正在山腰的一个矮棚内,由几名玄鹰卫守着。

  谢容与到了以后,没有立刻提找到了牌符,只淡淡问:“刘掌事的官牌带在身边吗?”

  “带着带着。”刘掌事应道,随即从腰间摘下玉牌,呈给谢容与过目。

  谢容与随后问,“矿上的都监可曾遗失过牌符?”

  刘掌事不解他为何有此一问,摇头道:“殿下,牌符乃官员身份的象征,出入辖地都要以它为凭,等闲是不敢遗失的。”

  谢容与颔首,一旁的祁铭随即将手掌摊开,“那么敢问刘掌事,这枚牌符是谁的?”

  祁铭帐中的牌符残缺不全,上头还沾了些许泥沙,一看就是刚从坑里挖出来的,刘掌事见了这牌符,脸色倏地煞白,连声音也发起颤来,“回殿下,下、下官不知……”

  如果说谢容与原本还没参破这牌符的古怪,见了刘掌事这反应,心中一下生出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正如适才所问,这枚牌符既不是都监的,也不是刘掌事的。

  那么依照道理,它只能是岑雪明的。

  可是岑雪明到矿上来,就是为了躲避曲不惟的追杀,他根本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把这枚能证明自己身份的牌符带在身边,他不怕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吗?再者,到了嘉宁元年,嘉宁帝大赦天下,岑雪明起了离开矿山的侥幸心理,但是他的做法是,以炸山换取一次给石良写信的机会,让石良进山以证自己的身份,如果他身上带着牌符,把牌符给矿监军一看不就成了,何必冒性命的风险?

  由此可见,这枚牌符最不可能是岑雪明的。

  如果牌符既不属于岑雪明,也不属于都监和刘掌事,那么它还可能是谁的呢?

  在这些年当中,还有哪位官员到过矿上,并且将自己的牌符遗失在了这山野深坑中呢?

  谢容与想起一个人,石良。

  心中寒意遍生,今天他审问刘掌事时,这位掌事分明说,石良虽然来给岑雪明收尸,但他没进到矿山,人就失足摔落山崖而死了。

  如果石良没进过矿山,这枚牌符作何解释?!

  谢容与紧盯着刘掌事:“说,石良究竟是这么死的?”

  刘掌事听他语气森寒,一时间吓得面如土色,竟是扑通跪倒在地,嘴上喋喋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谢容与道:“石良并不是死在山崖下是不是?他是死在了这里!”

  小昭王虽生得一副清冷模样,从来都是好脾气,眼下非是他轻易动怒,而是他们在山上搜寻的每一刻,都是小野和岳前辈拿性命拖住封原争取来的。

  可是刘掌事居然在这么关键的地方对他们说了谎!

  谢容与寒声道:“不说是吗?来人,山上这么多坑,找个坑把他们扔进去,就地埋了!”

  玄鹰卫即刻应是,上前便要把刘掌事和陶吏拖走。

  刘掌事的声音颤得已带了哭腔,连声喊着“殿下饶命”,带着陶吏连滚带爬地爬回来,伏在地上道:“殿、殿下,小的不是故意要瞒着殿下的,那石良当年来给蒙四收尸,确实进山了,只是……他听闻蒙四已死,尸身已被焚毁,并不离开,而是成日在被砂石掩埋的沙丘上搜找……小的和都监初时并不知道他在找什么,后来……后来我们猜,他是不是猜到了炸山的事,怀疑蒙四不是熬不过去冬天死的,而是被埋在了山石之下。我们怕极了,炸山的事情传出去,矿上的所有人都要被问罪。我们……我们真是没有法子了,本来都想和石良摊牌了,没想到,这石典薄忽然死在了矿上。”

  刘掌事说到这里,生怕谢容与不信,说道:“下官敢以性命起誓,若有一句虚言,任凭天打雷劈。真的,石典薄在矿上找了数日后,到了后来,整个人也不知怎么,神思恍惚了起来,殿下知道的,当时这边的矿山刚崩塌过,山体不稳,之后有一日,石典薄在山上找着找着,忽然一脚踩空,从山上滚了下来,摔死了……”

  谢容与听完刘掌事的话,闭目深思。

  先不论石良究竟是自行摔死的,还是被人为害死的,有一点可以确定,就是他进过矿山。

  当年岑雪明在炸山前,明明可以把罪证留在原处,可是他却选择将罪证转移埋在矿山附近,这是为何?

  不难解释,岑雪明既然算到过自己也许会死,他一定会设法把罪证交到来为他收尸的石良手上。矿山这么大,如果岑雪明只是把罪证草草埋在一个地方,石良如何去找,所以他在进山前,就一定和石良约定过会把证据藏在哪里,一旦他身死,石良就会去他们约定好的地方取证。

  是故石良进山后,虽然听说岑雪明已经死了,但是还是按照他们的约定,在矿山上搜寻,就是为了找到岑雪明留下的罪证。

  那么石良究竟找到了吗?

  玄鹰卫几乎要把埋证的这一带翻了个底掉儿,除了石良的牌符,什么都没发现,说明石良很可能已经取走了罪证。

  但是那些罪证是关于洗襟台的罪证,是关乎买卖名额的龌龊,士子登台的真相,牵涉到当朝诸多大员,甚至包括当今皇后的父亲。

  岑雪明在躲来矿山前,也许跟石良提过自己被追人追杀,提过自己必须隐姓埋名,但他绝不可能把洗襟台的秘密告诉他,因为这些秘密对于任何一个人都是难以接受的,他甚至会让一个人退却,害怕,甚至恐惧。试问石良在知道岑雪明做的这些事后,还会一心一意地帮助他吗?

  所以三年前,当石良在矿上发现这些罪证后,他一定是震惊的,慌张无措的,最重要的是,他发现这些罪证也许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这也解释了为何刘掌事说石良后来精神恍惚。

  石良最后死在了矿上,说明他没有把这些罪证带出山。

  而作为一个人,但凡是一个有良知的人,他的心中纵然害怕,面对这样的内幕,他绝不可能想着销毁罪证,他一定是希望有朝一日这些罪证能被人发现,所有的罪孽能昭于青天之下,即便揭发的那个人不是他,所以他的做法,应该是把那些罪证转移去了一个绝对安全的,暂时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

  这矿上,哪里有绝对安全的地方?

  谢容与沉声道:“拿地图来。”

  他眼下的所有时间都是小野和岳鱼七为他争取的,每拖一刻,他们都会更危险一分,他一定要尽快找到罪证藏在了哪里。

  谢容与的目光几乎迅速且一丝不苟地掠过地图。

  矿山不行,每一回炸山,矿山都会面临崩塌的风险,衙舍不行,衙舍里有监军,倘若监军发现罪证,承受不了,销毁了怎么办,除此之外就是营地,营地一片荒芜,哪里有藏东西的地方,还有……

  谢容与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入山口的山间。

  他记得山上丛林遍生,矿上的许多粮食、尤其是炸山用的油罐与硝石,就存在了山上的岩洞中。

  而储存油罐硝石的地方,最怕见光,洞深处不会点灯,因为有爆炸的风险,矿上的监军等闲不会擅入。

  谢容与一念及此,心道不好,今日封原为了支走都监,让身边参将以纳凉为由,带着曲茂和章庭到矿外山上去了!

第172章

  脂溪矿,内山林间。

  子时三刻,几名官兵从岩洞出来,对参将禀道:“大人,洞内已经收拾妥当,可以请小章大人和曲校尉住进去了。”

  参将心不在焉地“嗯”一声,“让人去传话吧。”

  曲茂在山中寻了一整日都没寻到合意的地方,到了夜里,只能先回白日里路过的岩洞将就一番,这岩洞是存放油罐的,条件虽简陋,已是这山间几个储物洞中最好的了。曲茂嫌累,让人背着自己在后头慢慢儿走,眼下岩洞中床架好了,艾草也熏过了,他人还没到呢。

  官兵应诺离开,参将目光重新往远处移去,今夜矿山那边一直不平静,眼下三更都过了,山上还有火光,参将直觉这火光是因岑雪明遗留的证物而起,只是他今天一天都跟着曲茂在矿外山上,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正思索着,忽见山下有几人纵马过来,参将定睛一看,其中一人正是常跟在封原身边的逻卒。

  林间还有矿监军,参将小心避开他们,到了山腰,问迎面而来的逻卒:“怎么样了?”

  逻卒半句不废话,径自把封原是如何从流放犯口中问出矿山埋着罪证,又是如何与小昭王起了冲突说了,末了道:“岳小将军和温氏女狡猾多端,两人合力,居然拖住了我们近一半兵马,将军被这二人耽搁了一个来时辰,就怕小昭王已经找到岑雪明留下的东西了。”

  参将又往矿山那边看一眼,明灭的火色中,隐约传来喧嚣之声,他稍作思量,“找到东西未必,玄鹰司的人数只有我们的一半,如果小昭王手里有东西,一定会立刻召集人马撤出矿山,他既然没有这么做,说明他手上还是空的。”

  可是凭玄鹰司之能,这么久了什么都没找到,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参将想不出,他道:“你回去告诉将军,先机虽失,还能后发制人,莫要说小昭王手中没有证据,就算他已经拿到了岑雪明的遗物,我们的兵马多,只要能把玄鹰司困在山中,一切就还有转机,只是这样一来,将军就不能有一丝心慈手软,必要时——”

  参将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并手在身前微微一斩,“必须下死手。”

  这参将跟了封原数十年,封原对他十分信任,如果说封原是军中的矛,参将就是众兵卒心中的定心丸,脂溪矿山这一遭,封原能和小昭王相持到今日,参将可说是功不可没,逻卒自然把参将的话奉为圭臬,“属下记住了。其实将军也是这个意思,将军之所以遣属下过来,就是因为……”他四下看了看,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将军在山上找到了一些炸山用的油罐与硝石,想着实在不行,一不做二不休……”

  他凑到参将耳边,吐出几个字:“连人带山一起,炸了。”

  参将听后,沉思片刻点点头,“也好,如果我们不能先找到东西,把东西毁了也不失为一个法子,至于有多少人陪葬,这就要看天意了。”

  他想了想道,“储存油罐与硝石的岩洞在这边山里,你们在矿山找到的那些,应该是矿监军数日前搬过去的,这样也好,届时山体崩塌,玄鹰卫被埋在山里,事后可推说是监军意外引燃火绳所致。你带话给将军,引燃火绳前,先以小昭王窝藏罪犯为由,给他扣一顶包庇的帽子,让矿监军不敢掺和进来。”

  逻卒称是,“也请大人稳住矿上都监,千万莫让他觉察了今夜异样。”

  事不宜迟,逻卒说完便走,参将脑中一个念头闪过,又唤住他,“你让将军派人盯紧玄鹰卫,小昭王这么久没找到东西,说不定那东西根本没藏在矿山之中,到时我们山也炸了,人也杀了,东西却在别处出现,今夜的功夫岂不白费?”

  逻卒道:“属下记得了。”言罢很快下了山,打马往矿山而去。

  参将看着逻卒的身形在夜色里淡成一抹虚影,深深地吐了口气,刚要回岩洞,一转身,不经意竟与章庭撞了个正着。

  章庭不远不近地立在林中,神色淡漠地注视他。

  参将是习武人,戒备之心极重,他知道自己适才与逻卒的对话没有第三个人听到,可是章庭乍然出现,他难免有些不安,“小章大人是何时过来的。”

  “刚才就到了,看参将大人在和一名官兵说话,没有上前打扰。”章庭淡声道,他的目光移向远处矿山,“怎么,是矿山那里出了什么事么?”

  参将笑道:“没出什么事,似乎有人丢了东西,矿上的监军们正在帮忙找。”

  “是吗?”

  “不过小章大人今夜就不要下山了,营地离矿山近,想必吵闹得很。”参将知道章庭回来了,那么曲茂和矿上的都监也该回来了,矿山那边的火光谁都看得见,他还得稳住都监不让他觉察出异样呢,说着掠过章庭,疾步朝都监走去,“……都监不必忧心,将军适才派人传话了,不过是遗失了些东西罢了……”

  章庭步出林外,再度朝矿山望去,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此处没有林木遮挡,矿山那边的火光更盛了,隐约的喧嚣声中间或传来呐喊,还有……兵戈的碰撞声。

  章庭抬起头,残月隐去了层云后。

  -

  残月隐去了层云后,矿山中的喊杀声愈来愈震耳欲聋。

  谁也说不清兵戈究竟怎么起的,起初似乎只是几名玄鹰卫与封原的兵马在峡谷的林间起了冲突;随后是一个黑袍女贼和一个来由不明的监军,拖着封原与数十兵马打了起来;随着双方前来增援的人越来越多,这一场源自林间的微小冲突渐渐变成了两军交战,由卫玦、章禄之率领的玄鹰卫,和封原麾下的镇北军精锐厮杀在了一起。

  战势从峡谷林间蔓延至山上,烈烈火光中,忽见两匹快马突出重围,为首一匹马上是一个身着监军服的剑客,身后紧跟着一个罩着黑袍的女贼。

  不是岳鱼七和温小野又是谁。

  青唯到了山前,瞥见谢容与的身影,不待勒停马就飞身而下,疾步上前,“怎么样了?”

  他们这一处尚未被战势波及,谢容与道:“情况对我们很不利,东西不在山上,三年前就被石良转移走了,很可能藏在入矿的山林间。”

  青唯不由愕然:“山外林间,封原身边的参将不是在那里?”

  “唯一的好消息,封原还不知道东西被转移走了,仍旧把大部分兵力集中在这里跟我们厮杀。”祁铭说着,揩了一把脸上的血,他似乎有急事要对谢容与禀报,刚从山上交战的地方撤回来,“我们的人少,封原麾下皆是精锐,单是应付他们,玄鹰司就十分吃力,矿监军人人自危,他们都监不在,闹不清发生了什么,没一个肯帮忙的……”

  似乎就为了应和他这话似的,祁铭话音刚落,乱军中传出封原声如洪钟的高喊,“山上的监军都听好了,当朝昭王与麾下玄鹰卫包庇昔洗襟台重犯、窝藏罪证,望尔等辨清形势,速速助本将军擒下贼人!”

  与之同时,章禄之也粗声骂道:“放你娘的狗屁!封原老儿,究竟是谁窝藏罪证,待罪证找到,老子看你还敢不敢再吠一声!”

  祁铭的目光从乱局从中收回来,“此外,卫掌使还让属下带话,说……”他犹豫了一下,看了谢容与一眼,尔后道,“说封原不知何故,忽然让数名逻卒在矿山周围守着,似乎想盯着玄鹰卫的动向。”

  岳鱼七道:“不难解释,你们找了这么久什么都没找到,封原自然怀疑东西不在矿山,盯着你们,是防着你们去别处取东西,今晚白白厮杀一场。”

  他说着,问,“证据究竟藏在何处,我去取。”

  如果玄鹰卫集体后撤去取证,封原的兵马反应过来,传信给山上参将,参将近水楼台先得月,必然能率先毁掉证据。

  眼下能避过封原逻卒的眼线的只有岳鱼七和青唯,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玄鹰卫留在矿山继续跟封原厮杀,等岳鱼七取得了罪证再行后撤。

  谢容与道:“矿外山上,有个专门储存油罐与硝石的岩洞,据我推测,罪证应该就藏在洞中。”他说着,看了青唯一眼,“小野,你跟着岳前辈一块儿去。”

  青唯怔了怔,她朝交战处的火色望去,“可是岩洞那边,师父一人可以应付,矿山这边人少,监军又不肯帮忙,我留下助你和玄鹰卫一臂之力不好吗?”

  谢容与却道:“不好,岩洞那边除了参将还有数名官兵,章兰若、曲停岚,包括都监也在,人太杂了,只怕会生变数,你跟着岳前辈走。”

  他很少在青唯面前坚持什么,青唯又一贯信任他,听了这话,当即不疑有他,一点头道:“好,听你的。”

  他们所在的地方在两山交汇的一个丘陵地带,虽然地势高处平地一大截,三面环有更高的矿山,地形十分不利,兼之适才封原为了将他们困在这里,早就让自己的兵卒从矿山的两侧绕行,眼下封原的人汇集在一处,一同从山间往下逼近,转眼已快杀到近前。

  青唯知道时辰不容耽搁,很快跨上马,跟岳鱼七一同往山外赶去。

  -

  谢容与看着青唯走远,把目光收回来,问祁铭:“卫玦让你带的话究竟是什么?”

  封原在山外布下逻卒究竟是为什么,不用猜都知道,如果仅仅是这个消息,卫玦根本不会让祁铭这样一个大将从阵前撤回来。

  只是适才青唯在,祁铭没敢说实话。

  “虞侯,封原的人刚刚在山上发现了矿监军炸山用的油罐和硝石,眼下兵分几路,大半部兵力拖住我们,余下的人去取硫磺,制作火绳了……”

  “玄鹰司来脂溪前,通知了柏杨山驻军,驻军明早就该到了,封原已有觉察,知道胜败只在今夜,大概是豁出去了……”

  谢容与听了这话,闭了闭眼。

  形势比他想象得更糟糕,封原果然是豁出去了,居然不惜坑杀天子之师。

  不过仔细想想,如果不惜一切代价销毁罪证,他和曲不惟,乃或是章鹤书尚有一线生机,如果罪证落到玄鹰司手里,等着他们所有人的都该是一纸诛杀令了。

  “卫玦的意思呢?”

  祁铭拱手道:“卫掌使说,玄鹰司上下走过这五年,就是为了今日,只要能取得罪证,玄鹰司愿不惜一切代价,为岳前辈与少夫人拖住封原之师。不过,”祁铭顿了顿,“卫掌使还说,只要有一线生机,玄鹰司都不愿放弃,所以让属下来问一问虞侯的意思。”

  谢容与的目光淡淡注视着两军交战之地,玄鹰卫因地势原因被逼退,厮杀近乎已到了眼前,他甚至能在乱军中看到封原厮杀逼近的身影,“本王也不愿意放弃。”他道,“但并不认为玄鹰司上下应该为其他人的恶行赔上性命。”

  他稍停了停,“一个时辰。只要不遇到意外,一个时辰,小野和岳前辈应该能取得罪证了,届时玄鹰司所有人马一同后撤。一个时辰,生则生,死则死。”

  “是。”祁铭拱手,“卫掌使说了,在那之前,会尽量派人突围上山阻止封原的人马引燃火药。”

  他说着,便要唤人去跟卫玦传话,怎料刚转过身,封原带人已经杀到了近前,章禄之带兵从侧翼赶过来,手中云头刀早已吸饱了血,刀刃上沾着的血粒子似乎也带着肃杀之气,在他的挥斩之下,跟着刃芒一起劈入封原身前护卫的胸口,与此同时,他转头道:“虞侯,卫掌使命属下先护您后撤——”

  可惜玄鹰卫被封原杀出这么一个破口,再难成阵,下一刻,又有数根飞矢从山野间射来,祁铭迅速拔刀,将飞矢挡去,他是谢容与身边护卫,他分神去挡飞矢,谢容与身边立刻就有了空档,封原等的就是这一刻,借着身边兵卒的掩护,顿时举刀向谢容与斩去。

  章禄之在侧翼被兵卒缠住,正是分身无暇,见了这一幕,破口大骂,“大胆封原,虞侯贵为当朝王爷,你胆敢伤了他,等同于谋逆!”

  封原心道左右已撕破脸了,说起话来毫不顾忌,冷笑道:“他算什么王爷?不过是沧浪士子的遗孤罢了——”

  话未说完,乱军中忽地传出“锵”的一声,谁也没看清谢容与是何时拔的剑,如水的剑光锋芒毕露地横在跟前,居然接下了封原的一式。

  或许是谢容与平日里太过清冷沉静,又或是他是因沧浪遗泽授封的昭王,平日里除了执笔就是持卷,所有人都快忘了,小昭王也是会武的。

  忘了他今夜身边一直带着一柄利剑。

  封原也忘了。他知道玄鹰卫不会任他伤了他们的虞侯,这一刀斩来,只是想打压玄鹰之军的气势,没想到谢容与早就做好了接招的准备,气焰反压他一截。下一刻,谢容与居然不退,提剑在手中挽了个花,剑身刹那间占了上风,反而将他的长刀往下压去,随后往前一送,剑尖直指他心口。封原稍一蹙眉,侧身往左侧避去,谢容与早就料到他不可能避不开,先一步收了剑,负手从容地后掠一步,月色衣摆轻拂,这一步实乃以退为进,人与剑后撤,几道暗芒却从袖中洒出,径自击退冲上来的几名兵卒。

  封原暗暗吃惊,他知道小昭王会功夫,却不知道他的功夫居然这么好,且他果然是跟那姓温的女贼厮混久了,招式里居然带了点温氏女的不择手段,身上藏了袖里箭!

  小昭王学武的来由,封原隐隐听说过。

  当年士子投江,朝廷痛失谢桢、张遇初等一众英才,昭化帝把谢容与接进宫以后,担心他和他的父亲一样生性太过赤诚刚则易折,心道是习武磨炼心性,便吩咐一名将军传授谢容与武艺。

  这名将军和封原交情不错,教了谢容与数年,多有称赞之言,封原也听来一耳朵,其中有一句印象最深——这世上有的人,当真天赋异禀,无论做什么都很出色。

  封原与谢容与又过几招,只道是自己低估了他。倒不是他不是谢容与的对手,谢容与恐怕是跟岳鱼七学过几招,知道对战封原,当以灵巧取胜,挽剑如虹,他攻他就守,他退他就进,从容得仿佛天生就该在这山野沙场上。

  这一刻他不再像一个读书人了,也不再像一个清贵的王了,而像一个年轻的将军,一个烈烈火光中的白衣剑客。

  封原接下谢容与带着锋芒的一剑,脑海中,忽然闪过离开上京时,章鹤书对自己说的一句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要知道,小昭王这么尽心地查洗襟台之案,从不是为了任何人,他是为了自己,洗襟台三个字于他而言就是一道枷锁,他这半生,都在竭力挣脱开这道枷锁。”

  小昭王究竟是谁?

  他是沧浪士子的后人,是先帝亲封的王,是眼下持剑的玄鹰司都虞侯?

  不,都不是,火光倒映在谢容与好看的双眸,眸中的目光清晰且坚定。

  封原忽然明白眼前的这个人是谁了,当年士子投江为谢家小公子的罩上云霾,昭化帝执意接他进宫,王的身份为他这后半生罩上囚笼,尔后洗襟台塌,他在方寸天地间被挤压得无处可去,所以不得不带上面具,化身他人。

  可是他太聪明了啊,他自小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执笔也好,持剑也罢,他既不是如他父亲一样凭栏醉卧的书生,也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帝王信赖朝臣看重的殿下,哪怕眼下在这乱军火光中,白衣持剑的他也是一抹假象。

  他该是挣脱枷锁后,乘舟辞江去的逍遥容与。

  而他这一路走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挣脱开一个叫洗襟台的魔障。

  封原甚至明白了,这个高高在上,克己复礼的小昭王,为何会对一个山野女贼的如此情衷,也许他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可望不可即的所有美好。

  封原在想通这一切后,心中忽地产生了一个惊惧的念头,如果说,自己今夜不能毁掉岑雪明留下的证据,等待着自己的将是死无葬生之地,那么对于小昭王来说,如果不能让洗襟台的真相昭于天日,等着他的会不会是无尽的云霾。

  所以他们都是一样的,谁都没有退路,谁也不能相让。

  无论是小昭王还是玄鹰司,都会拿性命纠缠住他。

  谢容与算准他不敢当着监军的面对一个王下死手,只身缠住他,就是为了给卫玦争取时间,不让山上的兵卫炸响火药。

  不能再拖下去了!

  下一刻,山上的流矢再度飞来,封原趁着这一刻径自后撤,径自朝山上大喊:“将士们听好了,即刻——”

  不待他话说完,谢容与似乎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任凭一道流矢擦破自己的左臂,送剑向前,如水的剑光直指封原的肩头,封原心知不能耽搁,任凭剑光没入肩头一寸,把余下的话喊完,“引燃火绳!”

  随后只手拔出剑头,任两边的兵卒掩护,朝山上撤去。

  山上火光大盛,玄鹰卫的人数毕竟是劣势,地势也不占优,山上的油罐早已被砸开,火油浇了整个山头,随着带火的飞矢落在山端,只听“轰”的一声,山面山野顿时燃起一道火线!

  下一刻,震天的兵戈声中,忽然传来“滋滋——”的闷响,谢容与只道不好,对附近的祁铭和章禄之等人道:“不必拼了,后撤!”

  与此同时,另一端,卫玦也高声道:“山上的玄鹰卫听令,立刻朝西面后撤!”

  他们被困住的地方三面环山,只有西面有一个豁口,可以通往营地与外山,而封原的兵马集结在正东面朝他们逼来,两侧山间,“滋滋——”的引燃声蓦地一顿,下一刻,只听一声惊雷般的轰鸣,山间地动山摇,夜色顿时被浓烟覆盖,迸溅出来的飞石砸向人群,封原居然在两侧山间同时埋了火药,将玄鹰卫困往山下。

  虽然这火药是他临时所制,威力并不算大,但两侧山间的火线与炸松的山体,使玄鹰司所处的山下丘低狭小无比,根本无法面临再一次带着火的箭雨。

  这世上其实很少会有奇迹,玄鹰司以两百人对上封原五百人,支撑到眼下已是难得,卫玦带兵挤过来,疾声道:“虞侯,属下留下断后,您先往西撤——”

  谢容与往西侧豁口看一眼,“两侧山间的火药的威力太低,那么多硝石去了哪里?”他说着一顿,“西面的出口应该已经被封了。”

  卫玦愣了愣,是啊,南北山间爆炸,不过炸起了一点烟尘飞石,拦住他们的是油罐引发的火线,封原又不是傻子,玄鹰司要往西撤,他难道看不出来,山上那么多硝石,必然早已堆去了西面的出口,只待玄鹰司的大部队撤往此地,封原的兵卒即可引发火绳,玄鹰卫,包括小昭王,或许还有他们辛辛苦苦找了一年的罪证就能永远埋藏在这里了。

  章禄之啐出一口血沫子,“娘的,封原这狗贼——”

  朝天也从阵前赶回来了,听了这话,说道:“公子,小的过去试试,看能不能拦下点火的那厮!”

  两侧的火线顺着往下淌的火油朝玄鹰卫逼近,正面山上,封原的弓箭手收回残箭,预备放最后一轮箭雨,玄鹰司被困在山间狭地,卫玦与章禄之合力截住从正面围堵过来的兵马,朝天提着刀,拼了命往西面的豁口赶,谢容与心知只有自己出现在西侧,封原的人才会提前引燃火绳,如果朝天的动作够快,赶在火绳引爆火药前将其斩断,那么自己和玄鹰卫的兄弟们都还有一线生机。

  山火焚灼的猎猎声不绝于耳,谢容与见朝天已快逼近豁口,适时也往西侧撤去,守在豁口的兵卒见他来了,果然大喊一声:“放——”

  将火把往火绳上一点,随后疾步后撤,火绳如同一根迸溅着星色的蛇,迅速朝豁口蔓延,朝天见了这一幕,立即抽刀而出,朝火绳的最前端掷去,刀光如最明亮的月华掠过夜色,几乎是赶在火蛇吞噬火药的前一刻将它拦腰斩断。

  朝天松了一口气,刚欲上前将火药挪走,只听谢容与高喝一声:“朝天,退后——”

  朝天往前看去,前方的豁口处,居然还有一名兵卒没有撤开,他手中举着火把,正要引燃火药的另一根引线,这根引线跟火药离得极近,总共只有尺长,引燃它只在瞬息之间。

  朝天怔住了,还不待反应,下一刻径自朝那名兵卒手中的火把扑去。

  他离得太远了,这一扑几乎是自不量力的。

  就算他能侥幸扑到火把,身上的火落到火药上,火药必然也会被炸响。

  谢容与痛喊一声:“朝天——”下意识上前就要拦他,与此同时,卫玦、章禄之等人也反应过来,祁铭上前截住谢容与:“虞侯快躲开——”

  那名兵卒是早就被封原安插在那里的,存的就是玉石俱焚的心,他的神情近乎漠然,手上的火把毫不留情地往火绳上落去。

  就在这一刻,暗夜中微光一闪,一到如水的刀芒忽然从这兵卒身后伸来,无声在他喉间一掠,径自抹了他的脖子。

  兵卒尚未没反应过来就断了气,手里的火把被他身后的人顺势接住,一抬手扔得很远,随后她回过身,烈烈山岚吹拂她的黑衣斗篷,吹落她的兜帽,露出她年轻的、清丽的面容。

  可她的目光却有一些寒凉。

  堆放在豁口的火药没有被引燃,玄鹰卫气势大振,卫玦和章禄之带兵拦下封原的人马,掩护余下人等从西面后撤,青唯却逆着人群走向谢容与,离得近了,她把手中不知从何处顺来的刀一扔,刀身“蹭”一声,没入地面三寸,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谢容与:“有危险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让我先走?”

  “封原在山上找到了油罐和硝石,为何不对我说?”

  谢容与默了默,他手里提着剑,左臂还渗着血,血染红一片衣衫,再不是王的样子了,反而像是一个自由来去的年轻剑客,与眼前的女子该是一对浪迹江湖的鸳鸯,“我不想你陪我涉险。”

  他顿了顿,“小野,从我娶你过门的那一天,我就无法想象失去你该怎么办。”

  青唯听了这话,更走近了一步,她望着他,身旁所有的喊杀与兵戈声似乎都在这一刻被略去了,只有两山的火光映在她干净的眸:“那你六年前,为何要请我父亲出山?”

  “洗襟台坍塌后,又为何要在我的名字上画上朱圏?”

  “当年……五年前,你陷在洗襟台下之时,困在暗无天日的碎石瓦砾之下,你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在想,这个小姑娘,可千万不要来找她的父亲啊,即便她来了,我也要设法保住她,告诉旁人,她已经死了。”

  “因为你知道,就是因为你,我父亲才离开了家,我才颠沛流离了这么多年。既然如此,今夜何必把我支开?你我之间早在六年前,我们在山中初遇的那一刻就说不清了。是你让我无家可归,流离失所,也是你在我的名字上画上朱圏,救了我的命。要么,你把你的下半辈子赔给我,免我经年流落,要么,我把我这条命赔给你,生同生,死同死,这样才能两清。”

第173章

  西面豁口的火药被搬走,玄鹰卫在祁铭的带领下,从后方快而有序地撤离山谷,困在山中的监军虽然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看清了封原意图把玄鹰卫坑杀在谷中,如果不是那名与小昭王有渊源的女子及时赶回来,他们这些监军恐怕也会陪葬此处。

  两侧山间的流火滚滚蔓延,飞矢不断地射向人群,好在有了监军增援,玄鹰卫终于保存了大半实力,成功撤离了丘谷地带。

  青唯和谢容与不敢耽搁,跨上马,很快跟卫玦等人汇合。矿山中喧嚣不断,火光灼亮了半壁夜空,卫玦的衣袍被血与汗浸透,见了他们,根本顾不上礼数,“少夫人,岳前辈那边如何了?”

  “不怎么好,”青唯身下的马儿焦躁地徘徊,她勒紧缰绳,“我们担心抓瞎,找了几个监军打听矿外山上的情况,山上存放油罐和硝石的岩洞不止一个,距离相隔得又远,师父一人过去,得一个一个岩洞探过。”

  青唯抿了抿唇,“而且我临时掉头回来,惊动了封原的人,封原手下的逻卒觉察了师父动向,恐怕已经赶去告知矿外山上了。”

  她非常内疚,觉得是因为自己,岳鱼七才失了找寻证据的先机。

  不过没有人会责怪她,如果不是她察觉不对劲,仓促中掉头回来,玄鹰卫只怕伤亡惨重。

  玄鹰司脱离出丘谷,只是暂时避开了火药,封原的兵马依旧穷追不舍,身后很快又传来喊杀声,谢容与看了一眼,吩咐道:“卫玦,整齐兵马,全速驰援矿外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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