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了?你的意思是,那铺子关张了?”梅娘愕然道,“这怎么会?”
这十来日时间,梅娘先是被关去铜窖子,尔后又被送去祝宁庄,早已与外界隔绝多时,便是听说折枝居关张,也不该如此意外。青唯直觉她的反应有异,说道:“不仅关了,而且人去楼空,我去里头看过,连酒都不剩一壶。有什么不对劲吗?”
梅娘紧蹙眉心,斩钉截铁道:“不可能,我昨日还在祝宁庄瞧见折枝居的酒,一闻便知是新酿的。那酒我尝过,滋味虽平常,有一股异香,很好辨认。折枝居如果没了,祝宁庄的酒从哪里——”
梅娘话未说完,便与青唯一块儿愣住了。
是啊,折枝居没了,祝宁庄的酒从哪里来?
隐约之间,有一个念头在青唯心中浮起——假设会酿这种香酒的只有寡妇,祝宁庄出现新酿的香酒,是不是说明,折枝居的寡妇眼下正在祝宁庄中?
祝宁庄近日,除了莳芳阁的妓子,新到了什么其他人吗?
正是这时,外间传来江辞舟与扶冬说笑的声音:“那日尝了扶冬姑娘的秋露白,心中思之不忘,扶冬姑娘今日过来,怎么没顺带稍上几坛,不吃上一盅,始终觉得少了些什么。”
“奴家一人双手,那酿得了那许多酒,江公子想吃,改日到庄子上来寻奴家便是,奴家一定亲手存上几坛,只管等着公子……”
青唯听着,适才的念头渐渐明晰起来——
寡妇貌美,扶冬正是祝宁庄的花魁;寡妇十来日前消失,扶冬正是近日新到何鸿云的庄上;寡妇酿的酒有一股异香,那日江辞舟醉酒夜归,朦胧间也说,扶冬的秋露白含带异香。
种种迹象证明,折枝居消失的寡妇,正是扶冬!
一念及此,青唯心中瞬间泛起凉意。
薛长兴投崖前,嘱托她查清洗襟台坍塌真相,她为了寻找线索,找到了梅娘,误入何鸿云的祝宁庄,梅娘为她指路折枝居,折枝居的寡妇却莫名消失了,摇身一变,成了祝宁庄的花魁。
这世间哪有这样的巧合?
青唯如坠深雾,周身覆有砭骨之寒,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有些事表面看起来如一团乱麻,然而只要找到其中关窍,必能迎刃而解。那么从梅娘,到折枝居,再到扶冬,能把他们串联起来的关窍在哪里呢?
青唯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薛长兴!
梅娘被拿进铜窖子里,正是因为薛长兴;而薛长兴来到京城,或许正是为了寻找折枝居的扶冬。
眼下薛长兴消失,梅娘与扶冬却一起出现在何鸿云的庄子上,这不可能是一个意外。将这些巧合拼凑起来的何鸿云,一定是有意为之。
换言之,何鸿云的目标或许自始至终都不是为祝宁庄招揽妓子。
他问江辞舟讨要梅娘,因为她可能是唯一知道薛长兴下落的人。
而扶冬出现在祝宁庄,必然也与薛长兴有关系。
何鸿云为什么要找薛长兴?
他和洗襟台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青唯看向梅娘:“何鸿云把你招去祝宁庄,这事不简单,恐怕和薛叔有关,你……”
“阿野姑娘不必为我担心。”梅娘似乎明白她想说什么,温言笑道:“我半生沦落风尘,当年若不是得薛官人相救,这条命早该没了,薛官人想要做什么,我很清楚,在决定帮他的那一刻,便知是至死方休。”
青唯闻言,心中感佩,但时间紧迫,她不宜与梅娘多说,思忖一番,也不敢轻易做出承诺,只道:“若我能想到法子,一定试着救你。”
两人很快离开隔间,梅娘移步到江辞舟跟前:“多谢江公子,奴家衣裳已换好了。”
江辞舟似乎没留意她,目光仍在扶冬身上:“怎么办?没有扶冬姑娘的酒,我这嘴里缺滋少味儿的,待会儿摘起花来都不美了,不如扶冬姑娘帮我去问问小何大人,能否派人回庄上取一坛送过来,我就等在这里,多晚都候着。”
“这……”扶冬似乎有些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好,那奴家问问四公子去。”
说着,带上妓子们一齐退出去了。
门一掩上,青唯稍顿了片刻,说道:“这个扶冬她——”
“她是何鸿云留在这里的线人,专门盯梢你跟梅娘的。”江辞舟回过身,看向青唯。
青唯愕然:“你知道?”
她随即反应过来,“你是故意留下她的?”
江辞舟道:“何鸿云这个人不是善茬,朝天闯了扶夏馆,这事就不可能善了,兼之……”江辞舟说着,看了一脸昏懵的朝天一眼,“他情急之下把过失扣给你,你又是我新结的娘子,何鸿云更不会善罢甘休。他如果紧咬不放,周旋起来太耗精力,不如由着扶冬瞧出你与梅娘的蹊跷,做个了结也好。”
他这话说得直白,青唯也听得明白。
他二人前两日还在打哑谜试机锋,眼下危机当头,彼此倒是暂不能掩藏了。
“何况,”江辞舟一顿,“你以为他就不曾怀疑我?”
青唯一听这话,愣了愣。
是了,她当日在祝宁庄劫持江辞舟,有个名唤邹平的,竟不顾江辞舟安危,下令底下巡卫放了弩箭。
眼下想想,这个邹平不过区区一名校尉,在小何大人的庄子上,若不是被默许,如何干的出威胁玄鹰司都虞侯性命的事?
曹昆德说,江辞舟凭借恩荫做上玄鹰司都虞侯的位置,引得朝中不少人对他的身份起疑。
何鸿云这个人看似平和,实则敏锐至极,生疑才是情理之中。所以他任由邹平放箭,正是想要一试江辞舟的真正身份?
青唯不知江辞舟派朝天探扶夏馆的目的是什么,她甚至尚无法确定他究竟是谁,想做什么,但她知道,在对付何鸿云这一点上,他们的目标暂且是一致的。
思及此,她立刻问:“你打算怎么办?”
江辞舟道:“如果无法让他罢手,那就让他不敢再动手。”
青唯暗忖一番,问道:“你的意思是,将计就计?”
江辞舟笑了笑:“娘子伶俐,一点就透。”
-
扶冬离开竹舍,四下没寻着何鸿云,倒是在风雅涧的院门口瞧见何鸿云的扈从刘阊:“敢问刘护卫,四公子还没回来么?”
刘阊道:“想是还在小章大人的青玉案,你有什么事吗?”
“江公子称是想吃奴家酿的酒,愿派人去庄上取,多晚都等,奴家想请示四公子。”
刘阊想了想,颔首道:“那你随我去‘青玉案’禀明四公子。”
领着扶冬离开风雅涧,到得青玉案门前,刘阊只是暂作一停,并没有往里去,而是沿着翠竹林中的岔口去向另一间楼院。
何鸿云正在院中小亭里歇息,他的身边立着的正是邹平。
邹平一脸不忿,他适才在章庭那里碰了一鼻子灰,章庭这个人,与他结交的才子寒士一副德行,自恃才高,谁的面子也不给。
刘阊引着扶冬过去,拜道:“四公子。”
何鸿云有些疲惫,伸手揉着眉心,没有睁眼:“怎么样?”
扶冬屈了屈膝,轻声道:“回四公子,江公子与他身边下人看上去并无异样,但是中途有一名下人不慎洒了汤水在梅娘身上,被一名玄鹰卫带去隔间换了衣裳。”
“什么样的玄鹰卫?”
扶冬摇头:“带着帷帽,奴家瞧不清他的样貌。”
又是个带帷帽的。
江辞舟那位少夫人,不也常带着帷帽?
他今日带梅娘过来,就是为了试一试江家这位少夫人。眼下来看,那个潜入祝宁庄的女贼,倒真像是她。
邹平俯身在一旁献计道:“小何大人,照卑职看,不如立刻设计把那女贼揪出来。”
何鸿云问:“你的人手已埋伏好了?”
“埋伏好了,都藏在死胡同里,照小何大人的吩咐,都穿着黑衣,只装作寻常贼人。”
“没带弓弩吧?”
“这等曝露身份的兵器,卑职早吩咐他们收起来了。”
巡检司的巡卫通常是不配弩的,但邹平的状况有点特殊,他的父亲是卫尉寺卿,卫尉寺这个衙门,专管军器火药,他资荫做官,下头无人可领,兵部那头图省事,从卫尉寺里拨了点人手给他,此事原本不合规矩,但朝廷办差么,只要明面上过得去,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罢。
何鸿云问刘阊:“那女贼功夫厉害得紧,你请的杀手都到了吧?”
“回四公子,早就埋伏好了。”
“好。”何鸿云道,“到时速战速决,不要惊动旁人。”
他吩咐扶冬:“你去告诉江辞舟,说你其实是折枝居的掌柜的,在折枝居院中树下埋了坛酒,让他跟你去取。”
扶冬听了这话,却是犹豫:“可是四公子也说了,江公子这个人,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恐怕未必愿意跟奴家过去折枝居。”
何鸿云道:“怕什么?他若真是江辞舟,美色当前,还能不跟着你去?他若不是江辞舟,这么费尽心机地接近你,绝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你只管把藏酒的事告诉他,到时胡同里闹起来,你只当是进了贼,躲起来便是。”
第25章
不一会儿,竹舍外响起叩门声,扶冬柔媚的声音隔着木扉传来:“江公子,是奴家。”
江辞舟任德荣给她开了门,问道:“怎么说,有酒吗?”
扶冬柔柔一笑,也不回话,径自坐来江辞舟身边,掩手凑去他耳畔,低语了几句。
江辞舟听着听着,唇边噙起一枚轻笑,“还有这等好事?”
扶冬声若银铃:“是啊,江公子来吗?”
江辞舟起身,吩咐道:“德荣,带上食盒,去装扶冬姑娘的新酿。”握着翠竹扇比了个“请”姿,“那就劳烦扶冬姑娘引路了。”
-
戌时尽末,天早就暗透了,但是东来顺附近还很热闹,江辞舟一路跟着扶冬拐进沿河大街的岔口,到得折枝居跟前,只觉喧哗隔绝,胡同里静得古怪。
“就是这里了。”扶冬任朝天劈开铜锁,把门推开。
折枝居的小院青唯前几日来过,里头除了一个干枯的大水缸,什么都没有,可今日这院中的酒气比此前浓了许多,间或有阵阵馥郁的桂花香,简直诡异至极。
青唯屏住呼吸,四下望去,天太黑了,火把的光只照亮一小圈地方,恶人都蛰伏在暗处,什么都望不见。
扶冬从铺子里取了一把小铲,在院中老槐下挖出一坛酒,递给江辞舟:“江公子。”
她的身姿半幅掩在暗中,半幅曝露在火色里,手中捧着一坛酒,柔美却热烈,定力不好的,还未吃上一盅,人就该醉了。
江辞舟笑了笑,伸手去接酒,指尖还没触碰坛身,暗夜中,忽然亮起一道雪光。
“公子当心!”朝天高喝一声,闪身于江辞舟身前,江辞舟刚撤回手,只见一道飞刃当空掠过,径自击穿酒坛。
酒坛子“啪”一声碎裂在地,几乎是同时,十数身穿黑衣的蒙面人从院墙上、铺楼顶跃下,朝江辞舟一干人等扑袭而来。
朝天早有防备,立时拔刀而上,青唯的手在腰间一翻,倒抽云头刀,回身横斩,将从铺门赶来的蒙面人一刀逼退。
祁铭等三名玄鹰卫护列在江辞舟与德荣周遭,他们是从殿前司调过来的武卫,功夫本就不错,加之朝廷兵马训练有素,三人成阵,足以应付攻来院中的蒙面人。
青唯见他们游刃有余,四下一望,见扶冬还瑟缩地躲在槐树后,当即提刀过去,一把握住她的手,护她至院中干枯的水缸,叮嘱道:“你在这里躲好,待会儿我有事问——”
话未说完,忽听身后江辞舟低声提醒:“当心!”
青唯耳廓微微一动,尚未回头,刀身在身侧挽了个花儿,变刀为匕,刀背紧贴着手臂,朝后一个纵刺,贯穿偷袭杀手的胸膛。
青唯回身看去,原来正是她这一分神的功夫,院中除了蒙面人,竟又涌现出十数身覆黑衣的杀手。
所谓杀手与一般的武者不同,他们可能功夫平平,但招招式式尽是杀机,他们总是蛰伏在暗处,一旦找准时机,甚至可以不顾自身安危以命换命。
这样的杀手又被称为死士,哪怕是功夫再高的人,遇到他们,一个不慎也可能命丧黄泉。
十数杀手目标明确,齐齐扑向青唯,青唯暗自一惊,瞬间后撤。
“祁铭。”江辞舟唤道。
“虞侯?”
“我这里无事,去帮她。”
祁铭立刻称是,带着两名玄鹰卫飞奔过去,与此同时,朝天逼退身侧的蒙面人,也提着刀赶过来。
然而何鸿云雇的杀手竟不止这十数个,很快新的一批涌入院中,越过祁铭的防卫,扑向青唯。
四面刀刃加身,青唯纵跃而起,云头刀脱手掷出,扎入前头杀手的腿股,青唯落地,拔出刀带出一道血光,上前一脚踩折杀手的脖子。
可是然而杀手解决了一个,后头还有无数个,青唯连步后退,江辞舟见状,立刻迎上前去,伸手扶住她的腰身,青唯借着这一股支撑力,仰身倒下,避开杀手一轮攻势,尔后挺身而起,变守为攻,挥刀迎上杀手,顺道还说了声:“多谢。”
江辞舟没应声,收手负于身后。
指间残留着余温。
成亲数日,她的身形始终掩藏在宽大的衣袍之下,适才于斗篷下扶住她,才知那腰身居然不盈一握,柔韧又有力。
杀手们不孔不入,简直像陋室里的耗子,青唯觉得冤,闯扶夏馆的又不是她,忍不住回头问江辞舟:“你对何鸿云做什么了,他这么恨我?”
江辞舟道:“娘子是在见缝插针地套我的话?”
青唯懒得跟他打机锋,“你不出手?”
江辞舟道:“娘子看我像会功夫的人么?”
他会不会功夫她不知道,此前确实听德荣说过,江辞舟在洗襟台下受过伤,身上留有旧疾。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今夜想要事成,必须在刀锋上淌过一遭,青唯正想辙,只听江辞舟在后头道:“娘子平日里不是用刀的吧,怎么不用自己兵器?”
她的兵器是软玉剑,不能用,用则身份败露。
青唯不知他是否又在试探自己,只敷衍说:“没银子,你给我打把兵器?”
江辞舟道:“朝天听到了么,把你的刀给她。”
朝天头皮一麻,事到如今他算瞧明白了,当夜他在祝宁庄遇到的女贼正是少夫人,他把闯扶夏馆的过失扣在青唯身上,被喂了一碗馊了的鱼来鲜又被扔了新刀,实属不冤。
可新刀到手中还没用上几日,朝天心疼得紧,闷声劈砍,只觉多用一会儿是一会儿,没准儿一会儿就被青唯抢了,一时间竟把大半杀手逼到酒馆之外。
青唯借机撤回江辞舟身边:“扇子借我一用。”
江辞舟一笑,递给她:“拿去。”
青唯没有伸手来接,将扇子套在云头刀尖,回旋展开,随后往地上狠狠一杵,扇柄下方的折合处瞬间崩断,散开的竹篾扇片被刀刃抛向高空,青唯伸手凌空揽过,将竹篾片通通拢于掌中,随后伸手一掷,竹篾如飞刃,一刹击退余下的杀手。
江辞舟有些讶异:“娘子好俊俏的身手。”
他这扇子名贵,扇柄虽毁了,翡翠扇坠子还落在地上,青唯随手用刀尖一勾,将扇坠子收入怀中,问江辞舟:“你不是说要将计就计?打这么久了,事情早该闹大了,怎么没见东来顺那个吃席的小章大人过来?”
江辞舟也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唤道:“祁铭。”
“在。”
“去高处看看。”
祁铭个头高,轻功也好,闻声在朝天几人的掩户下跃上酒馆楼顶,展目一望,当即蹙了眉,他跃下房顶,来到江辞舟身边,“虞侯,小章大人还有跟他一起吃席的士子已被这边的动静引过来了,但是邹平让巡检司把他们拦在岔口外头。”
德荣思忖一番,说道:“公子挑在小章大人摆席的同一天摆酒,那个小何大人勘破玄机,早作了防备,恐怕邹平眼下只称是巷子里进了贼,并不让他们进来。”
祁铭也道:“邹平的巡卫扮作贼人,一没配弩,又躲在杀手身后,无法活捉,虞侯,如果不能让邹平坐实暗杀您的罪责,今夜功夫恐怕就白费了,小何大人必是算准您会赴局,才出此下策的。”
青唯听他们说完,心中暗道不好,她知道何鸿云这个人不是善茬,没成想这么难对付。
青唯回头问江辞舟:“眼下怎么办?”
江辞舟语气如常:“德荣,我让你备的火药呢?”
“在呢。”德荣说着,从手边食盒里取出一小捆桐木扎,下头连着一根引绳,正是火药。德荣道:“可是公子,我们出不去啊,外头都是杀手,巡检司那帮人又拦在岔路口看戏,这火药就算炸了,也炸不到巡检司头上。”
“看戏不是正好?”江辞舟道,“谁说让你炸外头了,往这儿炸。”
“这儿?”
“别忘了,这个邹平的父亲,是卫尉寺卿。”
德荣还没明白,青唯已先一步反应过来。
卫尉寺是专管军器火药的衙门,而火药这样的管制之物,寻常人难以获取,如果意外出现,头一个该被怀疑的就是卫尉寺。
邹平的巡卫今夜经何鸿云提醒,没有配弩,这不要紧,他们是兵部闭着眼从卫尉寺调出来的,接触到军库里的火药一点不难。
自然单凭火药,要怀疑到邹平身上还有些牵强,可是此前在何鸿云的庄子上,邹平已让身边巡卫放弩射杀过江辞舟一回,眼下他的巡检司又恰好堵在岔路口,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火药一炸,前面的射杀就变成了有意为之,他想要赖过去便不可能了。
邹平凡事听命于何鸿云,他坐实伏杀玄鹰司都虞侯的大罪,何鸿云就算能明面上洗脱干系,一时之间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怪不得江辞舟说,他要让何鸿云不得不罢手。
德荣还在深思,青唯上前一步,一把夺过火药,问江辞舟,“扔哪儿?”
江辞舟看向一旁两层高的酒舍,青唯随即点了点头。
顷刻之间,又有杀手袭入院中,青唯高声道:“祁铭,帮我断后!朝天,去门口,准备开路!”
朝天立刻应“是”,身形一下暴起,径自杀向折枝居门扉。
青唯的身法极快,冲入酒馆中,取出怀里的火折子,引燃火绳,退出来时顺便从水缸里拎出躲在里头的扶冬,携着她往门口奔去:“快走!”
兵戈交织声中,隐约混杂着一丝“滋啦”的暗响,空气里浮起一股呛人的烟味。
适才青唯突进酒舍,杀手们没瞧清她手里拿了什么,直到闻到这一股烟味,才知是大事不好,一时间或翻墙或跃舍,纷纷抢出酒馆。
江辞舟一直在门口等青唯,直到看到她携着扶冬出来,拽了她的手,带着她疾步往外走。
离火药引炸还有一瞬。
就在这一刻,变故发生了。
暗夜中,亮起一道清光,一直跟在青唯身后的扶冬忽然自袖囊里摸出一支玉簪,举簪就向青唯的脖间刺去。
江辞舟只觉眼角寒光微闪,先一步回头,伸手箍住扶冬的手腕,反手一折,震落玉簪。
玉簪落地,碎落成瓣,青唯的目光落在簪身上,霎时大惊——这支玉簪与薛长兴留给她的那支双飞燕一模一样。
扶冬见玉簪碎断,眸色大伤,立刻弯身去捡,然而青唯却快她一步,将玉簪捞起。
正是这时,只闻一声轰鸣巨响,夜色中火光冲天而起,一股灼灼热浪裹着砂石尘土,朝他们席卷而来。
只因耽搁了一瞬,他们没有及时撤开,离酒舍实在太近了。
青唯被巨响震得脑中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竟已卧倒在地,卧在……江辞舟怀里。
青唯愣了愣,她从未与人有过这样近的接触,而男人的胸膛温热有力,让她觉得万分不自在。
她不由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他身后是冲天的火色,而他的目光却深静如水。
就好像成亲那天,他刚掀了她的盖头,看到是她。
“你……”
青唯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她觉得莫名,觉得他似乎不该这样看着她。
江辞舟默了一下,撤开环在她腰间的手:“你没事吧?”
青唯摇了摇头,问:“你呢?”
江辞舟道:“我还好。”
青唯心中困惑难解,想了想,还是问出口:“你刚才……”
“我的扇坠子还在吧?”不等青唯说完,江辞舟便打断道,“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很重要。”
青唯又愣了一下,原来他刚才保护她,是为了这个?
青唯点了点头,站起身,将扇坠子从怀中取出来,递给他:“多谢,可惜毁了你的扇子,改日赔你把新的。”
江辞舟看着她。
平日只见她做事利落,雷厉风行,适才形势那般危急,她还想着要把扶冬救出来,可见内心实在是难得柔软善良。
他接过扇坠,正要说不用赔,青唯已回过头,她面无表情地把扶冬从地上拎起来,揪着她的胳膊,把她连拖数步,往墙上一抵,反手扼住她喉间:“我问一句,你答一句,敢打一句马虎眼,我拧断你脖子!”
江辞舟:“……”
第26章
扶冬惶恐地看着青唯,适才火药爆炸,砂石擦过她的面颊,她受了伤,不敢抬手去抹,顺从地点了点头。
青唯道:“为什么想杀我?”
扶冬迟疑了一下,细声道:“四公子说,你是闯扶夏馆的女贼,不能放过,我为四公子做事,有了机会,自然该杀你。”
青唯冷笑一声,根本不相信她,“就凭你?”
她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手掌摊开,露出适才捡到的玉簪:“你这簪子哪儿来的?”
玉簪断成三截,簪头的双飞燕缺了一只翅膀,扶冬见到,立刻道:“还我!”
青唯掌心一合,收紧箍在她喉间的手:“回答我的问题。”
扶冬几乎要被她勒得喘不过气,艰难地道:“这支玉簪本来就是我的!”
青唯听了这话,心中困惑。
她本想与扶冬周旋,可眼下巡检司撤开胡同口,章庭一行人就快赶来,她必须尽快问出结果。
她犹豫了一下,侧过身,遮挡住江辞舟几人的视线,从腰囊里翻出一物,“那我这支是怎么回事?”
青唯手里的玉簪,正是薛长兴留给她的那支,与扶冬用来刺杀她的一模一样。
扶冬脸色大变,“你怎么会有这支簪子?”又急问,“你、你是在哪儿找到它的?”
酒舍里火光焚灼,将周遭照得如白昼一般,青唯仔细打量扶冬,她目光里的错愕与急切不像是装出来的。
这么说,这双飞燕玉簪果真是她的?薛长兴冒死上京,当真是为了找她?
青唯试探着问:“薛长兴,你认识吗?”
扶冬愣了愣:“薛长兴是谁?”
不等青唯回答,她又焦急道:“姑娘,求你告诉我,这支玉簪你究竟是在哪里找到的?”
青唯正欲答,只听那头江辞舟唤了声“娘子”,青唯回头一看,何鸿云一行人已往胡同这里寻过来了。
青唯道:“最后一个问题,洗襟台和你有关系吗?”
扶冬听了这一问,目色中的急切转为震诧,她犹疑了一下,语气中的防备与敌意竟是散了许多,问道:“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一时听见巷口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她又道:“姑娘,我来京城,正是为了那洗襟台,姑娘手里既有这支玉簪,想必你我是友非敌。今夜事出突然,无法与姑娘说太多,姑娘信我,待改日寻到机会,我一定再来找姑娘。”
她语气诚挚至极,青唯听后,却不敢就这么信了。
她细细思索,眼下除了放了扶冬也别无他法,章庭与何鸿云一行人都到了,她总不能当着人的面灭口吧。
罢了,左右扶冬知道的,何鸿云早就料到了,放她回去,谅她也无法透露什么。
青唯松开扼在扶冬喉间的手。
扶冬身上有伤,火药爆炸溅了她一身尘土,见何鸿云过来,很快落了几滴泪,她拢住衣衫,垂首快步朝何鸿云走去,楚楚可怜地唤了声:“四公子……”
何鸿云没理他,反是大步来到江辞舟跟前,讶异道:“子陵,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听说此处招了贼,正四处寻你呢。”
江辞舟尚未答,只听后方漠然一声:“怎么样了?”
青唯举目看去,一干士子当中,立着一个身穿襕衫,气度威赫之人。
他长的一双飞眉,双目狭长,虽不失俊朗,但因颧骨太高,乍看上去有些孤冷。
周遭众人都以他马首之瞻,立在他跟前回话的居然是京兆府的推官。
“回小章大人,下官已初步查清,胡同尽头的酒馆叫折枝居,适才江虞侯在里面,后来又贼人闯入,大概……”推官抬袖揩了把汗,大约是觉得案情重大,“大概是意图伏杀虞侯……”
青唯了悟,原来问话之人就是传闻中的小章大人。
章庭与何鸿云齐名,乃当朝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他出生章氏名门,父亲章鹤书官拜知枢密院事,妹妹章元嘉更是贵为当今皇后。章庭比何鸿云还要小一岁,论官职与实权,比何鸿云还要高一些,年纪轻轻已位居大理寺少卿。
上京城为防火患,重要的街巷间往往设有望火楼,适才火光冲天而起,很快便有潜火队赶来。
章庭嘱一行人撤去巷口,任潜火兵抬着唧筒、麻搭进去灭火,转头继续问推官:“查清是谁伏杀虞侯了吗?”
“尚没有。”推官支吾道,“只知是早有预谋,杀手都穿着黑衣,而且……”
“而且什么?”
推官又抬袖子揩汗,“而且看样子像是死士,能跑的全跑了,留下的一个活口也没有,后槽牙里藏了药,全死了,加之折枝居里硝烟阵阵,应该是炸了火药,巡检司的人也没法追……”
在场诸人都长了耳朵,适才听那一声巨响,都猜到是火药了。眼下推官这一句话一出,一众人等都把目光投向邹平。
邹平素日里便傲慢沉不住气,眼下更是没能稳住,先急了:“看我做什么?这、这火药与我没有任何干系!”
这话一出,何鸿云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跟着章庭的士子中,顷刻有人笑出声来:“怪事,又没人说是邹校尉,邹校尉这么急着否认做什么?”
“是啊,莫不是做贼心虚?适才胡同里那么大动静,你底下的巡卫非说只是进了贼,不让人进去瞧,眼下是怎么着?又变成伏杀朝廷命官的大案了?邹校尉的巡卫究竟是没长眼,把窃贼错看成杀手,还是贼喊捉贼呢?”
这话出,已然是个怀疑邹平的意思。
章庭听后,似乎并没有往心里去,而是问江辞舟:“听闻江虞侯今夜在东来顺摆席,可否告知为何又会出现在折枝居呢?”
江辞舟道:“我是在东来顺摆席,席吃到一半,想念扶冬姑娘的酒了,听闻扶冬姑娘曾是折枝居的掌柜,在酒馆的树下还埋了一坛酒,跟着过来取酒,遇到了伏杀。”
章庭又问:“伏杀虞侯的大概有多少人?虞侯近日可有得罪什么人,或是与什么人起过冲突?”
“人数记不清了,待会儿小章大人可以问问我身边护卫,至于近来得罪了谁么……”江辞舟思索着,随后笑了笑,“瞧不惯我的人多了去,我哪能个个都记着,冲突么,似乎并没有……”
“怎么没有!”江辞舟话未说完,便被曲茂打断。
他与江辞舟酒肉声色,一向最为投契,直将他引为知己,今夜见江辞舟遭伏杀,他心中不忿,早有猜测,指着邹平道:“此前小何大人庄上进贼,子陵被那贼人挟持,邹筑远不顾子陵安危,竟命身边巡卫放箭!事后他狡辩说他的巡卫乃卫尉寺弩箭库出身,放箭极有准头,不会伤了子陵,当时我还信了他,眼下想想,万一那贼人凶狠,拿子陵挡了箭呢?他的巡卫莫非这般神通广大,连贼人会否拿贼人挡箭都能预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