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瑄道:“不知那白骨是谁?”
蒋灵骞道:“无论他是什么人,总之我欠他一个心愿,须得将他葬了。但我将来,不会有机会再上庐山。”
沈瑄道:“你放心,我去替你还这个愿,到庐山锦绣谷去为他收尸。”
蒋灵骞忙道:“这你就不要去了。那地方太凶险,万一你迷了路,岂不是我害了你!”
沈瑄觉得胸中一股气往上冲涌,他大声说:“那又何妨!总之你的事情,我不论是死是活,一定要完成的。第三件事情是什么,我一并的也为你做了!”
蒋灵骞怔怔的望了他一会儿,柔声道:“这第三件事情,以你我二人之力,都是无法办到的。我也不想说了。我唯有这三个心愿难以了却,你竟然肯答应我其中两件,我已是感激不尽。还有,这一架墨额琴,你带去罢。”
沈瑄茫然道:“为什么,你不要么?”
蒋灵骞抱过那架琴,轻轻的拨了几声,道:“不是我不要啊。但还是你带着它罢,有了这架琴,你将来终归会把那《五湖烟霞引》弹出来的。你…大哥,我要走了,将来也不会再见到你了。我的话讲完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沈瑄心中无限凄苦,却只是淡淡道:“没有了。你将来听不到我弹琴了,我再为你奏一曲罢。”
他把墨额琴横在膝上,调了调弦,凉风乍起,湖面上荡过一串清冷忧伤的乐音,是蒋灵骞从前跟他学的那曲《离鸿操》。
蒋灵骞并不看他,只是茫然的望着湖面上映出的月影。听了一会儿,她戴上一顶斗笠,将长长的面纱垂了下来,然后转身就向大道上走去。
沈瑄抬起头来,望着她的背影越来越小,渐渐融入天边的流云之中,却是连头也不曾回一下。湖影霜天,晓风残月,远远的村落里传来一两声鸡鸣。所谓“万箭攒心”,所谓“肝肠寸断”,这些词语的意思,他在霎时间全都明白了。只是他并不知道,那幅长长的面纱下面,也有一滴泪水悄然滑落。
第十回 冰弦玉柱风入松
沈瑄独自一人行行走走,晃了大半个月,终于回到了葫芦湾。当小船靠在那从小看惯的熟悉的湖岸边时,只觉得恍如隔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本来以为乐秀宁一定在等着他,可以向这位温和贤淑的姐姐好好的倾吐一番。不料乐秀宁却早已走了,只留下了一张字条钉在书桌上。她说她见沈瑄直到年尾都不归家,很是牵挂,只好出门去察探消息。还叮嘱沈瑄如果回来,千万不要再出门去,等她回来再说。
几间草屋里都是空荡荡的,浅浅的积着灰尘。沈瑄躺在床上睡不着觉,一边数着窗外的星星一边想:“阿秀姐姐不在,离儿的那半张地图,却不知道问谁了。”天一亮,他就爬起来,将草屋前前后后翻了一遍,一无所获。又想,地图也可能是遗落在了湖中,不如下水去找找。
其时早春二月,春寒料峭,湖水尚冷。不过沈瑄自幼水性极好,也不怎么在乎。他将小船撑到从前蒋灵骞落水的地方,潜下水去。找了半日,将湖底摸了个遍,也只是水草小鱼之类,羊皮地图的影子都没有。
只好又撑了船回去。或者仍是在乐秀宁那里罢。
推门进屋,竟然看见窗下小几边坐着一个人,转头笑吟吟道:“这么早出去打鱼么?”
是钱丹!沈瑄又惊又喜:“钱兄弟,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钱丹笑道:“那天落到九叔手里,若不是你帮忙,我可就没命了。又不知你究竟如何脱险,我可着急的紧。后来徐栊他们在钟山脚下放了把火,我才趁乱逃出。可是跟着他们,不免回家去,我又不愿。好不容易甩掉他们了,想想还是来找你。我听说九叔的义妹用计放走了你,真的么?你怎么认得她的?”
沈瑄淡淡一笑,并不回答,却道:“总之是逃出来了。你来的可正好,我有东西给你。”说着翻了翻带回家的包裹,找出宋飞天那只同心结子,递给钱丹:“这件东西,是当初放蛇咬你的那个人做的。你可要好好收着。”
钱丹脸一红,嚅嚅道:“不会吧?”
沈瑄心想,真相告诉他,他一定不开心,遂道:“有什么不会的?世事本来难料,人心更是曲折。你怎知她不会…”
钱丹握着那只结子,只是出神。沈瑄也自有心事,一时间两人默默无语。沈瑄扫榻接待钱丹,又沏茶焚香,布置酒饭。钱丹就徐徐的提起再度北上同游之事。沈瑄歉然笑道:“那可不行了。我受人之托,最近要往庐山走一遭。”至于乐秀宁留下的叮咛,暂且还没有蒋灵骞的心愿重要。
钱丹开心道:“那也不错呀。庐山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观宇无数。小弟心驰神往久矣。大哥你要不嫌烦,我跟你一道去如何?”
沈瑄心想,良友为伴,正好免去一路上寂寞无聊,当下欢然答允,却只道:“只是你出来这么久了,你父王母后想来着急的紧。你自己也未免要想家的。”
钱丹一脸正经,慨然道:“大丈夫志在四方,何效小儿女区区之态!”
沈瑄又是惊奇,又是好笑,正要说什么,忽然窗外拂过来一阵香风。沈瑄一惊,只听见一个温柔的女声道:“丹儿,你也闹得太不像话了。自己的千金之体,却到处乱跑,结交江湖朋友,也不管为娘替你着急。”
听见这柔和甜美的声音,沈瑄头皮都发麻了。只见吴越王妃一领雪白绣金的披风,款款的走进门来:“还说要去什么庐山呢!傻孩子,在金陵吃的亏还不够啊?为娘几乎魂都要给你吓掉了。庐山是什么地方?那是卢淡心的老巢,专跟我们作对的。你这一去,哪能逃出他们的手掌?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又叫为娘怎么办?”
钱丹看见母亲从天而降,窘迫的满脸通红:“娘,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吴越王妃微笑道:“你这小鬼头,一行一动还能瞒得了我!你连过年都不回宫去,你父王气得什么似的。你还不赶快跟我回去,向你父王磕头赔罪。”沈瑄早已见识过吴越王妃得狠毒凌厉,这时看见她对自己儿子却是一派温柔慈爱,舐犊情深,不禁暗暗诧异。却不知她要怎样跟自己计较。
钱丹走上几步,拽着吴越王妃的衣袖,笑嘻嘻的说:“娘,我还要到别处去走一走。你先回宫,我随后就回,如何?”
吴越王妃板起脸道:“胡说!我既然找来了,再不放你走的。你也不用嬉皮笑脸,这一回我是不会在父王面前为你说情的。只是连我也不饶你!”说着翻起右手,将钱丹手腕扣住,往门外拖去。沈瑄正在奇怪,忽然余光瞟见王妃的左边袖子微微一扬。他反应极快,立刻身子一纵,奔开两步,已到了几丈之外。一把黑色的毒针纷纷扬扬的洒落在他原先站立的地方。
吴越王妃回头冷笑道:“哼,这是‘踏莎行’的轻功。想来是那小妖女教你的吧?不到你竟学到如此身手,躲得开我的绣骨金针!”
沈瑄道:“你这绣骨金针是假的。”
吴越王妃道:“说得不错,但假的绣骨金针也就足以取你性命了。今日我不会让你这小贼再向我下毒了,你是乖乖自裁呢,还是一定要我亲自动手?”
钱丹扑了上来,一把抱住吴越王妃:“娘,不要啊!沈大哥是我朋友!”
吴越王妃不耐烦道:“丹儿你认敌为友,好不糊涂!”
钱丹急道:“不是啊,娘。沈大哥是好人,是我自己找他玩儿的。你,你别为难他。…他,他救过我的性命的,你不能杀他啊!”
吴越王妃问道:“怎么回事?”
钱丹略一迟疑,就说出钟山上沈瑄如何挺身救他,唯恐不奏效,又将当初沈瑄为他治疗蛇毒的事情一一道来。本来他曾答应过徐栊他们隐瞒此事,以免王妃追究,此刻要救沈瑄,也顾不得了。王妃听罢,诧异的眨眨眼,笑道:“原来你医术高明。我听说富春江边上有一位神医‘小桐君’,特意来寻访,难道就是你啦?怪不得会下毒。好吧,有恩报恩,有怨报怨,你救过丹儿,我原该重重谢你才是。可惜你是小妖女的人。这就难啦…”
沈瑄不理她。钱丹急道:“娘!”
吴越王妃续道:“不过你这样的好医生,本来求之不得,杀了也真可惜,丹儿又这么舍不得你。这样吧,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跟我们回钱塘府府,进太医院作我的御医如何?只要你不要再帮着小妖女,以前的事情可以别过不提。你是丹儿的朋友,我自然对你另眼相待。”
钱丹大喜道:“好啊好啊,沈大哥你正该到太医院去出人头地才是,气死那些庸医。娘你真好。”
沈瑄淡淡道:“在下一介布衣草民,不敢领王妃娘娘的好意。娘娘说得不错,我是小妖女蒋灵骞的人。那么现在要是倒戈做娘娘的什么御医,也不是君子的行径。我自然打不过你,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当日我虽然在太湖上放了你一码,却也没指望你日后放过我。”
吴越王妃闻言,倒是愣了愣,旋即笑道:“不错,你是放了我一条生路。但我可也被你折腾的死去活来。你的意思我明白,你心里放不下蒋灵骞。小妖女倒也聪明美丽,好色而慕少艾,人之常情。”
沈瑄万万想不到,自己隐藏深心的一番心事,却是这个吴越王妃一语道破,他却坦然道:“你说得不错。”
吴越王妃道:“恕我直言,你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你知不知道蒋灵骞是岭南汤家未过门的儿媳妇?敢和天下第一美男子抢心上人,当真了不起!可是汤慕龙的武功非同小可,他父亲罗浮山主汤铁崖又是江湖上有名的厉害角色,要是他们知道你对蒋灵骞有意,就算你们俩还不曾做出过什么,也决计不会饶了你!再说啦,除了汤家找你麻烦,如果赤城老怪蒋听松知道他孙女和你在一起,你也不用活了。小妖女眼下待嫁如意郎君,只怕眼里并没有你这个人,你却为她要死要活的。我看看你有几条小命让这么些人去收拾!倒不如跟了我去,我手下的人,罗浮山主还不敢动一动。”
沈瑄看看吴越王妃说的轻描淡写,钱丹却是一脸焦虑,知道此言非虚,仍是淡淡道:“娘娘提醒得很是。不过在下做人,只求问心无愧而已,别的却管不了。”
吴越王妃笑道:“好个问心无愧!你只道我是危言耸听么?告诉你,你和小妖女的私情倘若瞒得住也罢了。如果我要取你性命,只需将这话在江湖上一传,便不用自己动手。你跟不跟我走?”
沈瑄道:“决不!”
吴越王妃面色陡然一变,原本粉白的脸上霎时间腾起几道诡异的黑气,若隐若现。转眼间左臂推出,无影三尸掌凌空劈下。那只羊脂玉般的手掌离头顶还有两尺,沈瑄就已闻到一阵几乎刺鼻的香气,又象是龙涎香,又象是佛手柑。他不禁退了半步,身子一侧,长剑带出往上一掠,想荡开王妃的掌风。王妃冷笑一声道:“你倒是把小妖女那几招学了十成十!”原来这一手,正是蒋灵骞的功夫,沈瑄见过两人对阵,此刻自然而然用了出来。他转念一想,随即使出蒋灵骞的一招一式和吴越王妃耗了起来。蒋灵骞的功夫轻灵巧妙,出奇制胜,用来与沾身致命的无影三尸掌周旋十分有效。但沈瑄的修为毕竟远远不如蒋灵骞,拆到二三十招,已抵挡不住。好在吴越王妃此刻不想取他性命,只是步步逼近,眼看沈瑄就完了。
忽然,钱丹在门外嚷嚷起来:“救命呀,救命呀!”吴越王妃一愣,袖子一扫将沈瑄荡开。自己在地上轻轻一点,旋即飘出门去。却看见钱丹在水里扑腾,她冷笑道:“不用捣鬼,你会游泳的!”话虽如此,她还是从袖中甩出一条黄绦子,顺手一拉将儿子卷上了岸。钱丹急了,死死的扯住那条黄绦子:“娘,天下医生这么多,你就放过我大哥吧。”
王妃无计可施,只得运力将绦子震断。回屋里一看,沈瑄已经跑了。她适才袖子一拂,用上了五成的力道,料想沈瑄受不住,总该晕过一阵。却不知沈瑄虽然武功平平,内力可是不浅,当时只是晃了晃而已。沈瑄见钱丹想使苦肉计引他母亲落水,立刻见机的从后院跑掉了。他身具踏莎行的绝顶轻功,此时已很难追赶得上。钱丹跪在地上要死要活的恳求,吴越王妃只得作罢。
一个月后,沈瑄登上了风景秀丽的庐山。庐山东濒彭蠡,北带长江,谷深峰险,云蒸霞蔚。自唐以来就是江南名山胜地,也是文人骚客们寻仙归隐的佳处。李太白曾有句:“庐山秀出南斗旁,屏风九叠云锦张,影落明湖青黛光。金阙前开二峰长,银河倒挂三石梁。”又道:“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先期汗漫九垓上,愿接卢敖游太清。”
庐山北麓有东林,西林,大林三所禅院,始建于魏晋年间,为佛教净土宗发祥之地。历代以来高僧辈出,香火鼎盛,其中又以东林寺位望最高。而庐山道教亦源远流长,自晋朝名道陆静修建简寂观,庐山山上住过无数的求仙修道的世外高人。唐天宝年间,司马子徽的高弟丁涧桥驻锡简寂观。丁涧桥从吕纯阳处习得一套剑法,教给观中弟子,从此开创了武学的庐山一派。到了残唐五代,简寂观庐山派成为武林正派中的泰山北斗。一时江南武林,曾出现过庐山,洞庭,天台三足鼎立之势。只是如今天台派已散,洞庭派又日趋式微,就只剩下庐山简寂观的卢淡心道长支撑着平抚江湖风波的重任。
沈瑄短衣草鞋,扮作一个进香的平民后生,背着那架“墨额琴”,跟一群香客上了山。剑却藏在琴囊中。山川风物,亭台殿宇匆匆看过,亦不曾上心。他找到一个樵夫,问明了去锦绣谷的路径。那樵子却笑道:“小哥儿,庐山这么大,好看的地方多得很,干什么偏偏要去那个鬼地方。你可听我一句,那个锦绣谷是万万去不得的,你及早不要做这打算。”
沈瑄笑道:“我知道那里路径险峻,错综复杂,不好走的。”
樵子睁大眼睛道:“知道还去?”
沈瑄道:“春天到了,听说锦绣谷底的瑞香花开得很好,我想去看看。还请老伯帮个忙。”
樵子连连摇头道:“不去不去,七年前隔壁老王的爹进了那地方,再没回来过。我不跟你去送死。”
沈瑄道:“我只问老伯要一些绳线。”
樵子在屋里翻了翻,找出一卷绳子:“够么?”
沈瑄摇摇头,却看见院子角落里还有一大堆干草,遂道:“老伯,我想用这些草再搓一些绳子可以么?”
樵子道:“随你。”
沈瑄当晚就坐在樵子的小院里,将那三尺高的一堆干草分开,搓成一根根细细的草绳,又一段一段的连接起来。沈瑄自幼孤苦,当然不是锦衣玉食,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儿。但从黄昏搓到三更,如此多的干草,也将他的手磨得起满了泡,然后水泡又一个个破掉,流出血来。沈瑄出神的望着自己鲜血淋淋的双手,也不想用续断玄霜救治,心中反而充斥了一种痛苦的快意。他不是不想忘记,为什么终也忘不了?
第二日,沈瑄拜别樵子,迤逦进山。找到锦绣谷的入口,果然如樵子所言,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树。沈瑄将长绳一端牢牢系在梧桐树根上,提起长剑进了谷。他一路走,一路在羊肠小道上放下草绳,心里清清楚楚,每逢岔路必先望右转,一旦转入死胡同便即收回绳子退出来,用剑尖在石壁上刻上记号,以便下次不必误入。这锦绣谷果然人迹不到,生满了荒草荆棘,岩石间不时蹿过一只只山猫野狐之类。沈瑄一路披荆斩棘,好不麻烦。但他小心翼翼,心如明镜,认真分辨着路径。如此反反复复,走到日头偏西,忽然飘来一阵沁人的馨香。
远远看去,山谷深处恍如一层白雪在悠然浮动。正是瑞香花开的地方!为了不被花香醉倒起见,沈瑄吞了一粒醒脑丹药,忙忙的向那边走去。
那一株曾经悬挂过清绝宝剑的松树仍在,树下那一具白骨仍是静静躺着。沈瑄看出来,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死时大约二十来岁。他默默立了一会儿,向那白骨拜了几拜,然后一根根的捡起来。他希望这人死时,或者会留下些什么遗物,或者在岩壁上刻下几句话交待自己身世以遗后人。然而遍寻一周什么也没找到,想来他落到悬崖下就身亡了。沈瑄将白骨裹好,沿着自己放下的长绳,安然出了谷。
沈瑄爬到一处山顶,选了块风水好地埋下那白骨,找来大石刻成墓碑道:“无名剑客之墓”余下的再也不知能写些什么。此时日薄西山,残霞如血,山顶上罡风阵阵,长草摇曳。这个困死在锦绣谷中的侠客,不知家园何处,不知来历渊源,或许他的亲人还在倚闾相望,或许世上根本已没有人记得他了。沈瑄都无从知晓。他既然有一把清绝宝剑是稀世之珍,武功多半不俗,人品是否也很潇洒呢?或者当初也是江湖上叱诧风云的一代英杰罢!又是为了什么,落得在这庐山深处凄然逝世,连几句遗言也不曾留下…
人间万事,不过如此!沈瑄想着想着,胸中苍凉不平,向坟头揖道:“前辈,虽不知你是什么人,但你我总算有缘。今日晚辈不曾带得香烛纸钱,请聊以一曲为祭!”
墨额琴横在膝上,他抚起一曲《青草连波》。自从与蒋灵骞别后,这《五湖烟霞引》中的第一曲,他一向练得最多。此时他心中抑郁纠结,情思百转,萦萦于琴音之中,竟然将这深切奥妙的曲中蕴意,挥洒得荡气回肠,淋漓尽致。分明就是:“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明月白露,光阴往来,与子之别,思心徘徊…”
曲终指凝,暮霭沉沉,几声弦响还随着山中归鸟在空荡荡的天地间盘旋。过了一会儿,忽然听见远远的传来一阵笑声:“好曲呀,好曲!”
沈瑄听出那声音来自远处的山脚下,却凭着一股雄浑深湛的内力送了上来,知道来人不凡。但那一声喝彩的确言笑盈盈,一片好意。这时,山脚也响起琴声来,一曲《碣石调幽兰》。那人听来也是琴中高手,虽不如沈瑄技艺精妙,但纯熟老练,意境很高。沈瑄发现奏琴人是一个有道的老者,不觉倾心,就回了一段《庐山高》以示敬意。那人却也一片谦诚地以一曲《庐山高》相答。沈瑄听出老者曲中求见之意,于是抱着琴向山下走去。
山脚草亭中,一个白须老道士迎了出来,笑容可掬的朝沈瑄长揖下去。沈瑄慌忙道:“前辈怎么行此大礼!小子担当不起。”
老道士笑道:“荒山野人在此结庐,稀图沾这好山好水一分灵气。什么前辈不前辈了!老朽今日得闻公子雅奏,如听仙乐,耳目一新。公子琴艺高超,老朽钦佩不已!”
沈瑄看他衣冠简朴,无异于山民。但精神矍铄,举止大度,猜想他故意谦虚,只怕是庐山派的前辈。老道士问过沈瑄名姓,却打量着他,笑道:“老朽还想向公子请教。请公子到寒舍一叙如何?”
沈瑄还礼道:“请教不敢。却要向仙长叨扰了。”
沈瑄跟着老道士翻过几座山,来到一处禅院,抬头一看:“简寂观”心道:果不其然!只是对威名赫赫的庐山派,也十分好奇。一路上所与几个大小道士道童,杂役厨工无一不对老道士毕恭毕敬,老道士领着他来到一间幽静的厢房,彼此叙礼坐下。却又有一人推开门,风风火火道:“师父…”是楼狄飞。沈瑄这才想到,老道士原来正是庐山派掌门卢淡心。
卢淡心板起脸道:“狄飞,你为何总是这样没有礼数?不见客人在此么?”
楼狄飞也看见沈瑄了,一脸惊讶又不敢问,只道:“师父,来了个要紧的客人。”
卢淡心皱眉道:“什么要紧,待会儿再来回。你先退下。”
楼狄飞忍气退下。沈瑄简直有点受宠若惊,卢淡心却道:“这劣徒,出去门也不关好。敢烦公子替贫道把门掩上。”沈瑄去推那扇摇摇晃晃的门,薄薄的门板,竟然一动也不动不了。沈瑄回头看看卢淡心,老道士端着茶碗喝茶,若无其事似的。沈瑄眼尖,却也没看出这门上有什么机关,只是定在半路动不了。沈瑄遂道:“卢前辈,晚辈武功低微,可关不了这门。”
卢淡心果然是在暗暗的临空发力,控制住了门板,以此考较沈瑄武功高下的,听沈瑄如是说,笑道:“沈公子,我看你目光莹润,英华内蕴,内功不错啊。何必谦虚呢?”
沈瑄道:“内功虽有,武术却学得甚少,所以不知何以运用。”说着自己也很惭愧。
卢淡心看他言语诚恳,料是实情,心想这年轻人恐怕有奇遇,点点头又笑道:“世间百技,武功不过其一。何须拘泥于此?英雄豪杰也不只是在刀剑上见分晓。”
“师父!”楼狄飞又冲了进来。
卢淡心把茶杯往桌上一顿,道:“你怎么越说越不听!”
“实在事情紧急,”楼狄飞惶恐道,“师父要骂就骂,只是千万请师父去看看,迟了就麻烦了。”
卢淡心不怒反笑,却对沈瑄道:“贫道只得失陪片刻,公子海涵!”
楼狄飞瞧着沈瑄,忽然道:“这位客人,能不能也去看看。”
卢淡心不解其意,但他显然很信任这个小徒弟,遂微微一笑,朝沈瑄作了个邀请的手势。
沈瑄心想,楼狄飞不放心,怕我一个人呆着,会在他们观里干坏事,我就随他走一回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