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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低头不语,洪司言只得搀他起来,道:“快进去,向母后磕头认个错,便好了。”
皇帝甚是执拗,仍道:“朕不去。”
洪司言冷笑道:“皇上从来都不是这样的,定是哪个奴才挑唆,教皇上这些不孝顺的举动。”
“没有!”皇帝倒抽了口冷气。
“皇上一道上谕写得朝野大哗,藩地亲王跳着脚要上吊,定是身边能人多了,出的好主意。”
“不关奴才们的事。”皇帝拉住洪司言道,“是朕随便写的。洪姑姑说的都对,朕这便给母后磕头去。”
饶是他们压低声音说话,辟邪师兄弟三人耳目聪颖,隔着慈宁门,仍是听了个大概。如意听到最后,脸也白了,对着辟邪不住使眼色。辟邪知道此时避其锋芒要紧,声色不动间退出人群,回到乾清宫内书房,果见白东楼的折子在奏案上放着。他是专事节略的内书房掌笔,看了也非僭越,速速浏览了一遍,见西王文中有恃无恐地哭闹逼迫,不禁牵扯嘴角,笑了起来。将折子放还原处,才感到身周一片寂静,走到廊下望着落叶纷飞扑在脚前,忽而发现,生命的凋零竟是如此迅捷,一旦那个蛇蝎般的灵魂分崩离析,自己又将何去何从?辟邪被突如其来的恐惧和迷茫的冷汗遮蔽着眼睛,力不从心地靠在柱子上微微喘息。
李及走过来赶他,道:“六哥儿,娘娘到了,接驾、接驾。”
辟邪笑道:“李公公说笑,这时候哪位娘娘会来。”
“訸淑仪。”
辟邪这才想起椒吉宫急传太医的事来,道:“不是病着么?”
“是啊…”李及用力抓着鬓角,也是不明白。
但慕徐姿就突然从日精门里走入,华服飘动曼妙难言,艳色如同彩云扑面。乾清宫一众人等跪倒叩头。
“圣驾在宫中么?”
辟邪很少听到她说话,但仍能分辨出她的声音有种不寻常的温柔之意。李及笑道:“万岁爷正在慈宁宫定省,这便要回来了。”
慕徐姿不知所措地红了红脸,不知道该留该回,握着手帕道:“那…”
她身边的宫女道:“娘娘既然来了,稍等片刻也无妨。”
李及担心乾清门侍卫走动冲撞凤驾,忙道:“娘娘不如侧殿稍等,吃杯茶的功夫万岁爷不准就回来了。”
“不,”慕徐姿腼腆地微笑,“我回去了。”
“娘娘留步,娘娘留步。”李及慌了手脚,正要挽留,对面月华门已是脚步声一片。皇帝从步辇下来,全未注意到慕徐姿也在陛下,开口便道:“辟邪你来。”
“是。”辟邪诧异之下跟着皇帝进了书房。
皇帝坐在奏案后,道:“白东楼的折子你看了么?”
“刚看过。”
“朕前些时日有道上谕给他,若他再不上缴粮饷,便借大理的兵马入境平苗,他只专心军饷一事便好了。”
“奴婢没见着这道上谕。难怪西王折子里哭叫不休。”
“最可恨的是,他竟敢密信呈到太后面前告朕的状!”皇帝气得发抖,“太后今日出面说,从藩地征收军饷是不错的,只是要给个定额,征齐就罢了。你看可行么?”
辟邪想了想道:“太后言之有理。”
“言之有理?”
辟邪笑道:“太后和藩王周旋了多少年,想得比谁都周到。这么无止境地征下去,看似多多益善,其实倒给了藩王借口推诿。倒不如皇上给个额度他们,让藩王们看是否妥当,不妥的,自己报个数上来,省去了好多口舌。”
“原来如此。”皇帝眉头稍展,对外面道,“叫户部、兵部的人进来。”
吉祥上前道:“万岁爷,訸淑仪正在殿外呢。”
“她不是病着么?怎么上这儿来了?快叫进来。”皇帝皱着眉站起身来,匆匆走到门口,迎上去拉住慕徐姿的手,道,“什么急事?”
“不是急事…”慕徐姿红着脸道,“臣妾本不该上这儿来,只是…”
皇帝有些着急了,“快说快说,你身子要紧么?”
慕徐姿踮起脚尖,伏在皇帝耳边轻声细语了一会儿,皇帝全身猛地震了一下,握住慕徐姿双肩,瞪着眼睛问:“真的?”
“真的。”慕徐姿温柔地笑着。
辟邪望着他们二人喜不自抑相视而笑,渐渐觉得十分不适,静静退至角落里垂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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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訸淑仪遇喜?”明珠放下针线有些感慨,“她自己还是小孩子呢。”
“不算小了吧…”辟邪仰头想了想,“十六?十七?倒是你…”
明珠忙截下辟邪的话:“别,别提这个。”
“好,不提。”辟邪笑着又低头疾书。
明珠道:“她一个人在宫中,也不知有谁照应。要说这宫里听说这个消息最不高兴的人就是…”
“皇后。”辟邪头也不抬地道。
明珠端详着辟邪的神色,微喟道:“这倒也不见得。”
“哦?”辟邪抬起眼睛来笑问,“那你说会是谁?”
明珠的目光在辟邪脸上闪烁半晌,嫣然道:“我。”
辟邪扑哧地笑出声,“我忘了,你还在尚功局,待过两三个月你们又要忙了。不过若是位皇子,上回谊妃没用上的物件倒有的是,所以,你还是盼着皇子诞生吧。”
“师傅,”小顺子期期艾艾贴着墙走进来道,“和师傅商量件事。”
辟邪看他的脸色就知他又输光了银子,笑道,“师傅最近手头紧,除了银子一件,其他都好办。什么事?”
“别理他。”明珠白了辟邪一眼,向小顺子招手,“过来,要多少跟我说,你师傅心里不痛快一整天了,你还招惹他。”
小顺子眉开眼笑,挤在明珠一处问:“师傅心里不痛快?为什么?”
辟邪心里一颤,“没有的事。”走到一边喝了杯茶,“你在西边廊下家混了一整天,听见什么消息没有?”
“消息称不上,”小顺子道,“只是听说太后宫里有人与紫南门侍卫过从甚密,西王那封信是侍卫悄悄传进来的,不是正经路数。”
“哪个侍卫?有没有问明是谁?”
小顺子道:“没有。”
“也罢了,凭你也就这点斤两。”辟邪笑道,“你输银子给他,他自然不会领情。”
明珠也道:“他又不欠你什么,怎么会掏心窝子和你说话?”
小顺子想了想道:“姐姐的意思是…”
“这也要师傅教的?自己想去吧。”明珠笑道,“柜子里有五百两银票,你兑了银子,想着花在刀刃上。”
“是。”小顺子拿了银票,急着出去翻本。
辟邪道:“侍卫里哪些人是太后的,哪些人是藩王的,本来倒也清楚。这封信没让我们截到,定是哪里出了差错,难道还有我们没看清楚的人么?”
“紫南门有多个六爷的人在,不如问问他们。”
“正是,眼看就要干戈大动,我不希望拖泥带水,要动便要连根拔除。”
辟邪的语气安静而清澈,令明珠微微笑了笑,她总觉得,有一股暗流正从居养院弥漫到整个宫廷里,有的时候,走在狭长的夹道中,也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这股暗流缠绵粘滞在自己身周,随时间缓缓流动着。正如后面两个月,眼前暂无匈奴威胁,藩王粮饷按额缴纳,景优公主和亲大理良辰在即,訸淑仪遇喜,事事安定祥和,宫里的一切就像静止了似的,连第一场雪,也是飘得悠长缓慢。
“你的嗽疾就这么好了?”皇帝看着雪花疏疏落落,声音有些遥远。
辟邪一边躬了躬身,道:“是。万岁爷垂问,奴婢惶恐得很。”
皇帝微笑着,心思似乎已经飞到别处去了。辟邪默默收起案上的折子和节略,最后道:“皇上,小合口的银两补给都已备齐,兵部又在问怎么调派,是不是先留中,等正月后再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