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大先生道:“就此别过……”

  萧王孙失声道:“为何要走?”

  蓝大先生黯然道:“此地我岂能再留?”

  萧王孙沉吟半晌,知他若是见到群豪围攻苏浅雪,既不能相助于她,亦不能袖手,委实只有远远走开的好,当下也不拦阻,只是长叹道:“今日一别,不知你要去何处?更不知何时方能相见?”

  蓝大先生朗声笑道:“天地之广,何处不能容我,四海之大,何处不能相见……”向断红、绝红微一挥手,将半柄铁锤脱手掷出,长笑道:“小兄弟,今日之武林,是你的天下了……”

  笑声犹未消失,身影已自远去。

  直到许久许久之后,展梦白似乎觉得这爽朗的笑声犹在耳边,他那豪气英风,也似时在眼前。

  他深知无论蓝大先生去向何处,总能创出一番天下,这正如李靖相送虬髯时的心情一般。

  群豪目送这当代奇侠身形远去,心中都不免有甚大感叹,绝红大师虽然身在空门,修为功深,此刻也不禁露出黯然之色,断红大师目光更是如醉如痴,几次都要赶去追随,却又终于忍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展梦白走到绝红大师面前,迟疑了半晌,似是在考虑如何措词,却终于未曾说出话来。

  绝红大师望着他微微一笑,道:“你可是要问她的下落?”她,自是指的萧飞雨,不必说出名字,展梦白也是知道的。

  绝红大师见他点了点头,虽未说话,但无限深情已自目光中流露出来,又自一笑,道:“她就会来的。”

  这一笑中已带有幽怨之意,似是在为自己一生之情感黯然神伤,却又不禁为这一双小儿女的多情欣喜。

  展梦白讷讷道:“她……她在……”

  突然间,四山响起了一阵怪异的哨音,山岩之后,竟隐隐有兵刃出鞘,脚步奔腾之声传了过来。

  群豪虽然早已知道四山必有埋伏,此刻面目仍不禁为之色变,“塞上大侠”乐朝阳凝神倾听半晌,沉声道:“四山埋伏,至少有四百人。”他一生闯荡江湖,历练之丰,无与伦比,竟能自脚步声中猜出对方的人数。

  萧王孙、杜云天虽是一代奇侠,但终究少在江湖中走动,偶一现身,亦如神龙破云而现,见其首而不见其尾,是以这一点比之乐朝阳犹有不及,听了此言,两人对望一眼,萧王孙道:“四百人……”

  杜云天道:“敌众我寡,只怕……唉,若要杀光了他们倒也容易,若要击退他们,却是难如登天。”

  这句话听来似是有些矛盾,其实却含有深意,只因要这些武林名侠去迎敌无名之辈,他们实是下不得手去。

  萧王孙叹道:“不但如此,以此脚步之声听来,这四百人之中,不乏一流高手,以我数人之力,即使要想将之杀光,只怕也不容易。”

  展梦白突然道:“那边有人来……呀,似乎是李冠英与孟如丝两人,他们怎会在这里?”

  话方说完,李冠英与孟如丝已奔到近前,两人俱是满面惶急之态,喘息着道:“展……展兄,快……快下山吧!”

  展梦白道:“还未上山,怎能下山?”

  李冠英叹道:“苏……苏夫人已在此地布下数道埋伏,第一道似有四百人之多,若要上山,只怕……”

  孟如丝接道:“苏夫人在我两人无处投身之时收容了咱们,固是大恩大德,但展……展大侠你对咱们,更是义重如山,是以咱们纵然冒了性命危险,也得赶来通知展大侠一声,展大侠你即使要将她除去,也不急在今天。”

  李冠英道:“咱们在山上这几日,已多多少少知道她一些秘密,她虽然该死,但来日方长,展兄你……”

  展梦白一直默然倾听,此刻方自朗声道:“我等既已来到这里,已是有生无回,纵然战死,也得一战。”

  群豪早已满心愤慨,听了这响当当的话,忍不住轰然喝起彩来,杜云天微笑道:“展梦白倒不愧是帝王谷主女婿。”

  萧王孙笑道:“看来倒和你这有去无回的离弦箭有些相似。”两人对面微笑,显然在为展梦白自傲。

  李冠英、孟如丝两人却是面色大变,两人还未说话,突听山下有人大呼道:“萧老大……萧大哥……”

  呼声高亢入云,一条人影随着呼声急奔而来,身法之快,竟不在蓝大先生等绝世高手之下。

  乐朝阳变色道:“这是什么人?”

  萧王孙、展梦白却是看清,此人竟是铁驼,最怪的是,他驼背上竟会背着一人,萧王孙道:“我在这里。”

  铁驼一掠而来,大声道:“萧老大,你……你快救他一救,此人已快死了,除你之外,无人救得了他。”以他的内功修为,说话竟也有些喘息,可见实是奔驰过剧。

  萧王孙道:“谁受了伤?且放下他来。”

  铁驼道:“你瞧瞧这是谁?”将身背之人,放了下来,四面立刻发出数声惊呼,呼声最响,竟是李冠英与孟如丝。

  只因这身受重伤之人,赫然竟是武林“七大名人”中的“出鞘刀”吴七,此人竟会受伤,真是谁也想不到的事。

  萧王孙也不禁变色道:“是他?是谁伤得了他?”

  铁驼叹了口气,道:“还有谁,除了那无影枪外还有谁?但无影枪也被他利刃所伤,伤的并未见得比他轻。”

  萧王孙道:“杨飞在哪里?你怎会遇着他们?”

  铁驼叹道:“我遇着他两人时,两人显然已拼过生死,都已重伤,只有杨飞的徒弟杨成守护在侧,杨成那时若是杀了吴七,实是易如反掌,但他却不愧是条汉子,竟不肯乘人之危,见我到了那里,便将他师傅抱走,还求我无论如何,也要将吴七救活,为教他以后亲手复仇,唉……这小子端的有种得很。”

  萧王孙道:“你又怎会到了这里?”

  铁驼瞧着展梦白一笑,道:“这却是咱们小兄弟的心上人说的。”

  萧飞雨既然已能说话,伤势自已痊愈。

  展梦白暗中虽放下了心事,却又忍不住脱口问道:“前辈在哪里遇着了她?她怎的还不上山来?”

  铁驼道:“吴七、杨飞受伤之地,便在洞庭湖边,那位萧姑娘,也在那里逛来逛去,像是在等人似的。”

  展梦白道:“她等……”突然觉得自己不该问得如此着急,红着脸住口不语。

  萧王孙却替他问了出来:“小女等的是谁?”

  绝红大师微微笑道:“少时您自知道。”

  铁驼叹了口气道:“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听得萧老大在山上,便急急赶来,除了萧老大外又有谁能医得了吴七的伤势,哪知吴七这厮虽已半晕半迷,却偏偏不肯上山,嘴里只是说:‘求你带我去找丝丝,我死也要见丝丝最后一面。’我怎知丝丝是谁,因此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他带上山来。”

  孟如丝身子突然轻轻颤抖起来,一双秋波中,也泛起了晶莹的泪水,咬住樱唇,垂下了头去。

  萧王孙叹道:“何苦……这是何苦?”他救人为先,先将吴七伤势仔细诊视了一遍,又喂他服下了几粒丹丸。

  铁驼道:“这伤还有救么?”

  萧王孙仰天长叹一声,道:“性命虽可保全,但他那一身武功,只怕从此……唉。”话未说完,但言下之意,自是众人皆知,这声名显赫的武林高手苦练数十年的武功,竟从此废去,他那一生多彩多姿的生命,也将从此归于平淡,若是要吴七自己选择,只怕他宁可死了也不愿如此。

  群豪俱是练武之人,自能体会到武功被废后的心情,不禁俱都为之黯然神伤,正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吴七服下了萧王孙的灵药,似已微微清醒,但口中仍在不住喃喃自语:“丝丝……丝丝……你在哪里?”

  展梦白本觉这吴七骄横霸道,此刻也不禁为这般刻骨铭心,至死不渝的痴情感动,转首不忍瞧他。

  只听孟如丝终于痛哭失声,痛哭着扑到吴七身上,痛哭着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吴七微微张开一线眼睛,瞧见了孟如丝,憔悴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惨淡的微笑,道:“你……你莫要走……”

  孟如丝惨然道:“丝丝不走……丝丝永远陪着你……”

  吴七含笑道:“好……”伸手似是要去抚摸孟如丝的娇靥,但手才抬起,又自落下,又自昏迷过去,但面上那安慰的笑容,却久久未曾消失,群豪已隐约猜出此中真相,心里也不知是甜是苦。

  李冠英面白如纸,木立不动。

  孟如丝转身扑在他身前,流泪道:“大哥,我……我不能再跟着你了,我……你……我……”

  李冠英凄然一笑,道:“我知道。”

  孟如丝道:“你……你知道就好……”两人对视一眼,都不再说话,也不再去瞧第二眼,似是所有情意,所有的悲哀,都在这最后一眼中叙说尽了。孟如丝站起身子,向萧王孙一拜再拜,抱起了吴七,垂首道:“晚辈为了照料他的伤,不能再为前辈尽力了,晚辈这就下……山……”说到最后一字,又是泣不成声。吴七威镇武林时,她不顾生死,不惜一切自他身旁逃走,而此刻吴七已是半死之人,她却不顾一切要跟着他。

  只见孟如丝抱着吴七痛哭着奔下山去,群豪心里都不知是何滋味,也不知是谁,喃喃轻叹道:“女人……女人……”

  这就是女人,男人永远无法猜透的女人。

  展梦白一拍李冠英肩头,叹道:“李兄,你……”

  李冠英目中已有泪痕,不愿被人瞧见,只是仰天长笑道:“李某此身已无牵挂,正可与恶贼决一死战。”

  展梦白道:“好汉子……”突然想起自己尚有牵挂,接着,便想起了宫伶伶,纵身向那石碑后飞掠而去。

  石碑后竞已没有了宫伶伶的影子,地道出口,也已紧紧闭起,展梦白大骇喊道:“伶伶……伶伶……”

  目光动处,只见石碑后刻划着些字迹,也不知是用尖刀还是金簪划的。虽然模糊潦草,但却仍可分辨。写的是:

  “展大叔:伶伶再也无颜去见苏夫人,伶伶走了,伶伶从小就会照顾自己,此去一定会练好武功,为爷爷复仇,大叔只管放心,伶伶只望大叔能和萧姑娘一生幸福,伶伶就已心满意足了。”

  展梦白看完了这几十个字,眼前已是泪光模糊,惨然道:“伶伶,好苦命的孩子,大叔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他知道伶伶必然已自地道中走了,但入口封闭,无法开启,他也不能追赶,何况纵然去追,也追不着了。

  他手掌轻抚着石碑上的字迹,心里在为伶伶真诚地默祷,但愿这苦命的孩子,能从此脱离悲惨的命运,但愿自己日后还能再见着她,但愿她那时已是美丽的妇人,永远过着幸福的日子……

  苍天有眼,她的愿望是必能达成的。

  突然间,四山战鼓齐鸣,数百人一齐现身,数百柄刀剑,在日色下闪闪发光,天地间顿时弥漫起一片杀气。

  展梦白英雄胆作,儿女情消,纵身掠去,沉声道:“与其等他们杀过来,不如咱们杀过去。”

  群豪轰然道:“说得好。”

  萧王孙叹道:“看来也只有如此,不知三位大师……”

  断红大师不等他话说完,便已截口道:“咱们虽然身在方外,此事也要管的,妹子……不,师姐,你说是么?”

  绝红大师道:“佛门中人,并未忘了降魔手段。”

  萧王孙道:“好!杜兄与我带着梦白前冲,三位大师断后,乐大侠率领群豪居中,首尾切莫失了连络。”

  乐朝阳道:“全凭前辈做主。”

  展梦白铁剑一挥,大喝道:“冲!”

  “冲”字出口,他铁剑已冲入了刀林。

  血战一起,杀声震天,那数百柄钢刀在日光下一齐挥展时的情况,纵有生花妙笔,也难描写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