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天性好武,一生浸淫武功,但平生几曾见着如此惊人的武技,如此精彩的比斗。

  瞧到后来,他实已心醉神驰,不但浑忘了要说展梦白之事,竟将包袱中的秦琪也忘怀了。

  但展梦白、萧飞雨虽然在地穴之中,也该瞧得见外间情况。

  他两人见到蓝大先生与铁驼现身,便该知危机已过,立即现身出来才是,却为何到现在还迟迟未有动静?

  原来方才萧飞雨听得金非远去,知道自己惟有等死,一时间不禁柔肠百折,但听到身侧展梦白游丝般的呼吸声,想到自己生虽不能与他共效于飞,死却终能与他死在一起,心里又不觉甚是安慰,正自思潮翻覆,忽悲忽喜,缠绵不能自已的当儿,桌下突又钻入一个人来,正是唐凤。

  她不觉又甚是奇怪,忖道:“这丑丫头钻进来做甚?”她自从知道唐凤要逼展梦白成亲,心里总是对她没有好感,这“丑丫头”三字,不知不觉间便自她心里涌出,只是说不出来而已。

  哪知她一念尚未转完,只见唐凤在神龛坚石上伸手按了几按,石上突然露出个黑黝黝的洞穴。

  萧飞雨不由得心头一跳,唐凤已拉着他两人一齐滚了进去,里面竟有些铁片,萧飞雨身子不能动弹,石头般滚了下去,跌得身上又疼又酸,只听上面石洞“喀”的一声,又复关起。

  洞中黑黝黝的,伸手不见一指,萧飞雨又惊又喜,只是身上疼痛,若不是身上穴道被点,早已痛得呼出声来。

  过了半晌,但听“擦”的一声,亮光突起,原来唐凤已燃起火折子,萧飞雨转眼瞧去,只见此地乃是间修建得极是整齐的地室,四面青石为壁,壁上还嵌着光亮的铜灯,唐凤左手拿着火折子,右手紧紧抱着展梦白,萧飞雨见了,又不觉生气:“好呀,你这丑丫头,只顾抱着他,却不管我跌得半死。”但想起自己性命终是人家所救,气又不觉平了,眼睛瞧着唐风,目中已有笑意。

  唐凤却瞧也未瞧她一眼,只管轻轻放下展梦白,又去燃起铜灯,这才缓缓转过身子,接连几脚,踢开了萧飞雨穴道。

  萧飞雨穴道虽然被解,但身子却被踢得着实疼痛,一跃而起,大怒道:“丑丫头,你难道没有手么?”

  唐凤听得这“丑丫头”三字,顿觉心头一阵疼痛,她自负美貌,最是听不得这“丑”字,急怒之下,目中突然落下泪来。

  萧飞雨呆了一呆,气又平了,陪笑道:“是我不好,你救我性命,解了我穴道,我原该感激你才好,你莫生气。”

  唐凤也不理她,只是瞪眼瞧着她容貌,越瞧越觉人家实比自己美上多倍,不禁流泪道:“不错,我是个丑丫头。”

  她平生第一次自觉自己容貌丑陋,这“丑丫头”三个字自她自己口中说来,她心头当真更是委屈伤心。

  萧飞雨这才知道是这三字刺伤了她,连忙陪笑道:“那‘丑丫头’三字,我本是说着玩的,其实你一点也不丑……哎,你瞧,我爹爹常骂我是个臭丫头,其实我身上才香哩,哪里臭了,好姑娘,这种话认不得真的呀……”但无论她说得如何动听,唐凤只是瞪起眼睛,给她个不理不睬。

  只听展梦白呻吟一声,萧飞雨本已无计可施,又着实关心展梦白的伤势,当下叹息着转身探望展梦白。

  但见他牙关紧咬,面容苍白,萧飞雨心头一酸,突然想起林软红给她的伤药,只是此间无水,她犹疑半晌,终于轻轻地道:“唐姑娘,你莫笑我。”将伤药放在口中嚼碎了,一口口哺入展梦白嘴里。

  她不唤那一声倒也罢了,这一声唤出,唐凤自然回过头来,也自然瞧见了她这番亲密的举动。灯光下只见她满面泪痕,显见心中关切已极,她容貌本已绝美,此刻那苍白的面颜被灯光所映,更是楚楚动人。

  只瞧得唐凤更是自惭形秽,心里自也是妒恨,突然咬牙道:“乘你们活着的时候,快亲热亲热吧!”

  萧飞雨呆了一呆,目中虽在流泪,口中却陪笑道:“好姑娘,你莫要怪我,等咱们出去后,一定好生谢你。”

  唐凤冷笑道:“咱们……哼,咱们谁也莫想出去了。”

  萧飞雨失色道:“你……你说什么?”

  唐凤冷笑一声,道:“这里既无粮食,也无饮水,谁在这儿也莫想活过半个月,大家一起等死吧!”

  萧飞雨大声道:“你……你莫非不知道出去的法子?”

  唐凤目中满含怨毒,一字字缓缓道:“对了,我也不知道出去的法子,这石壁厚有两尺,谁也莫想打开。”

  萧飞雨惊得呆了半晌,突然一跃而起,抓起她肩头,嘶声道:“你知道,你知道……你一定知道。”

  唐凤肩头被她捏得痛入骨髓,口中却格格大笑道:“不错,我知道如何出去,但偏不告诉你。”

  萧飞雨道:“你……你为什么如此狠心?你要害死我,害死展梦白,莫非连你自己也不要命了?”

  唐凤厉声狂笑道:“我还要什么命,我早已想死了,我既已不能嫁给展梦白,你也莫想嫁给他,咱们三个人一起死吧!”

  萧飞雨听她笑声有如疯狂一般,知道她所言非虚,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怒喝道:“你不说出来,我先教你受些活罪。”

  她双掌一紧,唐凤更是痛彻心肺,但却笑得更是凄厉。

  只听她厉笑道:“好呀,再用力些……哈哈,只怪我太笨,方才为什么不将你留在外面……”

  萧飞雨听得一怔,手掌不禁缓缓松开。

  唐凤嘶声道:“动手呀!你怎地不动手了?”

  萧飞雨狠狠一跺足,完全放开了她,回身奔向石壁前,突见那石壁之上嵌着两片亮晶晶的水晶,似是机关枢钮。

  她大喜之下,过去动手旋转,两片水晶,却纹丝不动,凑眼上去一瞧,上面祠堂中景物突然尽收眼底。

  原来这建造地道之人,昔日颇费苦心,在那石壁之间,嵌了两根铜管,铜管中上下各置几片磨得极为精致的凸凹水晶,利用光线相射之理,使地窖中人自最下一片水晶之中,便能清楚瞧见上面的动静。

  萧飞雨惊喜之下,眼睛再也不肯离开那片神奇的水晶。

  这时正直铁驼将柳淡烟抛了出去,萧飞雨瞧得更是惊喜,只当救星已至,不禁放声大呼起来。

  只要她呼声传了出去,铁驼用尽千方百计,也要救她出来,怎奈这石室深在地底,石壁更是坚厚,饶是萧飞雨喊得声嘶力竭,上面的人却丝毫也听不到,她空自满心焦急,竟无法可施。

  唐凤格格大笑道:“你要喊只管喊吧,但你纵然喊破喉咙,也无人来救你,还是乖乖地等死吧。”

  萧飞雨但觉心头一寒,噗地坐倒,但她此刻还有一线生机,只望林软红能说出她的下落,铁驼自必要设法救她。

  这时祠堂外又有两人走过。

  这两人一袭青袍,短仅及膝,足下白布高袜,撇尖洒鞋,手里拿着根笔直的长杖,杖身竟长达八尺,黑黝无光,看出甚是沉重,却不知何物所制,两人虽都身材高大,但这长杖竟比两人身形还长出一截。

  两人背后斜背包袱,头戴竹笠,这竹笠更是奇特,望去宛如个笼子一般,将两人面目一齐遮住。

  但闻杖声“铎铎”,两人扶杖而来,四只眼睛,在竹笠里闪闪发光,步履更是矫健,显见也是武林高手。

  祠堂中搏斗之声,随风隐隐传来。

  两人听了,对望一眼,其中一人道:“哪里有人打架?”此人声音粗豪,但听来年纪却不甚大。

  另一人凝神倾听半晌,道:“打架的人,武功不弱,咱们瞧瞧去。”此人声音苍老,竟能从声音中听出搏斗之人武功强弱,江湖历练之深,更不待言,当下两人展动身形,掠入祠堂中,大凡练武之人,瞧见有人过招比武,总不免见猎心喜,何况蓝大先生与铁驼这番恶斗更是武林罕睹。

  两人在门口瞧了一眼,便再也舍不得离开,闪身角落之中,凝神旁观起来,众人俱都无心他顾,自未在意。

  林软红双拳紧握,更已瞧得目定神夺。

  只见铁驼招式狂急,招招式式,俱是势可开山,刚猛无俦,双臂舒展伸缩,收发间更是迅急无比。

  蓝大先生招式反似不及他那般威猛,出手更是守多攻少,明眼人一望而知,这当代武雄显然未尽全力。

  铁驼是何等人物,怎会不知,一面动手,一面大骂道:“假牛鼻子,要打就打个痛快,留半分力气都不是东西。”

  蓝大先生哈哈笑道:“你若能逼我施出全力,才是你的本事,只会口里乱喊,又算什么东西?”

  铁驼大怒道:“好!”双拳明明一齐击出,拳到中途,左拳突然一缩,右拳击出,竟比平时长了三寸。

  这一招“此消彼长”,正是“通臂拳”中无上妙着,对方明明见这一拳已够不上部位,这一拳却偏能打在他身上,端的人所难防,何况铁驼这一拳竟长了三寸之多。

  蓝大先生武功虽高,也不禁吃了一惊,身子一溜,退后三尺,但闻衣袂破风,有如刀刮,显见他退得是何等焦急。

  铁驼大喝道:“退得好,再瞧这个。”双拳错落,连攻三拳,这三拳虚实消长,更是招招出人意料。

  林软红等人早已瞧得惶然色变,暗暗为蓝大先生担心,哪知蓝大先生长笑之间,又已将三招避过。

  那青袍人似也看得手痒,不住以杖顿地,连声呼喝,他自家显也身怀绝技,眼见大高手在面前动手,早已不甘寂寞。

  铁驼突然凌空一个斛斗,落到他面前,大喝道:“我两人在这里好生打架,你却在此胡乱打混做甚?”

  青袍人冷冷道:“你若是输得急了,要找别人出气,不如索性退下来,让洒家去代你打一架。”

  此人眼见蓝大先生与铁驼如此武功,居然还敢出来架梁,林软红等人不禁大是惊奇,只当他活得腻了。

  铁驼也不觉呆了一呆,方自大怒道:“原来你瞧得手痒,想打架是么,老夫这却不能辜负了你。”

  蓝大先生笑道:“你我还未打完,你何苦去找人晦气?”

  青袍人仰首笑道:“无妨,你手下留情,他却不知,待洒家教训教训他便了。”双臂一振,将身后包袱甩落地上。

  另一人慢声道:“师傅,你老人家何苦……”他生怕自己师傅一个失手输了,岂非输得不明不白,冤枉已极。

  青袍人大笑道:“为师已有数十年未遇敌手,今日若能痛痛快快打上一架,败赢胜负又算得什么。”

  铁驼怒喝道:“混小子,来吧!”方待一拳击出,突听急风擦身而过,蓝大先生竟已抢在他前面。

  青袍人狂笑道:“洒家只要打架,谁来都一样。”脚步微微后退一步,掌中长棍突然挑起,直打蓝大先生胸腹。

  这一棍去势之急,便是毒蛇出穴之势也不能比拟,“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众人瞧这一棍,便知此人大有来历。

  铁驼却急得跳脚,大喝道:“假牛鼻子,快些退下。”

  蓝大先生大笑道:“人家明明是要代你寻我打架,干你何事?”他实是也怕铁驼失闪,败在别人手中,是以抢先出手。

  他未知敌方虚实,也不敢大意,刹那之间,左拳右掌,攻出了三招,这三招虚多实少,乃是试探敌方实力如何之招。

  只见青袍人双手抡棍,左手阴把,右手阳把,口中“啃”的一声,竟将一条长棍抖起了数十朵碗大的棍花。

  这一招“满天花雨”,更显出这青袍人内力非比寻常。

  蓝大先生不由得暴喝一声:“来得好!”着着抢攻而上,他见得对方竟是自己平生少遇的敌手,精神不觉一震,敌忾之心大生,但见拳起处猛虎出柙,棍飞处蛟龙闹海,一时间两人竟战个平手。

  铁驼看得不耐,突然大喝一声:“你退不退?”奋身一拳,竟笔直向蓝大先生猛击过去,双足翻飞,却踢向青袍人。

  蓝大先生、青袍人齐地一惊,各各撑了他一招,但彼此之间,也各各攻出一招,刹时间,这三大高手竟混战了起来。

  青袍人长棍左挑右打,铁驼双拳左右翔飞,蓝大先生挡此一棍,还彼一拳,三人身形闪动,斗得更是难分难解。

  这一战直瞧得林软红等人又惊又喜,喜的是自己眼福不浅,竟能眼见这三大高手的龙争虎斗。

  惊的却是,这青袍人竟是个武功能与蓝大先生并驾齐驱的绝顶高手,瞧他行踪奇诡,竟不愿显露面目,棍法更是犀利泼辣,无一招不是杀手,纵是林软红这般见识广之人,也猜不透他路数。

  只听青袍人哈哈笑道:“好呀,今日这一战,洒家方自过了瘾了。”手腕颤动,撒出了漫天棍花。

  铁驼大呼道:“三个人打真比两个人有趣得多。”

  蓝大先生朗声笑道:“有趣有趣,果然有趣,但……铁老儿,你此刻可曾猜出这位凑热闹的朋友是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