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道:“据我所知,也不过还有一人而已。”
展梦白心头大是紧张,道:“谁?”
要知若无“催梦草”,便制不成情人箭,这种草之人,与那制箭之人,关系自是非同小可。
老人笑道:“提起此人,也是个怪物,他本是孪生兄弟两人,同日同时生,长大后性情虽不一样,却偏偏都对一个女人钟情,这女子却偏偏也是个怪物,阴狠毒辣,什么坏事都做得出,这兄弟两人为她可说是吃尽了苦,到后来终于将她感动,但麻烦还是终年不断。”
他仿佛又说起兴趣了,语声不断,一口气接着说道:
“想那女子,只有一个身子,自不能嫁给他们兄弟两个,终是老大自己退让,哪知老二也坚持不要了。
“两兄弟让来让去,到后来只有谁都不要她,却也不让她嫁给别人,两人一齐将那女子带走。
“那女子早年虽然风流成性,但这时心也死了,心甘情愿,与他兄弟两人住在一起,二十几年来竟未下山一步。
“但那女子的对头们还是探出了她的去处,一批批上山去寻那兄弟要人,怎奈那兄弟武功太高,上山去的,谁也讨不了好,近年来,江湖中已渐渐听不到这三人的消息,想来已没有人再敢上山去寻事了。”
展梦白心念突又一动,脱口问道:“那女子可是最喜穿着红衫,那兄弟两人可是‘昆仑双绝’?”
唐老人怔了一怔,大笑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知道的武林前辈倒不少,居然连‘胭脂赤练蛇’的故事都知道了。”
昆仑山阴,“莫入门”内,那红衣妇人的尖锐言词,奇诡行踪,一刹那,便又齐地回到了展梦白心头。
他恍然忖道:“是了,那女子昔日既有‘胭脂赤练蛇’之名,我却上山去问人家要条红色毒蛇,‘昆仑双绝’自然要以为又是那女子昔日的仇家的后人寻来复仇了,自然对我充满敌意,幸好……唉,想到杨璇,必定早已知道他兄弟的忌讳,是以故意教了我那番言语,要我上山触怒于他。”
他虽然早已知道杨璇的阴谋,但想起杨璇对他善意关怀之情,无论真假,总是令他心中甚多感慨。
那老人似乎亦自落入回忆之中,面上似笑非笑,喃喃道:“公孙天形那六阳掌力,如今不知练到怎样了?”
展梦白恍然道:“那‘催梦草’可是与‘玉府寒菊’一样,非得‘昆仑六阳掌’力培养,方能移地生长?”
唐老人道:“不错,你怎会又知道了?”
展梦白叹道:“晚辈不久之前,曾见过他们一面。”
老人目光一亮,显然大感兴趣,抚掌道:“你居然能见着他们,这倒不容易,这三人如今可是还住在一起么?”
展梦白笑道:“三人结庐而居,那三栋房屋,看来似是只有一重门户,三个人都要自同一门户中出入。”
老人大笑道:“是了,那兄弟两人,一面互相谦让,一面又互相防范,生怕有谁多亲近了她,想不到这两人到老来还是改不了这少年的心性。”大笑了一阵,忽又问道:“公孙天形与‘胭脂蛇’素来是一对欢喜冤家,如今可曾和解了么?”
展梦白想及那红衣女子要自己来摧毁公孙天形的菊坛之事,不禁笑道:“看来不但未曾和解,反而闹得更厉害了。”
老人拍掌笑道:“是了,那‘胭脂蛇’最喜鲜红色,最看不得黄色,是以天形老儿便偏偏移植些黄菊气她。”
这老人似乎又回忆及往事而兴奋了起来,又大笑了一阵,突然沉声叹道:“但望他除了种菊之外,也莫忘了种催梦草。”
展梦白沉吟道:“似乎未见他种有催梦草。”
老人大声道:“哈,小孩子知道什么,那老儿既是种了‘催梦草’,也不是你这小孩子看得到的。”
展梦白暗忖道:“既有第二人能植此草,那炼制‘情人箭’所有的‘催梦草’,便又不能确定是自冷药师之处得来的了。”
看这老人之神情,仔细想去,只觉“昆仑双绝”“胭脂蛇”蓝大先生、帝王谷主、冷药师、朝阳、烈火夫人,以及这老人唐无影,这老一辈的奇人异士之间,似是存有一种极为复杂微妙的关系,而这些关系,又都或多或少,牵涉到“情人箭”的秘密,只是这些关系头绪太过紊乱,一时间也清理不出。
何况,这些复杂的关系中,还要加上“七大名人”的恩怨,以及一个专破“情人箭”之毒的秦瘦翁。
一时之间,他心中当真是纷乱如麻,忽然大声道:“老祖宗可知道那冷药师的催梦草,还有什么人能要得到么?”
唐老人摇头笑道:“这老儿脾气古怪,只有老夫一个朋友。”
展梦白道:“软求不得,强抢又如何?”
老人大笑道:“谁抢得到他的东西,那真是神仙了,他宁可将‘催梦草’全部毁去,也不会被人抢去一枝。”
展梦白心头一惊,喃喃道:“怪了怪了,如此说来,那炼箭的‘催梦草’,莫非是自‘昆仑双绝’处取去的?”
他语句含糊不清,老人只听到了“怪了怪了。”下面便听不到,大声道:“什么事怪了,你说什么?”
展梦白道:“这……这个……”
火凤凰一直站在锦床旁,木然凝听,此刻突然轻笑一声,道:“老祖宗,你今天话说得太多了,该歇歇了吧!”
老人呆了一呆,喃喃道:“是了,是了,该歇歇了。”
望着展梦白微微一笑,道:“想不到与你这小孩子谈谈,倒令我老人家想起了不少老朋友。”
伸了个懒腰,挥手道:“你去吧,有空时莫忘了再来寻我老人家摆摆龙门阵。”闭起眼睛,翻身卧倒,再也不说话了。
展梦白心中虽然还有话说,却也只得躬身退了出去。
走到房外,不禁苦笑忖道:“想不到我此来虽未达到目的,却在无意间听到些隐秘,更想不到我虽未曾见到朝阳夫人,却在此间听得了有关‘昆仑双绝’与‘胭脂蛇’之间的故事。”突听身后一声呼唤,转身望去,火凤凰已缓步走了过来,展梦白大喜道:“姑娘可是已代在下探听出那……”
火凤凰截口道:“那女子的事,你已不必问了,我此来只是告诉你,她早已走得远远的,谁也找不着她了。”
她词色冰冰冷冷,哪有昔日的柔情蜜意。
展梦白着急道:“但……”
火凤凰冷冷道:“但什么,哼!”转身拂袖而去。
展梦白苦笑道:“怪了怪了,这女子怎么变了?”走回与黑燕子聚首的树丛中,黑燕子也早已走得无影无踪。
他不禁暗笑忖道:“这黑燕子虽非恶人,怎奈做事畏首畏尾,太无骨气,想是见我未曾回来,便吓得溜了。”
想到杜鹃那般秀丽纯洁的女子,竟会与他有了关系,而且至今下落不明,心中更是自怨自责,感慨丛生。
他以“娇客”的身份,在这唐府宅园中,已可随意走动,庭园中的宾客,见了他有的指点私语,也有的含笑招呼。
突见假山后走出两条人影,但一见展梦白,便立刻缩了回去,展梦白满腹心事,也未曾留意。
假山后的两人,正是那方辛与方逸父子,见到展梦白无精打采地垂首走过,方逸冷笑道:“这厮平日神气活现,今日怎的像只病猫?”
方辛笑道:“想来只怕是唐姑娘已不理他了,他心里又是伤心,又是奇怪,却再也猜不出是为了什么?”
方逸道:“但咱们也未见着唐姑娘呀!”
方辛大笑道:“她见着了你,自然要害臊得很,孩儿,你只管放心,咱们只等唐府筹备婚事,到了婚典之时,老爹爹我自有办法要这姓展的小子脱袍让位,让你做个现成的新郎。”他越想越是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方逸道:“到了那时,只怕太迟了。”
方辛笑道:“傻孩子,那日为父当着天下英雄,宣布你与唐凤的私情,展梦白还有脸再做新郎么?”
他仰天大笑了一阵,接道:“那时生米已成熟饭,唐迪纵然厉害,也只有将女儿嫁给你了,你着急什么?”
方逸大喜道:“爹爹你当真是个活活的诸葛亮,姓展的有了爹爹这种人作对,当真是倒了大霉了。”
方辛笑道:“只是便宜了你,一路上为所欲为,什么事都做了,却让展梦白那厮,去承当恶名。”
方逸大笑了一阵,突又狠声道:“只恨却偏偏还有些人要冒展梦白的名做好人行善事,这些人是谁,爹爹猜得出么?”
方辛道:“看这些人所行之事,武功都似绝高,想来必是杜云天、天马和尚、莫忘我这些老不死了!”
方逸大骂道:“当真是老不死,为何要做些利人损己,吃力不讨好的事,莫非这些人都老糊涂了么?”
方辛道:“倒非老糊涂,只是这些人,昔日都曾冤枉过展梦白,又早已无争名之心,是以如今行走江湖,便将所得侠名,让给展梦白了。”
方逸骂道:“哼,真是天生的贱脾气,到老也改不了。”
这时展梦白已走回唐府为他准备的庭园中,黄虎、崂山三雁等人,却早已在厅中饮酒。
展梦白每次见到这些人饮酒,心里都不禁又喜又怕,喜的是酒逢知己.又可痛饮,怕的是不醉不休,想走也走不了。
黄虎等人见他来了,自然一拥而上,取笑劝酒:“展兄如今已是唐府的乘龙快婿,必当多喝两杯了。”
展梦白苦在心头,说也说不出,推也推不掉,只得酒到杯干,喝到深夜.众人俱已有了七八分酒意。
黄虎胡言乱语,展梦白更是酩酊大醉,先去睡下了,哪知破晓时分,唐府家人,竟突然为他带来了两位客人。
贺君雄与金鹰两人,年龄较长,行事最稳,两人虽也痛饮,却都留有后量,闻得声响,当先迎了出去。
只见唐府的管事唐福,恭身立在阶前,笑道:“这两位爷台匆匆赶来,定要一见展大爷,小人不敢不应命带来。”
贺君雄、金鹰顺着他手指之处瞧去,一盏高挑的红灯下,并肩立着两条枯竹般瘦长汉子。
这两人俱是瘦骨嶙峋,两腮无肉,须发又长又乱,几乎掩去半个颜面,一眼望去,仿佛只有四只眼睛在溜溜转动。
两人神情更是冷漠呆板,全无丝毫表情,身上俱都穿着件又宽又大的麻袍,在晓风中猎猎飞舞。
贺君雄、金鹰对望一眼,心里都有些发毛,他两人虽都久走江湖,却也未见这样的角色。
金鹰到底是不愧一代名捕,眼皮杂,手腕活,心里虽吃惊,却仍含笑迎上,抱拳道:“两位高姓大名?”
左面的麻衣不等他话说完,冷冷道:“展梦白在哪里?”
金鹰干“咳”一声,道:“不知两位寻他有何见教?”
麻衣人道:“展梦白在哪里?”
金鹰呆了一呆,强笑道:“两位说明来意,在下才好回复。”
麻衣人道:“展梦白在哪里?”
他两人不但面容枯涩生冷,言语更是冰冰硬硬,说来说去,就只这一句“展梦自在哪里”,既无表情,更无笑容。
金鹰虽然眼明手快,一时间却也看不透这两人的来历,更看不出他两人是敌是友,呆在当地,竟愣住了。
贺君雄忽然心头一动,走过去附耳道:“四弦弓……”
金鹰身子一震,情不自禁,倒退了两步,直着眼去瞧,暗暗忖道:“莫非当真是那话儿来了?”
两个麻衣人却已摇摇摆摆,走了过去,金鹰虽想迎面挡去,却只觉双膝发软,再一看,两人已走入厅中。
贺君雄,闪身一跃,随之而入,右手拇指、中指一弹,发出“波”的一声轻响,正在饮酒的贺君杰、贺君侠立刻推案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