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梦白忍不住再次请教他两人来意。

  龙浩人笑道:“在下此来只是拜见侠踪,别无他意。”

  展梦白道:“兄台太客气了。”

  龙浩人停杯叹道:“若非展大侠侠义抽刀,我兄弟‘双义镖局’早已完了,在下只怕也活不到今日。”

  展梦白呆了一呆,又是一宗无头公案。

  只听孙九溪缓缓道:“伏牛山边,展大侠仗义解了‘双义镖局’之围,却又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倏然而去。”

  他斟满了杯酒,长叹接道:“此等英风侠举,在下虽未眼见,听了亦觉心折,是以昨夜听得龙大哥说起,今晨便也冒昧赶来了。”

  展梦白只得苦笑忖道:“昔日我初出江湖时,到处被人冤屈,仿佛什么坏事,都是展梦白做的,哪知未隔多久,情况竟完全变了,而且变得如此厉害,这难道真的是天道循环,报应不成?”他虽然有心解释,却也知道这种奇异微妙的情况,一时问万万解释不清。 

  但他却实在不愿听人如此恭维称赞,只得改口笑道:“龙兄威镇信阳,对此间侠踪必也熟悉得很。”

  龙浩人道:“略知大概。”

  展梦白微微一笑,道:“昨夜仿佛有几位绿林朋友想来照顾兄弟,只是一直未便下手,直到今晨才怏快走了。”

  龙浩人举杯笑道:“这个却是展大侠误会了,昨夜展大侠院外的朋友,非但不是贼子,反是为展大侠来防贼的。”

  展梦白大奇道:“此话在下又不懂了。”

  龙浩人笑道:“在下镖局有几个也身受展大侠大恩的镖师,知道展大侠初来此间,生怕会有些不开眼的朋友前来打扰展大侠安眠,是以便在院外守了一夜,只是他们自惭形秽,却又不敢亲来叩谢。”

  展梦白又是感动,又是惭愧,反倒说不出话来。

  黄虎却掷杯笑道:“这是什么话,快将那几位朋友请来便罢,否则这酒,兄弟万万喝不下的了。”

  龙浩人大喜道:“既是如此,自当唤来。”

  方自令人传话间,院外突又有人朗声喊道:“展大侠还在这里么,林秋谷拜见来迟了。”

  只见这林秋谷长身玉立,英姿爽朗,较之龙浩人似乎还胜三分,展梦白更不禁生出相惜之心。

  少时那三位镖师亦自来了,于是谈笑纵饮,直到日上三竿,已过正午,展梦白才坚辞而去。

  龙浩人等人知道展梦白必有急事,也不敢再多挽留,直送到信阳城外,方自长揖别过。

  黄虎挥鞭笑道:“又是几条好汉子,只可惜不肯再送远些。”

  展梦白笑道:“送到城外,还不够么?”

  两人走了一程,黄虎突然皱眉道:“这倒怪了,怎地马鞍竟会突然变得硬邦邦,冷冰冰的。”

  展梦白亦觉有异,仔细查看之下,赫然发现自己的马鞍竟已被换过了,而这副鞍镫赫然竟是纯金所制,只是涂了黑漆。

  黄虎摇头笑道:“好个龙浩人。”

  展梦白道:“如此重礼,如何收得?”

  黄虎道:“这种人的脾气必定与我一样,展兄若将这马鞍还给他,只怕他连饭都吃不下。”

  展梦白摇头一叹,又忍不住笑道:“如今不怕没银子使了,随意敲下块马镫,已足够你招摇的了。”

  相对大笑,健马奔驰,铃声悠扬摇曳。

  信阳西去,便是连绵百里的桐柏山,行人到了这里,须得自“羊靖关”穿山而过,方入鄂境。

  关口里许之外,有个小镇,开着三五家茅屋野店,两人在每家店里都喝了三大杯,乘着酒兴,夜渡关山。

  村酒虽浇薄,但急酒入肠,黄虎只觉飘然,兴致也颇高,指点谈笑,放马驰行在群山脚下。

  这时沉重的暮色山雾,已自山腰降下,大地宛如被淡墨所染,巍峨群山,看来仿佛在似有似无间。

  蹄声渐缓,铃声清悦,合着隐约松涛,更为着暮春浓雾里的锦绣关山,平添了几分奇趣,淡淡地撩人情思。

  展梦白忽觉胸中突然淡淡地泛起一些熟悉的诗句。

  黄虎却已放声高歌起来,高亢的歌声,穿越入云,但却像是冲不破那淡淡的乡愁,撩人的情思。

  哪知展梦白突地面色微变,轻叱一声:“住口!”

  黄虎愕然顿住歌声,道:“什么事?”

  展梦白双眉微皱,轻声道:“你听。” 

  黄虎凝神而听,只听歌声余韵刚歇,浓雾山林中,却隐约传出了一阵阵女子的哀呼救命之声。

  展梦白也不等他答话,便已拍马奔向山林,黄虎暗忖道:“好个义气男儿,果然是路见不平,便要拔刀相助。”

  思忖之间,亦自纵马追去。 

  山路崎岖,渐往高处,那哀呼声渐渐微弱。

  展梦白生怕蹄声惊动,翻身下马,蹑足而行,细碎的步履,杂着偶然震动的金铃,哀呼却已变为痛哭。

  两人来到林边,毫不迟疑,牵马入林,但哭声却缥缥缈缈,一时间竟摸不清确实的方向。

  入林渐深,黄虎突然觉得有些不对,沉声道:“展兄,这莫非是什么人布下的奸计陷阱,故意要诱我等人彀?”

  展梦白轩眉道:“纵是陷阱,也要闯上一闯,看个究竟,闻声不救,岂是江湖男儿的行径。”

  黄虎不禁挑起大拇指,大声称赞,却又忍不住放声大呼道:“是什么人在这里行恶,有种的出来与大爷们斗个三百回合。”

  展梦白微微皱眉,却已拦不住了。

  哪知他呼声方歇,那隐约的痛哭声,突然变成了阴森的诡笑,接着,四面都响起了这种阴森诡异的笑声。

  展梦白心头微凛,黄虎已厉声喝道:“什么人?”

  笑声缥缈,弥漫在山林群木间。

  夜色浓雾,山林群木,都仿佛变成了鬼魅的影子,在望着他们,发出这阴恻恻的诡笑。

  良久良久,笑声中方自传出人语,阴森而缓慢,一字字缓缓道:“放下马匹,放你们逃生出林。”

  展梦白心头一震:“来了。”

  黄虎却已厉声笑道:“小子,果然这就来了,出来吧,大爷等着你!”狂笑声中抛开马缰,嗖地拔出了腰边长刀。

  浓雾中森森笑道:“若不放马匹,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黄虎不等他话说完,己狂呼着挥刀冲出。

  展梦白急地拉住了他,沉声道:“且慢!与我同去。”

  他生怕黄虎有失,更不愿抛下马,一手挽着黄虎,一手拉着马缰,全身满布真力,走向语声发出的方向。

  只听那阴恻恻笑声仍在遥远笑道:“来了来了,定要送死么?好,来吧……来吧……”凄厉的笑声,宛如妖魅呼魂。

  展梦白、黄虎突觉脚下一软,地面仿佛突然陷落了下去,那匹马走在最后,直立长嘶一声,侥幸还站在坑边。

  黄虎也急地反身退步,哪知陷阱做得十分巧妙,他两人走到中央,陷阱才陷落下去,他纵然后退,却已来不及了。

  只听一声惊呼,他身形已“噗”地落入坑中。

  远处有人厉声笑道:“落下去了……落下去了……”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间,展梦白提气纵身,竟生生凭空拔起,身形一弓,斜斜窜了出去。

  哪知他身形方自落地,脚下又自一软,全无着力之处,这一次他真力已竭,再也无法凌空拔起了。

  他只觉满耳生风,直落下去,这陷阱竟然深达四丈,下面还积水三尺,无论是谁,落下去后也休想一窜而上。

  只听得黄虎犹在那边惊呼怒骂,又狂笑着道:“好小子,你们这种笨法子纵然害得了我,可害得了我展大哥么?”

  展梦白不禁暗叹忖道:“这法子虽然古老笨拙,却当真令人防不胜防,又有谁想得到展梦白竟会落在陷阱之中?”

  一念闪过,上面已响起脚步奔腾声,及声声马嘶。

  展梦白又惊又怒,勉强镇定心神,暗暗忖道:“只要这陷阱有边,我便可沿壁贴身而上。”

  当下移动身形,双手向前伸出,提气而行,要知坑内漆黑,伸手难见五指,他只有摸黑而走。

  哪知他指尖方自触及土壁,心智却又不禁沉落,壁上竟涂满了胶湿的桐油,纵然身怀“壁虎游墙”之类上乘功夫,一时间也难以爬上。

  而这时坑边已有人纵声笑道:“这是你自来送死,须怨不得我兄弟。来,且先尝些水煮石灰的味道!”

  语声中果有一袋石灰抛将下来,石灰触水,立刻沸腾,乳白色的烟水突起,弥漫而起。

  展梦白仰天长叹忖道:“想那‘炼魂潭’是何等凶险之地,都害不死我,想不到我却死在这小小陷阱之中。”

  他心中当真是悲愤填膺,难以自解,仰天大呼道:“朋友们究竟是何来历,不妨说出来,也好教我……”

  坑上人大笑道:“你人已要死了,还问什么来历……” 

  语声未了,突听一阵尖锐激厉,几乎能刺破人们耳鼓的破空之声,自坑顶呼啸飞过。

  接着,便是四声惨呼,一声接着一声,回音激荡在山林晨雾间,教人听来,不由得机伶伶生出寒意。

  回声消寂后,上面竟再无声响。

  第三十五回 迷林诡异

  展梦白精神一振,突然反腕拔出铁剑,拼尽力气,纵身一跃,只因足下皆水,他这一跃之势仅仅高约一丈。

  但他铁剑却已直插入土壁,他身形也藉势附在壁上,调息半晌,双足蹬壁,拔出铁剑,身子一扬势斜飞而起,铁剑后挥,插入另一边土壁中,这时距离坑边,便近了一丈,往后纵跃一二次,他便已长啸着冲出陷阱。

  放眼望去,浓雾依旧,坑边却无人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