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驼道:“老夫被你耽误,再也追不着那厮,便换家客栈去问,想去找你聊聊,幸好那城里客栈不多,但老夫虽寻着了庙,却跑了和尚,你早已走了,只剩下那店小二在骂你,骂得狗血淋头。”
展梦白想到自己驰马冲出客栈的情景,不禁失笑道:“本该骂的,若是换了我,只怕骂得更厉害。”
铁驼大笑道:“你倒老实得很。”
展梦白笑道:“前辈是否问出弟子的去向,才赶来的?”
铁驼道:“不错,我赶来这里,未寻着你,却先见到他们,老夫一见他们的衣衫,便知道是蓝老儿的徒弟。”
展梦白笑道:“原来两位前辈本乃相识。”
铁驼笑道:“不但相识,老夫还想念他得很。”
话声未了,也听崖下应声大笑道:“驼老儿,你想我,我也在想你呀!”风声骤响,蓝大先生便已飞身而上。
铁驼上下打量了几眼,笑道:“好老儿,手脚倒还蛮快的嘛,老夫还只当你已老掉牙了。”
蓝大先生笑道:“牙还在,可要我咬你一口试试?”
铁驼眨了眨眼睛,哈哈笑道:“好老鬼,想不到你还是如此贫嘴,老夫只当你这张嘴已烂光了哩!”
两人言来语去,嘻嘻哈哈,展梦白看在眼里,心里也甚是欢喜,心想他们老友重逢,真该喝两杯庆祝庆祝才是。
只听铁驼笑道:“咱们多年不见,也该庆祝庆祝才是。”
蓝大先生颔首笑道:“多少?”
展梦白暗笑忖道:“最少也要喝上十斤。”
只听铁驼道:“三天。”
蓝大先生道:“好,三天就三天,你吃得消么?”
铁驼大怒道:“你胆敢瞧不起老夫,只怕先躺下的是你。”
展梦白暗笑忖道:“若是连喝三天,只怕这两人全都要醉得躺下了,还分什么先后?”
只听蓝大先生又道:“在哪里?”
铁驼道:“寻个隐僻所在,你我好好的……”
展梦白越听越奇,忍不住陪笑道:“喝酒何必要隐僻之地?”
铁驼道:“谁要喝酒?”
展梦白怔了一怔,道:“那……那……”
蓝大先生哈哈笑道:“小兄弟,你只当他要与我喝酒么?哈哈,这老儿数十年前败在老夫手下,如今心里还在不服,要好生寻我再打上一架。”
铁驼怒道:“当真是恶狗不忘千年臭,数十年之事,你居然还记得。”
蓝大先生笑道:“你若不记得,为何要来寻老夫?”
展梦白只听得目定口呆,作声不得,这两人虽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哪有人想到他们见面就要打架?
蓝大先生又自笑道:“小兄弟,那日你看老夫打了一架,今日可还要看看,只是,这一次只怕不及那次精彩了。”
第三十三回 驱车下江南
展梦白大喜道:“自然……但……”
他忽然想起金山寺中的蒲团,蒲团中的秘密,是万万耽误不得的,但却又舍不得放过这场精彩的比斗。
蓝大先生道:“莫非你有什么急事,等不得么?”
展梦白长叹一声,道:“正是。”
蓝大先生道:“什么事这般紧急?”
展梦白道:“在下要……要……办之事,前辈日后便会知道的。”
他究竟是少年心性,想到铁驼的赌约,便不愿当着铁驼将此事说出来。
蓝大先生目光一转,似乎看出他必有为难之处,突然笑道:“你若有事,便快去吧,反正这次绝不如上次的精彩了。”
展梦白沉吟道:“既是如此,在下便……在金山寺恭候两位事完再来,但前辈切莫忘了下面还有……”
蓝大先生笑道:“只管放心,老夫忘不了的。”
展梦白道:“在下这就去了。”
铁驼笑骂道:“去吧去吧,老夫知道你必定有些事瞒着我,连蓝老儿都是那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蓝大先生哈哈一笑,道:“好精明的老儿。”
展梦白讪讪地赔笑了两句,终于转身别过。
蓝大先生忽又唤住了他,展梦白驻足回身,蓝大先生道:“老夫险些忘了问你,那黄衫老儿究竟是谁?”
展梦白微微一笑,道:“帝王谷主。”
蓝大先生默然半晌,摇头笑道:“果然是他,果然是他……好,小兄弟,你快去吧,金山寺不见不散。”
展梦白应声而去,只听铁驼遥遥呼道:“他若被我伤了,便去不成了。”
展梦白这一番上下积石山,时间不过仅只短短数日,但经历之事,却是头绪纷繁,千变万化。
他一面下山,心中却不禁感慨丛生,暗暗忖道:“此番我等去了金山寺,不知又是何光景,是否能因此而完全揭破情人箭的秘密?”他越想心越乱,情越急,恨不得一步便跨到金山寺去。
但金山寺却远在千里之外,路途迢迢,也不知要走多久?这一路上可能又不知要生出多少事?
他心中暗暗盘算:“我本就是个多事好事之人,若是赶路而去,我纵然不去寻人生事,只怕别人也要来找我。”
他想来想去,终于想出了条妙计:“我不如雇辆大车,坐在车里,将车帘关得严严的,一路绝不下车,那么我便看不到别人,别人也看不到我,眼不见为净,自然也就无事了。”
他想的得意,脚步更快,转目望去,已至山麓,到了他上山时纵马之地,他脚步便不由自主地放缓了下来。
那匹马确是千里龙驹,展梦白直到此刻还未忘记。
他巡逡半晌,只听山坳后竟真的隐隐传出了马嘶,大喜之下,飞身掠去,只见山坳隐处,果然有匹马在俯首嚼草。
怪的是这匹马仿佛也还记得展梦白,竟低嘶着奔了过来,只见它仰首扬蹄,虽在荒山数日,但仍然神骏得很。
展梦白心下大喜,奔过去拍着马鬃,笑道:“马儿马儿,想不到你真的在这里等着我……”
这匹马仿佛也因得人称赞而高兴得很,不住以马首去擦展梦白的肩头,显出十分亲热的样子。
一人一马,盘桓了半晌,展梦白终于飞身上鞍,拍着马鬃道:“走吧!”健马长嘶一声,放蹄飞奔而出。
马行如龙,不到顿饭功夫便已奔行在原野上。
展梦白又不禁皱眉忖道:“这匹马儿来了,我怎能坐到车厢里,若叫这马来拉车儿,我也万万舍不得的。”
想来想去,他又想出条妙计:“我不如将这匹马寄给城里的镖局或马行,请他们把我送到金山寺去,多多给他们些银子……”
想到这里,他突然暗道一声:“苦也!”立时呆在那里。
原来他在炼魂潭中更换衣衫之时,早已将累赘的银子全都抛入潭水里,此刻身上已是分文俱无。
他既不会偷,也不会抢,纵然打消雇车寄马的念头,也不能一路饿着,饿到千里外的金山寺去。
这最不成问题的问题,此刻却成了最大的问题。
他暗叹忖道:“闻道有些当铺什么都当,若是马也能当,就太妙了,否则……唉,我当真不忍将它卖去。”
那匹马虽然善解人意,却也猜不到马上人的心意正打算着要将它当了,奔行在原野上,越跑越欢,已依稀可见城廓的影子。
展梦白纵马入城,只见这城镇依山l临水,民丰物阜,竟仿佛是个大镇,街上行人往来,也已有不少关内旅人。
他心中虽然忧虑重重,腹中更早已饥饿难耐,但身子坐在马背上,腰肢仍然坐得笔挺。
街上行人见他人品俊朗,英姿飒爽,胯下也显见是匹千里良驹,都不禁多瞧他几眼,有些人更不住暗暗称羡。
展梦白却不禁在暗中苦笑:“这满街人,又有谁知道我只是腰无分文的空心大佬官?”
此刻正值午饭时分,两旁店铺,俱都摆出了菜饭,围桌而食,虽然是些粗茶淡饭,但在展梦白眼中已味比珍馐。
再加上酒楼菜馆中传出的阵阵香气,更引人垂涎三尺。
展梦白一见不禁暗暗苦笑:“怎地人愈穷时,饿得愈快,我平时纵然三数日不食,也未曾饿得这般厉害。”
他想来想去,只有将马暂时典当了,雇车东行,但他人地生疏,甚至连这城地名都不知道,哪里寻得着典当之地,只得寻了几根草标,插在辔头上,但这“卖马”两字,他口中却再也吆喝不出,牵着马在街上走了几转,肚子越发地饿了,别人怎知他是在卖马,自也无人前来问津。
只见街东有家酒楼,建筑得甚是高大,生意也甚为兴隆,酒楼前放着几具马槽,正有十几匹马在低头嚼草。
展梦白暗暗忖道:“我纵然满街吆喝‘卖马’,也未见能寻得个买主,看这酒楼气派不小,进出的总有几个识货的人。”
一念至此,当下牵着马走了过去,那酒楼店伙早已陪笑迎了出来,打着蓝青官话道:“客官请进,马交给小的就成了。”
展梦白只有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店伙笑道:“客官嫌下面不干净,楼上还有雅座。”
展梦白面颊一红,嗫嚅道:“在下只是到此来卖马的。”
那店伙“哦”了一声,转身就走,面上笑容早已不见了。
展梦白暗暗叹息,只听得酒楼上猜拳谈笑之声,甚是喧嚷,那十几匹低头嚼草的马,鞍辔未卸,有的马鞍旁还斜挂着兵刃,显见此刻在楼头饮酒的,必定是路过此地的江湖豪客,展梦白本待呼唤几声“卖马”,但心念转处,又生怕遇着熟人,左右为难间,正待走了。
突听楼梯一阵声响,有人高呼道:“卖马的在哪里?”
原来那店伙贪得银两,已将楼下有人卖马在楼上说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