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两条大汉也被打得鼻青脸肿,方自爬将起来,颀长少年跺了跺脚,轻叱道:“再来……”
这两条大汉骇得一个哆嗦,掉头就跑。
紫面大汉在地上滚了两滚,也滚到了门口,被这两个大汉一边扶起臂膀,夺门而出。
展梦白箭步窜去,挑起门帘,只见这四条大汉翻身上了马鞍,手拍马股,头也不回地逃了。
颀长少年朗声笑道:“痛快、痛快,打得痛快。”
展梦白回身笑道:“多谢兄台出手……”
他见到这少年衣衫华丽,人品俊朗,方自敌忾同仇,此刻便动了相惜之心。
颀长少年笑道:“兄台帮在下出了口冤气,在下本该多谢兄台才是,怎地兄台反而谢起小弟来了?”
展梦白微微一笑,道:“自应在下感激兄台的。”
颀长少年道:“为什么?”
展梦白道:“在下便是展梦白。”
颀长少年呆了一呆,半晌说不出话来,目光上上下下,将展梦白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杨璇却已在那边掏出银包,含笑付了银子。
展梦白望着他纵声笑道:“小弟管打架,大哥却管贴银子,大哥你这岂非太吃亏了么?”
杨璇大笑道:“极是极是,你手上痛快了,我腰包却苦了,所以要赔银子的架,以后要少打才是。”
那颀长少年呆了半晌,突地仰天狂笑起来,道:“妙极妙极,原来阁下就是展梦白,这实在太妙了些。”
展梦白道:“兄台高姓大名?”
颀长少年笑道:“小弟姓名,兄台迟早会知道的,只望兄台莫要忘记,小弟曾经帮你打了场架就是……”
话声未了,突然微微招手,大笑着跃出门去。
展梦白呆了呆,大呼道:“兄台慢走。”但等他追出门去时,那颀长少年却已走得不知去向了。
杨璇皱眉道:“这少年行动怎的如此奇怪?”
展梦白摇头道:“是呀!简直将小弟弄糊涂了,此人年纪轻轻,武功不弱,看来又颇有来历。”
杨璇笑道:“不管他是什么来历,总是帮着你的,可恨的是,却不知是什么人冒了你的名在干坏事?”
展梦白叹道:“此事委实奇怪,一个人由东至西,冒我的名行善,另一个人由西而东,冒我的名行恶……”
他心中突然一动,接道:“照今日的情况看来,这两个人说不定此刻却在这兴海城里也未可知。”
杨璇沉吟道:“你猜得出他们是谁么?”
展梦白笑道:“杀了我我也猜不出。”
店铺中狼藉满地,两人再也无心吃喝了,当下掀帘而出。
两人走了几步,突见长街两边,妓院酒楼中的灯火,一齐黯了下来,喧闹之声,也随之停止,整条长街,仿佛变成了死气沉沉的鬼市。
他们心里不觉大是奇怪,放眼四望,却又见到街上的行人,也一齐停住了脚步,垂首立在屋檐下。
展梦白目光动处,忽然发现对面的人丛中,有两条熟悉的人影,一男一女,男的竟仿佛是“金面天王”李冠英。
他们遇着熟人,展梦白心头不觉大喜,忍不住脱口唤道:“李兄,李兄,李冠英……”
哪知李冠英听了这呼声,身子仿佛突地一震,头也不抬,扶起身旁的女子自后面走了。
展梦白心头又是一动,正待呼唤着追了过去,身侧却已有人叱道:“喇嘛爷来了,全街都已肃静,你乱嚷什么?”
叱声未了,长街头已转出一队黄衣喇嘛,垂眉张目,列队而行,十余人走在一起,脚底不发半点声音。
长街两旁的人群,俱都低下了头,要知边外神权极盛,藏人见着喇嘛,当真有如见到活佛一般。
展梦白无可奈何,也只得低垂下头,好在这些黄衣喇嘛脚步轻灵,瞬息之间,便将长街走过。
四下的人群立时仿佛由死人变活了,妓院酒楼中的灯火又复大亮,长街上也随之活跃起来。
杨璇拉起旁边一人,悄悄问道:“大哥你可知道这些僧佛爷是自哪里来的,要到哪里去么?”
他面上经常带着笑容,话又说得极是客气。
那人忙也还礼道:“大哥你不知道么,这些活佛爷都是自都兰寺来的,听说是要入关去。”
杨璇大奇道:“为何要入关去?”
那人左右看了两眼,轻声道:“听说是为了去年在塔尔寺所发生的那档事,所以喇嘛爷要到关里去追查。”
杨璇“哦”了一声,目中神光一阵闪动。
展梦白面上也变了颜色,悄悄拉了拉杨璇衣襟,低语道:“原来这些黄衣喇嘛也是为了‘情人箭’赶赴中原的。”
杨璇目光闪动道:“你怎会知道?”
展梦白叹道:“小弟的二叔父魏子云,便是丧生在塔尔寺那一役之中,小弟焉有不知之理?”
话声未了,人丛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来,闪电般扣住了他的手腕,出手之快,当真是快如闪电。
展梦白猝不及防,大惊转身,叱道:“什么人?”
只见一个板肋虬髯,广颊深目,目光有如碧火般的锦衣大汉,分开人丛大喝道:“原来是你。”
展梦白微微变色道:“原来是你。”
锦衣大汉厉声道:“方才呼唤李冠英的可是你么?”
展梦白道:“不错。”
锦衣大汉道:“他在哪里?”
杨璇冷冷接口道:“阁下请放开手再说。”
手掌有意无意间轻轻一扫,那正是扫向这锦衣大汉肘间“曲池大穴”。
锦衣大汉手肘微缩,展梦白反腕挣脱了他的手掌,锦衣大汉怒道:“你是什么人?管老夫的闲事?”
杨璇冷冷道:“阁下高姓大名,先请指教。”
锦衣大汉厉道:“你不认得老夫么?吴七是也……”
杨璇面色微变,道:“原来是‘出鞘刀’吴老前辈。”
锦衣大汉怒道:“无鞘刀,不是出鞘刀。根本无鞘,哪里来的鞘可出,小子,你莫要记错了。”
杨璇道:“在下乃是‘傲仙宫’门下弟子杨璇。”
“无鞘刀”亦自怔了怔,瞬即大笑道:“原来是‘傲仙宫’弟子,难怪有这样的身手,这样的胆气。”
笑声突顿,转声问道:“李冠英哪里去了?”
展梦白道:“方才匆匆一瞥,便已看不到了。”
“无鞘刀”道:“可是真的?”
展梦白冷冷道:“你若不信,何必问我?”
“无鞘刀”呆了半晌,顿足叹道:“老夫不远千里,自关内将他们追到关外,不想这次又被他们逃脱了。”
自从那日在太湖岸桑林里,那人妖柳淡烟的精舍中,展梦白放走吴七后,便一直未曾听到过他的消息。
此刻他不禁沉声叹道:“那位孟姑娘,既然早已对前辈无情无义,前辈何苦还要苦苦追寻他们。”
“无鞘刀”狠声道:“不追着他们,怎消得了心头之恨。”
展梦白叹道:“他俩有家难归,逃来关外,情况已是狼狈不堪,前辈不如网开一面,饶了他们吧!”
“无鞘刀”变色道:“好好,你竟也帮着他们说话,他们狼狈,我吴七难道就不狼狈么?”
展梦白叹道:“在下并非帮着他们说话,只是……”
“无鞘刀”惨然道:“只是什么?老夫对那孟如丝的关心体贴,别人不知,你总该知道一二吧!”
展梦白想到那日在秦瘦翁处,这“无鞘刀”为了孟如丝受了伤的情急之状,不禁点了点头。
“无鞘刀”黯然道:“但是她对我怎样?她……她竟……唉,她对我怎样,我不说你也该知道。”
展梦白想到那日在桑林中,孟如丝对他的阴险冷酷,翻脸无情,又不禁长叹着点了点头。
他频频点头,杨璇却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含笑接口道:“二弟,你与吴老前辈在打什么哑谜,可肯让我知道?”
展梦白叹道:“此等情事,大哥你不问也罢。”
哪知“无鞘刀”却厉声惨笑道:“老夫满腹怨气,正要找人倾诉,杨兄弟你若愿听,便再好不过。”
杨璇沉吟道:“长街之上,终非谈话之处。”
“无鞘刀”拉起他衣袖,道:“老夫落足的客栈,便在附近,两位无论如何,也该过去喝两杯酒。”
展梦白无可如何,只得跟着他去了。
到了客栈,“无鞘刀”果然将满腹冤苦,一一向杨璇倾诉了出来,虽未说得老泪纵横,却也说得愁眉苦脸。
展梦白听得不耐,信步踱了出去,踏着满地星光月色,在长廊下往复漫步,苦苦思索。
他暗暗忖道:“李冠英一路自关内前来,恰巧是在这两日到了这里,那些冒名行善的事,是否他做的呢?”
李冠英知道自己误会了他后,曾经千方百计地前来赎罪,想到这里,展梦白不禁觉得自己猜测甚是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