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癯老人缓缓走到他身前,上下瞧了他几眼,忽然含笑道:“少年人,你一路前来,可遇到什么人么?”
展梦白一怔,道:“你管不着。”
清癯老人面上仍带着微笑,丝毫不动火气,含笑又道:“你可是遇见了位红衣女子,可是她教你来毁这菊花的?”
展梦白顿时大奇,口中却说不出话来。
清癯老人微微一笑,转首道:“大哥你怎未想到,这少年若是成心上山生事,怎会只毁菊圃,不动红花?”
高大老人厉声道:“老夫早已说过,任何人都不许到这里来,这小子若非上山生事,却是来干什么的?”
这两位老人虽是兄弟相称,但无论脾气、衣着、神情俱都大不一样,一个又脏又莽,另一个却是平和修洁。
只见清癯老人又是微微一笑,道:“少年人,你可知道这里是武林中的禁地,任何人都不能上来的么?”
展梦白大声道:“上来了又怎样?”
清癯老人不容他“大哥”说话,接口道:“你若是无意闯上来的,也就罢了,若是有心来的……”
展梦白厉声道:“自是有心来的。”
清癯老人皱了皱眉头,仍然和声道:“你敢在我兄弟两人面前如此说话,莫非真的不知道我两人是谁么?”
展梦白道:“知不知道都是一样。”
清癯老人长叹道:“你可曾听过‘昆仑双绝’四字?”
展梦白道:“天形地影,昆仑双绝,这名字便是稍知武功之人也该知道,我又不是聋子,自然听过。”
清癯老人道:“你既然知道我兄弟的名字,便该……”
展梦白突地大笑起来,道:“你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么?骗人也不是这样骗的,你若是昆仑双绝,我便是玉皇大帝,少爷我奉劝于你,还是快快住口,无论你说什么,我也不会相信。”
高大老人似乎再也忍不住了,“哇”地怪叫一声,大喝道:“气煞老夫了,昆仑双绝难道也有假冒的么?”
展梦白冷笑忖道:“装得倒是蛮像,怎奈我死也不信。”
口中冷冷道:“好,就算你两人便是‘昆仑双绝’,但今日也要将那条赤红毒蛇交出来给我。”
此话说出,清癯老人平和的面容立刻大变。
那高大老人更是双睛皆赤,须发皆张,仰天狂笑道:“好极好极,原来你竟是为此来的。”
展梦白大声道:“正是为此来的。”
高大老人怒喝道:“你竟是为此来的,就莫想再活着回去了……”双目之中,精光暴射,缓步向展梦白行去。
那清癯老人似也动了怒火,丝毫不加劝阻。
展梦白挺起胸膛,只见高大老人每走一步,地上便多了个深深的足印,宛如刀刻一般。
高大老人缓缓抬起双臂,骨节一阵暴响,目光注定着展梦白,他双臂虽起,却仍未出手一击。
展梦白道:“快动手,看你年老,让你三招。”
高大老人目光突地全都变成了赤红颜色,手足颜色的皮肤,也突地变为紫红,全身宛如已被火焰燃烧了起来。
展梦白心头不禁微微一惊,振起双臂,凝聚真力,足下寸步不让,准备和这老人全力一拼。
突听远处一声轻叱,道:“大哥手下留情。”
一条红衣人影,惊鸿般飞掠而来。
清癯老人变色道:“梅妹来了,此中必有误会。”语声中突地举起一方围着菊圃的巨石,全力向高大老人掷出。
这巨石方圆数尺,高有尺余,重量约有五百余斤,被他全力掷出,其势之猛烈,有如山崩。
展梦白大奇忖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念尚未转完,突见这高大老人口中闷“哼”一声,振起双掌,迎面向这压顶而来的巨石击出。
只听“砰”地一声大震,碎石纷飞如雨,这块重达数百斤,坚逾钢铁的巨石,竟被老人的掌力震得粉碎。
清癯老人长啸而起,袍袖展处,将漫天碎石,全部远远扫落,整整齐齐地落在地上,堆成一堆。
展梦白大惊之下,呆呆地怔了起来。
高大老人双足已直没入土半尺,望着由天而落的红衣妇人,大怒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
红衣妇人摇头叹道:“好险,好险!”
转向展梦白,接道:“若不是他知道大哥‘六阳掌力’一聚便不得不发,是
展梦白凝目望去,只见这两人虽是一个不修边幅,一个修饰整洁,一个脱略形骸,一个平和谨慎,甚至连两人的体型亦是一个魁伟威猛,一个精癯颀长,但仔细望去,两人的眉目轮廓,却果然生得一样。
红衣妇人望着他的面色,微微笑道:“你可瞧清楚了?”
展梦白轩眉道:“他两人若是‘昆仑双绝’,更不该施展那些旁门左道的阴谋诡计,放蛊害人。”
高大老人呆了一呆,大怒道:“谁放蛊害人了?”
展梦白厉声道:“你放蛊害了‘帝王谷主’,害得他老人家终生不敢在江湖走动,此刻还想赖么?”
高大老人目光微转,突地仰天狂笑起来,道:“萧王孙与我弟兄素来知交,老夫为何要害他,愣小子,你上了别人的当了。”
清癯老人微笑道:“萧王孙不愿在江湖走动,乃是因为他格于他谷中昔年的规矩,怎会是我兄弟害他。”
展梦白道:“在下终是难以尽信,那……”
清癯老人截口道:“帝王谷昔年的主人,本是皇室贵胄,为了朝代变换,是以隐姓潜伏在此谷中,立下门规,严禁后人在江湖走动,经过数代相传,这规矩方自渐渐松了,江湖中才渐渐知道他们的身世隐秘,是以将此谷也改名唤做‘帝王谷’,但历代谷主,却还是不愿公然露面江湖。”
展梦白怔了半晌,道:“如此说来,莫非真的是我错了。”
高大老人厉声道:“自然是你错了,你胡乱闯上山来,胡乱加人罪名,单说句错了,还是走不了的。”
展梦白挺胸道:“什么事我都承当,你要怎样?”
高大老人笑道:“年纪轻轻,胆子倒真的不小……”
红衣妇人轻轻一叹,接道:“这少年与我有些渊源,他的事大哥你交给我来处理吧!”
高大老人瞪起眼睛,大声道:“你叫人毁了我的菊花,我还未找你算账呢,此刻最好少管闲事。”
语声微顿,转向展梦白,厉声道:“愣小子,你若有种,就在这里等着老夫,老夫少时再来找你算账。”
展梦白道:“杀了我,我也不走。”
高大老人道:“好!有你的。”大步而去。
红衣妇人转目瞧了清癯老人一眼,道:“你也该走了。”
清癯老人淡淡一笑,道:“大哥已动了真怒,便无人再可拦阻,少年人,你要小心些了。”
红衣妇人嗔道:“你少管闲事。”
清癯老人微笑转身,从容而去。
展梦白见他不但仿佛对这红衣妇人有些畏惧,而且还似十分亲爱,心里不禁又为之大奇。
这红衣妇人若是他的妻子,却为何又要自己来毁这里的菊花。
此时红衣妇人已将他拉开一旁,拍了拍围住菊圃的青石,道:“你坐下来,慢慢说话。”
她自己先坐了下来,面上泛起一丝笑容,道:“公孙地影脾气最是温和,你怎地连他的怒火也引起来了?”
展梦白道:“只因我问他要条鲜红的毒蛇……”
红衣妇人笑道:“这就是了,你可知道,这句话乃是他兄弟两人的大忌,多年来已不知有多少人死在这句话上。”
展梦白大奇道:“为什么?“
红衣妇人道:“这些事你只要问问朝阳夫人便知道了。”
展梦白心头一震,道:“你怎知道我认得她?”
红衣妇人微微一笑,缓缓自怀中取出了一只丝囊,轻轻摇了摇头,笑道:“这丝囊你可认得么?”
展梦白探手一摸怀间,失色道:“这丝囊便是‘朝阳夫人’赠送于我的,怎的到了你手上?”
红衣妇人含笑道:“方才你跌下绝岩,这丝囊便落到地上,我若非见到这只丝囊,方才也未见得会救你。”
展梦白越听越是糊涂,索性凝神倾听,不再问了。
红衣妇人道:“我见到这丝囊,便知道你和‘朝阳夫人’必定甚有渊源,又见到你直心热肠,威武不屈……”
她微笑接道:“若是换了别人,根本不会回身救我,被我害了之后,也不会咬牙不肯求饶,最重要的是,我救你上去之后,你竟然没有怨我,反而感激我没有逼你告饶,我见的人多了,却未见过像你这样大度的男子,自然不忍让你糊里糊涂地被别人害死。”
展梦白道:“直到此刻,我还是有些不信。”
红衣妇人叹道:“你还不信什么?傻孩子,你可知道骗你上山的人,存心是要你的命的,你若非生成这副性格,又恰巧在半路上遇到了我,而我又恰巧是‘朝阳夫人’的相识,此刻还有命么?”
展梦白呆了半晌,忽然长身而起,道:“我下山看看,一个时辰之内,便赶回这里来。”
红衣妇人道:“你等我说完话再走,走了就不要再上来了,免得我那大伯子,再找你晦气。”
但展梦白却仿佛未曾听到她的言语,早已放足狂奔而去,红衣妇人似要追赶,却终于又长叹着坐了下去。
展梦白满心愤怒,狂奔下山,暗恨忖道:“我对他一片热情,与他结为兄弟,他为何要如此害我?”
他一心只想寻着杨璇,问个清楚,身形如飞,片刻之间,便已望见了那矗立在花海之中的青石牌楼。
哪知青石牌楼外,竟似乎也有条人影飞掠而来。
展梦白脚步不停,迎面扑了过去,那人影见到展梦白,身子却突地一震,骤然停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