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秋迟修长的手指敲着棋子,定定望着杭如雪,一字一句道:“只要他们保持中立,就已经是对我们的最大支持了。”

杭如雪瞪大了双眼,唇角翕动着,脸上的惊色愈深,骆秋迟气定神闲,又悠悠放下一枚棋子,“还有孙家,你每天忙着打狄族那群狼崽子,大概还不知道吧?”

“知,知道什么?”

“孙左扬那大兄弟你还有印象吗?”骆秋迟伸手比划了下,“就是长得浓眉大眼,个子高高,一看就是戏文里正义凛然,到处惩奸除恶的那种大英雄模样,还记得吗?”

杭如雪愣了愣,点点头,骆秋迟笑道:“当初树林演练时,他也是狠狠宰了几个狄族人的,这大兄弟忠君爱国,他老爹孙尚书也是个不错的臣子,他们孙家上下都是忠于陛下的。”

“孙左扬考上武探花后,陛下把他放到兵部磨练了一段时间,他跟着老爹学到了不少东西,后面又初生牛犊不怕虎,立了些功劳。”

“陛下便将他调到了身边,将皇宫守卫的重责交给了他,他如今也算个不大不小的头了,日后陛下是想将他提拔到更高的位置,将整个身家性命全部托付给他,你说他厉不厉害?”

“你是说……禁卫军大统领?”杭如雪目光深锁,沉声道:“若我没记错,现在的大统领,不是六王爷的人吗?”

“对啊,正因为是六王爷的人,陛下才要加紧培养孙左扬,让他替换那条走狗,我相信,禁卫军‘大换血’的那一天,不远了,你说呢?”

杭如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望向已经截然不同的棋盘,慢慢道:“有孙家这股力量的支持,陛下想要办成这件事,自然容易许多。”

骆秋迟笑了笑,大手一挥,棋盘上泾渭分明,两军对垒,他一一评点道:

“你瞧,这样看来,局势是否明朗不少?”

“六王爷那里聚集了许多门阀权贵,分量最重的两枚棋子,一个伯阳侯,一个相府。”

“陛下这里也羽翼渐丰,有宣少傅、姬世子、欧阳少傅等人牵头创建的太学阁,一股正在凝聚壮大的寒门势力,还有孙家,一个兵部尚书的老爹,一个未来禁卫军统领可期的儿子,以及最大的财力支持,赵家,还有一些拥护王室,忠心耿耿的老臣。”

“两边都不站,保持中立的,大概就是像谢、齐、王、柳四大家族那种,但应该不多,毕竟风雨欲来,人人都想择一小舟保命,好赖总得上一条,老爬在树上待着也不是个事儿啊,大洪水一卷来,不就什么都玩完了吗?”

“所以陛下这边必须赶快有些起色,做出点实际的东西来,给那些尚在观望的人一份信心,一份能将他们争取过来的信心。”

骆秋迟说到这,顿了顿,又捏着一枚棋子重重放下,他直直望着杭如雪,眼中溢出笑意:“当然,陛下手中如今最大的筹码,是你,是你这个屡立大功,在军中拥有极高声望的杭大姑……哦不,杭大将军!”

杭如雪嘴角抽搐了下,对着骆秋迟那张无赖的笑脸,面无表情地放下一枚棋子,礼尚往来道:“还有你呢,飞翎将军。”

骆秋迟很是谦虚地伸出手,把那枚棋子拨开了些,客气不已:“哪有哪有,我嘛,初来乍到,多多关照,姑且算半个吧,不多不多。”

杭如雪又干笑了两声,低头看向棋盘,微眯了眸,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好像……比我想象中,胜算大了许多?”

“没错。”骆秋迟也跟着点点头,凑近棋盘,摸了摸下巴,“乍一看的确很唬人呢,两边似乎势均力敌,难分胜负对不对?”

“但其实,”他抬起头,目视着杭如雪:“你我都清楚,六王爷党羽众多,门阀世族又专政强横,把持朝政多年,势力根深蒂固,岂是轻而易举就能抗衡的呢?”

“那,那这棋局……”杭如雪的眉头又锁了起来,空气似乎都凝重了许多,他一动不动地望着骆秋迟,那张俊逸的面容却是忽然一动,冲他一挑眉,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别紧张嘛,杭大姑娘,出来行走江湖,哪能没个秘密武器呢,你说是不是?”

“……”

杭如雪身子又僵了僵,却没空去计较骆秋迟的调侃了,只咳嗽了两声,赶紧道:“什么秘密武器?你还留了后招不成?”

“这个嘛……”骆秋迟摸摸下巴,又拈起一枚棋子,慢悠悠道:“这个后招或许能抵两支军队,百万雄师呢。”

“百万雄师?”杭如雪瞳孔骤缩,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骆秋迟却神秘地笑了笑:“不然怎么叫秘密武器呢?我不是夸大自己,而是对这枚至关重要的棋子信心十足,或许可以安个名字,叫作‘六王爷做梦也想不到的克星’,是不是很有趣?”

“什么意思?什么做梦也想不到的克星?你究竟在说些什么?”杭如雪急了:“你说的‘秘密武器’到底是什么东西?”

“六个字,听好了。”骆秋迟伸出手指,一根根朝杭如雪掰着:“天、机、不、可、泄、露。”

“去你大爷的!”杭如雪差点想掀了棋盘,一拳打在那张欠扁的俊脸上。

“哟哟哟,杭大姑娘,你也会骂脏话了呀,果然跟老子一块睡多了,更有男人味了,是不是?”

“骆秋迟你无不无聊!我跟你说……”杭如雪的一记怒声还未落下,对面那道俊逸身影已经敛了笑意,满脸正色,对他冷不丁道:“我才要跟你说句认真的呢。”

杭如雪一愣,骆秋迟已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道:“不管盛都城有没有下雪,那场雪又下得有多大,我总知道,一定会有云销雪霁,长空放晴的那一天。”

他忽然伸出手,往棋盘上一顿,目视着杭如雪,歪头一笑:“杭将军,你愿意跟我一同等待那天的到来吗?”

杭如雪呼吸一颤,神情更加怔忪了,望着眼前立起的那只手,久久未动。

终于,他也慢慢伸出了的自己手,在骆秋迟含笑的注视下,将他的手紧紧一握,有些炙热无声的东西在两人之间传递着。

那张清俊白皙的少年面孔,目视着骆秋迟,薄唇轻启,极其认真地开口回答道:“八个字。”

竟有样学样,也拣着骆秋迟方才的样子,陡然来上了这一招,骆秋迟一愣,乐不可支:“让我猜猜。”

“是——”他拖长了音,狡黠地眨了眨眼:“‘去你大爷的骆秋迟’吗?”

“不。”杭如雪摇摇头,唇角微扬,终是轻轻一笑:“是——与子同袍,生死同归。”

两人四目相对,灯火摇曳间,有什么脉脉流淌着,在这大雪夜中温暖着心底。

骆秋迟吸吸鼻子,双目难得泛红了,正想开口间,营帐的帘子却被猛然一掀,外头的祥子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骆老大,杭将军,不好了!”

他甫一看清眼前场景,整个人傻掉了,后面的话都说不出来了,骆秋迟与杭如雪连忙将手松开,骆秋迟清清嗓子,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那祥子一激灵,这才回过神来,满脸急色,结结巴巴道:“跋、跋月寒领着狼崽子杀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付远之的密室

第一百零七章:付远之的密室

盛都城,一轮明月高悬夜空,郡王府万籁俱寂,唯独书房中还亮着一盏灯光,一道清俊的身影若隐若现。

璇音郡主端着下人炖好的补汤,推开书房门时,付远之扔持笔在长卷上勾画些什么,神情专注,一丝不苟。

璇音郡主就爱他这副认真的模样,灯下那张俊秀的侧颜像幅画似的,当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够,更别提那满腹才学,周身气度了,放眼皇城之中,有几个世家子弟能及他万分之一?

无怪有人道,若论光风霁月,清雅无双,远安郡王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这“远安郡王”便是付远之,他自从与璇音郡主完婚后,便得了一个郡王的封号,还有了自己的一座府邸,可谓一步登天,羡煞旁人。

六王爷将许多事情慢慢移交给了他去负责,他心思剔透,能力卓绝,很快就成为了六王爷的左膀右臂,皇城许多权贵世家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地喊上一声“远安郡王”。

这样耀眼的天上明月,不知有多少名媛暗地思慕着,却都不敢在璇音郡主面前表露分毫。

她对付远之看得比自己眼珠子还重要,醋劲大到连府里的丫鬟都要一一甄选,稍微貌美灵秀一点的便要赶出府去,更是不允许付远之纳任何妾侍进门。

在她心中,他就是她的,是只属于她一人的,只有她才能配得上他,谁也别想和她抢。

所幸付远之每天忙于处理各项事务,心思压根不在风花雪月上,对其余的女人也根本毫无兴趣,那些莺莺燕燕只有远远站着,眼巴巴望着的份。

一想到这里,璇音郡主心中就涌起满满的傲气与得意,她端着托盘走上前,对书桌前忙碌的那道身影娇声而笑:“夫君,累了吧,还在忙父亲交待给你的事情吗?”

付远之放下笔,揉了揉眉心,抬眸望着璇音郡主笑了笑:“阿音,你来了啊。”

璇音郡主将托盘中的热汤端到桌上,眼睛漫不经心地瞥了瞥案几上的公文,看向付远之,带了些撒娇的意味道:“还没弄完吗?你真是太辛苦了,夫君,阿音好心疼你啊。”

“不辛苦。”付远之摇头一笑,那张俊秀的脸庞在灯下更显白皙清雅,声音也温和动听:“年关将至,各项事务繁多,岳父抽不开身,许多东西便都堆到我这里来了,这段时间会比往日还要忙,我能替岳父分忧,自己也是高兴的,谈不上‘辛苦’二字。”

“傻夫君,你就是太好说话了。”璇音郡主娇俏地哼了声,嗔怪道:“爹爹也真是的,不能看着你能干,就把什么事都交给你做啊?害得你都无暇□□,没办法陪我了,他就是欺负你太有本事了,不肯放你做个清闲的郡王,一定要你忙出病来才行吗?我要去跟母妃告状,说爹爹跟我抢夫君!”

付远之扬起唇角,拍了拍璇音郡主的手,轻柔道:“好了,阿音,别说笑了,我今天大概要在书房里过夜了……之前不是跟你说过,让你不用等我了,自己先睡吗?夜里风寒,你还特意跑过来一趟,我实在心疼,你快回去歇息吧,别受凉了让我担心,听话好吗,阿音?”

璇音郡主听着付远之的话,满心柔情涌起,一双眼睛都能掐出水来了,她情不自禁地就倚坐在了付远之怀中,双手勾住他脖颈,娇艳的唇瓣贴了上去。

付远之身子几不可察地一僵,却是闭上了眼睛,极力放松了紧绷的脊背,也温柔地迎合上了璇音郡主。

辗转深吻,柔情蜜意,一室暖烟缭绕。

待到璇音郡主好不容易离去后,付远之一双清雅的眼眸,才渐渐在桌前冷却下来,灯光映照着他俊秀的侧颜,他深吸口气,修长的手慢慢抽出了掩藏在公文下的另一份东西。

夜深人静,月光婆娑,不知过了多久,房中终是熄了灯,付远之似乎在屏风后的矮榻上睡下了。

门口暗中监视他的下人这才放了心,打着哈欠转身离去,却不知,黑暗中,那双眼睛陡然睁开,清醒万分。

付远之屏气凝神,过了许久后,才悄悄起身,一点点转动了书架后的某处机关。

墙上的山水壁画从中间断开,慢慢裂开了一条缝,一道暗门无声无息地打开,长长的阶梯蜿蜒而下,付远之捏紧了袖中的函件,眼中亮起异样的光芒。

屋外冷风飒飒,房中却静谧依旧,暖烟缭绕间,墙上的山水壁画依然那般清雅秀丽,小河潺潺淌过林间,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密室静寂,灯光昏黄,里头的众人早已等候多时,见到付远之掌灯下来时,众人目光一亮,不由纷纷站起。

“远之,你来了。”

为首一人正是斯文秀气的宣少傅,他旁边站着的人身形略高大些,乃是欧阳少傅。

再往旁边望去,一人面貌昳丽,乌发薄唇,俊美至极,正是太学阁的“副帮主”姬文景,他旁边浓眉大眼的男子,便是如今禁卫军的副统领孙左扬。

除此之外,宣少傅身后还有几个太学阁的核心成员,俱是寒门中出类拔萃的人才,为推行寒门改革之制,殚精竭虑地出了不少力。

付远之解下披风,也不浪费时间了,径直道:“众位久等,闲话不多说了,你们先谈谈太学阁的各项进度,陛下最近还有什么新的指令吗?然后我再给你们看一些东西,把我这边的进展汇报一下。”

密室中的众人齐齐点头,灯盏摇曳下,几个身子凑在了一起,暖意在密室中流淌着,便真如萤火之光汇聚般,点亮了这冬日的寒夜。

微渺的水滴凝结在一起,也能汇成大江大海,抵御那随时可能到来的风暴。

谁也不知,相府的大公子,那位表面上六王爷的乘龙快婿,坐享荣华富贵的远安郡王,实际上,却也是太学阁的核心成员,或者说是,梁帝安插在六王爷身侧最强劲的一步棋。

局势已到剑拔弩张的最关键时刻,风雨欲来,可以说每一脚都踩在刀尖上,步步为营,惊心动魄,却又义无反顾。

无国不成家,正是有这些将生死全然置之度外的人,山河尽头才能看到微茫又连绵不绝的希望,才有那些冬夜恬淡幸福的万家灯火。

寒风凛冽,夜色愈发幽深了,在这半夜无人得知的暗室中,又一场密谈终于结束了,互通的信息让两边都心如明镜,能更好地明暗配合,携手前行。

从密室中出来后,直通一座西郊的庄园,这庄园是赵家名下的产业,目前交给姬文景在打理。

众人头顶是熠熠星光,寒风扑面而来,他们的心却灼热万分,脚下是踏踏实实的路,身侧是志同道合的“战友”,他们并不觉孤单。

付远之每次都要送出很长一段路后,才会折返回去,众人劝过他几次,他却摇头笑了笑:

“让我走走吧,感受一下外头广阔的天地,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笼中鸟关久了,总得要出来放放风不是?”

调侃的话语中,其他人却笑不出来,只觉苦涩难言,心头沉重不已。

毕竟与虎谋皮,戴着面具,日复一日的伪装压抑,这份痛苦,不是谁都能够承受得了的,换作他们,又何尝不希望飞出牢笼感受一下自由的风呢?

月光洒在众人身上,夜风拂过他们衣袂,一人忽然指向天边:“看,是烟花!”

其余人尽皆抬头,果然,远处烟花炸裂,红光耀眼地布满了长空。

“大半夜的,怎么会有人放烟花?”

天边那道红光映着众人疑惑的眉眼,孙左扬心头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心骤然一紧,脸色大变:“不,不是烟花!”

他急声喝道:“这是信号弹!是流星报马!”

“糟了,出大事了!”孙左扬握紧双手,倒吸口气:“这是加急战报的最高级别,只有军情到了最严峻的情况下才会燃放的信号弹!前线,一定是前线出了大事!”

他话音一落,所有人脸色都跟着一变,有什么不约而同从脑海中冒出,众人脱口而出:“括苍谷,是括苍谷,杭将军跟骆将军的部队出事了!”

寒风呼啸,冷月白茫茫地照着盛都城,奉国公府里,闻人隽仍坐在窗下,久久未能入睡。

她手中揣着一个精致的陶瓷娃娃,那是当初她买的一对小棋童,一男一女,头上各自顶着一颗棋子,嘴角咧开,憨态可掬。那时她送给了骆秋迟,他们一人分了一个,彼此拿着对方的。

骆秋迟带着那个女童的陶瓷娃娃上了战场,她便日日揣着这个男童,睹物思人,对月想念着远方的他。

“老大,春去冬来,眼看盛都城就要下雪了,你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坐在窗边,披着衣裳,闻人隽失神地望着夜空,喃喃自语着。

冷风拂过她的长发,她的身影倍显伶仃单薄,清隽的面容带着刻骨的思念,双眸中似乎又浮现出那身俊逸潇洒的白衣。

“小猴子,等老大打赢了仗,就回来娶你做媳妇,再也不同你分开了,好不好?”

那时他说的话还回荡在耳边,只是不知道究竟还要多久,他才能回来……才能让她穿上那双已经缝好的绣鞋。

心底正怅然间,却就在这时,天边烟花绽放,红光耀眼。

大风迎面拂来,闻人隽手心一紧,颤动着长长的睫毛,心弦莫名一动。

“这是哪里在放……烟花?”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借兵

第一百零八章:借兵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这个韩岩明,究竟效忠的是我大梁,还是他六王爷一个人!援兵再不赶去那括苍谷,那些为我大梁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就要死在狄族人手中,全军覆没了!”

叶阳公主踏入大殿时,梁帝正在大发雷霆,一张原本文秀的面容都气得几近扭曲。

不怪他盛怒至此,实在是局势迫在眉睫,跋月寒领兵已攻入括苍谷,骆秋迟与杭如雪紧急求援,将士们在大雪中苦苦支撑,此役已在生死一线间了!

但是那南方的韩岩明将军,却三番四次的推脱,实际上早在很久以前,他的援兵就应该赶到括苍谷了,却迟迟未去支援,不管梁帝怎样下急令催促,他那边只悠悠回个信,不急不缓——

说是一直在赶去的途中,只是水土不服,他的十五万韩家军都是南方人,受不了天寒地冻,一个个相继病倒,而要去括苍谷,必要翻过一座雪山,如今冰霜封路,实在难以前行,这才耽误了路程。

“屁话、屁话、全是屁话!”梁帝将那折子狠狠摔在了地上,气得胸膛起伏,声音都嘶哑了:“这个韩岩明简直罪大恶极,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迟迟不去括苍谷支援,根本就是那只老狐狸的授意!他从前就是那老狐狸的门生,一直对他言听计从,若没有那老狐狸,也不会有他韩岩明的今天!”

朝野民间私下一直流传着几句笑语——

大梁有二杭(韩),雄踞在南北。威名震天响,贼寇不敢抗。

说的便是杭如雪与韩岩明这两位将军,他们姓氏谐音,各据一方,赫赫军威响彻大梁,可却是“各为其主”,一个对陛下忠心不二,一个却对六王爷“俯首称臣”。

梁帝从前就动过打压韩家军,将这股力量收编归至杭如雪的念头,却因王权弱小,迟迟无法实现,反倒是“养虎为患”,看着韩家军一天天壮大。

“过往这韩岩明居功自恃,仗着自己几十万的韩家军,多次对朕出言不逊,朕都忍了,看他待在南边,也还算风平浪静,朕尚不想动他,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没想到他今日居然狗胆包天到了这般地步,朕连发十三道急令都请不动他,他如此肆无忌惮,真以为龙椅上已经换了主子,是那只老狐狸的天下了吗!”

梁帝嘶声怒吼下,身子气得不住颤抖,双目都血红了,叶阳公主连忙上前,端起案上的茶水,为他顺气:“陛下息怒,越是国家危难之际,越要保重龙体,黎民百姓全都仰仗着陛下呀。”

“叶阳,朕,朕怕自己做不到,救不了百姓于水火之中……”梁帝抱住脑袋,不想让叶阳公主看见自己的泪光,一双眼睛却越揉越红,他终是深吸口气,哽咽道:“朕是不是,是不是一个很无能的君王?”

叶阳公主心头一痛,忙上前道:“不,陛下心系天下,心系江山社稷,殚精竭虑,宵衣旰食,甚至是忍辱负重,大梁有此君王,是百姓之福。”

“只是如今……奸臣当道,陛下亦有太多无能为力的地方。”

梁帝听着叶阳公主的安抚,依旧红着双眼,苦笑了声:“但这份无能为力,却会害死那些对朕忠心耿耿的将士,害死那些无怨无悔追随朕的人,会让狄族人的铁骑,踏破朕的皇城,让朕的百姓陷于水火之中……”

梁帝越说越激动,身子不住颤抖间,嘶哑了喉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怆然落下。

他卸下了所有君王的面具,一瞬间又像回到了很多年前,葡萄架下那个眉目文秀的苏苏。

“你说怎么办?小叶子,苏苏快撑不住了,真的要撑不住了……其实我这些年真的太累了,好多次都走不下去了,可一想到远嫁西夏的你,想到那些跟随我的忠臣义士,我就对自己说,不能放弃,一定要咬牙坚持下去,一定要走到乌云散尽,奸臣逆党彻底拔除,天下河清海晏的一日!”

“可是现在,现在外族来势汹汹,江山风雨飘摇,内忧外患,括苍谷就要保不住了,我最信任倚重的两个将军就要死在那场大雪里了,我真的,真的心痛如绞,原来不管怎样咬牙前行,有些事情我还是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啊……”

泪水模糊了视线,梁帝捂住脸,瘦削的肩头颤动不已,竟是不顾君王威仪,哭得像个孩子一般。

叶阳公主也跟着红了双目,将他一把搂进怀中,不是以叶阳对梁帝的身份,而是以小叶子对苏苏的身份。

“苏苏,苏苏你听我说,你做得到,你一定做得到,这么多年你都挺过来了,不要在这最后关头放弃啊!”

“我其实知道你从小到大都跟我一样,戴着另一张面具,做着另一个人,不得不过另一番自己无法选择的人生。”

“我知道,你其实不喜欢打仗,不喜欢杀戮,不喜欢勾心斗角,你喜欢写字作画,研究玉石茶道,养花喂鸟,你骨子里其实是一个最温和,最纯粹,最清雅端方的文人。”

“可是你生在了皇家,你被架在了这个位置上,你不得不去做一个君王,承担起肩上的责任,去守护自己的子民,守护自己的江山,跟那些奸佞势力明争暗斗,你过得并不易,我知道,这些年来,你或许从没有一天真正开心过……”

“其实我都知道,小叶子全都知道的,可是苏苏你听我说,你做得很好,你对得起江山社稷,对得起黎民百姓,那条路也没有到绝境……”

“你相信我,括苍谷不会保不住的,狄族的铁骑也不会踏破皇城的,因为我此番来见你,就是想要告诉你,我要去西夏一趟,见如今的西夏王,我先夫的弟弟,耶律纯佑,向他借兵!”

掷地有声的话语回荡在大殿中,梁帝身子一颤,霍然抬首,瞪大了双目:“你要去西夏借兵?”

叶阳公主点点头,站直了身,施施然走到堂下,向梁帝下跪,一字一句道:“陛下,国之危难,叶阳义不容辞,恳请陛下准许叶阳,即刻出发前往西夏借兵!”

梁帝呼吸急促,显然激动不已,叶阳公主却顿了顿,欲言又止道:“只是,据叶阳所知,不久前西夏才与周边小国开战过,伤亡不少,恐怕如今兵力有限,未有多少能够支援大梁,但叶阳相信,不管还剩多少兵力,西夏王一定都会倾其全部,鼎力相助!”

话音刚落时,梁帝的贴身侍从已快步入殿,叩首道:“禀陛下,奉国公府五小姐,闻人隽求见。”

与此同时,月冷风寒,奉国公府,一道红衣身影坐在灯下,正在擦拭着自己的斩月双刀。

她长眉入鬓,周身英姿勃发,神情凝重肃然,手中的双刀透着一股凛冽杀意,像是瞬间又变回了几十年前那个闻名江湖的侠女般。

夜风猎猎,窗外一人闪身而过,琴声随之幽幽传来,那身红衣手下一顿,猛然站起,激动莫名:“鹿三哥,鹿三哥终于来了!”

房里灯火摇曳,暖烟缭绕,故人再聚首,泪盈于睫,感慨万千。

“小眉,我多少年没见过你这身装扮,这把双刀了……犹记得当年闯荡江湖,游历四方,我们十三个兄弟姐妹相依相靠,不分彼此,惩奸除恶,好不痛快!”

鹿行云抱着琴,一袭长袍飘然出尘,将阮小眉看了又看,泪光闪烁间,百感交集地叹道:“那些逍遥自在,快意恩仇的日子,仿佛还是昨天一般,岁月不饶人,我都老了,可你却好像还是……当年的那个小眉。”

“哪有,鹿三哥,分明是我老了,在这深宅大院中一待就是几十年,当年的斩月双刀都钝了,人怎么能不老呢?”

“不,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那个红衣飞扬,明眸皓齿,双刀耀眼如明月的小眉。”鹿行云望着眼前那身红衣,忆起过往岁月,动情不已。

阮小眉握紧手中的斩月双刀,却是心潮起伏,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只是陡然做出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她红衣飞扬间,竟是径直朝鹿行云跪了下去!

鹿行云一惊,连忙伸出手:“小眉,你这是干什么?究竟发生了何事,你急信让我前来,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阮小眉坚持跪下,一抬头,眼中已布满了泪光:“不是我的难处,是大梁的难处!”

她将前因后果一说,最后咬牙切齿道:“那些该死的奸臣贼子,我不靠他们,大不了我拿着斩月双刀,杀到那括苍谷去,跟那些狼崽子决一死战!”

她红着双目,握紧手中刀,一字一句响彻屋中:“我的女婿我自己去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