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大鼓置于他旁边,闻人姝华服盛装,精心亮相,头上还簪了几朵美艳至极的花,衬得她倾国倾城,一颦一笑都动人心魄。
她随着付远之的曲声妩媚起舞,腰肢曼妙,舞步楚楚,月光洒在她身上,她成了全场的焦点,众所瞩目下,不少人在心中暗叹,果然不愧是竹岫书院第一美人。
孙梦吟得意洋洋:“大哥,你看,姝儿这才叫天香国色,真真正正的大美人,你那什么清禾师妹配跟她比吗?”
孙左扬漫不经心地一瞥,给自己倒了杯酒,不以为然道:“脸上的脂粉太厚了,嘴巴也抹得太红了,像猴子屁股似的,还是清禾师妹干干净净,清新动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清禾师妹就是这样的,谁也比不上她,她也用不着跟任何人比,反正在我心中,她就是最好的……”
“大哥,你!”孙梦吟气结:“可怜你年纪轻轻,一双眼睛居然就已经瞎掉了!”
他们旁边不远处,正是姬文景与赵清禾同席而坐,两兄妹的对话断断续续地传入风中,赵清禾面皮薄,想装作听不见都不行,低头脸一红,正有些羞窘时,姬文景在她耳边倏然笑道:“孙左扬别的本事没有,看人的眼光倒是不错。”
他遥望鼓上那道娇丽起舞的身影,冷冷摇头,语带嫌恶:“又俗又艳,头上若只簪一朵花还好,尚显风情,但像她这般,簪满一脑袋都犹嫌不够,简直是俗到了家,说是猴子屁股都抬举了她。”
这番评点简直一语中的,鞭辟入里,若是锦绣阁的芸娘在,肯定又会大大感慨一番,称姬文景要抢去她们的生意了。
当下,赵清禾有些吃惊地望着姬文景,姬文景却笑了笑,继续道:“她就是太想博风光了,用力过猛,从头到脚都恨不得堆满亮点,但若是全身都是亮点,那便没有亮点了,你明白吗?”
这样的“心机”只能唬住一些没见过世面的,真正惯看风云,品味卓然的,都不会为之所动。
果然,首座上的梁帝就是兴致缺缺,他唇边虽然也是挂着笑意,但那笑意却未达心底,他整个人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还向座下的杭如雪举杯致意,完全没有全身心投入地去欣赏这场鼓上舞。
显然,这段献艺,对他而言,没什么太大的吸引力。
“你看,陛下是否看杭如雪的次数,都比要看那闻人姝的次数多?”
听着姬文景在耳边的窃窃低语,赵清禾瞪大了眼睛,左右望望后,心中倒吸了口气,简直要对姬文景五体投地了。
她扭头看向他,眼中是毫不遮掩的“叹服”,姬文景却笑了笑:“可怜这闻人姝,贪心反被贪心误,一身俗艳反倒遮了她本来面目。”
赵清禾忍不住就小声感慨道:“她,她如果能请姬师兄去,为她指点一二,肯定,肯定会……”
“我干嘛要去指点她?”姬文景直接一口打断,他长眉一挑:“我闲得发慌吗?”
赵清禾愣住了,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是……”
话还没怎么说出口,姬文景已经凑近她,俊美的一张脸映照在月下,似笑非笑:“赵清禾,你是不是真以为随便拎个女人过来,我都会花心思替她挑衣打扮?”
他冷不防抬起手,将她一缕碎发别到了耳后,低低而笑:“你这个傻瓜。”
风中他的气息迎面而来,将她团团笼罩住,赵清禾脸上一热,陡然回过神来,有些语无伦次:“对,对不起,姬师兄,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姬文景转过身,看向夜空,微眯了眸,留下赵清禾愣呆呆的,像只发懵的小兔子。
事实上,赵清禾的确不知道,这场殿前献艺,最先去找姬文景的是陈院首,姬文景却只回了两个字:“不去。”
陈院首口水都快说干,大言特言,这是多么一桩于己于家族的好事,姬文景却始终不为所动。
陈院首急了:“你那一手好丹青,难道就真要这样藏着掖着,不去陛下面前露回脸,不当众展示一下?你不觉得可惜吗?”
姬文景眼皮都没带翻一下,一句话就将陈院首驳了回去:“我一手好丹青,画山画水画我心,从天从地从我意,就一定要献给皇上看吗?”
陈院首被堵得哑口无言:“你,你……”
说来姬文景这性子谁也劝不动,若是他肯献画,他大哥早就巴巴送去各处,结交各种达官贵族,捞取各番功名富贵了,更别提当今皇上本就尚文不尚武,对丹青书法这类风雅之事极其喜爱,若是姬文景愿意,以他的画技,讨得圣上欢心简直是轻而易举!
为此姬文景的大哥不知劝了他多少回,只盼这好弟弟能开开窍,用自己的画去换取前途富贵,可惜姬文景永远都是冷眼拒绝,宁愿撕毁了画像也不让他大哥拿去攀交权贵,所以说,这样一个像极了姬家祖上,宁折不弯的他,又怎么会听从陈院首的,去御前献个什么艺呢?
陈院首失望至极,出门时叹了句:“你不去倒算了,可怜那赵清禾了,她家中花多少钱都买不来这样一个露脸的机会,真是白白浪费了……”
“等等,跟赵清禾有什么关系?”姬文景冷不丁叫住了陈院首。
这一叫,他便破天荒地取下了自己的画匣,不仅去了御前献艺,还画了一幅《锦绣山河图》,特意投梁帝所好,讨尽圣上欢心,果然令得龙颜大悦,对他们大加夸赞。
这场献艺“大获成功”,虽然他不习惯做这种事,但看到身边那张欢喜不胜的笑脸,望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眸,他便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傻姑娘,你不知道的那些事,我日后也许还要做许多,但我心甘情愿……”
低低的呢喃飘入风中,带着说不出的意味,却只有风和月,笔和画,天知地知,自己知道。
后台暗处,骆秋迟白衣飞扬,月下背着一把七弦琴,身姿俊逸,风华夺目。
他低下头,轻轻对闻人隽道:“小猴子,你还好吗?我们马上就要登场了,你还能舞剑吗?”
闻人隽有些心神恍惚,好半天才抬起头,一双眼眸依然微微泛红。
骆秋迟叹了声,不由自主就抚上她脑袋:“傻不傻,为了那种人伤心难过,你那四姐心术不正,从小就是坏胚子,根都烂掉了,救不回来了……你这次能看清她面目,反倒是好事一桩,这世上有些人,本就不值得你去付出,因为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你别再去想了,听见了吗?”
闻人隽肩头微颤着,不知过了多久,才深吸了口气,将手中两把短剑紧紧一握,昂首目视着骆秋迟道:“我明白了,我可以的,我今晚一定会好好表现,不输任何人……为我娘,也为我自己争口气!”
她油然升起一股斗志,严肃的模样反倒将骆秋迟逗笑了,他伸手往她脸上一掐:“那全看你的了,小师姐?”
明月皎皎,风声飒飒,宴至一半,终于只剩一组没有献艺了。
当骆秋迟与闻人隽的身影出来时,席上的杭如雪目光一亮,绷紧了背脊,将手中酒杯一扣,像看见猎物一般敏锐兴奋。
他前来赴宴,长夜漫漫,索然无味地等了这么久,就是在等这一刻——
“骆秋迟,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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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扶桑国学府
月光如水,白衣书生端坐抚琴,长发飞扬,曲声悠悠,指间奏出一股江湖侠气。
少女一袭明艳红衣,额点朱砂,手持两把清寒短剑,惊艳亮相,她随风舞动,身姿翩若惊鸿。
座上的杭如雪目光一动:“是她?”
虽只有短短数面,但他印象中,这位奉国公府的五小姐一直是文静纤秀的,没想到今夜居然会当堂舞剑?还是同骆秋迟一起御前献艺?
当日在青州,也就是她被东夷山君关在了山庄中,而今兜兜转转,她又与骆秋迟并立月下,瞧来关系匪浅,这一切似乎太巧了?
像有一张网,中间千丝万缕的牵扯,实在微妙得令人不得不多想。
杭如雪眉心微皱,脑中正胡乱猜测着,那场中的白衣书生已经一面抚琴,一面开始朗声吟道:“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随着他长吟的诗句,那红裳少女衣袂飘飘,剑招愈发灵动飞扬,清逸无双,当真像那诗中所述一般,剑光璀灿夺目,有如后羿射落九日,舞姿矫健敏捷,恰似天神驾龙飞翔。
一时间艳惊四座,众人看得目不转睛,心神皆随之起伏激荡!
所有人中,唯独杭如雪呼吸一紧,眸光陡亮——
这剑招好生熟悉,分明,分明是!
他的心突突狂跳起来,月下那一招一式映入他眼眸中,让他眼前瞬间浮现出当日青州崖顶,他手提□□,与东夷山君风中过招的场景。
太像了,这剑舞分明带着那人的痕迹,简直“同出一脉”般,俱是一样的路数,只是经过了巧妙的“改良”,使之更适合女子轻盈舞动,更显衣袂飘飘,灵秀非凡。
这暗藏的“玄机”,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更不会联想到别处去,但多年习武,心思细腻,又对青州那一仗记忆深刻的杭如雪不同,他不仅一眼认出,更是在电光火石间,将许多东西串联在了一起!
当下,他眸光复杂不定,紧紧盯着场中,视线随那道红衣身影而动,每一个动作都不放过。
旁边席上,赵清禾拉拉姬文景的衣袖,小声对他道:“阿隽的剑舞实在太精彩了,你看,那杭将军眼睛都没眨一下呢,之前那段鼓上舞,他就不怎么感兴趣,低着头都没看呢……”
姬文景侧过身,故意笑道:“不错嘛,你也学会我的招数了,懂得观察这些东西了?”
赵清禾脸一红:“我,我只是替阿隽高兴,我瞧陛下也看得很入神呢,阿隽先前还担心自己驾驭不了这段剑舞,这下可以放心了……”
姬文景看向场中,点点头:“是不错,一般女子舞剑,或多或少都会带些胭脂气,矫揉扭捏,不够爽利大方,但今夜这段剑舞,一招一式都别出心裁,既有女子的灵秀,又不失剑招本身的力度,看来着实是番享受,这野蛮人一定花了不少心思。”
“是啊。”赵清禾也感慨道:“说来骆师弟真是厉害,手把手地教着阿隽,每个招式都经过精心设计,阿隽也学得快,他们一琴一舞,相得益彰,真是再默契不过。”
“我们不也是一样吗?”姬文景低低一笑,月下眉目温柔。
赵清禾脸一热,心跳加快,像只小兔子似地垂下头,不敢再望姬文景。
他二人说者无心,却并不知道,此番话若是传入杭如雪耳中,当真会“听者有意”,落实杭如雪心中的那份猜想。
所幸曲声飞扬,剑舞翩翩,月下那份潇洒侠气,将他们的对话全然盖了过去。
另一桌的付远之也是目光深深,一直追随着场中那道红衣身影,他旁边的闻人姝不甘咬唇,几次三番想凑过来,却又心生胆怯,她最终还是忍不住挨近付远之,委屈道:“付,付师兄,之前你在外头听到的那些话,其实,其实都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被五妹妹冤枉,才会口不择言,故意说那些气话的,我,我其实并非你所想的那种人……”
“我所想的是哪种人?”付远之扭过头,一双眸清清冷冷,语气无波无澜。
闻人姝被这一反问,霎时涨红了一张脸,美眸泛起波光,一派楚楚可怜的样子,付远之却似乎心生厌倦,别过头,一眼都不再看向她。
他在夜色中只低声说了一句:“月下望井,人是何样,井中倒影便何样,与旁人所思所想毫无关系。”
闻人姝心头猛地一揪,抬首看着付远之,双眼泛红,难以置信。
愚蠢如她,从一开始就错了,对待远之这种聪明人,她惺惺作态的一套根本就不管用,与其一味示弱,还不如坏得“光明正大”,或许那样他还能对她“另眼相看”。
这边,场中的剑舞已将至尾声,就在众人准备抚掌喝彩之际,月下那道白衣忽地将琴弦一按——
曲声戛然而止,只见他轻巧将琴身一个翻转,那后面竟然藏着一支长长的毛笔!
修长的手一拂袖,将毛笔一抓,飞掠而出,众人还不待反应过来时,那身白衣已在月下扫过全场,朗声笑道:“在座诸位侠士,谁借我美酒一坛?”
他将在座师生俱称作“侠士”,诙谐打趣,又契合他今夜琴声剑舞的主题,全场会意而笑,不少人正要“借酒”时,首座上的梁帝忽然出其不意地开口道:“朕的酒借你一用!”
他文秀的面庞在月下染了层清辉,唇边扬起愉悦的笑意,挥袖抛酒间,动作潇洒不拘,显然也被带起了一腔江湖豪情。
场中那身白衣亦不客气,伸手将酒一接,扬眉而笑:“多谢陛下赐酒!”
说着,他揭开红色封布,抓住那酒坛,仰头便痛快畅饮,月下酒水澄清,香气四溢,众人心神皆荡漾不已。
那身白衣手持毛笔,将嘴中的酒水尽数喷出,湿润了笔豪,开始在地上写起字来!
众人恍然大悟,只见那身白衣一手抓着酒坛,一手握着毛笔,宽袖飘飘,笔走龙蛇,月下举止间潇洒不羁,当真似个江湖侠士般。
他一边写着,一边饮酒,不时以酒水喷湿笔豪,身旁的红衣少女也未停下,伴着他翩然舞剑,两人一书一剑,月下便如一对江湖眷侣般,风华夺目。
“好一出书剑并舞,精彩,实在精彩!”
梁帝看得热血沸腾,在首座上兴奋抚掌,场上师生也个个心神激荡,看着月下那灵动的书法与剑舞,闻着风中飘来的阵阵酒香,颇有一番酣畅淋漓,快意平生的奇妙滋味。
唯独杭如雪,一双眸依然紧盯场中,复杂如许,深不见底。
终于,地上的字写完了最后一笔,一坛酒也见了底,众人伸长脖子望去,不由齐声念出——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两行字飘逸灵动,大气疏朗,笔锋浑然天成,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潇洒之意,真真是字如其人,满堂师生无不为之折服,纷纷喝出一声“好”!
白衣书生信手将毛笔一扔,与身旁的红裳少女齐齐跪下,向首座上的梁帝一施礼,扬声道:“愿我大梁河清海晏,时和岁丰,永享太平盛世。”
梁帝心潮起伏,禁不住从首座上站起,连连抚掌,激动道:“好个河清海晏,时和岁丰,朕一生夙愿,便是大梁盛世太平,永无战火,百姓安乐无忧,永不做丧家之犬!”
他言语间眼眶微红,风中动情不已,一众师生也皆受感染,不由齐声道:“吾皇圣明,仁义天下!”
当梁帝平复了情绪后,在首座上望向在场师生,温声道:“其实,朕今夜前来,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
他将视线落在了月下骆秋迟与闻人隽二人身上,唇带笑意:“数日前,朕收到了扶桑国君主发来的信函,他们那也有一座很出名的学府,扶桑君主希望让两国的优秀弟子进行切磋,举办一场学府之间的大赛,共结两国友好。”
“届时,他们将派出一批弟子,远渡重洋,来到我大梁,与我宫学子弟进行比拼较量,朕此次前来,便是想托付陈院首这桩任务,在宫学中选拔出优秀的子弟,代表大梁前去应战。”
“但现在,朕改变主意了,无需托付陈院首了,因为朕心目中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此言一出,全场似炸开了锅一般,无论师生皆心潮澎湃,激动无比,这可是两国学府之间的对决大赛,能代表大梁前去参加的,该是多么大的一份荣耀啊!
他们将目光聚集在了风中骆秋迟与闻人隽二人身上,猜想他们方才一番表现大为出彩,梁帝赞赏有加,这大赛人选之中,一定有他们二人的一方席位!
果然,梁帝将陈院首招至身边,一番耳语后,陈院首喜上眉梢,连连点头,看向月下并立的骆秋迟与闻人隽,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风中,付远之的一双手缓缓握紧,呼吸急促,他遥望高台上的梁帝与陈院首,心弦竟是从未有过的紧张忐忑。
只见陈院首一步步走向台前,望向在场所有人期盼的目光,清了清嗓子,高声宣布道:“陛下圣明,慧眼识俊才,在我宫学之中挑中了一批优秀子弟,下面我念到名字的,都请离席站出来,你们将代表大梁前去应战,与扶桑弟子切磋技艺,进行一场学府间的比拼大赛!”
付远之霍然抬起头,虽然极力克制住翻涌的情绪,但他仍是心跳不止,一双眸紧紧盯住陈院首,听到他面向众人,在月下扬声道:
“这几人分别是——”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试探阿隽
第七十二章:试探阿隽
“这几人分别是——骆秋迟、闻人隽、付远之、闻人姝、姬文景、赵清禾、孙左扬、孙梦吟。”
陈院首的话响亮回荡在月下,全场振奋不已,议论纷纷,夹杂着一片“果然如此”之声,大家望向那离席站出的几道身影,齐齐露出心悦诚服的眼神。
梁帝在首座上,亦是面含笑意,尤其在望向正中间那身白衣时,微微点头,倍感欣慰。
陈院首站在风中,心潮澎湃,高声道:“你们八人将代表大梁应战,与扶桑国弟子比试,据悉此次学府大赛,内容涉及到天文地理、琴棋书画、刀枪棍棒,乃至庖厨烹饪等技艺,可谓是无所不囊,你们的对手来自扶桑国最优秀的学宫,他们经过几轮严格筛选,才得以脱颖而出,远渡重洋,来到大梁与你们进行比拼,他们的实力不容小觑,你们切记不可轻敌,这不仅关乎宫学的百年声誉,更关乎大梁的赫赫国威,望你们明晰肩头重担,全力以赴,不负宫学期许,不负陛下厚望,不负身后屹立之家国,听清楚了吗?”
陈院首这番话激昂热血,将满座师生的情绪都带动了起来,月下的八人齐声应是,孙家兄妹吼得尤其带劲:“是,听清楚了,一定全力以赴,只许胜,不许败!”
满场热血沸腾间,杭如雪眸光深沉,为自己斟了杯酒后,一饮而尽,起身悄悄离了席。
夜凉如水,回院舍的一路上,闻人隽拉着赵清禾说说笑笑,两人俱是掩不住的兴奋,却在经过一方假山时,一道人影从里面慢慢走出,眉目清冷如雪:
“五小姐,别来无恙。”
月光洒了那人一身,他面容白皙俊秀,分明一个再英挺不过的少年郎,却因那份过于清寒的气质,显得与年龄模样极不相符,倒像个纵横沙场多年的老将。
事实上,他也的确是个纵横沙场多年的老将。
“杭,杭将军……”赵清禾有些结巴,脸上满是吃惊。
杭如雪却看也未看她一眼,只径直走到闻人隽面前,低沉道:“有几句话,我想单独跟五小姐说说,不知可否方便?”
闻人隽身子微微僵住,从杭如雪出现的那一刻起,她心就狂跳不止,有种强烈的不好预感,可眼下面对着这个不知来意的“玉面战神”,她只能强作镇定,点头道:“好。”
赵清禾被支走先一步回院舍,整个人还有些懵懵懂懂的,夜风拂过她的长发,她嘴里无意识嘀咕道:“杭将军来找阿隽有什么事呢……”
她冥思苦想,月下喃喃自语道:“应该不是什么坏事才对,看杭将军对阿隽还挺客气的,再说御前献艺时,他就一直盯着阿隽看,明显是很欣赏阿隽的剑舞,其他人登场时他都没怎么抬过头,只有阿隽不一样,啊等等,杭将军他,他不会是……不会是喜欢上阿隽了吧?”
赵清禾福至心灵间,一下捂住了嘴,感觉自己触到了事情的“真相”。
她心扑通扑通地跳着,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难怪宴席一散,他便悄悄等在假山下,他,他不会是来找阿隽表露心意的吧?”
假山下,闻人隽忽然打了个喷嚏,对面的杭如雪眉心一皱,不易察觉地往后退了退。
闻人隽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脑中陡然冒出了坊间的一个传闻——
传闻大梁的一代战神,驰骋沙场,手下鲜血无数的天才少年将军,杭如雪,却是个极爱洁净,纤尘不染的人,换句话说,他有“洁癖”。
果然凡事都眼见为实,到了此时此刻,闻人隽可以拍着胸膛说了,大伙们,这个传闻千真万确啊!
月光下,她感受到了杭如雪的嫌弃,脸上讪笑着,主动与他拉开了距离,小心翼翼道:“杭将军,你今夜来找我,所为何事?”
杭如雪深深盯着她,许久,低声道:“五小姐今夜的剑舞令杭某大开眼界,一招一式都翩若惊鸿……”
闻人隽忽然道:“叫我阿隽就好了。”
她听着一声声“五小姐”,莫名心里发怵,好像猎人在不露痕迹地给猎物下圈套一般。
杭如雪顿了顿,勉强喊道:“阿隽姑娘。”
他不愿再多废话,直入主题道:“我也曾见过不少女子舞剑,却大都平平无奇,远没有今夜这段剑舞来得精彩绝妙,我是个好武之人,所以特地想来问一问阿隽姑娘,你的剑招是跟谁学的?”
问话一出,闻人隽后颈的汗毛便霍然竖起,她本能觉察到一股锐意,一股靠近她……不,是靠近骆秋迟的危险。
她终于知道,知道杭如雪来找她的目的是什么了!只怕那日在树林之中,与跋月寒过招之际,她的老大,就已经“暴露”在这位玉面将军眼前了!
尽管心中已是惊涛骇浪,闻人隽面上却依旧是浅笑吟吟的模样,她望着杭如雪审视的目光,极自然地答道:“跟我娘学的呀,她嫁给我爹之前,是个名头响当当的江湖侠女,有‘斩月双刀’之称,杭将军是好武之人,应当也有所耳闻,只不过我娘使的是一对弯刀,我使的是一对短剑罢了,但都是同宗同源,尽数从我娘那习得,我今夜一直紧张不已,生怕给我娘丢脸抹黑,所幸连杭将军都赞不错,那么我便也能稍许放心了。”
少女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夜风中,听不出一点心虚,一丝破绽,连唇边的笑都是真诚无比的,毫无心机的模样,就像大多数天真单纯的官家小姐一般。
杭如雪眼眸深深,一时看不出情绪:“是吗?”
他望着眼前俏生生的少女,一时难以作出判断,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给出这样的回答,只有两种可能。
一,她说的是事实。
二,她演技过人。
不,或许还有第三种可能,她太在乎那个人,那个可能是东夷山君,可能是骆秋迟,更可能两者兼具的人。
几番想法在心中颠来倒去,杭如雪不动声色,清清嗓子,目视月下清丽的少女,又接着道:“说来我与阿隽姑娘第一次见面,还是在青州,不知道阿隽姑娘,可否还记得一个人?”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她,观察着她脸上的神色,缓缓吐出四个字:“东夷山君。”
闻人隽身子一动,眼里是毫不遮掩的惊愕:“东,东夷山君?他不是被杭将军打落悬崖了吗?为什么,为什么忽然又提起他?”
她似乎还有些后怕,肩头微颤着,各番细微处的神情都毫不作伪,杭如雪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接着不露声色地道:“没什么,只是今夜在阿隽姑娘的剑舞之中,看到了那东夷山君的影子,这一招一式,说来奇妙,竟与那东夷山君颇为相似,难道阿隽姑娘的母亲,与那东夷山君曾是旧识?还是根本就师出同门?”
“怎,怎么会呢?”闻人隽脱口而出道:“我娘怎么会认识那东夷山君呢?杭将军不要随意妄言,说话前难道不要斟酌一番吗?”
她神情带着微微的愠怒,人反倒委屈起来,仿佛杭如雪信口开河,冤枉了她娘一般,杭如雪果真一怔,却听闻人隽接着又道:“我在青州时,曾看过那东夷山君舞剑,当时未想太多,只觉得剑招潇洒不尽,很是漂亮,我头脑中可能无意识就将它记了下来,等到我跟我娘学剑的时候,就不知不觉将它融了进去,这样才带了些东夷山君的影子,你说是不是,杭将军?”
杭如雪薄唇紧抿,神色似信似疑,闻人隽也不动,就那样大大方方抬着头,任他看着。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再说话,夜风拂过他们的衣袂发梢,月下看起来倒像一对“含情脉脉”的情侣般。
付远之赶来时,撞见的正好便是这一幕,他瞳孔骤缩,耳边不由回荡起赵清禾支支吾吾的声音:“我,我没跟阿隽一起,杭将军来找她了,像是想跟阿隽表……不不不,我什么也没说,我不知道,付师兄你别问我了……”
他原本等在院舍门口,有满腔的话想与那道清隽身影说,却没想到只等回了独自一人,低头不住碎碎念的赵清禾,他凑上去,竟听到她在念着什么:“杭将军居然喜欢阿隽?天啊,杭将军居然喜欢阿隽……”
无法言说那一刻他震撼的心情,他几乎是抓着赵清禾不住追问,那道纤细身影却像只受惊的小白兔般,在风中瑟瑟发抖,摇着头各种语无伦次,他根本问不出更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