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话最多,迎晨陪他聊着也热闹,厉坤偶尔说几句。
也是奇了怪,只要厉坤和迎晨一起当“农民”,就从没失过手。最后,林德的脸已经没地方可以再贴纸条了,才结束牌局。
迎晨看了看时间,起身:“你们玩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林德挺关心人:“姐,你中午喝了酒,能开车吗?”
迎晨说:“我打车,明天再过来把车开回去。”
林德:“别啊,多麻烦,厉哥,你不是没喝酒么,你送送我姐呗。”
厉坤瞥了他一眼:“你姐?”
林德挠挠脑瓜子,嘿嘿笑。
迎晨也没开腔,等着。
就在她觉得肯定没戏时,厉坤沉眸定色,到底松了口:“走吧。”
———
人与人之间的发展,只要有一次妥协,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迎晨坐在副驾,虽然宁静,无言,但她能清晰感觉到这个变化。
身边的男人,不再坚定如磐石,他在缓缓地松、慢慢地解。
想到这,迎晨打破沉默:“你假期还有多久?”
厉坤说:“八天。”
迎晨问:“今年休完这一次,还有假期吗?”
厉坤说:“没有了。”
迎晨点点头:“还和以前一样。”
厉坤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又紧。
迎晨循序渐进,浅浅过渡。
“八天也挺长,有出行计划吗?”
“没有。”
“我听同事说,新开的水龙河生态园挺不错,开车一个小时就能到。”
迎晨这话里的试探显而易见。
车里很安静。
恰遇红灯,车身稳稳停住。
厉坤突然“嗯”了声,很淡,“是可以。”
迎晨松垂在腿间的手,狠狠一揪裙摆。
她忍不住侧头,厉坤也是一样的动作。
两人的目光碰撞,谁也没有躲开,此时此刻,不似较劲,不似对峙。
有情,有感慨,有让步,有忐忑。
迎晨微弯嘴角,轻声:“绿灯了。”
厉坤这才平静收回目光。
迎晨别过头看窗外,街景在夜色里变得温柔,有光影在车窗上一波三折。
她心里突然豁然,柳暗花明的感觉,竟然是这样的啊。
把迎晨送到万科城,厉坤没下车。
迎晨俯身弯腰,隔着车窗对他摆摆手,“慢点开。”
厉坤:“嗯。”
迎晨指着右边:“那里在修路,你往西门出去。”
厉坤:“好。”
迎晨没说话了,厉坤也没要走的意思。
“那。”迎晨开口。
厉坤飞快看向她,等着。
迎晨深吸一口气,“生态园我也没去过,如果你有空,可以搭个伴。”末了,她补充:“叫上林德。”
厉坤没马上回应,只说:“我先走了。”
车灯闪闪,消失街角。
迎晨在原地待了一会,才转身往公寓走。
刚进门,包还没放下,手机有短信进来。
厉坤:[后天,可以吗?]
后天周六。
一起去水龙河生态园。
可以吗?
迎晨把意思串联完整,脱了鞋光着脚就在地上蹦起来了,她把短信看了好几遍,根本顾不上矜持,飞快地回复:
[好啊!]
觉得不放心,再发一条:
[开一辆车吗?开你的还是我的?]
厉坤那边也回复得很快。
[我的。]
迎晨乐的抱住手机狠狠亲了两口,才回:
[好,周六见。]
———
周六之前这两天,两人没再联系过。
迎晨上班儿精气神极好,见谁都笑脸迎人。
开完八月份的经济活动分析会,唐其琛叫住她,“你最近心情不错啊?”
“看出来了?”迎晨笑。
“全写脸上了。”唐其琛拿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手臂上,问:“怎么?中彩票了?”
迎晨笑着摇头。
唐其琛也没再猜,而是说:“对了,这周六,可能要麻烦你加半天班,下周省审计局过来,业务部门是重点,你亲自审查一下准备工作。”
“周六啊?”迎晨想都没想拒绝:“周六不加班。”
唐其琛抬起头。
迎晨坦然:“周六我有约会。”
她用的是约会。
唐其琛面色尚算正常:“一年一次的抽查,还是你亲自把关比较好。”
迎晨:“我让秦副部长负责。”
唐其琛点点头,“可以。”
迎晨双掌合紧,表示感谢。
唐其琛探问:“和朋友去玩?”
“对。”迎晨大方相告:“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唐其琛是聪明人,善于察言观色,跟前的女人,神采奕奕,话里行间,期待压根藏不住。他语气很淡,突然问:“是不是电影院那个男的?”
迎晨动作一停,承认:“是。”
唐其琛:“你喜欢他?”
迎晨说:“喜欢。”
这本就是一个冲动而坏气氛的问题。
而对方的诚实和坚定,几乎没给他留半点余地。
唐其琛放下文件,走近。
迎晨笔直地站着,微微仰头。
唐其琛的身体挡住了大部分光,他目光沉下去,“迎晨,如果我,想要求一个先来后到,这样也不可以吗?”
这话用了情,付了意。迎晨自然听得明白。
她眼神不退让,就事论事:“我十八岁就喜欢他了。”
唐其琛怔然。
“他是我初恋,超帅的。”
迎晨像在说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论证观点。
趁唐其琛沉默,她收拾好文件,坦坦荡荡地走出了会议室。
———
周五晚上。
林德盘腿坐在地上,已经盯着队长一个小时了。
他实在是浮躁难忍,抱怨道:“哥,请问你还有几套衣服需要换?”
衣柜边,镜子前。
厉坤正在穿一件条纹pl衫,“这个怎么样?”
林德歪着脑袋,“比上件好看,主要是这个黑色吧,衬得你特别沉稳。”
厉坤二话不说,脱了。
又指着一件明黄色的t恤:“这个颜色会不会显得比较年轻?”
林德认真思考,说:“显不显年轻我不知道,但一定显得你像一坨屎粑粑。”
厉坤抓起衣架子朝他扔去,“脱点俗行不行!”
林德委屈:“这有什么,谁还不拉个屎呢。”
厉坤放弃他的审美,自己动手。
他以“显年轻”为原则,在衣柜里左挑右选。
林德感叹:“看不出来啊哥,你衣服还挺多的。”他眼尖儿,指着:“豹纹的那个,是内裤吗?”
厉坤不置可否。
“哇靠,哥你好闷骚。”林德对他另眼相看,“还穿豹纹呢?”
厉坤反手又是一个衣架,“闭嘴。”
最后,厉坤选了一件暗绿色的格子t恤,搭配他新买的牛仔裤,看起来还挺朝气。
林德纳闷儿地问:“……你为什么,要选这个原谅色呢?”
厉坤瞥了他一眼,“管得着么你。”
林德显然有点不高兴,嘀咕道:“晨姐怎么不叫我一块去玩啊?我也没去过生态园,多个人又不费事。”
厉坤心一虚,故作镇定:“谁知道呢。”
林德:“哎,不行,我得打电话过去表示一下抗议。”
厉坤:“别打!”
他急了,方寸就乱了。
林德目光机灵,哈哈一笑,“哥,你露馅了!其实晨姐邀请我了对不对?你故意瞒着我,说没叫我——因为你想和她单独出去玩!”
厉坤:“……”
林德一副我很懂的表情,“不用觉得愧疚,我不怪你。”
厉坤倒也没否认,穿着一身新衣,对着镜子甚是满意,问:“怎么样,还可以吧?”
未等林德回答。
他看着镜子里五官端正、眉眼染光的自己,自问自答:
“嗯,是还挺帅的。”
林德:“???”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似乎对我的“四舍五入”有着很深的误解
那这章,按照我的理解,四舍五入就算结婚入洞房了
☆、等着我
周六, 厉坤醒了个大早。
和迎晨约好的时间是九点半。
洗漱完后换衣服,昨晚发了疯一样精挑细选的那一套工工整整地挂在衣柜里。
厉坤伸手去拿, 但伸到一半又停住。
一夜睡眠后, 理智重新上纲上线。
这一步踏出去意味着什么,他不是不知道。
迎晨从杭州回来, 心意那么明显,她明亮炽热的个性, 和十八岁那年一模一样。
人人都说, 不要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但偏偏就, 人最容易在那个地方继续摔下去。
厉坤以为自己能过去这道坎,但一见到她,好的坏的, 笑的哭的, 压抑已久的心思便忍不住地往外泄。
他在迎晨身上走过肾,也走过心。
太难忘了。
厉坤思绪沉下去,重重呼了一口气。
搁在桌山的手机响, 提示有新短信, 一看, 是迎晨发来的。
[我准点在小区大门口等你。]
隔着屏幕, 也能感受到她害怕他失约的小心翼翼。
刚才那些心理陈设,瞬间被收拾打压。
厉坤敛了心神, 回:[好。]
返回短信箱列表,才发现还有一条未读信息。
是李歆苑:
[表哥,我妈让我提醒一下你, 周五别忘来家里,她和你一起去看大舅哦。]
这事厉坤记得,之前就和厉敏云说好,周五一起去疗养院看父亲。
说起厉明远,也配得上戎马一生这个标签,坚毅,刚正,情与理,爱与诚,划得分分明明。厉坤身上最精髓的那部分品质性格,几乎都是承袭父亲。
厉明远没出事时,职位锋利显赫,与妻子的感情极好,真正的铁汉柔情。而自从厉坤母亲过世,铁汉就再也铁不起来了。
阿尔茨海默病这几年左右他的身体和神经。哪怕厉坤站在跟前,厉明远也识不出这是他儿子。
李歆苑的短信又来:
[对啦表哥,下次喊邹婷姐一块来家里吃饭呀。]
厉坤看了一眼,把这条给删除,没再回复。
他把手机搁回床上,双手搭在两腰侧,看了又看挂在衣柜里的那套衣服。几秒之后,厉坤把衣架拨到最里边,放弃掉。
他穿上部队常服,松翠绿的短袖衬衫和同色系长裤,肩膀上两道徽章把人衬得精神爽朗。厉坤对着镜子照了照,就这样出门吧。
刚收拾好,电话又响,厉坤边走边接:“嗯?”
孟泽:“你在哪?”
厉坤:“今天别找我,没空。”
孟泽急性子,直接打断:
“迎晨那边儿出事了。”
———
军区医院,六楼手术室乱成一锅,心血管科室的专家教授紧急会诊。
迎义章心梗入院,阵仗动静,惊扰了平静的大院。
孟泽在电话里把情况大致讲了一遍:“我正在去医院的路上,还有十几分钟。你在家还是在队里?要不要我来接?”
方才的一刹冲动冷却后,厉坤恢复理智,说:“我不去了。”
孟泽:“恩怨是恩怨,一码归一码,就冲老头子曾经提携你的情分,你也该去看看。”
厉坤暂未吭声。
孟泽:“行了,大老爷们的,我也不磨叽,去不去随你。”
厉坤开口:“哪个医院?我去。”
天气预报说沿海海瑞台风过境,杏城受影响,虽还在三伏天末尾,但仿佛一夜入了秋。
手术室外人头泱泱,个个军装笔挺,孟千帆正向专家仔细询问,身后两名警卫员站姿如松。好一会儿,孟千帆和专家握手表示感谢,然后低声对警卫员说:“你们去外面候着。”
脚步并靠,昂首正声:“是!”
等人走,孟千帆才走到崔静淑面前,说:“老迎这心梗来得太快,但好在及时送了过来,我刚问了教授,命是保住了,但手术还在进行。”
听到人平安,崔静淑长松一口气,拍着胸口,“那就好,那就好,谢谢你了孟政委。”
她又抬眼看向陪候的所有人,“谢谢你们了。”
“嫂子您客气了。”
“瞧您说的哪里话,应该的。”
“首长没事就好。”
寒暄推辞,情义倒真。
孟千帆奇怪:“老迎这两年身体一直硬朗,怎么突然就?”
崔静淑神色为难,敷衍而过:“可能是天气变化太快,受了风着了寒。”
孟千帆:“哦,也是,毕竟底子不比年轻时了。对了,迎晨和迎璟呢?”
“迎璟正从学校赶回来。”崔静淑含糊带过:“小晨被医生叫去了吧。”
而走廊尽头的转角,迎晨背靠墙壁,神情疲倦。
刚才孟千帆的话她都听到了,父亲命保住了,保住了。
她喉头微滚,垂眸看着自己的鞋尖,鞋底用力磨地面。刚被孟千帆叫出来的两名警卫守在门口,看着她目光探究。
迎晨冲他们勉强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
住院部外面的小花园,打点得清清爽爽,花枝树木品种琳琅。
迎晨今天穿了件漂亮的小洋装,裙子有点短,光腿露在风里,她却感觉不到冷。
“小晨儿!”孟泽的声音。
不远处,他那辆冰蓝色超跑正在倒车入库。
孟泽下车小跑过来:“迎叔怎么样了?人脱离危险了吗?医生怎么说?”
迎晨嗯了声,“还在手术室,但是没有生命危险了。”
孟泽松气,“没事就好。哎?这是怎么回事啊?”
迎晨低着头,精神不好。
孟泽心眼清透,打量了她一番,忽问:“跟你爸吵架了?”
迎晨瓮声瓮气,“嗯。”
孟泽哎地一叹:“大礼拜的,吵什么吵啊?你昨晚回大院了?我就在家待着呢,没见着你的车啊。”
迎晨说:“我今天赶早回去的。”
孟泽问:“大清早的赶回去吵架?怎么吵起来的?”
迎晨别过头,一副你别问了的态度。
孟泽和她自小一块长大,彼此家庭知根知底。迎晨和迎义章的父女关系一直算不得太亲密。除了崔静淑这层缘由,还有七年前的那档事。
迎义章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着侠义情怀是不可能的,他行事老道果决,必要时能够避重就轻,不顾情面。
迎晨那时年纪小,记恨着,怪罪着,偏执着。
总认为,是迎义章推波助澜,导致了她和厉坤那么难看地分了手。
早上她高兴地梳洗打扮,后来接到家里的电话,让她回去吃个早餐。迎晨公寓离大院十五分钟的车程,她一看时间还早,加之心情不错,便答应了。
平心而论,崔静淑的手艺确实不错。
软糯的白米粥原汁原味,馒头也是她自个儿揉面发酵亲自蒸的。迎晨难得的,捧场吃了两个。
崔静淑见着她的态度,心里其实很欢喜,甚至眼神暗示了几次,要对桌的迎义章别再提事情。
但迎义章权衡再三,还是直接问出口。
“周六要出门?”
迎晨吹凉米粥,悦色满脸:“是啊。”
“和徐西贝那孩子?”
“不是。”
沉默片刻。
迎义章放下筷子,“你从杭州回来,见过老朋友了吗?”
迎晨抬起头,父女俩对视数秒。
她平声:“爸爸,您有话直说。”
“你和厉坤走得很近,前几天的晚上,他很晚才从你公寓下来。”
迎义章指的,是迎晨车被追尾,额头受伤的那次。她打了厉坤的电话,厉坤来帮忙,忙到很晚才回家。
迎晨脸色当即冷下去,“您查我?”
迎义章皱了眉头,“是交警局的徐副局例行检查时,看到了你的出事记录,出于关心告诉我而已。”
迎晨呵了一声。
迎义章被她这冷嗖嗖的态度弄的也不高兴,直接道:“你和厉坤之前的处理过于草率,很多问题没有平和解决。现在你回来了,是不是还有那个意思?
“如果有,爸爸不反对,但你们一定要处理好遗留问题,厉坤算是我提携成长起来的,我对他再了解不过。他性子烈,爱憎分明,逼急了,就是典型的不撞南墙不回头。”
迎义章盖棺定论:“爸爸怕你吃亏。”
迎晨火气蹭的一下上来,双手按紧桌面,“我在他身上吃的那些亏,不就是拜你们所赐吗?”
“他妈妈那时候生病了,病了两年,你一直都是知道的,为什么那两年不去主动关心,偏偏,偏偏知道她等来了肾|源,就开始各种热情了!”
“我还当了真,以为你真的出于好心,把进度、情况、我所知道的一切信息,都告诉了你!”
迎晨已然崩溃了,“我和厉坤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你们扪心自问啊!”
迎义章猛地一声拍桌:“你怎么说话的!”
迎晨也是暴脾气:“我实话实说怎么了!”
崔静淑在一旁干着急,她已经留意到迎义章的身体在微晃,呼吸也变得急喘。
“老迎你就不能好点和孩子说话吗?”崔静淑走过去扶他,劝之:“父女俩搞成这样,不好看的呀。”
迎义章真有点难受,手捂着胸口,在使劲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