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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邓雍进后,我告诉他,董谦是林灵素指使,与他并无丝毫关联,而且用妖术连杀两人,必判死罪,但若被对头捉去,便是他之罪状。他答应我立即去寻董谦,而后交给我。唯愿董谦能安然归来。”

“郑居中呢,他的信是写给蔡京的?”

“嗯。不过郑居中是秦桧妻子的姑父,两人不好离间,我只在信中让秦桧极力阿谀蔡京,并隐约提及梅船。见了郑居中,我也只是叫他放心,我与宋齐愈皆不知情,他应该不会再为难宋齐愈。”

“蔡攸父子呢?收到的信是给郑居中的?说那耳朵和珠子似被蔡家人夺去,正在设法找回?”

“嗯。大致如此。我见了蔡攸,将罪责全都推给林灵素,香袋则是朱阁不慎落在他家车上。”

“那香袋太烫手,与其被蔡家大对头当作把柄,不如将这祸端转给你!于是,你便讨到了那香袋。哈哈!妙绝!蔡京呢?”

“我思量了一番,眼下还不知蔡京为何要暗助高丽使,去梅船杀人割耳,因此,暂未去见他。”

“我们这边,虽有三四个紫衣客,看来全都并非真身,不知这真身藏在何处,又是何等来由?这蔡、郑、邓三家搅进战团,又是为了哪般?”

“眼下,也只能先戒止住他们,莫要再害人性命。至于那紫衣客,恐怕只有等四绝各自查问清楚,拼到一处,才能看清这梅船真相??”

二、生心

第二天一早,冯赛才起来,便听到敲门声。

他忙出去开门,是周长清店里那个伙计窦六:“冯相公,那块旧布昨天半夜里被人取走了。只是天太黑,没瞧清那人样貌。”

冯赛一听,忙连声道谢。这是他安排的第一桩事:先找了块旧布,在上头胡乱写了个地址,请窦六到李弃东开宝寺后街那旧宅里,趁巷子里无人时,开门进去,寻块石头,将那旧布压在院角,而后,躲在那巷子附近监看。他自己则去芳酩院,谎称谭力死前将藏匿紫衣人的地址藏在那院里。

那院落及这消息,并无旁人知晓。旧布昨天夜里被人取走,自然是牛妈妈所使。劫走李向西、胁迫李弃东的西夏间谍,无疑也是她。

眼下便等第二桩了。

这第二桩是捉拿李弃东。冯赛买了张新毡毯,去青牛巷找见那老人。求得他许可,取出李弃东兄弟送他的那张白骆驼毛毡毯,沿边剪下来一条。而后请窦六去开宝寺后街放那旧布时,将这条毯带拴在那院门的门环上。

白骆驼毛毡毯极精贵,不蛀不腐,经年如新。中原并不产,街市上卖的,皆是从西夏货贩而来。李弃东这条毡毯应是他祖上从西夏带来,他自幼睡在上头,自然极亲熟。

冯赛是赌他的兄弟之情。

他一直不锁那院门,恐怕隔几天便要潜回到开宝寺后街,去看他哥哥是否回来。他若见了门环上拴的那条毡带,自然会一眼认出,并立即明白其中含义。这含义,只有他兄弟间才明白,连牛妈妈也不晓得。他若是仍在苦寻哥哥,必会赶到青牛巷那住了十年的宅子。

冯赛已拜托崔豪,寻了一班兄弟,日夜轮流,暗守在青牛巷。

冯赛自己不能现身,又无他事可做,只能守在岳父家中等候消息。他不知要等多久,在那院中始终难安,便去邱迁书房里,寻出一本《六祖坛经》来读。起先哪里读得进去,百般强忍,才一行行顺着向下扫,直至读到神秀因参不透本性,“作偈不成,心中恍惚,神思不安,犹如梦中,行坐不乐”,他如同看到自家写照,不由得大为惭愧,忙收住心,细细往下读。读到五祖深夜为慧能传授《金刚经》:“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慧能言下大悟。冯赛之前也听过这句,亦曾琢磨过。此时读到,却如同受了重重一棒喝,不由得浑身冒汗,惶愧之余,又心下大亮。

自己这一向身陷大祸,心何止是粘挂于事,简直被搅作一团浆,颠旋飞散,哪里有丝毫定止?昨夜悟到的那“当”字,其实便是无所住而生其心。事来则应,该当如何,便当如何,何必生出这许多无谓烦恼?

他心里清明了许多,又继续细读那《坛经》,忽而发觉,其间字字句句,皆深得己心,如对良师,又似与知友谈心,畅美不可言。一遍读罢,仍觉未足,又读二遍、三遍,反反复复读了数道,不觉已是深夜。

第二天,他又寻出《论语》《道德经》《孟子》《庄子》??一部部细读细品。哪怕在少年时,他也未曾这般用心专意读过书。到了汴京之后,更是日日缠陷于生意往还,哪里有半日闲暇,何曾这般静过心?这些古往典籍,如同清水,一道道洗心澄虑,他不仅忘了心中之事,连天地万物,都浑然不觉。

到第三天,他已不必再读,煎了一壶茶,独坐在院中,瞧着院墙、院门、头顶长空,说不出的清畅静悦。一直坐到深夜,抬头仰望夜空深远、星斗繁密,更是从心底涌起一阵奇异之欢喜。

正在惬怀,巷外传来车轮声,由远而近,停在了院门外。他想,来了,便起身过去打开了院门,黑暗中,一个健壮身影跳下了车:“二哥,捉到了!”是崔豪。随即耿五也跳了下来,回身从车上拽下一个清瘦男子,冯赛一眼便认出那身影——李弃东。

那车子是周长清提供的,冯赛先出去向那车夫道谢,车夫笑着谦让两句,等刘八跳下车,便驾车走了。

崔豪三人将李弃东推进院子,冯赛闩好院门,忙走进堂屋,点亮了油灯。转头望向李弃东,李弃东站在门边,也望着他,目光冰冷暗沉。不到一个月,他瘦了许多,脸色苍白,双颊凹陷。冯赛看到他这般模样,心中竟没了丝毫恨怒,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半晌,他才想到一句话:“你做这些,是为救回你哥哥?”

李弃东目光一颤,随即低眼望向桌脚,并不答言。

“你可寻见了冯宝?”冯赛话才出口,迅即便想到,李弃东并未见过紫衣客,也不知冯宝便是紫衣客,忙又改口,“你寻见那紫衣客没有?”

李弃东仍低眼不应。

“我知道你哥哥被谁劫去,我能替你找见他。”

李弃东顿时抬眼望过来,不但目光,连嘴唇也微微抖动。

冯赛却忽而发觉,虽终于捉到此人,却似乎已无甚用处。

先极力寻他,是为妻女和那百万官贷,如今妻女已经回来,八十万贯官钱也已还了回去;后来,是为捉住他这元凶,查明真相,保妻儿安全,可如今已知,他并非元凶,只是受人驱迫;眼下捉他,是为寻回冯宝,可看来他也未找见冯宝,甚而连为何要劫紫衣客,也一无所知。

他只是一个穷苦人家子弟,兄弟二人相依为命,辛苦求活。为报答哥哥养育之恩,才受人胁迫,做出那些歹事。若说错,恐怕先错在他那西夏身世和罕见才智,正是这两样,才让牛妈妈追逼不放??

冯赛望着他,再无话可问,也无言可责,心想:他虽情有可原,但毕竟凌越了太多疆界,那些罪责,便交给官府去查断吧。

这时,院门忽然敲响。冯赛忙示意崔豪三兄弟将李弃东押到里间,关好门,这才出去问了一声,门外答道:“冯相公,是我,万福——”

三、自尽

冷脸汉双手攥刀,狠力戳了下来。

梁兴忙就地一滚,随即腾身站起,却扯动背伤,险又栽倒。冷脸汉却并未进攻,垂刀立在那里。他身后四五个黑影,各个手握钢刀,一起向这边逼来。那疤脸汉也已经爬起,挥刀抢先攻来。

梁兴冷眼一瞧,若非后背受伤,即便徒手,也不惧这几人围攻,眼下却得先夺把兵刃。他与那疤脸汉已交过手,知道此人招式虽悍狠,却急于求胜。他见疤脸汉挥刀砍来,忙倒退避过。疤脸汉却连连挥刀,步步紧逼。梁兴闪避几次后,见他怀面露出空当,迅即双掌并出,左掌砍向他脖颈,趁他躲闪之际,右手已攥住他手腕,使力一拧,那钢刀顿时掉落。他俯身一抄,从半空捉住刀柄,手腕一旋,掉转刀头,斜挥过去,正砍中疤脸汉右肩。他不愿伤人性命,并未使力,砍中之后,一脚将疤脸汉踢倒在地。

后头那几人见到,急忙围攻上来。刀锋映着月光,霍霍急闪。梁兴后背伤痛,难以施展腾挪,便索性单膝跪地,撑稳身子,这是他自家琢磨的仰攻招式。攻城时,敌高我低,须得向上进攻。一要稳住脚桩,二要防止上头暗箭长矛,三便是从下头瞅准空隙,迅即制敌。他半跪在那里,看准刀刃寒光,举刀急舞,一一挡住那几人攻势,手腕使上全力,只要两刀相击,便将对手震开。这一震,便震出空当。他左手拳掌交互,瞅空专攻敌手下盘。一掌砍中左边一条大腿,那人顿时跪倒;一拳直捣前面一人下腹,那人也捂肚蹲下;又一把捏住右边一人脚腕,使力一攥,那人仰空倒跌。还剩两个,同时攻来,梁兴挥刀相迎,先后震开,随即转臂一抡,相继砍中一人膝盖、一人小腿,两人一起痛叫倒地。

梁兴这才站起身,横刀望向冷脸汉。冷脸汉仍僵立在那里,看不清面容,只见那双眼中寒光颤动。地上那几人纷纷要爬起来,梁兴提刀上前,刀背照准那几人头顶,啪啪啪,左右连拍几刀,将那几人全都拍晕。

冷脸汉看到,缓缓抬臂,将刀尖指向梁兴。梁兴缓步过去,这时才隐约看清那张冷脸,似一块纵壑密布的瘦岩,纹丝不动。梁兴知道,练武之人,最难在静。一旦能静,自家便不留破绽,同时也能看清对手所有破绽。他忙凝神专意,沉定气血,等心如空杯之后,才缓缓举刀。刀至半空,他猝然发力,向冷脸汉疾挥过去。冷脸汉举刀一挡,“当”的一声,两刀重重相击,震得梁兴手掌一麻。他心中暗惊,此人气力也胜过我,不能拼力,只能取快。

他唰唰唰连挥三刀,分别砍向冷脸汉左肩、右腰、左腿,冷脸汉身形不动,只连翻手腕,“当当当”三声,将他这三刀一一挡开。梁兴越发吃惊,此人刀法竟如此狠准,我未必能快得过他。

他在京城这些年,从未遇见过这般敌手,顿觉振奋,心想,唯有先扰动他这静,才能逼他露出破绽。于是他使出苦练的急雨刀法,手腕急抖、刀尖乱点,上下左右一阵密集急攻。终于逼得冷脸汉动了起来,脚步不断变换,手腕更是不住翻动。一串叮叮叮急响,雨敲银盆一般。梁兴连发几十击,冷脸汉竟也连挡几十刀,竟一招不漏,惊得梁兴不由得停住了手。前两年,他与禁军“十刀”中的头一位比试时,也曾使过这急雨刀法,那人使刀以快著称,抵挡时,也未能招招不漏,有三成都是闪身避过。梁兴从未听到过这般一连串不间断碰击之声,竟觉悦耳之极。

他心中顿时生出些敬服,忙向冷脸汉望去。冷脸汉却已迅即恢复到那僵冷之姿,眼中那寒光却越发阴利。梁兴心底一寒,他是要结果我性命。

他忙握紧了刀,后背却因刚才动得太急,伤口一阵阵扯痛起来。没有这伤,我也未必胜得了他,他心神不由得微有些乱,冷脸汉显然也瞧了出来。他手臂一振,猝然出刀,直直刺来,刀速之快,梁兴从未见过。他忙侧身一闪,仍慢了半分,左臂一痛,被斜割了一刀。他急忙举刀回攻,冷脸汉手臂一拐,竟又抢先攻来,逼得梁兴又闪身避让。脚步未稳,冷脸汉第三刀已经砍来,他忙用刀去挡。两刀相击,震得他几乎脱手。

梁兴知道若再慢下去,不出十招,自己恐怕便要送命。他暴喝一声,挥刀加速,连连反击。冷脸汉却只退了半步,旋即又反攻过来,刀法凌厉奇崛,招招难测,却又刀刀致命。梁兴拼力遮挡,才勉强抵住,身上又中三刀。冷脸汉却越发加速加力,那刀寒风一般劈面攻来。梁兴已毫无反攻之力,只能咬牙拼力遮挡。顷刻间,身上又中几刀,幸而并未致命。

他被逼得一路退到墙边,冷脸汉那把刀始终在面前飞舞,将他退路全都夺尽。梁兴虽仍竭力抵挡,却知过不了多时,自己便将命送刀下。他从未如此真切目睹死亡,先一阵惊慌,旋即觉到浑身乏力、满心疲惫,自己存活于世,其实已毫无意趣。死,反倒是好事。

这时,冷脸汉手臂一伸,刀尖直刺向他胸口。梁兴看到,反倒生出渴念,手顿时垂下,身子前倾,迎向了那刀。

刀尖眼看刺中时,他忽然听到一声怒叫,是他娘,在骂他。

他心头一凛,顿时醒转过来:我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我娘前头!

那刀尖已刺进他的皮肤,他急闪一念,微一蹲身,向前一挺,让那刀刺进了自己肩头。冷脸汉顿时一愣。梁兴要的便是这一愣,他迅疾挥刀,砍向冷脸汉脖颈。即将砍中时,又猛然停住,用刀刃逼在他喉咙上。冷脸汉惊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赢了。”梁兴忍痛露出些笑。

冷脸汉僵着身子,冷冷盯着他。目光中露出濒死之惧。

“我输在刀法,你输在太想我死。”

冷脸汉目光急颤。

“不过,我不杀你。我只问你一件事,谁在背后指使你?”

冷脸汉眼中先露出惊异,随即变作阴恻恻之笑。

“一问换一命。怎么?不肯?”梁兴手底微微发力。

冷脸汉僵了片刻,才低哑着声音说:“高太尉。”

“高俅?”梁兴大惊。

“他为何要杀我?”

“金明池争标,你夺了银碗。”

“龙标班归他属下,我替他争来银碗,他反倒要我死?”

“你赢了,御前禁卫班便输了。”

“御前禁卫班?”

“御前禁卫班是梁太尉亲自拣选。”

“梁师成?”

“虽同为太尉,梁太尉却是宫中隐相。你折了梁太尉颜面,高太尉若想升枢密,只有拿你赔罪。”

梁兴惊得头皮一阵阵跳,半晌才回过神:“你为何要杀紫衣客?”

“我只奉命,不知内情。”

“紫衣客来由你也不知?”

“不知。”

“那个管指挥是你杀了丢在井里?”

冷脸汉并未答言,但眼中并无否认。

“你为何恨我?”

“我只奉命行事。”

“不,你恨我。”

冷脸汉并不答言,目光却隐隐颤动。

梁兴一时间不知还能问些什么,不由得愣在那里。

前头忽然传来叫声:“梁教头!”似是那都头张俊的声音。

梁兴应了一声。十来条汉子闻声打着火把奔了过来,最前头的果然是张俊。他过来看到这情形,顿时睁大了眼。

梁兴仍用刀逼住冷脸汉:“张都头,这些人害了许多人性命,劳烦你将他们捆起来,交给开封府——”

可这时,他手中的刀猛然一错,冷脸汉竟将脖颈前伸,使力一擦,刀刃割破他喉管,血顿时喷了出来。梁兴忙收回刀,冷脸汉却已仰栽下去,头撞到地上,抽搐片刻后,再不动弹。梁兴顿时惊在那里。

“你肩上这刀——”张俊在一旁关切道。

梁兴这才回过神,咬着牙关,将刺进肩头那把刀拔了出来。张俊在一旁瞧着,不由得咧嘴皱眉。

梁兴忍痛问道:“张都头一直在跟踪我?”

“我怕你们有闪失。”

“你恐怕还有其他缘由,为那紫衣客?”

“嗯??并非我有意隐瞒,我只是奉命。”

“奉谁的命?”

“韩副将。”

“韩世忠?”

“嗯。”

梁兴惊诧至极:“他在哪里?”

“他在办另一桩要紧事,过两日才能见你。”

“他又是奉谁的命?”

“童枢密。”

“童贯?”

四、相偕

张用为了算命,几乎一夜没睡。

他想了许多法子,几乎将古往算经里头的全部算法都试过,却仍寻不出一个有用的算法。即便阿翠真是大辽宗族耶律伊都的私生女,离开黄河后,真的回到汴京打探消息,真的在北郊那七处农舍中藏身,真的去了那三十八位官员中的某一家,却仍无法算出,她此刻确切在何处。更算不出,明天她将会去哪里。

他从没遇见过这么难的题目,一旦思入,茫茫无际,如同一只蚂蚁被丢到恒河沙滩上,妄图从那无限沙粒中,寻见其中一粒。

自小他便极好奇世间最大数字是什么,周遭却无人知晓,最多只会说到亿和兆。直至他读到东汉《数术记遗》,才晓得,兆之后,尚有京、垓、秭、壤、沟、涧、正、载。再往上,便无人能知,只能唤作无极,或佛经中不可思议无量大数。

这些年,他虽时常用到算学,却难得算到亿和兆,更莫说后面那些大数。这两天算阿翠的去向时,阿翠行经的每一步,都有诸般可能,每种可能又有诸般可能??他几乎算到了最大的“载”,地面、墙面都不够用,犄角儿和阿念替他擦抹了几回。却越算,离得越远。每当算到足够大时,总能发觉更大、更多。

挑灯算了个通宵,天亮时,一眼瞟见朝阳,他忽觉得天旋地转,栽倒在地上。等醒来,已经是傍晚,自己躺在床上,犄角儿和阿念守在旁边。想起那题目,他顿时哭起来。

“姑爷,你怎么了?”

“我算不出来!”

“算不出来,就莫算了,哭什么?小娘子教我缂丝,我却连一只虫一片叶都缂不好。我也没哭,小娘子也没骂我。她说做不得,便莫强做。世上愚人苦,皆因强用心。”

张用一听,又笑起来。

“你是笑我,还是笑小娘子?”

“我是笑我算不出来。”

“算不出来也笑?”

“庄子云: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我便是那只朝菌,早晨生,傍晚死,却瞪着眼,想猜破天黑后,到底该是何等景象。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正笑着,一个人连声唤着快步走了进来,是黄瓢子,一脸惊,满头汗。

“张作头,何奋并没有逃走。”

“那他去哪里了?”

“应天府。”

“应天府?他穿了耳洞?”

“你怎么晓得?”

“猜的。是何人派他去的?”

“我不敢说。”

“说。”

“那个隐相??”黄瓢子压低了声音。

“梁师成?”

“张作头轻声些!你说何奋到底是去做什么?”

“他去了应天府,上了一只船,被人弄晕,放进一只棺材里。第二天,船到汴京,棺材上了岸,却被另一个人派人劫走??”

“什么人?”

“那根扫帚!”阿念在一旁答道,“我家小娘子也是被她劫走的。”

“扫帚?”

这时,又有两个人走了进来,程门板和范大牙。

“程介史?”张用坐了起来,“查得如何?”

“三十八家都已问过,自进到正月后,三十七家都没再见过阿翠——”

“剩余那家是?”

“秘书丞赵良嗣。前天,阿翠曾去过他宅里。”

“此人有何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