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维然告诉宁檬:“双勋那位老板能制造出今天这种局面,就说明他绝对不是一般人,他很可能在一开始就想到了这种情况也准备好了后招。比如当钦合的股价下跌了,他们会找事先联系好的机构做高股价。把股价做高了,他们这些资管计划就能免于爆仓了。”

宁檬注意到,苏维然说的是“做高”股价,这是一个很人为手段的用词。

“怎么做高?”宁檬问苏维然。

苏维然笑着给宁檬解说:“你可能接触二级市场相对比较少,其实很简单的。最常见的做高股价的手法之一就是自买自卖。通俗来说就是庄家同时开立很多个股票账户,用这些账户来挂单买卖股票,自己挂涨停单卖之后自己其他账户再买进,其实就是左手倒右手,但这么一倒之后股价就被拉升了。通过这个方法庄家除了能做高股价以外,还能把股价控制在自己想要达到的那个价格区间。”

宁檬沉思了一下,说:“可这是操纵股价,是违法的。”

苏维然笑笑说:“对他们来说,只要没人查得出什么,就不是违法了。”

宁檬不再言语。她无力地发现,她一个人再怎么守法守规,也扭转不了其他人钻法律空子的大势。这感觉真叫她沮丧又深感无力。合法合规地做事情,真的就不行吗?发展就一定会比别人慢一大截吗?

她不信。

时间慢慢向前推进着,二级市场依然风云变幻,双勋买进的钦和股份达到20%以后,钦和的股票经过一段时间的涨势后进入连续下跌的走势。

在有人预测双勋的资管计划快要爆仓的时候,钦和的股价被神秘大单直线拉升起来了,人们都推测说那是双勋在自救。

宁檬认同人们的猜测,毕竟做高股价对一些人来说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她很相信双勋是找了机构在私下控制股价走势的。只是他们操作得很完美,完美到没什么把柄,也逃过了证监会的监察。

宁檬其实有点想知道双勋持股钦和20%的股份这件事,对陆既明有什么样的影响没有,毕竟他是钦和一把手陆天行的儿子。

墨菲定律在她的意念中再次诡异的灵验。

——想什么不好的事,这件事就一定会发生。

她就那么一想陆既明会不会受到什么影响,石英就派了个活让她去找陆既明了……

石英把她叫到办公室,对她说:“帮我去楼上给陆总送份关于定增的文件。”

宁檬于是拎着文件上了楼。

敲门进了陆既明那叫人熟悉又陌生的办公室,宁檬第一感觉是冷嗖嗖。陆既明这个怪人就是不喜欢空调吹出的热风,他说吹了爱上火,所以除非快冻死了,他能开会空调,其余时间他全凭自己充满神经病的意志和挂满肌肉的身躯来对抗凉气。

进屋后宁檬的第二反应是挑了挑眉稍。

她看到陆既明正在猫着身子揉膝盖。

他那副有点二百五的样子和这间办公室一样,叫宁檬既熟悉又陌生。

她想陆既明一定又是死都不肯穿秋裤,冻腿了。

这个世上她见过死活不爱穿秋裤的唯二的人,一个是尤琪,一个是陆既明。

尤琪是为了美丽才不肯穿,这个理由宁檬虽然不认同但是也能够理解。

至于陆既明不肯穿秋裤的原因,她是既不认同又不理解——陆既明纯粹是因为懒。以前做他秘书的时候她听他说过,他坚定地认为人活着每天出门前做一次穿裤子的动作就够够的了,再搞条秋裤出来做两次提裤子的运动,他简直烦都烦死。况且上厕所也费劲死。

但因为这两个原因不穿秋裤,在宁檬看来陆既明就是有点提前作死。

见到她来,陆既明挺直身板结束了揉腿动作。

把该交接的文件交接完,宁檬一抬头,看到陆既明办公桌上那台一体机屏幕上正显示着钦和股份的K线图。

宁檬顺嘴说了句:“你也在关注钦和的股价吗?”

顺着这句开场白,两个人自然而然地讨论起双勋几次举牌钦和的事情。

讨论一番后,宁檬含蓄地问了句:“双勋这么吃进钦和,对你……没什么影响吧?”

陆既明眼底立刻闪过一道警觉的亮光,他盯着宁檬,盯了一会目光越来越柔软,最后竟是一声轻叹:“你是不是已经知道陆天行是我什么人了?”

宁檬想了下,决定还是不要骗人,点点头。

陆既明也点点头。然后他忽然问:“是从石英那听的吧?”

宁檬一震,整个人上半身都往上拔了拔。

“不是……算了,是的,可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既明撇着一边嘴角邪里邪气地笑了笑,说:“曾宇航不会背叛我,他不敢;小恬恬你们俩没交集,她跟你说不着;所以就剩下石英一条渠道了。我猜石英是从小恬恬那听说的,毕竟她们俩是商学院的同学。”

宁檬有点服气地点点头。她能在这样的人手底下干三年秘书,倒也是她的造化了。

“那你知道双勋这么不停地举牌是在打什么主意吗?”宁檬把话题转回到举牌事情上来。

陆既明呵了一声,说:“那两兄弟都是野心家。”顿了顿,他正色看向宁檬,“对了,提前和你招呼一声,之后我可能还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宁檬挑挑眉,问:“是什么样的事?”

她问完发现自己可能有点明知故问了。她其实有点猜到陆既明要找她帮什么忙了,毕竟她也是仔细地研究过了钦和的股权结构。

陆既明却没意识到她微妙的表情变化,他用手指敲着桌面,一副屌屌的样子说:“事情暂时还没有失控到那个程度,我私下在帮我父亲在二级市场上抢筹。等万一失控了,我再找你帮忙来得及。”

宁檬眉稍一个轻动。原来那伙和双勋抢筹的人马是陆既明的么。

陆既明看到了宁檬的那个眉梢一动,他连忙用他尬死人的译制腔叫了声朋友:“朋友,我可叮嘱你一声啊,我私下和双勋抢筹的事,你别对其他人说。”顿了顿,他走了心地强调,“我只信你一个,你信的人我都不信。”

宁檬点点头,一诺千金地说了声“好”。

从陆既明的办公室里出来,路过杨小扬的工位时,宁檬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对杨小扬说:“你们那个陆总啊,神经病不爱开空调,还打死都不穿秋裤,现在天冷了,为了防止他冻死,你还是给他搞个加热坐垫吧,不然没两年他那两条肾就得冻得稀碎。”

杨小扬一拍脑门:“对哦!以前你在的时候一到冬天就给他准备加热坐垫的!哎呀,我就忘了这茬了,你这么一说,我一回想,才发现去年冬天陆总出来进去地跑厕所,次数还真是有点频繁呐!阿檬,果然还是你最注意陆总这些事!”

宁檬被杨小扬最后这句话敲打得心里一颤颤。

这明明是顺嘴一提的事,现在听杨小扬这么一说搞得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逾距了。

可是再想一想,每次变天或者下雪之前她也都会提醒一下尤琪:明天别光腿出去嘚瑟了,冷,冻瘸你!

所以这就是一份顺嘴一提的对朋友的关心而已,没别的。

宁檬对自己说。

第87章 看到你真好

2015年的12月, 对于宁檬来说,是很精彩纷呈的一个月。大家都好像还没过够马上就要翻过去的这一年似的,尽情地让各种事情可了劲儿地发生在这个月里, 拼了命地要在这一年的尾声中留下自己最后的奋斗痕迹。

这个月里首先发生了一件让宁檬不负所望的大大的好事——荟影视不计成本倾尽心力重拍的超级网剧《快对我为所欲为》终于上线了!宁檬动用了身边可动用的一切资源来宣传这部剧, 真金白银地往宣发上砸。冲着宁檬的面子, 之之科技签约的人气主播全都无条件在直播中帮忙推广这个剧。柳敏荟再一次折服在宁檬裹在职业套裙里的大白腿下。他眼含热泪的呐喊:就没见过像你这样除了给钱还什么都亲力亲为的投资人爸爸!宁檬你好得简直就不像人,你是仙女!

这吹捧虽然浮夸了点, 但宁檬觉得很受用。

经过人为的努力,加上剧本身过硬的品质,网剧一经上线就反响热烈,点击量像坐了窜天猴一样向上攀升。

柳敏荟激动地指着上线后剧集上波涛滚滚的弹幕问宁檬:“这是咱花钱买的水军吗?”

宁檬摇头, 表示:“本来想用水军带一集节奏试试的,结果天然弹幕太多, 水军都被淹得找不着在哪了,所以后面干脆就没用。”

柳敏荟眼含热泪:“宁檬,你知道一部剧上线火不火,看什么吗?就是看弹幕能不能多到把人脸都挡住!你看你看, 我们这剧的弹幕, 别说挡脸, 字幕都挡住了!这密密麻麻的盛世,如我们所愿啊!”

宁檬看着山洪海啸般滚过的弹幕,翻着微博上网友们自发的一条条热议和安利,看着微信公众号里的文章评说该网剧经过换角低谷后一飞冲天成为今年最现象级爆款网剧,她的内心有激动也有唏嘘。

她感谢年中时那个自己, 年轻气盛,不肯服输,没有被各种困难击倒,没有因为资金缺口畏缩,凭着一腔孤勇决然敲定重拍一次。她希望未来的自己,这份孤勇不要被岁月磨平,她但愿十年后的她还能像现在的她这样,热血莽撞,充满力量。

各界人士又像当初那样纷纷给她打来电话。

追加了投资的大功臣王总说:“宁檬,你什么时候有空?不如我们谈一谈未来十年战略合作的事情吧!”

没有追加投资成功的唐正旺说:“宁檬宁檬,我的公司因为给这部剧做服装赞助商,这个月公司服装销量爆掉了!天啊我从来也没有一个月卖掉过这么多衣服!天啊早知道这个剧是这种火法的,我就算对陆总背信弃义我也要追投一点呀!”

然后是石英:“宁檬,好样的!等荟影视的投资到期退出后我升你做合伙人!”

再然后是苏维然:“我的学妹小姑娘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

宁檬暂时还不敢全然地认领苏维然对她的这个评价。她虽然因胜利而喜悦,但她还没被胜利冲昏头脑,她很清醒地知道自己离“独当一面”四个字暂时还是有一点距离的,她还得继续努力。

最后一个打电话过来的,依然是陆既明。

他说:“恭喜你。很累吧?但是觉得值得,对不对?”

很累吧?

这三个字让宁檬忽然觉得,在没人看的时候她的腰板其实可以不必挺得笔直、挺到发僵。她其实可以让自己歇一下的。

于是她竖得笔直的脊梁,在那三个字的问候中,舒舒缓缓地软蹋下来。

是的,很累。是的,但很值得。

这个月的第二件精彩事,来自于二级市场。

在双勋四次举牌钦和之后,钦和原来的第一大股东,地位不保的国宇集团终于发力了——国宇正式下场,开始在二级市场买进钦和的股票,进行增持。

在人们的拭目以待和吃瓜看戏中,国宇最终有点辜负了大众的万千期待——它没能也像双勋那样,增持钦和直到超过20%;它从原来的持股钦和15%,增持到18%后,就停止了继续买进的行为。

对于国宇轰轰烈烈下场一次,却只增持3%钦和股票的举措,资本圈又引发了热议。

宁檬和苏维然在茶余饭后也讨论了一下这件事情。但这一次宁檬没用苏维然开启科普模式,她自己主动分析了一下国宇不再继续增持下去的原因。

“首先国宇是个国企,各种决策上传下达起来的流程非常麻烦,不过这只是一小部分的原因;真正导致国宇没再继续增持的原因应该是现在偏高的股价。”

而这偏高的股价,有很大程度是双勋在幕后做操盘手拉升上去的。

“如果国宇继续增持下去的话,钦和的股价还会继续升高,那么国宇增持的成本也就越来越高、且远高于增持在先的双勋的成本。增持的股票有六个月锁定期,这期间不能在二级市场出手套现;而双勋先增持的股票会先满六个月期限从而先解禁,双勋所持钦和股票解禁以后,完全可以趁着高位股价减仓套现,而双勋的大量套现行为又会导致钦和股价下跌,那么高价增持的国宇就会被直接套在里面。所以现在看,国宇只增持3%其实是很明智的行为,再多的话,解禁后很容易被套住。”

苏维然给了宁檬一个大大的赞:“你说得一点都没错,看来你在二级市场就快要出师了!”

宁檬私下又计算了一下钦和目前各股东持股情况。看得出钦和本来是把希望寄托在国宇方面的,可惜国宇有顾虑,不愿意自己承担起这份希望,所以现在钦和想对抗双勋的贪婪收购,只能联合其他股东形成一致行动人了。

宁檬计算着可以形成一致行动人的几方持股比例之和。她觉得陆既明可能快要找她了吧。

12月的另一件好事,是发生在苏维然身上的。他的北京户口办下来了,他买了早就看好的一套别墅。现房,精装修,付了款拎包入住。

让宁檬有点意外的是苏维然的经济实力。她知道苏维然应该挺有钱,但没料到苏维然能这么有钱,三千万的房子,他直接付了全款,眉头都没皱一下。

宁檬还很天真地以自己所在阶层的经济实力去标榜了苏维然一下,问他:“学长你怎么不贷款?贷款可以慢慢还,不用占用这么多现金,而这些现金如果拿去做投资的话,不就可以钱生钱了!”

结果苏维然一句轻描淡写的话直接敲醒了她天真的脑袋:“没关系,做投资的现钱还是另外有的。”

宁檬咂咂舌,噤声不说话了。

12月31日,跨年夜。

这一天宁檬想都不用想其他的可能性,她必定将以女朋友的身份和她的男朋友一起度过。对于情侣来说,一起跨年仿佛是件天经地义的事,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

苏维然把宁檬带到了他的新家里,他自己买菜,自己动手,亲自做了一桌子丰盛的晚餐。

宁檬感叹于苏维然厨艺的精妙,以及他做饭的速度。她倒是也会下厨,只是去年她自己做那四道菜,简直每道菜花了一小时。然后她只用了十分钟就把忙活了四个小时的饭吃完了。

宁檬想着想着笑起来。苏维然问她笑什么,宁檬于是把她去年做菜四小时吃饭十分钟的事情说了,苏维然听完也笑起来。

“以后做饭的事情,就交给我吧,女孩子的手不能沾油,会老得快的!”苏维然柔情蜜意地握住宁檬的手。

宁檬觉得自己何德何能,能让这位叱咤职场的苏总纡尊降贵给她洗手作羹汤。他这一份肯纡尊降贵的情分,她在心里是领受了的。领受了这份情分后,两个人挨在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着跨年晚会,看到时间逼近零点时,宁檬没再抗拒苏维然对她压过来的吻。

宁檬承受着这个吻,脑子里清醒地计算着时间。刚才看电视屏幕,显示的时间是23:58分。所以这个吻是要持续两分钟以上直到2016年吗?好漫长。

宁檬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向下数。她感觉苏维然的手向她身上上下摸索过来了。宁檬下意识地有点抗拒。

可该怎么办呢?他是她男朋友,她没有理由拒绝他对她索取男朋友该享有的这份福利。

宁檬只能用数数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数完90时,宁檬放在桌面的手机响了起来。

响声加震动,刺激得宁檬条件反射般向后一撤,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撤离了苏维然的吻及他的摸索。苏维然还维持着吻人的状态,睁开眼,鄂然地看向宁檬。他眼神里有着情欲涌动的一点迷离

宁檬忙朝桌面一指:“电话!”她一边说一边捞起电话就接通,喂了一声后,才反应过来这电话是谁打过来的。

而苏维然刚刚一定是看清了来电显示上跳跃的名字了。

他脸色一沉,眼神里那点情欲的迷离瞬间不见了。他起身走到窗口,一副把讲电话的私人空间留给宁檬的姿态。

电话已经被接通,宁檬只好硬着头皮地听与讲。陆既明在电话那边,用幽沉沉的声音对她说:“朋友,新年快乐。还有,别怀疑,我没打错电话,今年没有,去年也没有!”

宁檬一时怔住了,机械地回了句:“是吗……”

窗外有烟花突然爆开在空中,电视里主持人激动地倒数完三二一在大声喊着新年快乐。

2016年了。她又在陆既明的电话中跨年了。

陆既明听着她这边的声音问:“你没在家?”

宁檬看着站在窗口挺直脊背的苏维然,心怀愧疚,于是大声地说:“我在我男朋友家,陆总,也祝你新年快乐,不打扰了!”

她收了线,走去窗边,对苏维然说了声:“对不起,学长,我……”

卡住了。

我什么呢?

我不该接电话?

还是我不该因为有点不想继续下去这种男女间过分亲密的行为,所以以接电话为由中断了它?

还是对不起学长,我想我可能是个性冷淡?

苏维然转过身,面向宁檬。他垂在身侧的手有点抖,但宁檬没有发现。他把手握成拳,背在身后,若无其事地温柔地微笑着说:“陆总对你还挺有心的,特意赶在十二点给你打电话。”

宁檬连忙说:“我当时要是反应过来是他的电话,我一定不接,我以为是我家里打来的!”她看到苏维然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认真强调,“真的学长,如果我反应过来是他,我真的不接!我……我也是被你亲晕了……”她是真的有点晕了。

听到这句话,苏维然的温柔微笑不那么像武器了。他背在身后的拳头舒展开,伸到前面来,摸宁檬的头,声音旖旎起来,说:“要不今晚别走了,就睡在这吧!”

宁檬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她的脸腾地红起来,说起话也有点结结巴巴地:“不,不行,我妈跟我说,女,女孩子要自爱一点,结婚前不能随,随便留宿在男朋友家……”

苏维然笑了:“真可爱!那好吧,我们就听妈妈的话,我开车送你回去。”

苏维然把宁檬送到楼下。下车前宁檬想了想,主动亲了苏维然一下。苏维然怔了怔,受宠若惊般回了神,拉回宁檬吻了一通,呼吸都粗沉了,说:“不然今晚还是跟我回去吧?”

宁檬摇头婉拒,下了车,目送苏维然离开。

她主动亲他,不是为了勾起他的情欲。她是觉得跨年那一刻她居然是在别的男人的声音里度过的,她感到有点愧疚。

宁檬走去电梯前,等了半天发现电梯停在最高层不下来,她干脆转去楼梯间,腿着往楼上走。

挂了电话的陆既明心都碎了。满屋子的热闹人声,都抵挡不住他蓦的涌上心头的悲怆欲绝。

他像傻了一样坐在沙发上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曾宇航穿过热闹人声向他走来。热闹的人声与陆既明无关,这些都是他带来的朋友,陆既明的那些朋友因为那次验尿事件都被他得罪光了。

曾宇航坐到陆既明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关切地问:“怎么了明明?不是说给她打个电话就能好过一点吗?怎么更难过了?跟活不下去了似的?”

陆既明抬起头,曾宇航看到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他眼睛像充血了一样的红,睚眦欲裂般,像只被掠夺了巢穴无家可归的野兽。

“她今晚在苏维然家里!”陆既明对曾宇航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在空气里几乎震荡出呜咽的悲鸣。

曾宇航一脸同情,又拍拍陆既明的肩膀:“明明,看开点,人俩是情侣关系,滚床单是早晚的事!”

听到滚床单三个字,陆既明发了狂失了控。他砸了个酒瓶,摔了几个酒杯,踩着一地玻璃渣破门而出。

陆既明坐在楼梯间的黑暗中独自舔舐伤口的时候,头上的感应灯忽然一亮。

是有人拍了个巴掌激亮了它。

陆既明动了动眼皮,让它在微微刺痛中适应了光的穿透。

然后他抬起头。

他看到了宁檬。

她站在六楼半的楼梯平台上,正仰头望着她。

她问:“你怎么又在这坐着,不回去睡觉?”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她没有在苏维然那里留宿。

真好。

他回视着她,说:“看见你真好,我的朋友!”

第88章 收回诅咒吧

陆既明直勾勾地看着宁檬, 直勾勾地问:“你怎么没留你男朋友那过夜?”

宁檬非常讨厌他这个暗藏着点龌龊的八卦问题,直接以怼做答:“不用过夜该办的事也都可以办好了啊。”

陆既明已经回转了血色的脸一下又黑了下去:“你会和他结婚吗?”

他莽撞地问着问题。

宁檬抗拒着他的莽撞:“不以结婚为目的我干嘛要和他谈恋爱呢?你可以提前存个份子钱准备着,朋友。”

陆既明腾地站起来, 扭身推开铁门, 一身戾气地回家去了。

宁檬耸耸肩。

就得这么断了他瞎撩的爪子。这样她也能清心寡欲一些。

过了元旦, 似乎所有人的心思都开始浮躁起来了,只盼着一月快快过去, 二月大家就可以带着双份薪水和年终奖金回家过年了。

宁檬觉得今年一月份这个月其实有点尴尬,按阳历年算它是个开端,可按阴历年算,它又是个收尾。

她就在这又是开端又是收尾的日子里, 看着《快对我为所欲为》的收视点击像绑了窜天猴一样直线上升。

柳敏荟告诉宁檬,保守估计, 这部剧播完可以净赚一个亿。这个数字在宁檬看来,已经是很大很大的一个意外之喜。这部网剧从筹备到播出,她所经历的坎坷最多,可到最后却也是它立竿见影地给她带回最多回报。所以最能带来光明的, 往往是最深刻那段苦难。

宁檬算了一下, 自己投进网剧的投资款回来怎么也过千万了。她可以帮父母在老家换一个大一些的新房, 同时也可以在北京琢磨琢磨给自己买房子的事情了。

可是苏维然听说她有买房的意向后,有点持不同意见:“我买那套别墅就是为我们将来结婚准备的,所以你还有买房子的必要吗?”

宁檬的回答语气温和但态度坚定:“还是要的,最起码以后我父母想来北京的话,也有个地方住。他们不喜欢和我未来的家庭住在一起, 说老一辈小一辈会互相打扰。”

其实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支撑她一定要买房,只是这个原因有点消极,她没好直接说出口。

她以前还在既明资本的时候,财务部门有一位同事姐姐,这位姐姐和她老公吵架时,她老公醉醺醺一句“房子是我的你他妈给我滚出去”,她就被扫地出门了。

半夜三点这位可怜的同事姐姐没地方去,想来想去公司里最靠谱不嚼舌根的单身女青年就是她宁檬了,于是姐姐给她打了电话,说明离开家的时候走得急钥匙身份证和钱一样都没来得及带,没办法去宾馆开房间,问她能不能去她那里投靠一晚。

宁檬二话没说把人迎到家里,姐姐下车时打车钱都是她带过去付的。那晚那同事姐姐哭着告诉宁檬:“将来不管多么费劲,你也一定要买一套属于你自己的房子,别像我,当初拿不定主意,现在结婚了根本没机会买自己的房子了。现在倒好,一吵架就要被人赶出家门!”

那同事姐姐的话对宁檬的触动很大。她一直记得那位同事姐姐哭着劝她买房的样子有多惨痛。她那时就在心里暗暗发誓,将来有能力了,赚钱了,先不着急把路口那个好吃的煎饼果子摊给承包了,一定记得先买房。

后来有段时间,那个同事姐姐就投靠在宁檬家里。姐姐慢慢告诉宁檬很多她和她老公的事。当宁檬听说同事姐姐的老公家暴的时候,她很真诚地劝同事姐姐和她老公趁着没孩子分开吧。

姐姐对她说:“他每次喝了酒打完我骂完我就把我赶出家门,后来酒醒了又会跪在我面前忏悔,求我回家,还一边跪一边打自己。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这么一跪,我就忍不住心软了!”

宁檬听了直摇头,她为同事姐姐点明了一个很残酷的真相:“姐,别的男儿膝下是有黄金,但你老公膝下,不存在的呀!他膝下直接就是坑。男人吧,就怕这种打完人还跪着抽自己忏悔的,他哪怕刚到底也算有点做人的一致性,你老公这种,已经属于是屡教不改的模型典范了!”

后来宁檬亲眼见识到了同事姐姐的老公怎么说跪就跪说抽自己就噼里啪啦抽自己的——同事姐姐在她那里避了几天难之后,同事姐姐的老公直接找到了公司,冲进财务部抓住姐姐就跪,就开始抽自己。场面一度混乱不堪,后来还是同事姐姐让同屋的出纳赶紧把宁檬找了过去。

宁檬叫来了保安,控制住了那个疯一样的男子。

那疯一样的男子很不服气,叫嚣怒骂:“你他妈谁啊?我家事用得着你管?赶紧让他们松开我!我告诉你别跟我装逼,装大发了老子可不客气了!”

同事姐姐捂着脸,再也不想面对这个让她在同事面前丢尽了脸的男人。

宁檬当时没有理那个疯男,只对保安说:把他轰出去。

疯男立刻撒泼发疯,挣脱保安朝她扑,边扑边骂:“你这娘们你算老几啊?”

宁檬都感觉到他冲过来的气了,又冲又血腥的戾气。但最终这股气冲到了她面前,他这个人却没能冲到她面前来。

——他被突然出现在财务部的陆既明悠悠哉地一伸脚给绊倒了。

陆既明两手插着口袋,站得像个大霸王一样,居高临下地藐视着栽倒在地的疯男,在众多员工的捧心膜拜里,对疯男说:“我是这公司老大,她只需要听我一个人的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说她老几?”然后他扭头对保安说,“她不是让你们把他轰出去吗?赶紧的吧!她说话不好使怎么的?”说完他又环顾其他员工,一声吼,“热闹看够没?都还想不想干了?!”围观人群立刻屏着气呼啦散没。他接着转过头去对同事姐姐说:“家事闹到公司来,难看不难看?”最后他盯住了宁檬,半吼,“你居委会大妈啊?什么事都管?!一天天不够你操闲心的,打过来不知道快点跑吗?我怎么挑你这么傻的当秘书!”

宁檬甩甩头。

以前还没怎么发现。原来她的记忆里有很多细琐的角落都存在着陆既明。

后来同事姐姐一直在宁檬那里避难到成功离婚。离婚律师是陆既明介绍的——他虽然嘴巴臭,教训同事姐姐把家事闹到公司里来,可他心真的软,回头就曲里拐弯地释放善意,丢了张律师名片给宁檬,说:“联系吧,说我介绍的就行了。这家伙打离婚案子能把对方打得只剩一条内裤。”

再后来同事姐姐辞职了。她说这几年过得稀里糊涂的,现在离婚了,想重新换个地方,换个环境,争取重活一次。

那之后姐姐换了联系方式,似乎在用很大的决心和过去一切人和事做着诀别。

此后每每想起这个姐姐,宁檬在脑子里的投影都是:她得买一套自己的房子,无论如何。

时间终于滑进了二月。

春节长假前,宁檬账户上除了双薪外,还有一笔很可观的奖金。那是石英授意财务部给她发的年终奖。虽然这个行业里,大家彼此之间的薪水不做公开,但宁檬知道,她的年终奖数额绝对排在绝大部分总监的前面。

石英待她不薄。

过年回家前,苏维然对宁檬提出了一点想法,他说想要趁着过年长假去她家里拜访她的父母。

宁檬怔了下:“现在就见家长是不是有点早啊?”

苏维然听了这话眼神一跳:“还早吗?不早了,过年见一下双方父母,过完年我们也就该谈婚论嫁定婚期了!就这样我们俩其实也已经是速度很慢的进程了!”

宁檬有点支支吾吾。谈婚论嫁订婚期这几个字,说实话还没有在她的意识里出现过。

苏维然看着她的反应,挑挑眉,猜测着问:“你对我的提议这么意外……所以说,其实你家里还不知道你已经交了我这个男朋友吧?”

宁檬脸色变了变。她没说话,但她变了变的脸色已经对苏维然的问题做出了回答。

苏维然一下就笑起来,笑得无比温柔,温柔得几乎有些阴森森的:“我就那么见不得光拿不出手吗?”他这样无限温柔地问了句话,扭头就走了。

过年前的最后一次会面,他们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宁檬回到老家的第二天,账上多了几百万。她吓了一跳,一查明细,是柳敏荟那边给她打的钱。

她连忙把电话拨过去,问:“什么情况?”

柳敏荟说:“这不快过年了嘛,视频网站那边心眼好,提前给结了一部分分账收益,让大家能开心过个好年,过完好年拍好剧,拍完好剧好还在他们网站播!我一收到钱就赶紧按比例给你转过去了,放心,不止这些,后面还大大的有!”

宁檬挂掉电话看着银行账户足足五分钟。

天啊。

这是她赚到的钱……

宁檬把一部分钱转到父母账户上,告诉他们过完年就换个舒服的大房子住,以后她带人回家来也省着显得局促。

宁爸爸一听这个理由立刻来了精神,当即拍板答应换房:“好!好!只要你肯处对象,我就换个贼大个的房子,四五个卧室那种,你一起往家领仨对象都住得下!”

宁妈妈一抹布抽向宁爸爸,教训他半个多小时,让他做人爸爸可有点正形儿吧。

宁檬看着父母的逗趣恩爱,觉得这个年是她大学以后过得最开心满足的一年。她北漂这么多年,终于凭着自己努力不用挣扎在温饱线上了,她终于有能力有余力可以为家里做点事了,她为自己变成一个有用的人而感到开心和满足。

大年三十儿的晚上,临近零点前,宁檬又陪着宁爸爸下楼放鞭炮。

放完鞭炮上楼途中她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她拿出来看,是陆既明。

她居然并不觉得意外。她只觉得这一幕特别的熟悉,熟悉得仿佛是昨天。

她和他好像在上一年的除夕夜也是这个流程。

她把电话接通,陆既明的声音穿透千把公里到达她耳边:“朋友,给你拜个年,春节快乐,祝你猴年像个窜天猴,一飞冲天独当一面!”

后面那句话宁檬爱听。

她笑了,回:“朋友,我认识你以来,觉得你说的最好的话,就是刚才讲的那一段!”

陆既明听到她的笑声,人明显的愉悦起来,问:“我都给你拜年了,你不给我回拜一个吗,朋友?”

宁檬低声笑,听筒里传来一声嘟嘟响,不过只响了一声。应该是有人打电话进来,发现正在通话中,于是挂断了。

宁檬对陆既明回:“好吧,那我也给你拜个年,祝朋友你,新的一年能够一切顺遂、开心、想要的都可以得偿所愿。”

宁檬的祝福送出去后,听筒里是陆既明发送过来的长长的一串沉默。

她在这串沉默里跟在老宁身后进了家门,然后直直走进卫生间,坐在马桶上安安静静讲电话,隔开了门外卯着劲竖起耳朵的爹妈。她的房间是不能回的,宁妈妈征用了她的书桌在包饺子。

宁檬问突然保持起沉默的陆既明:“我说朋友,怎么了?信号不好?”

陆既明终于又出了声:“你说祝我想要的都能够得偿所愿,那你能不能把去年对我的一句诅咒取消掉?不然的话,你这个祝福对我灵验不了。”

宁檬有点疑惑:“哪句话?什么诅咒?”人最记不住的,可能就是气头上说的话了。因为那时说的话又狠又刻薄,人消了气后往往无法面对可以变得那么狠那么薄情的自己,所以对那些话也会强行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