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宁檬脚下一软,再也站不住,瘫坐在门前地上。
陆既明折腾了半宿,回到家却困意全无。他扣着曾宇航不让他走,逼他留下来陪自己说说话。
窗外是漆黑的夜,只有几盏路灯在坚强地透过一团团围着它飞的虫群放出点光芒。
窗子内的曾宇航想开灯,被陆既明制止了。
“就这么待会吧,别开灯了。”他说。黑暗在这时能让他心静一点。
曾宇航由着他,没开灯。
一团漆黑中,陆既明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一亮。
他拿起来看,是宁檬发来的信息:今天的事都是因我而起,给你添晦气了,对不起,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一定还给你。
陆既明没回信息,把手机放回到茶几上。
然后他叹了口气,这口气里有着一种极其复杂难解的情绪。
曾宇航问他:“这不都出来了吗,还唉声叹气地那么丧干啥?”
陆既明又叹口气。静默在黑暗中蔓开。直到曾宇航觉得陆既明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了,陆既明却突然又开了口:“我今天看见宁檬不戴眼镜了,她好像换了一个人。”
曾宇航怔了怔,然后笑了,问:“宁檬不戴眼镜好看吗?”
陆既明:“好看。”他回答得毫不迟疑。
曾宇航趁机追问:“那和梦姐比呢?”
陆既明这回却有点迟疑了。
他迟缓了一秒钟,回答得答非所问:“阿梦后天就回来了。”
曾宇航轻笑一声,笑意听不出来是正是反:“哦,那恭喜你啊,倔驴,你终于如愿以偿了。”
陆既明没应他的话。好半晌后,他没头没脑地咕哝了句听起来毫不相干的话:“老曾,我他妈好像迷路了。”
曾宇航:“???”
他要求陆既明大点声再说一次,刚才那鸡啄米似的咕咕哝哝他没听清。
陆既明却再也没开口。
他起身站到窗边,看着窗外在漆黑夜里故作坚强的孤独路灯,它一直一直拼力地把光穿透乱麻一样的虫群射出来。他一忽觉得自己像那个路灯,一忽又觉得自己更像是乱麻一团的虫群,直到最后才猛然了悟,自己其实是夜里的那片漆黑。
那片迷失了方向的漆黑。
第59章 好我给你讲
宁檬一直想谢谢陆既明, 却从事情发生后一直都没有机会能见到他。
她觉得相遇这件事很奇怪,有时候怎么躲都躲不掉,不想遇到偏偏转个弯都能遇到;有时候又怎么想遇到都遇不到, 哪怕在那个转弯的地方有心徘徊一百遍。
她和陆既明, 住在对门, 上班在楼上楼下,却能如此完美的错开彼此一次都遇不到, 宁檬几乎要为这样的概率去买彩票了。
后来她把这番曲折离奇的经历讲给尤琪听。尤琪听后先是炸了:“哪个王八蛋敢这么欺负你?我恨不得杀了他!”
然后她又唏嘘了:“就你那个娇毛坏脾气的邻居,咱俩那天一出电梯就被他拉开门吼的神经病邻居,居然是他救了你?还为此进了局子?天,他在我心里的坏印象三百六十度大转变了!”
宁檬听这话觉得特别别扭, 她忍不住纠正尤琪:“三百六十度是绕了一圈又回原点了,相当于他在你心里还是坏印象。你应该说
第60章 我要坐地铁
宁檬问陆既明:“我现在把笑话讲给你听?”
陆既明立刻点头:“好!”
他舍弃了迈巴赫, 跟着宁檬一起进了地铁。
宁檬在人挤人的地铁上,给陆既明讲了一路笑话。这一路的笑话不只收获了陆既明驴一样的笑声,还收到了不少旁听路人的蹭笑。宁檬觉得自己仿佛在地铁里举报了一场免费的单口相声巡演。
这种状态让宁檬觉得又滑稽又有点新鲜。陆既明对她说:“你以后要是投资干不下去了, 就去天桥上讲笑话吧, 一个月肯定也不少赚。”
宁檬对他说的这个话特别不爱听:“我怎么就干不下去投资了?我还说你以后干不下去投资了去相声专场给人当托更合适呢!”
讲相声的人调门一起, 他就开始发出驴一样的笑声,多么有感染力。
两个人在互呛中, 早上站在电梯门前那一瞬的迷样尴尬不见了。
此后连续几天,陆既明都跟着宁檬挤地铁。旅途中,宁檬用一个又一个笑话点燃他的笑点。她娓娓地讲,他哈哈地听。他疑惑她怎么能有这么一大肚子的笑话?干讲讲不完。宁檬没好意思告诉陆既明, 她家父是怎样一个爱笑话就像爱生命的倔老头。
每天,两个人都一起走出地铁, 一起走进写字楼。
徐徐上升的电梯里,宁檬问陆既明:阿梦她听了这些笑话开心点了吗。
陆既明有点没正形地回答说:好多了,都不惦记着自杀了。
宁檬对这个回答默默翻了个白眼。她听说中国的网络小说让外国吸毒小伙看入迷之后为了追更都顾不上吸毒了,从而成功戒了毒瘾。要按陆既明的说法, 她的功德快和那些网络小说有得一拼了, 她靠着笑话就能挽救一条抑郁寡欢的生命。
电梯到20层时, 宁檬走出去。
她走出去就从不回头,所以也就不知道,她每次从电梯里走出以后,陆既明从来不去按关门键。他就笔挺地站在电梯里,目视前方, 看着她走出去的背影,直到电梯门自己慢慢关上。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小一个星期。过完周末的星期一,陆既明没有出现在地铁口。
宁檬松了口气,同时又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她已经快要习惯在挤地铁时讲笑话了,尤其听众给力,她一讲那人就笑。有人能大笑不止,这是对讲笑话者的最大肯定。
她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个研究,说是一个人每天坚持做一件事,二十一天后就可以把它养成一个习惯。这么算下来,她给陆既明在地铁上讲笑话这个习惯已经养成了四分之一了。真可怕,再把余下的四分之三也养成了,她可怎么从这习惯里脱身。
陆既明这一天消失得刚刚好,提醒了她,这差点临时养成的习惯,是时候该破除了。
中午下班前宁檬接到苏维然的电话。苏维然说上午过来谈项目了,已经谈完,现在想邀请宁檬一起吃个午饭。
宁檬没什么胃口,以工作没做完为理由婉言谢邀了这顿饭。
苏维然却没有轻易放弃:“再忙也不差这一会了,下来吃一口吧,学长也有些事想跟你说。”
宁檬听着苏维然这样几乎有点软语相求的声音,想着他平时对待其他人时的果决凌厉,心里一软,改了主意下了楼。
最后吃饭的地方是宁檬定的,地下一层的金湖茶餐厅。
宁檬捞着馄饨面里的虾仁馄饨时,听到苏维然说了他今天之所以出现在东方广场的原因:“听说陆既明在做P2P金融,我对这个也挺感兴趣的,就过来和他聊了聊。”
宁檬抬起头,问了句:“那你们谈得怎么样?”
苏维然轻轻一笑,那笑容里毫不保留地展示了他对陆既明做事方式的不认同:“我们理念不是很合。你这个前老板,看着火爆,做起事来却畏手畏脚,像他这样的做事风格,他的P2P平台是做不大的。”
宁檬很技巧地接了这句话,既不是站在苏维然的角度,也不是站在陆既明的角度,但听起来又好像同时打了两边的圆场:“是啊,他是不大喜欢担风险的,但有时候收益又和风险绑定在一起。”
苏维然又笑了笑:“风险和收益这两样确实总是绑定在一起的,他摒弃一样的同时也就意味着摒弃了另一样。他这样做下去,格局会越来越小。”
宁檬不是很赞同这句话,她知道高收益意味着高风险,但这不代表风险是好东西,是值得追逐的东西。风险是在追逐收益的过程中应该尽最大努力去规避的,能规避到什么程度就尽量规避到什么程度。
她不想和苏维然做辩论,于是轻巧地跳开了这个话题:“和他没聊出什么,那你这次来岂不是白跑一趟。”
苏维然立刻神色一正:“不是的,我这次来这,恐怕是我所有来东方广场的次数里,最不白跑的一趟了。”
宁檬被苏维然这样的回答勾起了一点好奇心,她口齿含着馄饨而口齿混沌地问了句这是为什么呢学长。
苏维然直直看穿宁檬的镜片,看向它们后面的那双眼睛,缓慢而温柔地,字字都像在吟唱情诗般地,说:“听说你,上学的时候一直暗恋我,是吗?”
宁檬眼前轰的炸开了血红色的热浪。
宁檬从一种被揭穿往事的混乱中尽量镇定下来。
她问苏维然:“这这、这话你是听谁说的?”当这个问句说完,她才发现自己的舌头都有点不灵光了。
苏维然看着她红透了脸的反应,听着她结结巴巴的紧张腔调,很满足地笑了,笑容温柔到几乎快要逼近慈祥的程度:“是你的铁瓷闺蜜亲口说的。”
宁檬一瞬间在心里把尤琪大卸八块了。
苏维然给宁檬讲述了这段让他能够通晓往事的契机和经历。
原来是他约了保险机构的负责人吃饭,那人叫何岳峦。两人正事聊完后,何岳峦给女朋友打了电话,问她饿不饿,要不要过来一起吃完晚饭再回家。
等何岳峦的女朋友赶到之后,苏维然和那女孩不由双双变得惊讶。
原来她是尤琪。
席间苏维然和尤琪自然而然地聊起他们共同认识的人,聊着聊着尤琪就自然而然地说漏了嘴,告诉苏维然:宁檬她上学的时候是多么的暗恋你。你和学姐远赴海外留学那年,她差点就得了厌食症了。
苏维然问宁檬:“那时候厌食得厉害吗?”苏维然的声音语调里含着显而易见的心疼,“怪不得现在你也是什么东西爱吃就吃两口,不爱吃的一筷子都不碰。”
宁檬觉得特别囧。这个场景如果发生在大学时,她可能会幸福到哭出来,感激涕零这段暗恋终于也能对她有所眷顾。
可现在她只觉得囧。就像小女孩明明已经长大了,别人却还在拿洋娃娃哄她一样。
已经时过境迁了,她把最难过的那段时间熬过来以后,那段往事便只是她生命里的一场唏嘘,而不是可以再一次重复的轮回。
对于苏维然表现出来的心疼,宁檬赶紧说:“学长,你别听尤琪胡说八道,我其实从小就挑食。”
苏维然看住宁檬的眼睛,他脸上有着前所未有的认真:“那你曾经那份心情,现在还在吗?”
这个问题让宁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宁檬有想过和苏维然还有没有可能。
结论是,就算她和他还有什么可能的话,也是与过去无关的。校园时的暗恋,是属于校园时的宁檬对校园时的苏维然的。现在他们都变了,变了之后的他们谁都不该再拿曾经的过往绑架自己和对方的情感。如果他们还有什么可能,那一定是现在的她被现在的他所打动,而这一切与过去无关。
宁檬沉默后,对苏维然说:“学长,如果你是因为寂寞才问我这句话,我不想回答你。如果你是因为知道了当年我暗恋你,你觉得有一点亏欠我而对我问这句话,我想告诉你没这个必要,暗恋是我一个人的事,与你无关。如果你是因为真的喜欢我,才问的我这句话,那我想请求你,好好审视清楚自己的内心,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而我也会好好审视我自己,我心里曾经那份喜欢,到了现在它还会活着吗。
宁檬在心里默默说了后半句。
最后宁檬和苏维然达成了一致:不谈过往种种,未来一切顺其自然。
苏维然临走前告诉宁檬:“我会尽最大努力做回那个让你喜欢的学长。”
和苏维然吃完饭,宁檬走去办公区等电梯上楼。
巧得要死,她居然又在等电梯的时候遇到了陆既明。早上在地铁站没遇到,现在在电梯口倒是遇到了。她就此总结出她和陆既明人生中三大相遇高发地:地铁,电梯,会议室。
突发的相遇下,宁檬还没想好是叫声“陆总”还是说声“吃了吗”来打破尴尬,陆既明已经率先开了口:“你之前跟我说过一嘴,你暗恋你学长苏维然,这事儿,难道是真的??”
陆既明的疑问句色彩浓烈,这句话落在纸面上一定禁得起两个问号的罗列。
宁檬:“!”她满脸都写着惊叹号。
她很惊叹她以前那点八卦,怎么今天人人都翻出来跟她讲。
带着这点逆反的小情绪,宁檬顶了嘴:“是真的怎么了,难道是真的犯法?”
陆既明倒没被怼炸,继续不耻下问:“那到底是不是真的?”
宁檬不答反问:“你先说你今天是不是又听谁说什么了?”
陆既明一脸的不耐烦,但嘴巴却还是给了回答:“你学长,来找我开会,满脸都是开心,我纳闷问他美什么呢,他说他发现学妹暗恋他,所以很爽很开心。”
宁檬觉得很爽两个字一定是陆既明自己加上去的私货,为了表达淡淡的讽刺。那不是苏维然的语言风格。
她觉得苏维然也真是很奇怪了,有什么必要如此诚实地回答陆既明他在开心什么呢?
宁檬推推眼镜,确切地回答了陆既明的问题:“是真的。”
陆既明立刻摆出一副吞了整颗蛋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的鬼模样。
宁檬看着他那副鬼样子觉得特别闹心:“陆老板,请问您那是什么表情?我就算暗恋苏维然,是屈着他了还是屈着我了?可这又关你什么事呢?总不会是屈着你了吧?”
宁檬的话一说完,陆既明的脸色瞬间一变,他几乎有点气急败坏地吼出声:“会暗恋了不起?告诉你别乱咬人啊!”
宁檬:“……”
——去你大爷的!乱打听和乱咬人的都是你陆既明好吧!
电梯到了。
走进电梯的时候,宁看到陆既明走路似乎有点瘸。
进了电梯后,宁檬漫不经心般地问:“你腿怎么了?”
陆既明的回答剪短而充满仇恨的力量:“让驴踢了!”
宁檬立刻觉得那头驴真是一头会长眼神的好驴。
晚上下班回了家,宁檬在楼道里遇到了曾宇航。
曾宇航在逐一试着数字串企图破解陆既明的密码门锁。看到宁檬,他忍不住吐槽:“老铁,你看看,有陆既明那样做人的吗,他把密码改得让我连自己曾经的家都进不去!”
宁檬:“……”
她其实很想帮曾宇航从他自己的话里划个重点:曾经……
你也知道那是你曾经的家不是现在的,所以你当然进不去了。
宁檬开了自己家门,邀请曾宇航到家里公共区的客厅坐一会,边坐边等陆既明。
曾宇航想了想,说:“也好,想必他现在正去探望梦姐呢,我就到你家坐会等等他吧。”
曾宇航跟着宁檬进了屋。宁檬眼尖地发现,曾宇航的腿居然也是有点瘸的。
宁檬笑起来:“你也被驴踢了?”
曾宇航反应了一下,又反应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了。他怒了:“明明那傻逼说的吧?妈蛋他居然敢骂我是驴!”
发了一痛飙,曾宇航和宁檬聊起来,说起了他和陆既明是怎么双双变成瘸驴的。
“我和明明那傻逼打了一架!”曾宇航告诉宁檬,“我问他三心二意地过日子良心到底会不会痛!梦姐一回来他就把恬恬和……嗯,甩一边去了,害恬恬哭得直抽抽。不跟人家动真格的还招人家,我问他知不知道自己缺德!”
曾宇航告诉宁檬:“结果明明那个傻逼的回答是:不觉得自己哪里缺德啊,这世上哪有会觉得自己缺德的人啊。”
而他这句话激怒了曾宇航。曾宇航觉得陆既明这是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他决定帮他踹踹腰,一定帮他找到疼的感觉。
于是他扑上去,和陆既明撕打在一起。
陆既明一边闪躲一边吼叫,吼叫的内容充满了剧情的反转:你滚开啊,我不想跟你动手!嘿没完了是吧!艹你动真的是吧,我可还手了!艹,曾宇航你大爷,你真打啊!行我跟你说实话!我特么怎么跟小恬恬动真格的?你当我瞎看不出才你对她怎么回事?我特么动真格的,你还是人?啊!!
曾宇航坐在椅子上一边揉腿一边吐槽发牢骚:“明明这个王八犊子,要么不回手,一回手就下死手,差点没给我踹残了!不过这不是让我最难忍受的。让我最难忍受的是这傻逼居然跟我说:你他妈踹我踹这么狠,你让老子明早上班怎么挤地铁?”
——陆既明说完这句话,曾宇航当时就哈哈哈的乐疯了:“你?挤地铁?上班早高峰?哈哈哈哈哈!明明你丫就是个24K纯天然大傻逼!”
说到这,曾宇航对宁檬再次强调陆既明是个货真价实的傻逼:“老铁你说明明这神经病,我特么都快跟他互相把对方踹残了,他居然还跟我惦记着要去挤地铁!哈哈哈哈今后谁要再跟我说明明脑袋里边没长水泡我第一个不乐意!”
第61章 还会变心吗
继上海的高峰论坛之后, 天津也将举报一次金融峰会。这一次石英还是派了宁檬做代表去参加。
这一次宁檬带着那些印着投资总监头衔的名片去参加会议的一路上,心里特别踏实,甚至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虽然她有点不太清楚到底是在冲谁扬眉吐气。
或许这个对象就是她自己。她曾经带着名不副实的名片参加会议, 理不直气不壮, 自己跟自己较劲, 发誓以后再参加这样的会议时,一定要以货真价实的投资总监身份出席。现在这个誓言成真了, 她对过去冒名心虚参加会议的自己可以扬眉吐气了。
宁檬到达开会的酒店时,意外在酒店大堂看到了个熟人。
熟人是何岳峦,他正和一位性感美女站在大堂中央聊天。美女艳丽妩媚,身材有料。当这样的女人和一个男人聊天, 不管那个男人是不是自己男朋友,都叫人为那男人的定力隐隐揪心。
况且那男人还是宁檬铁杆闺蜜的男朋友。宁檬的一颗心随着美女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揪得越来越紧。
终于她的紧绷在美女动手为何岳峦正了正领带的时候达到了极限。接下来只要那两个人再有点什么肢体接触, 宁檬觉得身体里紧绷的那根叫危机感的经脉会立刻断裂,她会立刻生起杀气!
好在他们没再有什么肢体接触,那美女又和何岳峦说了两句话,就转身先去签到台报到了。
宁檬快步走上前, 叫了声何岳峦。
何岳峦回头看到她时, 有点意外, 笑着问:“宁檬?怎么会在这碰到你?”
宁檬笑着答:“来开会。”然后笑嘻嘻地问,“刚刚好像看到你在和一美女在聊天,那人谁啊?”
何岳峦大大方方地说:“我同事,一起来开会的。”
宁檬仔细地观察着何岳峦说起美女是同事时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惊慌,又大方又磊落。何岳峦这样从容的反应叫宁檬怀疑自己的危机感泛滥得是不是有点草率了。
“那美女长得真漂亮, 那么美干什么金融啊,又苦又累的,应该在家当少奶奶享受人生。”宁檬胡说八道地继续刺探。她的危机感能活络起来一次不容易,她要谨慎以待。
何岳峦又笑了:“我一直以为琪琪比较八卦,没想到你比她一点也不差。”顿一顿,他话锋一转,问宁檬,“你也是受邀来参加这次高端金融论坛的?”得到宁檬的肯定回答后,何岳峦有点感叹了,“宁檬你进步可真快,转做投资后这么短时间内就能来参加这种高规格的金融峰会,厉害厉害!”
宁檬打趣他:“能得到保险机构负责人何总的首肯,我真是三生有幸十代祖坟都冒青烟!”
宁檬和何岳峦分别去签到台签到。
宁檬这回登记与会者身份时,给出的是张货真价实投资总监头衔的名片。她递名片的时候动作特别稳,姿态特别自信。
签到后宁檬进入会场,按照摆放好的名牌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后她的视线在全礼堂范围内进行地毯式扫射,最后准确无误地定位到了刚刚那位美女。
宁檬略略沉吟了下,心里有了计较。
她起身朝美女走过去,自然而然地跟人家攀谈起来:“您好,请问您戴的这条手链是在哪里买的呀?好漂亮!”
宁檬做着一副歆羡的鬼样子,完美地满足了美女的虚荣心。资本圈里混久了,宁檬发现,越是浑身名牌的女人,越愿意被人发现她的浑身名牌。
美女神采飞扬地回答了宁檬:“这是我朋友托人在香港买给我的,内地暂时还买不到的,你要是喜欢,我可以把香港卖这条手链的店名写给你!”
宁檬立刻做出一副感激不尽的样子。
收下那个她根本不会去光顾的店名后,两个人已经很好地进入了攀谈状态。
宁檬和美女互换了张名片。美女的名片上显示着她的名字叫陈晓依。
宁檬看似漫无目的其实很有心计地在谈话中下着套。
“不知道天津这边吃的东西怎么样,我之前在上海也参加过一次高峰论坛,那里的东西真的是特别特别好吃!”
陈晓依拍了下手,涂着鲜艳颜色的指甲盖在空气里划出叫人眼花缭乱的痕迹:“是啊是啊!上海的好吃东西真的很多,尤其小吃一条街,不知道你去没去过,哇塞,那里的东西真的很好吃!”
宁檬做着兴奋与惋惜的样子:“那么好吃啊?可惜我没来得及去过呢。你好了解那里,是常去上海吗?”
陈晓依丝毫不疑这是一句套人的话,答:“可不是,去年年底有个项目在那边,我人就经常驻扎在那边,那半年可累着呢!”
宁檬一副听着都替她累的唏嘘样子:“你一个女孩子还这么拼,真够不容易的!是不是项目忙起来逢年过节都不能歇啊?”
陈晓依依然没察觉这是一句别有目的的问话,只顾着心有戚戚焉地点头附和说:“可不是,特别不容易,就说今年元旦吧,我忙得连北京都没回。”
宁檬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了一下。危机感四面八方地张开网,把她网罗得忐忑不安。
宁檬套完陈晓依的话,从会场走出去。她出去给尤琪打个电话。
她前脚刚走,何岳峦后脚到了陈晓依的座位旁。
陈晓依抬头叫了声“何总”。
何岳峦点点头,问:“刚刚在和宁檬聊天?”
陈晓依反应了一下,低头看了看不久前互换的名片,反应过来宁檬是谁。她抬起头晃着手腕对何岳峦说:“是啊,那女孩跑过来问我手链在哪里买的,我告诉了她店名,然后我们就聊了一会。”看到何岳峦笑得若有所思的样子,她忍不住追问了一句,“怎么了,何总?”
何岳峦笑笑:“哦,没事,她是我女朋友的铁瓷闺蜜。”
陈晓依表情一变,眉毛拧在一起:“这样啊……那她过来是想从我这里套套关于你的话?哎呀这女孩,看着年轻无害,城府好深!”
宁檬在无人的走廊角落给尤琪打电话。尤琪说话时带着轻微的鼻音,一听就是刚刚醒。
尤琪带着点起床气,问宁檬干嘛这么早就吵醒她。
宁檬一时间有点想叹气。这傻姑娘,不用工作待在家里把自己待得多么松散,都快九点钟了,别人都已经打扮得光鲜靓丽坐在会场里准备和精英们一起开会了,她还睡懒觉睡得像个无忧无虑的二傻子。
宁檬和尤琪东拉西扯了几句,扯的主题是尤琪这个叛徒居然出卖自己,让苏维然知道了她的暗恋。她以这样的方式分散她本次通话的主要目的。她不想在仅仅是自己第六感感受到了一点危机的时候就打草惊蛇吓到尤琪。
把尤琪扯淡扯精神了,宁檬不着痕迹地发了问:“哎,最近和老何怎么样?他还经常出差吗?”
尤琪答:“他啊,忙着呢,三天两头的出差。”
宁檬问:“呦,他也放心把你留家里独守空房,也不怕你爬墙。”
尤琪咯咯哒地笑:“去你的!他出差才一两天,我哪有机会爬墙。”
宁檬问:“他都出短差啊?”
尤琪回答:“是啊,大多是短差,今天去明天回那种。”
宁檬又问:“长的呢?”
尤琪说:“时间长的我能记住的反正就三次,一次海南,一次上海,一次天津,哦去天津就是今天的事。”
宁檬心里又咯噔了一下:“海南?三亚吗?”
尤琪答:“是啊,你倒是会猜。”
宁檬一副开玩笑的样子,问出了心里一点都不开玩笑的问题:“你确定他去三亚是去工作不是去泡妞哦?”
尤琪打个哈欠嘻嘻哈哈地说:“他泡个屁啦,你也知道老何他对我有多死心塌地,不可能啦。再说了,他那回办完正事还给我买机票让我也飞去三亚了,我们还玩了回海上野战呢嘿嘿嘿!”
宁檬听着尤琪一言不合就开车,差点想要洗耳朵:“滚!你这个淫荡的女人!”
宁檬挂断电话后思绪越发有点乱。想着尤琪的笃定,想着何岳峦当年追求尤琪时费的那番堪比孝子贤孙的苦劲儿,以及他付出的那番日月可鉴的痴情和真心,她觉得自己是有点想多了。可是陈晓依给何岳峦正领带的动作,又是那么的触发她的危机感——她替尤琪那个傻大姐感到了危机的危机感。
接下来的三天会议时间,宁檬除了进一步拓展积累自己的人脉以外,还总时不时地留意着何岳峦和陈晓依的动态。三天下来,她只感到人的精力真的有限,她快把自己累成傻逼了。
会议结束当天,宁檬本来打算打的到天津站坐城际回北京。但到了大堂后她遇到了何岳峦,何岳峦告诉她,公司有车来接,让她不如坐他们的车一起走。
陈晓依也亲亲热热地对宁檬发出邀请:“是啊,一起走吧,坐城际高铁到北京之后不还是得打车么,坐我们公司的车可以让师傅直接把你送到家!”
宁檬本来最不爱麻烦别人,但今天她想了想,决定就麻烦一下何岳峦好了。
正好可以在车上观察一下何岳峦和陈晓依互动中的蛛丝马迹。
上了车,宁檬打起精神,和陈晓依展开智慧聊天。她们从工作聊到生活,从项链镯子聊到手表皮包。这些东西宁檬全都没有,但她知道想要和资本圈上面阶层的人物打交道,对奢侈品就必须有所了解,所以她对各种名牌是早早就下了功夫做了功课的。
宁檬在和陈晓依的聊天里处处下着套,而陈晓依的回答并没有什么问题,她总是能从套子上轻轻地一跃而过。
到家后宁檬总结了一下这场别有用心的聊天。她想要么陈晓依和何岳峦真的没事,是自己神经病想多了;要么就是陈晓依察觉到了她下的套子,变得滴水不漏了。要真的是后面一种情况,她觉得那可真是大事不好了,陈晓依将是个非常可怕的女人,把尤琪拎到这样的陈晓依面前,顷刻就会被秒碎成渣的。
金融圈里的男人,她见过太多了,各色百态的。这圈子里诱惑多,肯抵挡诱惑的少。她不能让尤琪有任何被秒成渣的机会,哪怕在别人看来她敏感得多余警惕得像个多此一举的神经病,她也要替尤琪张开警戒的网。
从天津开会回来的第二天下午,苏维然来东方广场办事,办完之后他请宁檬下楼喝咖啡。
坐在星巴克里,宁檬问了苏维然一个她特别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这个问题是她张开敏感的触角受了何岳峦的刺激之后产生的。
“学长,当一个男人拼死追到一个女人之后,在未来在一起的日子里,他还会不会变心?”
宁檬想听听从男人的角度是怎么理解这个问题的。她以为这问题并不难,结果却意外看到苏维然微微变了脸色。
“这个问题是在考验我吗?”苏维然端着咖啡杯到了半空,不喝也不放,杯子悬在胸口前,仿佛静止在时空里。
宁檬怔了怔,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苏维然依然那样端着咖啡杯,不喝也不放:“我说不会变心,你会觉得我一直还在想着你学姐;可我说会,你又会觉得我也是个不过如此的男人。所以,这问题我真不晓得该怎样回答。”
苏维然说完把咖啡杯放回到桌面上。杯子和桌子相触那一刻发出几下不利索的声音,像是放杯子的人手抖了一下,于是杯子与桌面慌张地轻碰摩擦了好几下。
宁檬这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不太合适回答这个问题的对象。
她想说声抱歉,却听到把手交叠在胸前的苏维然又开了口。
“我苦苦追求到她,以后得日子里,在她还爱我的时候,我一定忠于她,不变心。但在她背叛我以后,我会忘掉她,然后重新找回爱的能力。”
他双手交叠在胸前,以一个充满防御的姿势,很遵从本心地回答了这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回答之后,他看着宁檬,双眼幽深如潭,像在邀请她从这深潭走进他的内心。
宁檬一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招架了。之前明明说过以后交往全凭顺其自然,可这么快他就叫她没办法自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