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隆,却不显得笨重,穿一身西装,头发打点发蜡向后一梳,颇显得成熟男人的魅力,走在许多场合回头率都蛮高的。如果非要挑出点什么毛病,大概就是他总是不合时宜地摆阔,虽说李家的家底也够他摆的,但总会弄得有点尴尬。
此时此刻李韵韵就尴尬得有点下不来台,她揪紧了李父的袖子,在他耳边低声说:“你忘记妈过去怎么说的,咱们家就算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李父皱着眉头,看向李韵韵的表情显得有点委屈:“我又不是给外人花,是给自己女儿花,这也不行?”他又努着嘴巴朝服务员那边一指,“人家都给包起来了,这时说不要,你让爸爸多下不来台。”
李韵韵深恨自己腿脚比平时慢了许多,这种话又不适宜高声宣扬,只能肉痛地看着服务员整理好衣服一袋袋递过去,而跟在小赵叔叔身边的那个小兄弟被武装得像个八爪章鱼……
李韵韵不忍多看,连忙别开了脸。
李父却兴致颇高,扶正李韵韵的肩膀,两人一前一后,对着椭圆形镶边试衣镜仔细打量,又摇了摇头:“这件裙子还是先换下来,就穿……”他琢磨片刻,“穿那件浅粉色的吧。”
李韵韵简直不敢设想,那件粉色裙子把她包得像个粽子,领口的蕾丝勒得她几乎没法低头。她连忙说:“这件就挺好的。”又轻声撒娇,“爸,我脚踝有点疼,不想再
折腾了。”
李韵韵小时候就是个小大人的样子,长大更是以清冷端庄形象示人,不用说外人,就是李父也没听过几次李韵韵撒娇说话,因此一听她这么说,连忙答应下来,扶着女儿到沙发坐下来,然后抬手招呼服务员:“你们刚才说隔壁间那些什么限量版的首饰,拿几件最好看的过来,贵不怕,好看最重要。”
接收到李韵韵投过来的深沉目光,李父心领神会地改口:“我女儿喜欢最重要。”
最后走出精品店时,李韵韵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尤其戴着粉钻项链的脖子,仿佛有千斤重,她明知是心理作用,但始终没办法从脑海中抹去账单上的那串数字。这么一想,顿时头也跟着疼了。
李韵韵不知道的是,这一晚的厄运远不止此。
她见小赵叔叔将车停在一处B市知名的大饭店,一路又是走向宴会厅的方向,料想今晚李父大概是以赴宴为主,相亲对象是要到场后慢慢挑的,心里不由稳妥许多。
人越多的场合,她越有机会提前偷溜。而且人多眼杂,李父又有自己的正事要谈,也不会将全副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哪知道走进宴会厅,李韵韵就懵了。
枫国酒店她过去也曾来过,但之前进出的宴会厅明显与这个不是一个规格,今天这个地方,或者说是宴客厅或许更为妥当。
宴客厅并不很大,是个套间,但布置得非常庄重,厚实的纯羊毛地
毯,古典雕花壁纸,房间陈设是上年纪且有品位的人会喜欢的那种古董家具,墙上还挂着两幅仿宋代名家的画作。苏女士出自书香家庭,李韵韵自小耳濡目染,一眼就看出,这两幅画,哪怕仅仅是仿作,也已经是许多人眼中的天价了。
而且放眼整个房间,除了两个站在一边的服务员,也没看到什么人。
李韵韵开始隐隐觉得不对。
这种档次的场合,李父平时也会经常出入,但这种品味,绝不是李父会有的啊……李韵韵摸着小心肝暗暗吐槽,李毅松要是能有这品味,苏女士当年也就不会同他离婚了。
所以这地方,百分百是其他人选的。可问题是……李父那些已知的朋友里,就李韵韵所知,真没有哪位能有这份品味和境界。
正想着,就感觉手腕被李父拉了一下,接着整个人被推到前头。
李韵韵一抬头,目光正与对方的撞上——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近前的,年纪和李父相仿,保养得很好,目光温和,面上带笑,但李韵韵就是觉得,这个人相当了不得。
目光锐利的多数是不懂得藏锋的,又或者正值盛年,比如唐清和。他的家世、个人能力以及性格,让他不必藏锋也能事事顺遂。可若人到中年,依旧目光如炬,大抵是生活中有诸多不如意,所以不得不依靠锋芒毕露去恫吓他人,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真正的上位者,正该是眼前
这位中年男子这样,五官轮廓有一种岁月洗礼后的温润随和,不张不扬,又让人不敢小觑。所谓静水流深,大概说的也是一样道理。
对方见李韵韵直盯着自己看,露出一抹笑,说:“李老弟,你家这个女儿,真是落落大方。”
李毅松听了这话,笑得嘴巴合不拢:“那是!我没诓你吧?我这女儿,不仅长得漂亮,而且学历、能力、性格,方方面面都是这个!”他比了比大拇指,然后朝对方投了个眼色:“配你的儿子,绝对绰绰有余。”
从前几次所谓的相亲宴,都是在人多的场合,诸如朋友生日,好友庆功,李毅松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李韵韵次次滑溜得游鱼一样,随便找个藉口就能溜之大吉。哪知道这次和苏女士打过招呼,李父的手段方式直接提升至最高档,不仅挑了个安静地方,还知道节省时间,一见到面开门见山就介绍双方儿女……这是逃都不好逃掉的节奏啊。
对面的老先生又说话了:“犬子在里面处理一些紧急公务,我这就喊他出来。”
李父连忙阻止:“正事要紧,正事要紧。”他眨了眨眼,一副宽宏大量的模样,“咱们当初都是这样忙过来的,能够理解。”
大概是见李韵韵迟迟不言语,对方伸出手,自我介绍说:“忘了自我介绍,鄙姓唐——”
“爸,公司有急事,我先回。”
这声音实在耳熟,李韵韵不得不将目
光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于是就这么瞧见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现在这的人。
唐清和也没料到是她,说出的话撂在半空,难得地也愣了神。
唐老反应极快,朝李父看了一眼,又看向李韵韵,仔细端详起来:“清和,你跟李小姐是朋友?”
李韵韵哪敢让自家老板开口解释这个,原本和唐先生单手相握的手改为双手握住,一边微微躬身,一边解释说:“唐老您好,我是星辉的员工,我叫李韵韵,很高兴今天能有机会认识您。”
要知道唐家能人虽多,但唐氏能有今天这样开疆拓土的局面,都与眼前这位人称“唐老”的老先生脱不开关系。虽然只比李毅松年长几岁,但圈内但凡知道他的人,无论年纪大小,都会尊称他一声唐老,足可见此人在B城商圈的地位和声誉之高。
唐老极快地接口,还笑眯眯的:“你好李小姐,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他又朝唐清和扫了一眼,言语间完全不给人拒绝的机会:“既然你们本来就认识,也省了我和李老弟的事儿。你们两个去里间玩,我有些正事要和你李伯伯谈。”
李毅松在此刻非常乖觉地保持缄默,微笑。
唐清和沉默片刻,转过身,朝李韵韵隔空扔了句:“李小姐,这边请。”
02
两人面对面在方桌两端坐下。
很快有服务员端了茶水及一些素点心上来,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房间门从外面一
关,并不太小的里间也显得逼仄起来。
李韵韵硬着头皮迎视着自家老板的目光,抬起头,朝对方露出一缕有些僵硬的微笑:“唐总,今天的事,纯粹是个意外……”
唐清和也露出一抹极浅的笑容,他大概很少笑,又或者怀着某种情绪,那笑容也显得有些僵:“不是意外,难道还是你处心积虑?”他顿了顿,见李韵韵蹙起眉,才又接口,“你也没这个手段。”
这人说话简直噎死人不偿命好吗!
哪知道对方的连击炮还没发射完,不等她发飙,就听唐清和用一种极其舒缓的语气评断:“这身衣服不适合你,颜色太嫩了。”
李韵韵这回真的黑脸了。
她今年才25岁,怎么就有不能穿的颜色了?粉色蕾丝那件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身高气质都不太符合,最后临走前还是不顾李父阻挠退了回去,可这件以浅桃色为主色调的晕色渐变小礼服怎么就太嫩了?没有泡泡袖也没有荷叶领,更没有蕾丝花边,只不过颜色比平时鲜亮了些,难道非要十七八岁妙龄少女才能穿出好看来?
唐清和注意到她脸上画了淡妆,连唇彩都是从前几次见面没用过的淡淡嫣红,盈盈一脉,仿佛要沁蜜来,目光便显出几分讥诮:“看来李小姐很重视这次相亲。相亲对象是我,是不是令你很失望?”
在此之前,李韵韵顶多觉得自家这位大老板性格有些难搞,但整体
来说还是个好人。毕竟那天下着大雨,他把自己衣服脱下来盖在她身上,又一路把她抱回去,后来还特意弄了一瓶姜茶给她喝。哪怕是假于他人之手,至少也证明他这人心眼不错。
现在才知道,这家伙原来还有这么嘴巴恶毒的一面。
李韵韵向来自诩容忍功力一流,此时也忍不住站起身:“很抱歉,让唐总失去了与合适相亲对象见面吃饭的机会。我身体有点不舒服,就先回了。”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这么巧,她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敲门声,紧跟着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先走进来的是唐老:“我让他们先上菜,你们两个年轻人,大概有的是话题,边吃边聊,不用顾忌我和李先生这边。”
两个服务生把菜陆续端上桌,唐老交待完,仿佛才注意到李韵韵是站着的,不禁有些错愕:“韵韵,你这是……”
李韵韵勉强一笑:“唐伯伯,我……”
李父也走到门口,朝里面张望,大概他们两个人在外面谈的极好,李毅松看起来整张脸亮堂堂的,笑容满面:“韵韵,怎么啦?”
李韵韵走上前低声说:“爸,我不太舒服,想提前回去。”
李父端详着李韵韵眉眼间的阴霾,也低声问:“怎么了,对他不满意?”又说:“爸爸这边跟唐老谈在兴头上,你要是不喜欢他,也不用多敷衍,就看在爸爸面子上,跟他一块把这顿饭用完,然后咱们父女俩一
块回去。”
李韵韵明白父亲这是正在跟人谈正事,她并不是个任性妄为的人,听了这话,便把满腹牢骚咽了回去,点了点头,说:“我去下卫生间。”然后又转身朝唐父轻轻颔首,“唐叔叔,失陪一下。”
宴客厅里就有卫生间。李韵韵走得太快,在镜前站定时才觉得脚踝酸痛,拧开水龙头洗了把手,又抬起头来端详自己的模样。上大学以来,她一直留短发,今天为了见人,硬是被李父在外摁着化了妆,类似或者更庄重的场合也曾这样打扮过,但乍一看到镜中的自己,还是有些呆住。化妆后的自己应该是更美的,眉毛不会显得过于疏淡,眼眸轮廓清晰,唇上有了色彩,气色也衬得更好了。
但也更不像她自己了。
李韵韵抬起手,拨了拨颈上的项链,极细的铂金链子,串着七颗小小的粉色钻石,静静躺在两片锁骨中间,光泽耀眼,又温柔满溢。她忍不住呆呆地想,这样好看的东西,应该由更好看的人去佩戴才是。就像身上的这件小礼服,明明是今季限量新款,穿在她身上却不被人欣赏,更被她这个主人嫌弃,穿过这一次就永远撂在衣柜最深处,无端落得个寥落下场。
再回到里面的小房间,就有些恹恹的。
精致的饭菜摆上桌,两人手边各放着一杯红酒,她去了一趟卫生间,仿佛整个人都丢了魂,唐清和却又来了谈兴,问:“李
小姐在我手底下做了四个月,我倒不知道你还有这样好的家世。”
李韵韵默默低头夹菜,没有讲话。
两个人从前打交道,无论唐清和是命令、是责备、还是嘲讽,李韵韵无一例外会做出反应,与其说是出于礼貌,不如说更多的是出自下属对领导无条件地服从。像现在这样唐清和说了一句话,李韵韵却连个“嗯”都不接,可谓史无前例。
唐清和本也不是多话的人,见她这样,也便什么都不再说了。只是夹菜或饮酒的空当,会时不时扫一两眼餐桌对面的人。
一餐饭吃的默然无声,直到服务生进来换下碗碟,为两人端上餐后茶点和水果。李韵韵才抬起头:“唐总如果认为这样的关系会给公司带来麻烦,下周一回到公司,我会递辞职信给人事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