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福晋摸了摸肚子,坚定地摇了摇头:“宫中有太医和嬷嬷,又有额娘看顾,不会有事的,爷就放心吧。”
“太医和嬷嬷管什么用,他们若是管用,仁孝皇后也就不会难产而死了!”
大福晋赶紧拽住自家爷的袖子,若非她这会儿身子重,就该伸手捂住爷的嘴,省得乱说话。
“您可消停点吧,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万一让人听了去怎么办,日后这种话可万万不能再说了,尤其是在外面。”
她哪儿敢让爷去求皇阿玛让她出宫去生孩子,刚刚那话若是当着皇阿玛的面不小心说出来,一个不敬嫡母的罪名不就压下来了吗。
大阿哥连忙给福晋拍后背顺气:“这样的话我怎么会在外面说,绝对不会的。”
但把福晋送到女子医馆一事,大阿哥还是没有放弃:“我下午去问问老三,再好好了解了解女子医馆,不把你安排妥当了,我在战场上也安不下心来。”
大福晋还想开口阻止,但手却被她们家爷握住。
“我在朝堂上的能耐远没有在球场上大,可能给不了你那个位置了,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老三若是能帮我这一把,我日后就死心塌地的追随他。”
大福晋眉头紧皱:“这种事情又怎么说的准,万一我若是……去了,难道也要怪诚亲王吗?”
大阿哥摇了摇头,老三的品性他还是信得过的:“如果老三肯让女子医馆收你,我也会依着规矩签下免责契约书,真若是出了事儿,也不怪他。”
要怪只能怪老天爷,怪太子,怪……皇阿玛,怪那个该死的皇位,他后悔让福晋怀这一胎了,该再多养两年才是,也后悔那几年拼命要孩子、生孩子了。
如果老三不肯收,大不了他就向皇阿玛请辞,噶尔丹滑不溜手,跟条泥鳅似的,打败噶尔丹并不难,难的是把人弄死捉住,皇阿玛虽然御驾亲征,又领着十万军队,可也为必能一举消灭噶尔丹。
他此次不去,并非畏战,来日若有机会,他也还是可以洗刷乌兰布通一战的耻辱。
大福晋反握住爷的手,难得见她们家这位爷脆弱的像个孩子,好像再说下去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我都听爷的,不过爷可不许为难诚亲王,那女子医馆建了才半年,未必有把握收咱们,就算是收了,也须得带着我身边的嬷嬷过去,还得让太医常过去把脉。”
就算是为了爷,她也要好好生下这个孩子。
“这你倒是不用担心。”大阿哥是做过功课的,“住院部的特护病房允许三个人陪床,而且老三还雇了擅长妇科的几位太医,女子医馆每天都至少有一位太医和十名女医坐诊。”
至于这几位太医为什么愿意屈尊到女子医馆看病,不用说,肯定是老三给的太多了。
京城居,大不易,他作为皇长子都签了老三的契约书,在老三的马球场里打球,几位太医被老三的银钱打动也不奇怪。
老三手松,向来是大方的紧,可也从来不会平白无故撒钱,能让老三花大价钱留住的人,绝对都是有其价值的。
第82章 一更
太子不是被第一次安排监国了,留在京中处理朝政,既可以锻炼统筹大局、处理政务的能力,又有机会更多地接触朝臣,尤其是内阁的几位大学士。
监国这项差事于他,自然是好处多多,皇阿玛带着小半个朝廷离京,他在京城便可以大展拳脚。
可皇阿玛此去带走了六个皇阿哥,等几个月后归来,个个都有了军功,皇阿玛就不会拖着封爵之事了。
爵位是早晚要封的,兄弟们当中既然已经有了一个铁帽子亲王,他也就不在乎多几个亲王、郡王了,他在乎的是军功,旁的兄弟有,而他没有。
太子既想监国,又想要军功,可惜分身乏术,不能把自己一分为二,好在此次随皇阿玛御驾亲征的还有老四,只是老四在年龄上吃了亏,远不如老大和老三受皇阿玛重视。
掌管正红旗大营,听上去是极为体面的,可正红旗大营里又不缺都统,老四怕是不能真正指挥打仗,只是坐镇军营罢了。
不像老大和老三,一个在前锋营,一个随驾御营。
前者能参与到指挥作战当中,有更多立功的机会,至于后者,虽然很难参与作战,可能够跟在皇阿玛身边,无疑代表了皇阿玛对老三的信任。
这份信任的源头,还是上次大清与噶尔丹作战之时,他和老三去热河行宫见病重的皇阿玛,老三那时的表现,实实在在入了皇阿玛的眼,若不然就凭那两个方子,老三何德何能被封为铁帽子亲王。
玻璃也好,镜子也罢,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老三能让匠人仿制,如今江南也有人能够仿制,只是碍于朝廷,不敢明目张胆的对外出售,只能暗地里小规模售卖。
可就算这样,这其中的利润也大的让人眼红,若非有他护着,不只多少人要在其中插一手。
难怪皇阿玛可以不顾群臣反对亲征噶尔丹,国库充盈,打一场仗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胤祉和五阿哥可谓是一对难兄难弟,一个封无可封,对军功不感兴趣,一个得罪了皇阿玛,瓜尔佳氏怀孕,皇阿玛连赏赐都没给,已经不对爵位抱有希望了。
两条咸鱼,最大的梦想自然是摊开了躺着,而不是去打仗挣军功,光是骑马行军,便要遭不少的罪。
胤祉伴驾出行的时候,还能躲在马车里头,嫌弃外头灰尘大,但凡骑马都要戴着口罩,可换做随军去打仗,他若是还整这些花头,那可太对不起曾经接受过的九年义务教育了。
当一条咸鱼不得不支楞起来受苦的时候,心情能好那才怪了呢。
不过,他比老五强点儿,他至少没什么牵挂,不像老五,瓜尔佳氏还在孕中,又是头一次怀孕,刚一诊出身孕来,便跑来他这里预定了稳婆,等到瓜尔佳氏快要生产时,将稳婆带去宫里帮忙。
五阿哥苦着一张脸,谁知道这仗能打到什么时候,速战速决最好,可万一两军僵持起来,打上个大半年,他还没赶回京城的时候,瓜尔佳氏便生产了可怎么办。
“三哥,能不能先匀我两个稳婆,现在就送她们到宫里陪着瓜尔佳氏,直至孩子生出来,或是等到大军凯旋归来。”
胤祉手指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膝盖,老五的顾虑他能理解,不就是怕战事漫长吗,若是战事真的漫长,两个稳婆一直在宫里待到瓜尔佳氏生产,这可足足六七个月呢。
女子医馆从一开始营业,接生部便忙得不可开交,打着免费接生的牌子,又有太医和女医坐镇,名声都已经传到京城周边的几个州县里去了,人气那叫一个旺,十几位稳婆和上百个学徒都是按照三班制轮流排班,早班、小夜班、大夜班,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班,若是抽出两名稳婆来,剩下人的工作量就会增加很多。
倒是住院部,因为是收费的,且价格不低,成立至今都没多少客人。
若是可以的话,他倒更希望老五能把瓜尔佳氏送到女子医馆住着。
不过,这种事情想想也不可能,宫规森严,女眷几乎没有出宫的机会,老五又实实在在得罪了皇阿玛,皇阿玛是不会让瓜尔佳氏开这个口子的。
皇室曾经有过把孩子寄养在宫外的先例,但从没有过宫中女眷在宫外养胎生子的先例。
“接生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人手根本就不够用,根本不太可能抽出两个人来送到宫里去,而且这些稳婆都出自民间普通甚至有些贫寒的百姓之家,没学过什么规矩,让她们去宫中一待就是六七个月,实在有些为难人了。”
人家未必肯,毕竟契约书上早就已经写明了,如果甲方安排出差,必须经由乙方的同意才可。
他们签的是雇佣契约,而非卖身契约。
胤祉倒是有别的主意:“你若不放心侧福晋,不如提前跟皇贵妃和太子打好招呼,临近生产半个月左右,就让人把两位稳婆送到宫内去,我这边把女子医馆和内务府提前安排好,万一这中间出什么茬子,皇贵妃和太子无论哪个人出手都能解决。”
五阿哥有些踌躇,皇贵妃那边好说,额娘和皇贵妃交好,这事儿由额娘去说比他说方便,可是太子那里,一则是没什么交情,二则是对上太子他有些犯怵,比面对皇阿玛的时候还要怵。
皇阿玛再怎么威严,毕竟是亲阿玛,他哐哐磕几个响头,皇阿玛不也向他妥协了。
但太子就不一样了,高高在上,几时把他放在眼里过,对着他们这些皇阿哥从来都是端着储君的架子,大哥虽然也喜欢端着皇长子的架子,可大哥好歹还有点人气儿,不像太子,跟寺庙里金塑的佛像一样,只能摆上头供着。
事关瓜尔佳氏母子的安危,五阿哥还是咬牙应了下来,不就是去求太子吗,大不了他也给太子多磕几个响头以表诚心。
胤祉还不知道老五打算一招鲜吃遍天,他这头刚送走了老五,转头大哥便寻到府里来了。
这位比老五还绝,真是敢想敢干,居然打算把大嫂送到女子医馆的住院部。
他那住院部成立至今,都没有几个客人,其中最大牌的还是明珠的小儿媳,大哥有此打算,莫不是受了明珠影响?
“你要不再好好想想?大嫂在宫中已经生过四胎了,照顾的嬷嬷和稳婆都有经验,又有太医在,条件已经足够好了,没必要把人送到医馆来。”胤祉提醒道。
马球场拿大哥当活广告,总不能这女子医馆再拿大嫂做广告吧,可着一家薅羊毛,这可不太好。
关键是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即便是医疗发达的现代,生孩子仍旧是有风险的,更何况是现在。
大阿哥板着一张脸:“让人上酒上菜,我同你慢慢说。”
得,再有小半个时辰就是午膳时间了,看来大哥是卡着饭点来的。
胤祉并不习惯和喜欢在酒桌上谈事,若大哥跟他谈的是公事,他是绝不会让人上酒的。
大阿哥要酒也不是为了喝倒老三,而是有些话不喝酒他当着老三的面说不出来。
“杯子就不用了,我还是用碗吧。”
饭还没吃,大阿哥三碗酒就已经下肚了。
这喝法,就算如今白酒的度数不高,胤祉也陪不起,不过看大哥也没有要他陪酒的意思。
喝到脸上有了红晕,大阿哥总算是停下了,放下酒碗,转头看向老三,话还没说,眼泪就先掉下来了。
没什么比看猛男落泪更让人坐不住的了,好在这屋里没有旁人,他不习惯用膳的时候有人看着,所以在用膳前就让底下人都出去了。
“大哥,有话好好说,别……哭啊。”胤祉忙着拿帕子,着实有几分手足无措。
他和大哥虽是异母兄弟,这几年又来往颇多,他是大哥做兼职的老板,大哥是他的摇钱树,但关系还没好到大哥在他面前落泪的份上吧。
大阿哥也有几分慌张,忙着拿帕子擦干眼泪,又清了清嗓子,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对着老三诉衷肠。
胤祉一边听一边点头,大哥大嫂两口子感情确实不错,以前在草原上,他还碰到过大哥大嫂相携散步的场景……
又是掉眼泪又是诉衷肠的大哥,这谁能顶得住,一顿午膳用下来,胤祉便改了口。
“只要皇阿玛同意,我自然不会不答应,但是大嫂如果真的住进来,一切都要照医馆的规矩来,免责契约书也是要签的。”
大阿哥瞧着特别好说话的样子,连连点头:“是是是,大哥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承你这份情。”
只要福晋没事,日后他就死心塌地的追随老三了,只是有些对不住一直扶持他的表舅公。
等出征回来,他再同表舅公好好解释。
得到老三应允,大阿哥连酒气都没散,便直接回宫求见皇阿玛。
虽说酒醒了几分,可也未曾全醒,当着老三的面他都能豁出去,更何况在皇阿玛面前。
康熙不像老三,还会递帕子,他面无表情的坐在上面,看着老大卖蠢。
大阿哥呢,也不需要有人跟他互动,跪在下头,把在老三那里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更流利更真切也更丰富,说到动情之处,难免控制不住自个儿的情绪,鼻涕眼泪都有,这会儿从袖口掏出的是他自个儿的帕子,上面的兰草还是福晋绣的。
康熙一直等到老大安静下来才说话:“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之前有个哐哐往地上磕头的老五,如今又来了个边哭边说的老大。
这到底是他养儿子养出了问题,还是惠妃和宜妃的问题。
都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可他这些儿子何止是不同,简直就跟有病一样。
还是太子好,言行和德操皆无可挑剔,他亲征噶尔丹,唯有太子坐镇京师才可放心。
“儿臣刚刚冒犯实乃情之所至,御前失仪还望皇阿玛见谅。”大阿哥先是告了罪,尔后又恳请道,“福晋身怀六甲,若不安置妥当,儿臣在前线也难心安,还望皇阿玛能够体谅儿臣。”
他既不打算同太子争储位了,那在皇阿玛面前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体面和恩宠远不及妻儿重要。
康熙实在不明白大福晋待在宫中有何不妥帖之处,宫中是没有稳婆,还是没有太医?何必非要送去老三的女子医馆。
这万一要是出了事儿,看老大现在这副模样,到时候老大和老三怕是就要结死仇了。
可这兄弟俩一个非要去,另一个还大着胆子应下了,他从前怎么不知这兄弟俩已经好到这份上了。
“你若执意要将福晋送去宫外待产,朕可以允了你,但你福晋必须得带着太医同往,惠妃那边你自己去说。”
宫妃之间的纷争,康熙也是知道的,只要不出格,他就权当看不见。
惠妃和荣妃可是一对几十年的冤家对头了,老大能放心把福晋放到老三的医馆,惠妃能放心吗。
大阿哥如今可顾不了这些,再说,额娘可比皇阿玛好说话多了。
“儿臣谢皇阿玛成全。”大阿哥谢了恩,又强装镇定道,“儿臣可否在皇阿玛这里洗漱一番。”
康熙摆了摆手,让梁九功去准备,这会儿老大倒是知道要面子了,刚刚怎么跟闹着吃糖的几岁稚童一般。
他有预感,老大走了之后,老五怕是也快过来了,连老大都对老三的女子医馆那么信任,没道理跟老三关系更好的老五不相信。
大福晋肚子里的孩子月份大,之前又连生过四胎,他可以为大福晋破例,瓜尔佳氏才几个月,又蛊惑得老五神魂颠倒,没有破例的资格。
第83章 二更
康熙直接吩咐了梁九功,出征之前若五阿哥求见,直接将人打发走,他不见。
与此同时,五阿哥已经在毓庆宫了,好歹是托人办事儿,他也是备了礼的,不知太子喜好,他只带了两瓶香水,原是准备送给侧福晋的,可在送之前侧福晋便被诊出有孕,香水都是有期限的,一年之内不用,之后便不能再用了。
太子宫中有太子妃,有三位侧福晋,两位庶福晋,又有五个格格,这两款香水味道各不相同,太子宫中这么多人,总会有喜欢的。
说起来,太子爷的特殊是表现在方方面面的,大婚的章程能让礼部讨论四五年不说,去年选秀皇阿玛虽未给太子指人,可在此之前的两届选秀上,太子毓庆宫进的人比皇阿玛后宫进的人都多。
皇阿玛喜欢谁,就喜欢给谁指人,瞧太子的毓庆宫就能知道,皇阿玛有多看重和喜爱太子了。
五阿哥头一次因不得皇阿玛喜爱而窃喜。
等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五阿哥方才在前厅见到太子,先呈上礼物,再说明来意,虽然没有过送礼求人的经验,可这样的流程他也是听说过的。
五阿哥只是听说过,实践还是头一次,但太子已经很熟悉了,不过从前求他办事的都是臣子,皇阿哥还是头一次,不得不让人感慨老五的侧福晋瓜尔佳氏魅力之大,简直就是……董鄂妃在世,入了老五的后院,倒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太子对老三折腾出来的女子医馆也有所耳闻,此事在内城都快成笑话了,老三毕竟年纪不大,今年方才二十岁,何故要这般急着求子,而且昏招百出。
旁人求子,要么去寻医问药,要么就寄希望于神佛,不是没有做善事积德的,可也就是施粥放饭而已,哪像老三,居然还弄了一个专门接生的地方出来,唯恐漫天神佛算错了功德,将功德添在别的福禄之上,而非子嗣。
此事闹得满城皆知,被多少人暗地里看了笑话,若非老三还有个活阎王的称号,怕就不只是被暗地里看笑话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老五竟会这么信任老三折腾出来的医馆,连稳婆都不要内务府的,而是让老三的医馆安排。
不过想想也对,内务府和医馆虽然都是老三在管,但一个是皇家的,一个是老三自己的私产,偏心哪一处还用得着说吗。
“既然你和老三都说好了,此事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孤不会坐视不理的,五弟在战场上尽管安心。”
别因为一个怀孕的瓜尔佳氏,便在战场上分了心,刀剑无情,即便是皇阿哥那也是□□凡胎。
不过有那么多侍卫护着,想来老五应当是受不了什么伤的。
从老大到老八,此去漠北,简直是捡现成的军功,皇阿玛盼子成龙的心,还真是一点都不曾遮掩。
不同于儿女情长的大阿哥和习惯性躺平的三阿哥、五阿哥,余下被点名出征的几位皇阿哥如今可是踌躇满志。
四阿哥臂力小,至今也才只能拉动四力半的弓,不过他坐镇正红旗大营,上战场杀敌不是主要的,指挥作战此次怕是也轮不到他,这回出征对他来说是个学习的机会。
趁着大军还未开拔,四阿哥除了要盯着户部处理战时的物资调动,还尽可能地抽出时间翻看历朝历代流传下来的兵书,等到了战场上,好歹能看懂将军们的排兵布阵,才不算浪费此次出征的机会。
七阿哥练起了在马背上冲刺和用刀的功夫,身在礼部的八阿哥最是清闲,虽然皇阿玛已经下旨命太子在二月初二进行祭大社、大稷的典礼,可这样的祭祀典礼都是有常例的,一切照例行事即可,礼部大部分官员都是清闲的,如他一般。
作为此次出征年纪最小的皇阿哥,他并没有寄希望于可以立多大的军功,这不现实,除非他和大哥一样在前锋营,但若只是跟着大军去蹭一次军功,未免太过可惜。
因此在出征前的这段时间,八阿哥同样也没有闲着,仔仔细细打听了一番镶红旗大营的三位都统,以及镶红旗大营所属东陆军的统帅萨布素将军。
他在礼部当差,平日里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些军中之人,大哥一半的时间都泡在马球场,自然也没有时间带他见兵部的诸位大人。
大哥明明占足了优势,却不知珍惜,如今这才哪到哪儿,就已经先泄了气,怕是日后也指望不上了,他自然要早做打算。
二月中旬,大军终于分批开拔,胤祉跟随御营,他的车架紧随皇阿玛了,只是矫情劲儿发作,有马车不坐,非要在外头骑马。
跟以往伴驾出巡不同,此次他们是出征去打仗的,哪怕是御营的士兵也都有着生命危险。
如果出征还让他安逸的坐在马车里,身体是舒服了,心里那关实在是过不去。
康熙难得见到不钻空子偷懒而是上赶着吃苦的三儿子,向来喜欢揣摩人心的他,已经不想去思考老三转变的缘由了,儿子非臣子,他的这几个儿子全都奇奇怪怪,不能以常理推断。
比如老五,去年能为了瓜尔佳氏去乾清宫跪求他不要嫡福晋,如今瓜尔佳氏怀有身孕,老五又要远征漠北,这会儿倒不急着上蹿下跳了,他特意吩咐了梁九功老五若来不见,可从正月二十八等到老五所属的西路军开拔,这孩子都没去乾清宫求见过。
康熙实在不想在这几个儿子身上费神了,他早该明白,这世上不是所有人做事情都有逻辑,他的儿子亦然。
两军交战,就是彼此亮拳头、拼家底,别看胤祉在朝堂上办差已经数年了,但对军备情况了解并不多,此次也算是长了见识。
清兵的热武器配备情况比他想象中要好的多,火器营人手一支枪,光是中路军,便有十二门大炮,其中有一半出自已经逝世的南怀仁,另一半的缔造者不是西洋人,而是大清本国人士戴梓,曾经被皇阿玛亲封的威远将军。
不过如今这位本国的火器制造家,已经被皇阿玛流放到盛京七八年了,据说当时的罪名是私通东洋。
证据是否确凿,胤祉不知,他只知道这十二门火炮没有一门是最近这几年生产的,南怀仁逝世,戴梓被流放,大清的火器制造也陷入了停滞。
胤祉不知那位戴专家是否还活着,可就算是活着,这样一位‘大杀器’,即便是流放在盛京,皇阿玛应该也会派人看着吧。
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接走,并不容易,再说他在南边的基地又还未成型,万一送过去之后被人发现了,他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毕竟谁能相信一个皇阿哥私底下造火器不是为了夺皇位,而是在为出海做准备呢。
当儿子的在外头琢磨怎么挖阿玛不要的墙角,当阿玛的一边事无巨细地关注三路军的进军情况,何处寻水源,军队如何扎营,偶尔心有感慨,还要作诗一首,着人快马加鞭送到京城与太子分享。
在太子书信未到之前,便只能勉强拉着老三共赏了,老三对诗词的鉴赏能力远不及太子。
胤祉此次出征多少也抱着学习的心态,万一大清呆不下去要跑路,届时在别国的疆土上打起来,他总不能样样都不懂。
行军打仗他要跟皇阿玛学的东西很多,可皇阿玛这诗,他也就只能在格局和气魄上夸夸了,文采方面还是算了吧。
瞧瞧这诗写的——敢云黄屋重?辛苦事亲征。①
只看文采,的确是平平无奇。
不过自古那么多皇帝,诗人才出了几位,皇阿玛这诗才已经很不错了,只是和本人期望的还有一点差距,谁让皇阿玛是个完美主义者呢,想要文武皆通,样样都不输他人,可这不只是累不累的问题,是根本就做不到的问题。
第84章 一更
噶尔丹逃了,在精骑被全歼的情况下,清军连追三十里,都未能将噶尔丹斩杀。
昭莫多一战,噶尔丹的主力被全歼,清军大胜,若非噶尔丹逃了出去,这将会是一场完美的胜利。
此次全歼噶尔丹主力,逼的噶尔丹丢盔弃甲逃窜的是三路军中的西路军,而指挥这一场围歼战的人也不是旁人,正是四阿哥的岳父费扬古。
西路军中,只有两位皇阿哥,一是大阿哥,二是五阿哥。
前者率领前锋营领军四百,出击噶尔丹,且战且退,将噶尔丹引诱到昭莫多的口袋阵里,完成了最危险的引敌任务。
后者战绩虽不突出,可在与敌军混战的过程中被流箭擦过额头,原本已经养好了只留下一道浅浅疤痕的地方又被流箭划破了。
五阿哥身边有十多个护卫,硬是没人阻拦一下这道流箭,可这负伤的地方又是如此的巧合,让人们不知该如何评价五阿哥的运气好坏。
运气好,便不会被流箭擦伤了,运气不好,这伤口圆就在疤痕处,等同于额头二次受伤,留下的疤痕或许会更明显些,但起码不会再多一条伤痕出来。
而且这一道伤曾经是为真爱而留,如今是为了统一北方而留,还是在全歼噶尔丹主力的昭莫多之战上,这显然已经成了一道有故事的疤痕,连带着五阿哥也成了个有故事的人,日后他再同人说这道疤痕是勋章,便更有说服力了。
对五阿哥来说,喜事不止这一桩,二月份出征,六月初大军便凯旋而归,满打满算也才四个月的时间,他还是可以在侧福晋生产时陪在身边的。
不像大哥,这几个月脾气比炮火都猛烈,原本诱敌的任务是不需要大哥带头去完成的,费扬古安排的是前锋营的两位都统,只是大哥坚持要去,最后甚至不顾费扬古的阻拦,夺门而出,跑回前锋营组织诱敌。
这若是普通的将领,一个战场抗命的罪名就落下来了,但是因为战场抗命的是皇阿哥,费扬古非但不能罚,还要帮着大哥封口收尾,就连此战的胜利,也要将其也归功于诱敌计策的顺利实施。
归化城内,康熙亲自犒赏凯旋而归的西路大军,虽然费扬古在折子上将功劳大都推给了大阿哥,可康熙又不是傻子,能不明白帅和将哪个在战场中起决定性的作用吗。
此战的首功非费扬古莫属,其次便是老大,至于战功没立多少还负了伤的老五,勇气可嘉,额头上的那道伤看起来总算是没那么碍眼了。
庆功宴上,大阿哥笑得合不拢嘴,看上去有几分憨气,也就是占了颜值高的便宜,才只是几分憨气,若换做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只会让人觉得傻里傻气。
能让大阿哥如此高兴的,不止是因为他洗刷了曾经在乌兰布通之战上的耻辱,更是因为抵达归化城后,他收到了来自京城的信件。
母子平安。
福晋平安,孩子平安,而且他终于有儿子了,他和福晋,还有额娘,日后就都解脱了。
喜不自胜的大阿哥,前半场对着敬酒的人来者不拒,后半场则是跑去老三这个大功臣身边敬酒。
胤祉还记得上次大哥在他面前醉酒的……窘态——猛男落泪,那可真是想忘都忘不掉的场景,如今可不想再经历一遍。
而且大哥若是当着众人的面再来一次那样的失态,简直就是大型社死事件,要知道这可是他们马球场的台柱子,月薪高达千两的球坛巨星。
“我不善饮酒,大哥陪我饮些梨汤吧,这漠北的天气实在干燥。”
他都没怎么吃辣,竟还是上火了。
大阿哥刚想拒绝,庆功宴上怎么能把酒换成梨汤,不过一想到老三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老三了,以前是兄弟,也是竞争对手,如今他要追随老三,在这样的公开场合,总得拿出些态度来,便将手中的酒杯放下,让人端了一盅梨汤给他。
这副好说话的样子,倒是惊掉了不少人的眼睛,尤其是西路军的将领,大阿哥的脾气有多爆,他们可是亲身体会过的,尤其是索额图,此次出征同样也被万岁爷安排在前锋营,大阿哥这几个月的脾气别提有多暴躁了,其中有一半的火气都冲着他来了。
原本就因为六位皇阿哥随军出征而不满的索额图,就像是被点燃的炮竹,大阿哥的火气有多冲,他的回击就有多狠,旁人怕这位皇长子,他可不怕。
他和明珠在朝堂上相争了大半辈子,没人比他更了解纳兰明珠了,这两年他的老对头好像远不如之前积极了,虽然还是站在大阿哥身后,一副为大阿哥摇旗呐喊的样子,身边也聚拢着一些官员,但人数仅有明珠上次被罢官时的十分之一,少的可怜,这绝不是明珠的全部实力。
更何况明珠若一心扶持大阿哥上位,又何必放任大阿哥将一半的时间消磨在马球场里,固然他也承认大阿哥借着马球场赚得盆满钵满,且在民间和八旗子弟中的名声日益隆盛,可马球归根结底不过是游戏之物,立储君可不看马球技术,更不会看靠着打马球积攒出来的名声。
纳兰明珠分明是已经泄了劲儿,对大阿哥不再抱有希望,不过是因着万岁爷,不好彻底退出来罢了。
可能大阿哥也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才会变得如此暴躁,甚至违抗军令,冒着危险去实施诱敌之计,这也是被逼到份上了,不得不在战场上奋力一搏。
索额图虽不满万岁爷将六位阿哥塞到出征的队伍里来蹭军功,但环顾这六位阿哥,心中的烦躁便能少一半。
大阿哥,莽撞无脑,连身为表舅公的明珠都将其放弃了,简直就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
三阿哥,同样的莽撞无脑,还不管不顾,将满朝的大臣得罪了大半,铁帽子亲王又能如何呢,朝堂上几人能买三阿哥的账,不过是因为畏惧三阿哥,才不敢与其作对罢了,等到哪一日三阿哥落了难,多的是落井下石之人。
四阿哥,虽然养母是皇贵妃,可玉碟至今都还记在德妃名下,母族仍旧是犯了错还被安排在内务府外围的乌雅氏,而非显赫的佟佳氏。母族借不上势,妻族亦然,乌拉那拉氏单单靠一个费扬古可撑不起来。
五阿哥,不提也罢。
七阿哥,同样可以被略过去,万岁爷再怎么抬举都没用。
八阿哥,出身太低,人倒是聪明,大阿哥那里不成了,连明珠都消极怠工,若是能把人挖到太子这边来,应该会比四阿哥更好用。
索额图眯着眼睛将几位皇阿哥盘算得明明白白,万岁爷之前抬举大阿哥与太子相争,大阿哥不成,又将三阿哥捧起来,试图弄一个三方平衡,可这两个人加起来也不及太子,如今万岁爷又在抬举后面这些皇阿哥,依他看再怎么抬举都没用,万岁爷剩下的这些儿子们都不能对太子造成威胁。
想到这里,索额图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万岁爷心中也是有数的,不然也不会只让太子监国,因为只有太子才能担得起监国的重任。
不同于索额图看场上的哪个皇阿哥都能挑出毛病来,康熙坐在上首却是看哪个都觉得好。
老大,坚毅果敢,临危不惧,有帅将之才,如今也终于得偿所愿有了后嗣。
老三,赤子心肠,精明能干,既是孝子,也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就是子嗣运差了些,好在人年轻,而且也不一定是老三的问题,问题很有可能出在董鄂氏身上。
老四,为人端正,任劳任怨,是个做贤臣的料子。
老五,尽管被瓜尔佳氏所惑,可仍旧不失为大清的巴图鲁,胆子极大。
老七,为人上进,无论是在上书房念书时,还是在工部当差,都勤勤恳恳。
老八,敏而好学,有着超脱年龄的稳重练达,这也是他此次把只有十五岁的老八带上的原因。
康熙看哪个都觉得好,已经在心里琢磨起了安排给儿子们的爵位,老大功劳最大,又是长子,此次封爵,自然是爵位最高者,他还有些拿不准到底是封亲王,还是封郡王。
老三封无可封,也不差银钱,只缺孩子,观音像他已经赏过不止一尊了,再赏,怕是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只会了让老三更心急,倒不如为老三因求子而建的那座女子医馆赐名,使得更多的百姓能够前来,让老三两口子能够多积些功德。
后头这几个,郡王太高,贝子太低,若是都给贝勒,对老四来说低了点,对老五和老八又高了点。
第85章 一更
清军凯旋而归,太子出城三十里接驾,康熙亲手将太子扶起,二人当着满朝文武和将士的面互诉衷肠。
这幅父子情深的场景,周围人早已是见怪不怪了,老套路了,每年皇上回京,若是不带太子,必是能见到这场面的,就连向来看不惯此景的大阿哥,此时心中也已经毫无波澜了,一颗心都已经飞进紫禁城里去了,只盼着皇阿玛和太子能快些,有什么话上了马车再说,就别在下头多耽误功夫了。
虽然在归化城内收到了福晋的信件,但大阿哥还是有几分放心不下,总要亲眼看一看福晋的气色和脉案才行。
归心似箭的不只大阿哥,离家这么久了,无论是余下这些皇阿哥,还是将士,哪一个不想着赶紧回家看看。
虽说是有些大不敬,但大部分人都盼着万岁爷和太子爷赶紧上马车,不过这普天之下,没有人能命令这两个人。
索额图站在最前排,忍不住挺了挺腰杆儿,立了功的大阿哥算什么,伴驾的诚亲王又如何,这俩人加在一起都比不上太子一根手指头。
胤祉同样站在第一排,面无表情,有那么几分无聊,这次回来皇阿玛也该给大哥和几个弟弟封爵了,到时候工部一口气盖五处府邸,也不知皇阿玛会交给谁去负责,还是各负责各的,选址又在何处。
若是能和老五做邻居就好了,同在内务府当差,又都是咸鱼,住在一起方便一块摸鱼。
等了足足两炷香的功夫,前边这对天底下身份最尊贵的父子俩才终于诉完衷肠,皇上拉着太子的手上了马车。
归心似箭的大阿哥连马车都不坐了,直接翻身骑在马背上,可惜流程还没走完,就算是骑在马背上,他也要随御驾行动,不能自个儿先跑了去。
太子接到御驾的时间是清晨,等终于走完流程各回各家的时候就已经是傍晚了,中间万岁爷还在太和殿设了宴,大阿哥到底是没忍住,以身体不适为由告假,直接在宴会上离开。
这洒脱劲儿,跟往年可大不相同,索额图抬着下巴看向明珠,难怪明珠这两年卸了劲儿,就大阿哥这样的,身份、能力和性格不及太子也就罢了,连态度都比不上,明珠除了及时止损还能做什么。
纳兰明珠并未察觉到索额图的注视,倒是敏锐的注意到了大阿哥的不同,今日的这场庆功宴,大阿哥若是留下,必然是宴会的主角,如今却是借口离去,固然有担心福晋和小阿哥的原因,可不至于连一两个时辰都等不了。
他原以为大阿哥在立了军功之后,诚亲王温水煮青蛙的计策会被延长,如今看来倒恰恰相反,瞧大阿哥现在的态度,离诚亲王收网的时间怕是不远了。
纳兰明珠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压下内心的激动,一切都在按照诚亲王的计划进行,万岁爷一力促成的三方平衡,如今已经由两方合为一方。
诚亲王加上大阿哥,两个人若合力对上太子,是有优势的,但万岁爷向来追寻平衡之道,要谋求大位可不止绊倒太子那么简单,谁让万岁爷儿子多呢。
明珠在心里头念叨着‘广积粮,缓称王’,在诚亲王收网之前,他得避过所有人的耳目,找机会和诚亲王透个气儿,关于未来如何行事,总要达成一致。
不过以诚亲王的心智,关于未来,他们可能想到一块儿去了。
纳兰明珠目光隐晦的扫过太子和高座上的万岁爷,明明没喝几杯的酒,脸色却已经涨红了,这是一局把万岁爷都算计在内的棋,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托大嫂的广告效应,女子医馆如今一房难求,营业刚满一年就已经达成了收支平衡。
至于外界的那些传闻,无论是胤祉,还是宝音,都有所耳闻,两个人也是无奈的很,明明还未曾圆房,就已经被盖上了‘求子疯魔’的戳,幸好两个人都不在意。
胤祉沉迷于揽钱和享乐,还在南边偷偷的准备后路,大概因为是兄弟们当中唯一的铁帽子亲王,他的自尊心这几年见长,如今对着皇阿玛三跪九叩还能忍受,毕竟是亲生父亲,但如果换成是太子或者老四,他想想都觉得自己跪不下去,还不如到时候带着家里人溜去海外,占领个小岛,搞搞基建,自由快活,总好过憋憋屈屈的对着兄弟三跪九叩,还极有可能被收拾。
只是未免被人发现,他这准备后路的动作不得不小心谨慎,得知戴梓在盛京还活着的消息,也不敢轻易将人带走。
宝音则是沉迷于马球运动,她有自己的马球队,私底下也会带队和别的球队打比赛,只是不敢打公开赛。
她是嫁了人的,三哥又是个宽和的,并不介意她打公开赛,可族中还有许多未出嫁的女子,包括她的两个庶妹。
她就算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也不能拖累了族中女子的姻缘。
因为成婚的年纪小,在胤祉看来,他和福晋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对外面的留言他们心知肚明,若非胤祉被点了名出征,早在几个月前,应该就已经圆房了。
不过,如今也不晚。
胤祉回到京城的第一晚,二人仿佛心有灵犀,沐浴后都换上了正红色的亵衣,随即卧室里的琉璃灯也换成红烛燃了一夜。
御驾回京的第二日,纳兰明珠还未曾找到机会与诚亲王独处,大阿哥便先到了他府上,还要求不带任何下人去后院的湖心亭,以杜绝被人偷听的可能。
大阿哥并非拖沓之人,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想再拖着了,否则他总想着此事,夜里都无法安寝。
“这些年多亏了舅公帮我,我才能同太子相争,舅公一直都是我最信赖的长辈,我知道您对我的期望。”大阿哥说到这儿,忍不住移开视线,不再看明珠,而是盯着明珠旁边的柱子。
“保清有愧于您,我……我大抵不是那块料,比起朝堂,反而是战场和马球场更适合我,我可能要辜负您对我的期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