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萱根本没接茶水,直接扑到阿萝怀里,呜咽哭起来。
“三姐姐,你定是以为我为了寻个好亲事,不知廉耻,巴巴地跑到你家来赖着,甚至还不惜四处去勾搭这个那个……”
“我并没有这么觉得,你想要订一门好亲事,这也是人之常情……”
“阿萝姐姐,你不懂的……”
至此,叶青萱仿佛崩溃了一般,哆哆嗦嗦地对阿萝说起了往事。
好一番诉说,桌上冰冷的残茶也被叶青萱颤抖着喝下。
最后,她打着冷颤,直着眼儿道:“到了第二日,他们走了,我爬出来,把雨桃和风叶拖进屋里,她们,她们已经快不行了。”
阿萝搂着这堂妹,心痛交加,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抚她。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是躲进山里去了,虽说这次遇到了意外,遭受了那般痛苦,可也不过是担惊受怕和皮肉伤,真要说遭受什么欺凌,倒是没有的,所以事后她依然能当她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依然能从容地挑选着夫婿。
可是叶青萱,便是自己没被欺凌,看到贴身丫鬟遭遇那般事,对于她这样一个不晓人事的闺阁女子来说,所受的刺激之大,也是可以想象的。
“阿萝姐姐,我想嫁人,快点嫁人,想嫁给个有权有势的门第,这样我再也不会看到这种事了,我根本不想留在家里,我甚至恨着我爹娘,他们根本不管我……”
叶青萱喃喃地这么诉说着。
这一夜,叶青萱终究睡去了。
阿萝守在榻边,借着外面素白的月光,她可以看到她脸上残余的泪痕,还有哭肿的眼睑。
其实有时候午夜梦回,她想起上辈子那十七年的黑暗,也会心中悲怆不已,可是如今想想,那十七年静默的岁月,虽潮湿黑暗,又伴着不知道多少寂寞和绝望,可是到底不曾缺吃少喝,到底也没遭受更多苦楚折磨。
人世间,原本有许多苦痛,她以为自己处境凄惨,其实别人表面的风光锦绣背后,还不知道多少难堪。
譬如这位妹妹,后来匆忙嫁人,虽不说太好,可也算体面。谁又能想到,她当年匆忙嫁人背后的惶恐不安。
如此这么想着,她又难免惦记起家里人了。
不知道父亲和哥哥弟弟如何了,还有母亲,她那般纤弱的身子,哪里经得起这般骤变?
垂下眼,她拧眉想着,自己难道就这么干坐着?有什么办法,可以好歹帮帮爹娘?
第77章
阿萝在对父母兄弟的担忧中煎熬了两日,想得什么消息,却又不能得,其中不知道多少揪心。她想着用自己的耳朵好歹探听到消息,只是每日竖着耳朵听,听得竟然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语,如此下来几日,不但没得到什么消息,反而自己累得容颜憔悴。后来终于有那么一日,她听着两位看守在那里闲话,多少知道了些内情,这个案子果然是事发于长房。
原来大伯有个故交好友孙景南,派并州任上,在那任上一下子便是两次连任,六年。并州也并不是富庶之地,众人只以为他胸无大志,这才在并州一呆六年。
谁知道最近新帝上任,命六扇门严查各地贪腐,六扇门高手因查一个六品官员贪墨案,顺藤摸瓜,竟查出来那位故交好友孙景南所任的并州,竟有一银矿,而这位孙景南,却并没有上报朝廷,而是私下派人开采银矿,并联合其他官员,据为己有。
偌大一个银矿,开采了整整四年之久,这其中银矿掩人耳目的开采,开采出后如何提炼白银,以及这白银该通过何种渠道进行洗白,自然是大有门道,由此不知道牵扯进去多少官员。
而阿萝伯父叶长勤,恰好牵扯其中。
甚至六扇门还在叶家老宅发现了一箱子白花花的私银。
这就问题大了。
谁也不知那私银是什么时候藏进去的,若是分家之前,那叶家所有的人都有嫌疑。
由此,叶家三兄弟全都被牵扯其中,如今不光是阿萝父亲叶长勋,还有叶青萱的父亲叶长勉,也难逃此劫,三房自然也被查封了。
阿萝偷听得这个,心中不知道多少恼恨,想着原来伯父竟然干出这等勾当,怪不得上辈子露出了败家的端倪。
只是不曾想,明明这辈子自家早就和他们分家单过了,竟然连累了自家!
如今盼只盼,父亲能自证清白,千万莫要有所牵扯。
可是这么想着的时候,阿萝却又记起,昔年自己家离开老宅时,父亲出手阔绰,虽说当时想着是在边关驻守多年慢慢积下的,可是到底不是走得明路,这些都是官不查民不纠的,大家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如今又被伯父牵扯,不知道能不能说清楚。
如此纠结担忧了两三日,终于听得消息,却是母亲被放回来了。
母亲回来时,看着倒是还好,只是饱受打击两眼红肿罢了,被鲁嬷嬷扶着进了正屋。
这个时候外面那些守着的六扇门高手也都撤到二门外去了,阿萝扑过去安抚母亲,母亲怔怔望着阿萝,却是泪水只往下落。
“这次咱家可是被那贪心的叶长勤给害了!我只知他怕是手脚不干净,万不曾想,竟然牵扯进去这种大案!”
阿萝抱住母亲,拼命安慰道:“娘你放心,爹一定会没事的,爹会想办法的!”
宁氏摇头叹息:“那赃银,是藏在你祖母库房里,具体年头谁也说不清,都是叶家老宅出来的,怕是撇不干净了!”
说到这里,她抬起纤细的手,颤抖地抚过阿萝的脸颊:“我如今只悔,没舍得早早把你嫁出去,若你嫁了,说不得能保住。”
阿萝咬紧牙,摇头:“娘,不许说这丧气话,你这不是已经被放回来了吗,说不得过两日爹和哥哥弟弟也都回来了!”
然而宁氏哪里能信这话,红肿的眼疲惫地闭上,长叹口气,再说不出什么了。
宁氏回来的当晚就病了,高热不退,阿萝跑到二门外,去求六扇门的大人帮着找大夫,其中有个叫高严的,倒是个好人,询问了阿萝宁氏的病情,知道关系到认命,当下赶紧命手底下人请来了一位御医帮着看诊。
阿萝匆忙中,也是记起,这位高严之前对自己也颇多照顾,当下感激不尽,躬身谢过了。
待到御医诊治过了,却是急火攻心郁结于内,开了几服药让慢慢调理。
阿萝这边请托高严帮着抓药后,连忙煎药,奉给宁氏吃。
然而宁氏这病本是心病,哪里是几服药能治得好的,吃了两三日,竟是一日比一日重,到了最后,昏沉沉地躺在榻上,连眼都不曾睁。
阿萝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犹如秋日之花逐渐凋零,自是几不忍看。汤药不知道喂了多少,上等补药都用上了,可是根本无济于事。
她也知道,若是父亲那边有点好消息,母亲便有救了,可是此时此刻,自己又有什么办法来帮父亲呢?
这么想着间,一个主意便冒上心头。
看着母亲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她也不敢耽搁,这一日先在正房里亲自伺候着母亲给母亲擦了身子,又眼看着底下丫鬟给母亲喂了药,她回到了自己的西厢房,和叶青萱私底下说起自己的打算。
叶青萱自是大惊,不过大惊之后,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当下拉着阿萝的手含泪道:“事到如今,或许只有这个法子可行。”
她自是也明白,如今不光是大房二房了,她的父亲哥哥也都遭受了连累,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境呢。
叶家三房本是同根生,大难来临,自是一损俱损。
“如今叶家沦落到这般地步,我也是无能之人,竟是只能委屈你了。”
“若是能救得叶家,受点委屈又算什么,如今只盼着三皇子能帮上忙。”
阿萝当下和叶青萱好一番商量布置,最后言定了让叶青萱在房中守着,阿萝换上了底下丫鬟的衣服,偷偷地从后门跑出去。
她要出去,想办法去求人就她父亲。
她这么个养在闺阁的姑娘家,此时又能找到谁呢,无非是舍下脸面,仗着这点颜色,去求那些原本对自己有所觊觎的人家。
主意已定,阿萝仗着自己的耳力,趁着后门衙役换岗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躲过了防守,微猫着身子,一溜儿小跑从巷子里往外跑。
她是有常人不会有的耳力,本就可以知四面八方动静,又对自家后巷子地形熟悉,且她之前和叶青萱本就曾经偷偷从这后院溜出去过,自是越发熟门熟路,是以区区个小女子,竟真得瞒过了那些衙役,竟无人发现。
她跑出巷子后,胸口心跳砰砰不止,当下不敢细看,只闷头往巷子外跑出,待跑出去后,外面竟洒下了蒙蒙细雨,仿若烟雾一般笼罩着燕京城,给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暗黑色的轻纱。
她望着这满城烟雨,身上泛凉,两肩微微收缩,心中也不免泛起许多凄凉。
想着自己必须先想办法寻到三皇子府上,到时候试探下他意思,若是肯帮,自然是好,若是不肯,她自忍辱去求别人。
正胡乱想着,她便听到有马蹄声响起,当下也是唬了一跳,连忙躲在旁边酒铺子墙角处,待到那骑马之人自眼前经过,她才知,这应是前往燕京城城门换岗的守城官兵了。
她是头一次做这种半夜跑出来的事儿,放眼望向冷清清的街道,难免心生萧瑟之感,微犹豫了下,不免想着,还是等到天大亮了再说吧。
毕竟自己个小小女子,若是真出了什么事,自己折损进去也就罢了,到时候救不了父亲兄弟,反而白白让母亲病上加病。
当下她又轻轻往墙角靠了几分,想着躲在人家屋檐下,倒是不引人注意。
谁知道她刚站定了,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应是军靴才能发出的,踏在青石板上,不轻不重,不快不慢,缓缓而来。
而且她分明听得真切,恰是冲着她这个方向而来的!
当下脑中不知道浮出多少个念头,好的坏的,仿佛午夜时的梦靥,一并袭来。阿萝惊恐地睁大双眼,攥紧了拳头,紧紧地将单薄的身子靠在坚硬冰冷的墙上,屏住呼吸,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每一下,都仿佛踏在她的心上。
每被踏一下,她都感到自己的心颤一下。
这种对未知的恐惧让她几乎窒息,她睁大眼睛不敢多喘息一下,甚至在这一刻,她开始第一次痛恨自己竟然拥有常人所没有的耳力,以至于将这个逐渐向自己逼近的声音听得如此真切。
终于,那个人走近了,一道修长的影子出现在她面前。
紧接着,那道影子的主人就出现在阿萝面前。
当那张坚硬熟悉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当她仰脸看到那人疏冷眉眼的时候,她原本紧绷的身子顿时瘫软下来。
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燕京城凌晨时分的凉寒,让她禁不住打了个颤。
“是你?”她紧紧地贴着墙,昂起头来,有些不甘示弱地望着他。
第78章
“是你?”她紧紧地贴着墙,昂起头来,有些不甘示弱地望着他。
来的人,竟是萧敬远。
他穿着一身黑色暗纹锦袍,站在天地间无数银线交织的细雨中,黑发简单地束起,面目冷清,一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眸子落在她身上。
她咬紧唇,盯着他看。
她是吓坏了的,被自己不同寻常的耳力吓坏了,因为这种被吓坏,她便多少有些迁怒他。
这种时候,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说,他根本就是故意来捉自己的?
萧敬远沉默地盯着她,抿紧的唇仿佛一把锐利的刀。
清冷的燕京城街道上,稀薄的暮光中,他像一座高深莫测的山,矗立在她面前,让她有种仿佛泰山压顶的沉重感。
阿萝原本心里带着些许怨气的,此时却被他看得有点怕了,不由得微垂下眼,攥了下小拳头,避开了他,就要离开。
萧敬远自然是不让的,也没见他怎么动,就恰恰好拦在了她面前。
她低头走得匆忙,险些撞在他胸膛上。
“七叔,可否请您让开。”她终于忍不住,这么出声。
萧敬远还是没说话,只是脸色越发冷沉,就那么直直地盯着她,仿佛要看到她心里去。
男人距离她太近,厚实的胸膛在这微冷的凌晨时分逼透出热气,混合着那斜插的细雨,就那么萦绕在她鼻翼,而那冷沉锐利的目光,更是让她浑身不自在,就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她咬咬唇,有些恼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声音沙哑低沉,仿佛已经许久许久不曾开口说话。
“我只想知道,你要去哪里?”他盯着阿萝的眸光逐渐变深,紧紧地锁着她,一字一字地问:“你——想去求谁?”
阿萝是要去求人的,仗着自己那点容貌,仗着她心知一些男人对自己的觊觎,去求人家,看看能不能救得父亲一条生路。
她也明白,父亲出事这么久,母亲病重了,叶家全家三房都被关押起来,这案子自己也一无所知,这个时候是没人会主动站出来帮她家的。
而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走出宅门,连个街道都未必认识的,这个时候又能怎么办?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拿自己的婚姻做本钱了。
这是一件屈辱的事情,当阿萝这么做决定的时候,她并没有想其他,羞辱就羞辱,只要救了父亲兄弟,救了母亲,保住这一家子,她心里觉得是否屈辱又有什么干系。
再说了,她本来就是觉得三皇子不错,如果三皇子肯出手相助,那岂不是两全其美?
当然了,她也知道,也许人家根本将自己拒之门外,毕竟此一时彼一时,人家看得上兵部侍郎家的女儿,未必看得上大厦将倾叶家的女儿——即便那女儿是多么貌美。
这些事,阿萝心知肚明,可是到底脸皮薄,如今半夜跑出来,还被当场戳破,她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望向他。
他双眸深沉,在这稀薄的夜色中,看不清楚,只是觉得很深很深,深到让她根本无法看懂。
她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直白地说出,这近乎羞辱。
面皮火辣辣地烫,她咬着唇,昂起头来,努力地把眼底几乎透出来的湿润逼回去。
“这和你有何干系?”
当这话说出的时候,她才知道,那声音里带着颤。
她胸口在距离地起伏,呼吸都急促起来。
萧敬远深暗的眸光从她湿润羞愤的眼睛,逐渐下移,却恰好落在了她颤巍巍起伏的胸口,春雨朦胧中,她穿得衣衫单薄,包裹住那两团儿,如今一抖一抖的,并不大,却分外饱满动人。
眸光陡然变深,他呼吸也重起来,微挪开目光,他咬牙,问她。
“告诉我,你想嫁给哪个?”
阿萝单薄纤弱的身子整个都在颤抖。
她想嫁给哪个,这和他有何干系?!
“萧敬远,我往日敬你,因你曾帮过我,也因知你行事端方,只是万没想到,你竟是这般人。”她气得急喘着气,恨声道:“我今日去找谁,将来又要嫁哪个,和你没有半分干系!请你让开,我的事,不用你管!”
说完这话,她夺路而逃。
可是她这么个弱女子,哪里能躲得过去。
萧敬远身形一动,就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腕。
男人握习惯了笔和剑的手,保养极好,指骨分明,修长白净,此时紧紧地攥住了女孩儿纤细的手腕。
乍一握住,双方皆是微怔,一个意外于她的手腕如此细弱,让他几乎不忍使力,一个惊诧于他竟胆大包天至此!
她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下意识就要挣脱,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知道,男人的力气有多大,大得她在他面前仿佛蚂蚁之余山岭,根本无法撼动半分。
“你放开我,放开!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她含泪,羞愤而无法理解地盯着他:“我往日喊你一声七叔,你又是和我父亲平辈论交,如今却这般羞辱于我,到底意欲何为。”
可是萧敬远听到这话时,不但不为所动,反而越发握紧她的手腕,高大结实的身体也往前倾过去,几乎是把娇小的阿萝压迫禁锢在了自己和墙角之间。
男人逼透着热气的胸膛几乎贴上自己,她后退,再后退,最后单薄颤抖的身子已经贴上了冰冷的墙。
退无可退,她只能闭上眼睛,感受着自己被男人结实身子压迫上的滋味。
“告诉我啊,阿萝,你心里——”低哑的声音明明柔和,却透着异样的危险,那声音就在耳边,灼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耳朵上,让她越发战栗起来。
“你心里,到底想嫁给谁?”
阿萝深吸口气,努力地屏蔽那男人几乎无孔不入的气息。
“你放开我,萧敬远,如果你再不放开我,我就要大叫了。我家中出了如此变故,你这朝廷栋梁,天子肱股,堂堂定远侯,竟然当街欺凌于我,若是让人知道了,我也不过是落得个声名败破,可是你呢,定远侯爷,你的前途不要了?你萧家的名声不要了?还有——”
她冷笑,低声道:“若是你家老太太知道你这般对我,你的侄子知道你这般对我,又会作何感想?”
萧家老太太是属意阿萝做孙媳妇的,萧家的萧永泽是眼巴巴地看中了阿萝的,可是现在,阿萝被叔辈的萧敬远欺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