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看她们衣着,虽说乍看之下,打扮得也算光鲜亮丽,可是阿萝眼尖,一下子认出,两个人头上的头面,那都是数年前打的,只不过如今稍改了改样式,又去做了新硬充场面罢了。
自己母亲出事,后妈掌家,虽说如今的孙氏也不是什么坏心的人,可到底不是自己亲生女儿,谁还能尽心尽力?
阿萝心里难免泛起一丝愧疚,想着当年若不是这事儿,她们姐妹两也未必如此。不过转瞬间又记起当年自己在大宅时的种种,自己母亲遭受的屈辱,以及上辈子根本连出世都没有机会的青越,顿时那点愧疚无影无踪了。
也亏得这辈子自己重生而来,且有那超越寻常人的耳力,要不然,今日今时在这里一身寒酸失意的,还不知是谁呢。
这么一想,她便干脆不再去看这两姐妹,而是琢磨着今日这所谓的野宴。
皇后娘娘显然是属意自己当她儿媳妇的,如今又特意安排了自己坐在三皇子旁边,自己怎么也得想个办法,让那位三皇子刘昊千万别看上自己。
皇家儿媳妇,谁爱当谁当,反正她不是那块料。
正胡乱想着,却听得左首位置有了动静,小心瞄过去,正好看到萧敬远离席,紧接着,太子刘昕也跟着离席了。
顿时左首那边空了两个座位。
阿萝暗暗拧眉,不免纳罕,望着萧敬远离去的背影,便动了心思,偷偷地施展自己耳力,去听听他和刘昕说什么话。
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得两人说话。
“我这是特意给你安排个好位置,好让你结交点姑娘,你瞧,你左首边那个,就是陈尚书家的嫡女,那姑娘可是才气过人样貌出众,你好歹看一眼啊!”
“哎!”刘昕长叹口气:“那你要如何?”
“你根本不想看到那小姑娘?还是说你怕看到她真和我三弟有什么?”
“你说话啊,如果你真舍不得,那就回去,正儿八经地告诉她,说你就是对她有意,如果她觉得也不错,考虑下你!或者你干脆直接去找叶长勋,就说你看中了他家姑娘,我就不信他还能拒了你!”
刘昕这么一转念,又想着:“对了,我怎么没想到,干脆这样吧,我去当媒人,帮你去找叶长勋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就不信叶长勋还能不把女儿嫁给你!”
他有了心思,顿时一副说干就要干的架势。
而在这个时候,萧敬远终于开口了:“不行。”
他的声音坚决严厉。
“为什么,这是目前看来最直截了当的,小姑娘总不能不遵从父命吧?叶长勋他总不能不看我这太子爷的面子吧?他便是脾气再硬,还能一口气得罪我这太子和你那堂堂定北侯!”
刘昕这话说完,两个人之间好一阵沉默。
阿萝攥紧了拳头,真是又恨又气又忐忑,心高高地吊在嗓子眼,没个着落。
最后终于,听得萧敬远道:“子束,左不过是个寻常小姑娘,我还不至于被一个比我小那么多岁的小姑娘迷了心思。”
“你……逗我的吧?”刘昕熙然是颇为意外,估计嘴巴都要张大了。
“之前我是对她颇上心,或许还是因了她样貌好,如今冷静下来想想,也不过尔尔,要才无才,性子也差,这样的女子,便是一时有些兴趣看看,但断断不至于非要娶回家来。”
“那你到底要娶什么样的?陈家姑娘那样的,你怎么也没兴趣?”
……
阿萝听到这里,已经死彻底听不下去了!
萧敬远对她完全没兴趣,刘昕也不会逼着她爹要把她嫁给萧敬远,按说她应该松了口气吧?
可是没有,她气得几乎两手都在发颤。
要才无才,性子也差,这样的女子,便是一时有些兴趣,但断断不至于非要娶回家来!
我还不至于被一个比我小那么多岁的小姑娘迷了心思!
这两句话,像两根尖利的竹签子,再再戳着她的心,戳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原来在背后,他竟然是这么说自己的!
自己在他眼里,便是这等随意看看的货色,也……也怪不得七年前,他出尔反尔,抛了自己再也不理会了!
阿萝攥紧了拳头,狠狠地咬着牙,让自己不要因为这个受影响,她才不在乎萧敬远呢,她根本不在意他!
这次踏青会,牛千钧对她痴迷得很,皇后娘娘也属意她当儿媳妇呢,她受欢迎得很。
萧敬远看不上自己,她自有人捧着!
男人,她想要,多得是!
甚至于连他萧家的侄儿,只要她愿意,马上就能随便挑一个定亲,到时候嫁过去膈应他!
“叶姑娘,你怎么不用?”一个温煦的声音传入耳中。
阿萝使尽吃奶的劲儿,忍下心中种种难受,抬头看过去,却见那三皇子刘昊,正用温润的双眸望着自己。
他眼神温和含笑,又颇带着些担忧。
阿萝硬生生挤出一点笑来,茫然地看向桌上,原来刚才上了一些素签儿并鲜鹅鲊,每个人面前一个精致的碟子,没人一份。其他人都已经品尝起来,唯独她,傻乎乎地坐在这里发愣呢。
她冲刘昊笑了笑,小声道:“谢三皇子提醒,刚才是闻着这味道好,便想着好久不曾吃过这个了,倒是让三皇子见笑了。”
“叶姑娘不必拘束,你瞧这露天野宴,又不拘礼,想吃什么,尽情吃就是了。”
刘昊以为她是怕吃这些寻常市井之物失了礼仪,便这么劝说道。
阿萝上辈子也曾见过这位三皇子刘昊,印象中这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性情柔和,此时听得他竟如此体贴,便越发感激,冲着他点头道;“是,我这就尝尝看。”
原本她是打着让这位三皇子刘昊不喜自己,从而推掉这门亲事的。
不过经过听了刚才萧敬远对自己那毫无留情的贬低,她心里竟堵了一口气,并不想再让这位三皇子看轻了自己。
况且,三皇子这么好的人,她也不想平白交恶,是以才好生应对。
正说着,又有吃食送上来,分别是熝小鸡、脆块萝卜、鲊脯、抹脏红丝等,都是些乡野小吃。
三皇子又从旁提醒道:“叶姑娘,那个萝卜看着不出奇,其实是个辣的,你小心些。”
阿萝微诧,仔细看时,才发现这萝卜应该是用辣椒和姜丝腌的,虽看着颜色颇好,但是确实会带了些许辣味。
她也确实是不能吃辣的,吃了辣便胃口不好,到时候万一入了嘴,当着这许多人面,不好往外吐,只能忍痛咽下了。
也幸亏这位三皇子细心提醒了。
抬头,望着旁边温和含笑的双眸,她颇有些感动,又有些愧疚,抿唇笑着道;“三皇子实在是观察入微。”
三皇子笑道:“我也是看姑娘不像能吃辣的,这才出言提醒。”
阿萝轻笑:“三皇子猜得没错,小女子确实是不能吃辣的。”
当下两个人相视一笑,倒是少了几分生分,于是难免说起其他,诸如今日天气不错,诸如今年春天来得早,诸如这道菜如何如何……
一场野宴下来,阿萝已经和三皇子颇为熟稔了。
第72章
这边阿萝和三皇子刘昊说说笑笑的,彼此已经颇有了好感,而主办此次宴会的魏夫人看了,自然喜滋滋地去告诉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知晓了,也是噗嗤笑出来:“我一瞧那姑娘,模样好,性子又老实,便觉得配阿昊最合适了。阿昊啊,那是与世无争的,总想着读读书弄弄花草,若是将来娶个有心思的妃子,这日子未必能好。”
“皇后娘娘看人就是准,想得也长远,这位姑娘确实好,水晶剔透心肝,可没有什么歪心思。”
魏夫人还能怎么说,也只有奉承了。
皇后娘娘的话说白了,意思就是这位三皇子刘昊是无缘登基大宝了,性子也淡泊,无欲无求不爱争名夺利的,安安分分做个贤王,太子和他又是一母同胞的,将来肯定亏不了他的。
但是若娶个妃子,存了攀比之心,性子好强不安分,那再好的皇子也容易被带坏了。
而阿萝这个姑娘呢,从言谈来看,却是个容貌极好,却没什么野心的,说直接点就是得过且过不求上进,这样的姑娘,真是最最适合皇家无缘宝位的皇子了!
皇后娘娘想起阿萝,对这姑娘也实在是满意的,便吩咐魏夫人道:“吃完了野宴,还有什么安排?”
魏夫人忙道:“本来吃完野宴,便是要让大家伙儿一起猜谜对诗的,不过如今想着,或许四处踏踏青也不错?”
皇后娘娘笑:“阿昊虽说喜欢诗文,不过我瞧着他那性子静,倒未必喜欢,让其他孩子玩这个去吧,他就随意些,寻个僻静处,品品茶。”
魏夫人一听,自然知道皇后娘娘的意思,
就是说让别人去玩牌,只单独给三皇子去品茶,当然了,还得有人作陪!
阿萝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内定了——内定为三皇子刘昊的喝茶陪客。
她见宴后,大家伙儿要猜谜作诗的,叶青萱兴致勃勃的,她是左右没兴趣,还不如找个僻静处呆着,便径自走到了角落。
谁知道也是凑巧了,刚在一处杏花树下的石椅上坐定了,便见叶青莲和叶青蓉从旁边走过。
姐妹几个猛然间来了个眼对眼,猝不及防的,一时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后还是阿萝先反应过来,站起身,笑盈盈地道:“大姐姐,二姐姐,好久不见,不曾想今日在这遇到了,两位别来无恙?”
叶青莲昂起身,微抬起下巴,淡声道:“还好,妹妹呢,可好?”
阿萝笑着道:“也还好,虽说搬出去了小门小院的,比不得在老宅时宽敞,可是日子也算清净。”
叶青蓉却没有叶青莲的傲气,听阿萝提起这个,便小心试探着问道:“阿萝,我听说如今二叔的宅子就在中大街不过数百米的巷子里,那可是好地方。”
阿萝叹息,无奈地道:“位置倒是好位置,只是终究小,不过勉强住着罢了,也是为了父亲上朝方便。”
叶青蓉又问:“二叔如今在朝中好生风光,三妹妹也越长越好看了,想必一定能做门好亲事吧?”
说着间,叶青蓉便瞄向了阿萝头面,并那一身衣裳。
她怎能不知道,那鹅黄翠烟衫看似不起眼,其实是江南罗家织造的,江南罗家的这种料子,多为贡品,便是少量自己留着,也早早地被定下来,寻常人根本买不到的。至于外面披着的那层轻纱银丝软烟罗,看着也不像是市面上轻易得的,比她前几年做的那件要更柔软轻便,颜色也更鲜亮好看。
叶青蓉看到这里,心里不免苦涩,她自小就明白,自己在四姐妹中长得也还好,寻常人见了,也得说是个小美人儿,只是偏生遇到一个阿萝,自己怎么也比不过的。
如今自己身上衣裳也是黯淡无光,硬装出来的体面,远比不得阿萝身上那股子富贵乡里泡出来的青葱娇软,越发衬得她容貌惊人,自己竟是根本比都没法比的。
特别是之前她小心翼翼瞅过去,见阿萝仿佛在和当今三皇子刘昊说话,不免心惊,想着该不会她干脆不嫁什么侯门贵子,反而成了皇家妃?那,那岂不是越发和自己天壤之别了吗?
“如今年纪小呢,亲事什么的,哪里想那么远,先在家中好生清净几年再说。”阿萝自然看出这两位姐姐眼中的不友善,也就不想多说。
其实这人也是奇怪,若是别家姑娘,未必就存了嫉妒之心,反而看到别人风光,自己要凑过去巴结一番。
可若是自家姐妹富贵了风光了,衬得自己越发不好,这人心就很不是滋味了。
“那我看阿萝还和三皇子聊得投机,我听说这一次,皇后娘娘是想把三皇子的婚事定下来,皇后娘娘对阿萝这么上心,必是有意的。”
叶青蓉略显酸涩地这么猜测道。
阿萝既想明白了这两姐妹的心思,油盐不进地笑了笑,很不在意地说:“二姐姐说什么玩笑话,皇家妇岂是人人能当的,我这么笨,若是进了皇家,还不被人笑死!再说了,二姐姐说话还是小心些吧,这万一让人听到,还不笑掉人大牙!”
旁边一直未曾说话的叶青莲听得此言,淡声道:“依妹妹之容貌,又依今日二叔在朝中地位,什么高门也能配的。妹妹不必过分自谦,知道的只当时妹妹不拿乔,若是不知道的,还当是我们姐妹二人嫉妒妹妹,才要妹妹这般藏着掖着。”
阿萝一听,不由冷笑,想着多年不见,这位大姐姐可真是说话噎死人啊!
“大姐何必如此说,攀龙附凤的事,我等本就不屑为之,至于那将来亲事,也自有父母做主,父母要如何便如何就是了。难道你我女儿家,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对自家婚事评头论足,才算是不藏着掖着?叶家家风,还不至于沦落至此吧。”
叶青莲不曾想阿萝言谈这般尖锐,一时脸上泛起薄红。
彼此见面,谁都知道,叶家两姐妹这次参加野宴,是为了出来看看有什么好亲事,这已经是抛头露面没办法的了,这本就戳中了叶青莲的痛楚。
至于什么家风,这两个字,更是拨开了陈年积下的一根刺。
她的亲娘都已经因为意图下毒谋害而被逐出叶家,她们两姐妹又哪里敢说什么家风二字!叶家的家风,早就因为当年的事败坏殆尽了!
叶青蓉从旁脸色也不好,当下姐妹二人愣了片刻,瞥了阿萝一眼,却是勉强道:“妹妹说得在理。”
一时叶青莲和叶青蓉离开,阿萝重新做回石椅上,想着那姐妹脸上的精彩颜色,不免有些叹息。
其实都是同一家姐妹的,何必闹成这般。
只是从她们的娘想要害自己娘和弟弟,这仇怨是怎么也解不开了。
女人之间的那点子心思,远比男人更复杂。
就在这时,却听得一个温煦的声音响起:“三姑娘这是叹息什么呢?”
阿萝本身坐在石椅上时,便是没什么坐相,歪歪地靠在那里,此时又嘟哝了一句那话,实在是没料到忽然出来个人,倒是唬了一跳,待抬头看过去时,却见正是适才和自己说话的三皇子刘昊。
她嘴巴微张,呐呐了几句,却是没出声。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又是从哪里过来的?
自己和两位姐姐说的话,可是提到了什么皇妃什么三皇子的,他听到了吗?
若是听到了,那岂不是很尴尬?他怕是一定误会自己觊觎他吧?
刘昊见阿萝仰起小脸,晶亮的大眼睛带着疑惑和茫然,鲜润的小嘴儿微微张着,像个小鸟儿一般,傻乎乎地不知所措,心中不知道生出多少怜惜,只觉得眼前这小女孩儿颇需呵护,于是眸光越发温柔,唇边笑意也是更浓。
“三姑娘,我也是刚好路过,看到你坐在这里叹气,便随口问了一句,惊吓到了三姑娘,还请见谅。”
阿萝此时终于反应过来,顿时犹如拨浪鼓一般猛摇头:“没事没事,我没有被吓到,我只是忽然看到三皇子,只觉得,只觉得——”
不是吓到是什么呢?
“只是觉得,三皇子犹如神仙一般落到我面前,实在是太……”
哦……她的嘴巴到底怎么回事,竟然瞎说出来这种话?接下来去该怎么接这话头。
偏生三皇子看着她无措又慌乱的小模样,颇觉得有趣,当下也是故意想逗逗她,竟然饶有兴味地问:“实在是太什么?嗯?”
低柔温和的声响在自己耳边萦绕,她脑子中嗡嗡嗡的一时没了主意。
“太……太好看了。”
阿萝憋了半响,憋得脸都红了,终于憋出来那么一句不怎么上档次十分蹩脚的赞美之词。
第73章
阿萝憋了半响,憋得脸都红了,终于憋出来那么一句不怎么上档次的赞美之词。
刘昊也不曾想到,阿萝竟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来。
从一个闺阁女子口中说出这么直白的话来……
三皇子刘昊原本是悠闲悠哉地望着阿萝,颇有些逗她的意思,可是此时猛地听了这话,瞬间面上也有几分不自然。
微微抿唇,他低首望着这个脸颊红若春桃的小姑娘,自己也觉得面上发烫,不过还是笑着道:“真的?”
阿萝说出刚才那话,脑袋已经是嗡的一声,仿若爆炸了般。
她实在是对这位三皇子无意,怎么可以这么逗着人家玩儿呢?她要的是牛千钧啊牛千钧……
咦,这个野宴,牛千钧跑哪里去了,怎么不见人影?
刘昊看她开始时是窘迫难当,之后便忽然眼睛滴溜溜地左右转,只以为她害羞而已,想着这小姑娘心无城府,见自己好看,便不由说出来,后来想也知道冒失了,倒是害羞起来。
如此心里品味一番她的心思,不免竟有些心神荡漾。
他今年十七岁,正是要做亲的年纪,原本母后让他过来这野宴,太子兄长不知道多少打趣,他自己也觉得好笑,并不想跑到这里来挑挑拣拣的。只不过碍于母命不得不来应付下罢了。
甚至于母亲提起叶家小姑娘时,他心里还颇为不喜,只想着自己的婚姻大事,未必非要别人来指定。
谁曾想,便见到了这娇憨单纯的阿萝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