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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她出了事,便被人囚禁起来,其中种种,不堪回首,又哪有机会再穿这种侯门闺中小姐系带繁琐的衣裙,也就更不可能学会了。

可是萧敬远不懂,他也更不可能知道他家侄子侄女平日是怎么被人伺候,以及他们会不会自己穿衣服。

他听到这话,只是面无表情地怔了半响,之后终于轻轻地“哦”了一声。

阿萝听得那声许久后才有的“哦”声,几乎想把脑袋钻到床榻底下去。

如果她真是一个七岁的小娃儿,或许她还可以勉强告诉自己,自己年纪还小,没什么。可是脑中的记忆提醒她,她好像多少有些上辈子残存的成年人的意识以及羞耻心。

她怎么可以让一个长辈知道这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啊?

她脸上火烫火烫的,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门外传来嘎吱嘎吱木板的声响,她知道这是萧敬远离开的声音。

他是怎么想的,是不是皱着眉头鄙薄地摇头,还是打算不管她了?

再次拿起那一堆繁琐系带的衣裙,她试图套往身上,可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而就在此时,外面再次传来脚步声,还有敲门声:“姑娘,我是掌柜娘子,是七爷让我过来的。”

阿萝听了,顿时眼前一亮。

“请进。”

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略显富态的娘子,她笑容和善,也不多话,帮着阿萝穿戴整齐了。

“好啦,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就是。”

阿萝坐在炕沿,不好意思地望着掌柜娘子,感激地道:“谢谢掌柜娘子。”

“这都是七爷吩咐的,也是些许小事,姑娘实在是客气了。”

说话间,就听得外面再次响起敲门声,掌柜娘子过去打开门,进来的便是萧敬远。

“七爷,这位姑娘我已经伺候好了,容小的先行告退,若是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就是了。”

“多谢。”萧敬远颔首示意,待到这位掌柜娘子离开后,才关上了门。

一时之间,客栈里只有一大一小。

阿萝没敢看站在门口的萧敬远,无地自容地坐在床榻边沿,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

从未有哪一刻,她为自己的娇气无能笨拙感到如此羞愧。

低垂着头,小手轻轻绞着粗布被子的边角,她咬着唇儿,脸上火烫火烫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敬远走上前,撩起黑袍,半蹲下来,握住了她的脚踝。

“啊——”她微惊,忍不住看过去。

透过整齐的刘海儿,她看到萧敬远一手握住她的脚,一手正拿着个纳吉祈祥长命锁。

那是她的长命锁,专戴在脚上的,用个细红线拴着。

如今看起来,原本的红线应该是坏了,已经换了个新的红线,比原来的略粗一些。

萧敬远没抬头看她,帮着她将那脚链儿重新戴上,之后才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物。

“这是你给你爹写的信?”

阿萝看到,他手里那封信上,有略显笨拙稚嫩的笔迹,正是自己的。

“嗯。你找回来了?”

她想着,这脚链和信,应该是被丢在了破庙里吧,他是刚才找回来的吗?

萧敬远根本没回她的话,而是盯着她,探究地问道:“为何要瞒着家里人给你爹写信?”

“我……想我爹。”她低低软软地道。

萧敬远望着她,抿唇默了片刻,才把信直接扔到了榻上,淡淡地道:“我和你也是没什么缘故,不想说,我也勉强不得。”

这话听在阿萝耳中,顿时有人炸雷一般。

经过了昨晚,她已经下意识对这位七叔有了依赖之心,可是如今他这么说,分明是撇清关系,疏远得很。

她有些慌了,仰脸望着他,眼神中不自觉流露出祈求之色:“七叔,我不是故意要瞒你,实在是……”

咬着唇,她澄清的眸子溢出些许湿润:“我,我——”

家中那些龌龊,她真好对外人提及。

“你不想说,可以不说。这封信,我会托人送到你爹手里的。”萧敬远语气略显疏淡,不过还是这么说道。

阿萝愣了下,仰起脸,望着那高高大大的男人冷硬疏离的面孔,忽而间,不知道多少滋味上心头,她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将拳头紧紧攥起,捂住嘴巴:“七叔,七叔你真好!你如果是我爹就好了!”

如果他爹是七叔这样的,那么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

这样她娘就不用怕被大伯欺凌,她哥哥的眼睛也许就有救了,她也许就避免以后那可怕的命运……如果七叔是她爹,那一切都可以避免了!

萧敬远拧眉,俯视着这小姑娘委屈到哇哇哭鼻子的样子,无奈地道:“我们萧家的女孩儿,从未有像你这般爱哭的。”

谁敢随意哭泣,直接被提到墙角罚站。

说着,他不知从哪里取出来一个干净的白帕子,扔到了阿萝手里。

阿萝自然听出那言语中的嫌弃,不过她并没有在意,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抓起白帕子,胡乱擦了一把脸:“我以后再也不哭了……”

一边说着,一边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再说,我还真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女儿。”萧敬远只觉得太阳穴处突突地疼。

他还没成亲呢好不好……

阿萝擦干净了眼,睁着红彤彤的眼睛,跳下了床,仰脸道:“七叔,有些事,我给你说,你万万不可告诉别人。”

萧敬远看着这小孩儿一本正经的样子,挑眉:“你可以不说。”

他并不是一个非要知道别人秘密的人——特别是个小孩儿的秘密。

“可是——”阿萝揉了揉鼻子,带着鼻音道:“我就是想说嘛!”

萧敬远扬扬剑眉,没说话。

“其实是有一天,我娘——”谁知道刚说到这里,就听得一阵咕噜噜的声响传来。

她低头一看,是自己肚子。

萧敬远无奈:“都什么时候了,走,先出去用膳吧。”

“好吧。”她摸摸肚子,确实已经很饿了。

第20章

下了楼,来到了客栈旁的饭厅处,饭厅颇为简陋,不过是两张桌子几把椅子罢了。此时也无别人,唯独她和萧敬远而已。

客栈伙计恭敬地奉上来饭食,那饭食自是比不得往日在家中,只是包子稀饭,不过看着倒还算干净。

她之前并不觉得饿,如今见了吃食,再盯着那热腾腾的包子,仔细看,也是薄皮大馅,分外诱人,喷香味道只往鼻子里钻,当下肚子越发咕噜起来,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悄悄地看看旁边的萧敬远,正想着礼让下,好歹让他先动筷子,谁知道却听到他淡声道。

“该不会不用筷子吧?”

萧敬远对此,毫不抱希望的,他已经看出来了,这小姑娘就是娇生惯养的侯门小姐,不说十指不沾阳春水,便是连自己吃个饭穿个衣怕是都有问题。

“我会,会啊!”阿萝白净的小脸微微泛红,连忙为自己辩解:“我是说,请七叔先用。”

她也是讲究礼数的好孩子好不好……长辈在前,她是不会擅自动筷的。

萧敬远看着她略带讨好的小模样,淡道;“不必,我已经吃过了。”

“啊?”阿萝歪头,望着那香喷喷的大包子:“那我就不客气了?”

“嗯。”

萧敬远一边应着,一边把包子放到了她面前,又取来了羹勺,给她放到了稀粥中。

阿萝感动莫名,对着萧敬远感激地点了点头,便连忙吃起来。

她是饿极了的,开始吃得很快,但是依然动作优雅,后来一个大包子下肚,不那么饿了,她也就慢下来。一边细嚼慢咽,一边小心观察着周围的情境。

这个时候,通过窗子,她才发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整整两排的黑衣男丁,一个个身强体壮精神抖索的,排列整齐,面无表情地立在那里。

“那是什么?”她不解。

这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人啊,怎么一点没听到动静。

这个时候,伙计上了一盘儿瓜果并煮毛豆,萧敬远一边取了毛豆,随手剥着,一边不经意地道:“我的属下。”

“哦?”阿萝疑惑,想了想,他应该是刚从北疆回来,便封了正定侯,但是任的是什么职位,好像是京城骁骑营总兵。骁骑营,也就是燕京城的卫戎队,统一由天子调派,权利颇大,寻常官员遇骁骑营,也要礼让三分。

这么说来,外面站着的这两排,就是骁骑营的人马了?

阿萝自然是明白骁骑营的霍霍大名的,如今知道是他们,便有些好奇,忍不住探头看过去。

外面秋风萧瑟,更何况是下了一夜的遇,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地上一层层的败叶,可是那些骁骑营的人马,站在那里,犹如挺拔的松柏般,风吹不动,分外强悍。

萧敬远只以为阿萝并不懂,这也难怪,闺阁里娇生惯养的小姐,哪里懂得这些,当下便淡声道:“这是我以前在北疆时的亲信,后来跟着回了燕京城,都落在骁骑营,平日都是只听我号令的。”

说着,他看了她一眼,解释道;“你不必担心什么,这些人嘴巴比蚌壳还严实,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他这么说,是想着,虽然阿萝年纪还小,七岁,还没那么多讲究,可到底是侯门贵小姐,昨晚的事儿若是让人知晓,终究于名声不利。

“嗯,我知道了,谢谢七叔。”

阿萝自然是听明白他话中意思,当下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不免感念他的细心。

“那个男人,我已经处置了。”他一边轻描淡写地这么说着,一边将刚才剥好的一小碟儿毛豆放在了阿萝面前。

“啊?”阿萝望着那剥得干干净净的毛豆儿,听着他刚才那话,澄清的眸子闪着疑惑的光。

“回头只把那个女拐子递交给衙门,好生审理这个案子。”他依旧淡淡地解释说。

至于那个男人,他是怎么处置的,没有必要让她知道了。

他手底下的人出手,本就狠厉,这次是他亲自动的手,那个男人自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已。

不过想想昨晚上小姑娘受的惊吓,他的拇指便轻动了下,手痒。

不把那人抽筋扒皮,挫骨扬灰,也实在是他仁慈。

阿萝听着萧敬远这解释,顿时明白了。她虽年纪小,传出去却是不好听的,是以把那个男拐子暗暗处理了,只留下女拐子为人证,逮进衙门去审理。

仰脸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人,却见他那刚硬的面庞依然是没什么神情,仿佛是刻出来的木头人一般。任凭谁都想不到,这样的男子,竟然处事如此周到体贴,真是把一切都照顾到了。

莫名的鼻子一酸,她竟然又有些想哭:“七叔,你真好……”

萧敬远听她那娇软拖着哭腔的音调,顿时头疼不已,皱眉:“罢了,赶紧吃点毛豆。”

阿萝低头,透过朦胧泪眼看看毛豆,再看看萧敬远,终于忍不住,扁了扁小唇儿,真情实意地来了一句:“你比我爹我娘都好!”

萧敬远听闻这话,默了半响,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突突泛疼的太阳穴。

阿萝耷拉着脑袋,把自己打算找爹回来的原因,说了。

当然了,她年纪这么小,自然不好细说,只是含糊其辞,说起大伯这个人不是好人,怕是有意要欺负娘。

精明如萧敬远,自然是瞬间明白了其中意思。

他并没见过阿萝的母亲,不过隐约也听家里人说闲话时听到过一嘴,知道那位叶家二房的夫人,相貌并不寻常,曾有倾国倾城之名。

——其实不用听,也约莫能猜到,眼前的小姑娘年纪虽小,但已经约莫能看出她长大后的模样。

她的母亲,相貌自然不会差。

夫君在外驻守,家中只留这么个妇人,又有惊世美貌,被人觊觎倒也常见。

萧敬远沉思半响,才道:“你爹驻守南洛,便是得了你的信儿,没有调令,怕是也轻易不能回的。”

毕竟边关驻防不是儿戏,军门之人,凡事并不能自己做主。

“是,我也知道,没有调令他怕是回不来,可是如今我家中情景,又该如何是好……”阿萝眼中泛起担忧。

听娘的意思,爹三个月才回来过一次,若是有假,也是早已经用光了。

萧敬远低头望着她眼眸中的淡淡愁绪,忽然便觉得十分碍眼。

这就仿佛,澄澈的天空一望千里,忽而间有了丝丝淡薄阴影,让人不由得像伸手去,抹去那丝阴影。

“你小孩儿家的,不用操心这个,这都是大人该干的事。”

“我家哪有大人给我做主啊!”阿萝无奈地咬咬唇。

她唯一能依仗的就是老祖宗了,可是老祖宗身体弱,也已年迈,她并不敢轻易拿这种事去烦她。

萧敬远略犹豫了下,终于还是伸出手,轻轻摸了下她的细发:“我会想办法,让你父亲调回来的。”

“啊?真的?”

阿萝猛然抬起头,不敢相信地望向萧敬远。

萧敬远只觉得,她眸子中迸射出的惊喜,仿佛宝石经受阳光后反射出来的彩芒,又仿佛烟花绽放在夜空时最绚丽的那一刻。

他颔首,淡声道:“这个,也不难。”

南洛官兵的调派,恰好是每年秋冬相接之季,由兵部拟定,之后递交天子披阅。他虽直属天子调派,并不隶属兵部,可是现如今兵部尚书便是当年他父亲的至交好友。而阿萝父亲如果不过是个偏将,区区一个偏将的调动,并不影响大局,这般小事,他去找兵部尚书提一句,想必并不是什么大事,也不过是随笔一划罢了。

可是阿萝却并不知道里面底细,她只记得萧敬远的骁骑营颇有地位,后来还曾经带领几十万大军挂帅北征,至于十九岁的萧敬远到底在朝中是什么地位,她就搞不明白了。

“谢谢你,七叔!”阿萝的眼睛中满是感激和憧憬,掩盖不住的喜悦从声音里透出来。

萧敬远看着这小人儿,再想起之前她哭鼻子的样子,嘴唇不自觉抿出一个弧度。

她的脸,可真是三月天,说哭就哭,说笑就笑。

也不知道,昨晚还在那里担惊受怕一股子天要塌下来样子的,是哪个。

“我早已经命人通知了你家里人,怕是他们很快就要来接你了。这件事,你家里人问起来,你一概只说被女拐子拐了后,便很快被骁骑营救了,也不必特意提我。昨晚因为城门早已经关闭,你只好被骁骑营安置在客栈里,由客栈的掌柜娘子陪着。至于再其他的,你就一概不知了,记住了吗?”

萧敬远终究不太放心,还是这么一字一句地叮嘱道。

“嗯嗯,我知道,我全照着七叔的话说,其他的,我全不知道,我吓傻了,早忘记了!”她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萧敬远看着,唇角弧度更明显了,看她说这话的时候,真是一股子机灵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姑娘多聪颖,其实骨子里就是个糊涂蛋。

就在此时,阿萝恰好仰起小脸来看他,一眼就看到了他眸子里似有若无的笑意。

“喔,怎么了?”她难得看到萧敬远竟然笑了,那笑里带着几分嘲笑和无奈,他在笑什么,笑自己吗?

萧敬远唇角马上收敛起来,脸上顿时冷静刻板了。

“没什么。”他皱了下眉,望着小姑娘,继续嘱咐道:“还有,以后不可调皮乱跑,乖乖地在家,不可惹事生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