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复而高频的溺水,她的身体承受不住。

“沈弋,你要和我一直耗下去?”tutor不动声色地喘了一口气,“你负着一个笼子和一个人的重量,耗不过我的。我们两个斗,吃亏的是她。她从桥上落水时受了内伤,折腾下来,估计内出血了。或许下一次你把她从水里拉出来时,她已经被折磨死。”

几番打斗和拉扯,绳子已深深勒进沈弋的手臂,皮肤磨得鲜血淋漓,整条小手臂充血通红。他的手没了知觉,腿在抽筋。汗水浸湿了他的头发和脸颊,鲜血糊了他的脑勺,他有很多年不似今夜这样狼狈。

左手被缚,右手被废,只能用脚。

那个名字大可以告诉tutor,因为他相信纪法拉现在被言焓保护得很好r找不到。

他其实很清楚tutor今天发出的判决令势在必得,他会死,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死死撑着,也不知自己在等什么,在遗憾什么。

或许是不甘心临死却还是没找出曾近那个tutor的名字,没能杀了他甚至没法知道他是谁,而他已经失去和tutor谈判的条件。因为,甄暖的生命比他10年的心愿重要。

或许是有很多话没来得及和甄暖说,但已永远失去开口的时机。

或许是别的。

他不知在想什么,伫立很久后,嗓音微哑:“放她出来,我告诉你是谁。”

“如果名字是假的,下次,我会直接杀了她。”

“我知道。”

r拿出一把钥匙,给他看,说:“名字。”

“拿过来。”沈弋说。

r不动,他筋疲力尽,手酸脚麻。他知道沈弋也是如此,但沈弋看上去仍然坚毅。现在要是谁触发战争,再打一轮,两人都得趴下。

这是两人都不愿意面对的结局,沈弋手上还得留着力气拉甄暖,而tutor不能在此地久留。

沈弋开口:“那个名字是一个女孩。”

r听言,略一思虑,缓慢而警惕地向他走来:“女孩?”

“对。”

“名字是几个字?”tutor又靠近了一点儿。

“是……”沈弋突然一脚踢向tutor的手,钥匙凌空飞起,他挥手去捞住,可tutor一棍子挥来打在他手指上。钥匙再次飞出去掉在地上。

沈弋冲过去抢,但他被笼子牵绊,速度减弱,眼看tutor夺走了钥匙。

四目相对。灰白的灯光照得两人各自脸色虚白。

“你给我来这招?”

“我不信你。”沈弋说。

r并不自辩,冷笑一声:“不信你也没有资格和我谈。沈弋,她受了很严重的内伤,再颠簸几下,她或许会死。你要继续和我无休止地打下去?”他握了握手中的木棍。

“3个字。”沈弋淡笑,伸手,“钥匙给我。”

r也隐约急着要走了,真把手伸过去,悬在他手上方,盯着他:“姓什么?”

沈弋亦直视他:“和你一样。”

r手一松,钥匙掉进沈弋手心。

沈弋立刻去把铁笼拉上来,甄暖趴在笼子里,浑身湿漉,气息奄奄。笼底蒙着一层水,血丝殷红。甄暖没有外伤,那是从她嘴里涌出来的。

她悄无声息地睁开眼睛,看见了沈弋,正费劲力气把笼子拉到高处,准备挪上货物堆。可是……

她惊恐:“沈弋!”

背后的tutor一棍子朝他刺来,他敏捷地侧身躲过,一脚扫向tutor的腿。后者跳起躲开。

笼子再度下坠,沈弋死死扯住绳子,人被带着往外滑一两步,用力站稳。

他满眼血红,盯着tutor,一点一点用滑轮再次把笼子拉起来,与他们平齐。他又一次把绳子缠在他血淋淋的手臂上,一手拉着笼子,一手紧握钥匙,冲上去和tutor打斗起来。

笼子穿过滑轮和他连在一起,他受此牵绊,行动受限。

虽几脚踢中tutor,但后者可退步拉开距离,得以喘息。而他像一只守着笼子的孤狼,浑身是伤,眼神却幽暗得可怕,不离开笼子半步,也绝不许tutor靠近。

r第无数次冲过去,挥棒朝他打下,他赤手空拳,生生接住了棒子,一脚踹在他胸口把他踢开;而tutor牢握棍子不放,同样一脚踹向沈弋胸口,两人连连后退。

沈弋一下子撞到身后的笼子上,笼身晃荡,失了重心。

而tutor猛然冲来,一棍子刺向沈弋。

……

一声沉闷而清脆的撕裂声。

甄暖眼睁睁看着那根棍子刺进了沈弋的身体……

她惊愕地睁着眼睛,张着口,心如千刀万剐,痛得没了知觉。

沈弋背对着她,一动没动,双手牢牢攥着笼子的栏杆,缠着绳索的左手仍在使劲,不让她掉下去。

“钥匙给我。”tutor发话。

“和我想的一样,呵,你不会放她走。”沈弋身子摇晃一下,突然一颤,单膝跪在了地上,他深深低着头,嗓音微虚,残喘,

“你要用她,要挟言焓,换纪法拉。但是……”

他手上全是血,在抽筋,他抓着那把钥匙,陡然往地上一拍。

那小小的钥匙顷刻间顺着货物箱之间的缝隙直落下黑暗的深渊。

“今天,”他扯起嘴角,竟笑了,“你是带不走她的。”

r眯起眼睛,抓住那根棍子将沈弋推到笼子上,用力一捅。

木棍贯穿了他的身体,鲜血溅了甄暖一脸。她目光呆滞,眼里是晶莹的泪水。更多的血像河一样顺着木棍从他身体里流出来,淌在笼底的水洼里,和她的血汇在一起。

沈弋脸色惨白,一手死死攥着铁笼,一手抓着那根穿透他身体的木棍,抓着tutor的手。

今晚的死斗,这一刻是两人离得最近的时刻。

r看见他的眼睛,冷硬而黑暗,罔顾疼痛与死亡,不可战胜,不会屈服,扯了扯嘴角,在蔑视,在嘲笑。

远方隐约传来警笛声响。

r甩开他,转身要走,低头却看见甄暖呆滞惊怔的眼神。

他蹲下去,手伸进笼子里,轻轻摸她的头,声音极低,只让她听到:“夏小姐,沈弋身上有定位装置和追踪仪,你的队长为什么不来救你们?……嫉妒,会让人做很多不该做的事。”

……

r走后好一会儿,沈弋都保持着站立的姿势,缠着绳子的左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拉着笼子,不让她掉进水里。

“沈弋,”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喃喃地唤他,隔着笼子抱他的身体,“沈弋,”他的身上全是血,凉冰冰的,“沈弋……”

她痛得“哇”一声,大口的鲜血吐了出来。

沈弋却似乎什么也没听到,他没有力气了,意识也开始模糊。虽然绳子缠得很牢,可他如果失去意识,他的重量敌不过笼子和甄暖,她会掉进水里。

他眼前一片模糊,他死死抓着绳子,往前走一步,突然趔趄着跪在地上。

他抓住胸腹间的那根棍子,一点一点,把它从体内抽.出来。

她终于从混沌中清醒,大哭:“你干什么?你干什么!沈弋你别这样,你等医生过来,等医生过来!你别这样,求你别这样!”

他不听,他意识不清了。

他的身体破了洞,鲜血如泉涌,他眼睛又花了。他把棍子横插.进两个货物箱间,把绳子系在棍子上。

绳索绞着他的手臂,解不开。

他把绳子棍子和他的手捆在一起,他做得极缓,极慢,终于绑好,他仿佛了却毕生心愿,一头栽倒在地,不动了。

“沈弋!沈弋!不要离开我!”她痛得剜心挫骨,伸手出笼子要抓他,却抓不到,“沈弋,你带我走!你带我走!我错了,我错了,你不要死,求你不要死!不要留我一个人……”

沈弋倒在地上,望着虚空。

今天的结局,和他料想的一样,只是,他还死死在撑着什么?

遗憾吗?

为救她,他放弃了知道真凶的机会。找了10年,到最后一刻,来不及扯下另一个tutor的面纱。

到了地下,那个她,会不会不见他?

不舍吗?

如果一开始不让甄暖回国,如果她等他一个月,如果他给过去报了仇想开始新的生活……

“沈弋,你带我走,你带我走!”这是甄暖的哭喊,让他不舍。

她那么美好。

他扭头看她,

她哭花了脸,苍白的脸颊全是眼泪:“沈弋你不要死,求你带我走,求求你带我走!我以后听话,再不让你伤心,求求你和我一起,你带我走!”她呜呜直哭,心碎而绝望,像个被遗弃的孩子,双手拼命抓他却抓不到。

她的手是白色的,干干净净。

很多年前,他就是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的世界。

也是很多年前,他就这样躺在地上,望着天空。她漂亮的脸出现在他的视线,拧着眉,担忧地问:“先生,你没事吧?”

而他“虚弱”地被她扶起来,瞬间捂住她巴掌大的小脸,把她掳进了车里。

原来此刻就是万箭穿心,

此刻,他想伸手去摸摸她,去牵她的手,和她一起,不放。可他没有。

有很多想说的话,也来不及。不如就……

“谢谢你,夏时,谢谢你帮我找到甄暖。”他说,“你不用哭。你记住,我只是把你当做一个长相相似的替代品。你记住,我沈弋,从来没有爱过你。从来没有。”

他说着这话,眼睛一瞬不眨盯着笼子里哭闹的她。一直盯着,直到瞳孔彻底涣散,也不肯闭上。

……

r在警察赶去码头集装箱前逃走了,这一晚,他太狼狈。

他没能带走甄暖,他受了伤,浑身疲惫,手脚抽筋,在白水河的冷风中没有半点儿知觉。

他只能好好休整一番,从长计议想想如何找出纪法拉,或如何带走甄暖。

只是,他无意一低头,心头陡然浮上森然的寒意。

长久的鏖战和打斗让他手脚没了知觉,沈弋拉绳子的左手和废掉的右手也让他没了防备,可此刻,他清楚地看到,左手手腕静脉处赫然几个血点,还粘着木屑。

沈弋用右手抓木棍时,把他的手摁在木棍倒刺上,留下了血迹!

chapter100

言焓找到集装箱时,听到了甄暖沙哑而虚弱的哭声,像受伤小兽的呜咽,极尽凄悲。

他的心狠狠一沉。

r的车落水后,他下去找过,可车空了,人不见了。沈弋身上的追踪仪也不知为何没了信号。他立刻查附近的道路监控,没有沈弋或甄暖的身影。他把整个河道区分析研究了一遍,最终排查出tutor很可能沿着河道乘船或游泳去了码头。

但还是来迟了。

甄暖被关在滴水的笼子里,吊在高空,下边是水池。

他一眼便知她受了怎样的折磨,他飞快跑去货物箱顶端,可来不及为她心疼,就看到沈弋。这次,他左手也废了,绳索几乎绞进手骨。

他死了。

言焓脑子轰然炸了一下。

身后紧跟的谭哥等人赶紧把甄暖的笼子挪到地上,叫下面的人拿切割机上来。痕检组的人则着手开始拍照取证。

甄暖歪着头,目光呆滞地看着,没想到有一天,沈弋变成了现场照片里的尸体。

林子拿切割机割笼子,噪音刺耳:“小猫,把耳朵捂上。”

她盯着沈弋,没有动静。

“言队。”林子转头求助。

言焓过来蹲下,落进她的目光里。她琥珀色的眼睛,像最疏离而冷漠的猫,盯着他,让他伸出的手竟些微颤抖。

他捂住她冰凉而湿漉的耳朵,她似乎很乖,没有反抗。良久,虚弱地说:“我让沈弋带我走,他不肯。”

他顿时只觉狠狠一刺。她的意思,他再明白不过,她说让沈弋带她走,不是活着带她去美国,而是死了带她下地狱。

她的想法何其简单,他活着,她与他之间价值观的冲突已经形成,她不可能和他一起;可他十年的照顾与感情同样不可磨灭,更何况今日,她眼睁睁看着他为她而死。

她亏欠他的,即使他活过来也不能用“在一起”来偿,只有以命抵命。

沈弋很清楚,所以早已做好放手的准备,所以才用行动和言语逼她不可辜负他的命。或者……比活着更好地逼她铭记。

言焓看着她苍白的脸,不知是她对他们残酷,还是他们对她残忍,

他想说什么,她却轻轻开口:“早知道你是这样,我就不要拉纪琛的方向盘,让他撞你好了。”

言焓的心瞬间坠落冰窖。

一种即将失去她的恐惧在五脏六腑里蔓延。沈弋十年陪伴,却因他做过的暗事而让她转身得毅然决然,而如今……

他想辩解,可她缓缓闭眼,煞白的小脸离了他的手心。隔着铁栏,她纸片儿一样向后倒去,砸进一洼红色的血水里。

……

甄暖脾脏破裂,被送去医院手术。

言焓守在医院,哪儿也没去。一天一夜,他的手机震个不停,断断续续,很多消息:

货堆顶上多以木质材料为主,对脚印和指纹的承载力太差,没有提取到有用信息;

现场有大量打斗的痕迹;

……

刺穿沈弋身体的那根木棍上发现了不属于沈弋的血迹;

……

他即将面临被停职的处分,尚局仍想努力在保他;

……

甄暖说的“纪琛”被抓到了;

木棍上的不明血迹来自“纪琛”;

但“纪琛”表示,他不是“正义之师tutor”,他否认一切指控;

……

言焓始终守在甄暖的病床边,不离开半步。即使谭哥说,疑似tutor被抓到了,但撬不开他的嘴。

他只想知道甄暖是不是真的希望他死。

……

甄暖醒来时,言焓已连续36个小时没合眼。

他握着她的手。

她看着他,意识到,以前无数次生病醒来,守在病床边握着她的手的沈弋,已经死掉了。

而现在的队长,陌生,可怕。

她猛地把手抽回来,捂在被子里缩成一个球,瞪着眼睛,惊恐地看着他。

这于他是迎头一棍。

“小猫,是我。你……”他不禁伸手去碰她,她瑟缩一下,嘴唇苍白而干裂,在发抖。

“你怕我?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