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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焓戴着白手套的手微微握了握拳头,语气有些冷:

“只怕都是像苗苗这样的未成年女生,她们年纪小,心理脆弱,不够成熟。遇到这种事不太可能像成年女性一样冷静斟酌去报警。加上有录像带,就更不敢了。而且施暴者不止一人,即使谁想过报警,也害怕如果警方只抓到一个,会惹怒同伙曝光录像。”

任是裴队这种常年和此类案件打交道的人,也压抑着愤怒狠狠捶了一下地面。

电视柜上烧焦的录影带数量太庞大了。

甄暖远远粗略地看一眼,貌似有三四十盘。

裴队说:“那迷药有一部分也是为了方便录像。”

正说着,谭哥从楼下跑上来:“言队,死者资料拿到了。叫罗韩,16岁,高中辍学后一直游手好闲,不干正事。成天骑着摩托车在街上飙车闲逛。”

裴队接过资料看一眼:“这应该不是和郑苗苗搭讪的人。”

言焓问:“他同伴的线索?”

谭哥为难,又愤懑:“罗韩是从县上来的,辍学前的同学朋友不在这儿。他爸妈都忙生意没时间管儿子。黑子他们去问过,别说他的朋友,连他一天到晚在哪儿他们都不清楚,只晓得给钱。通信记录也查了,电话很少,联系人排查过,没发现异常,我们怀疑他有别的号码。”

言焓沉默。

原以为案情会有重大进展,没想再次陷入死胡同。

但他很快说:“叫侦察队的人重新查苗苗的同学,就按我今早跟你说的。当时车上很可能有一个女生。”

谭哥点头。

言焓又问:“这房子是谁的?”

“罗韩他爸妈租的仓库,楼下堆杂货。楼上的床是偶尔等货时休息睡觉用的。他爸妈半个月才来一回。冬天是销售淡季,来的频率就更低了。”

言焓思索半刻,再问:“你刚说罗韩开摩托车?”

“对?”

“没有汽车?”

“他父母说,没有。”

“很好。”言焓道,“当晚的汽车不是他的。你告诉苏阳,虽然特意躲过了案发地西边大街上的摄像头,可他们还是要从居民小区离开。把小区所有出口街道附近的摄像头都好好查一番,一定要把那辆车找出来。”

“是。”

裴海抓了抓脑袋:“希望今天的案子能找到一些头绪,找出杀死罗韩的人或许就可以透露同伙的信息。罗韩的死很可能是同伙内斗。”

言焓不置可否。

到现场时那种隐隐不对的感觉,似乎更明晰了。

他沉思半刻,忽然对谭哥道:“放记者进来报道,除了罗韩的姓名,一切信息都让他们宣传出去。”

谭哥不解,问为什么,可言焓沉默不理。

……

甄暖回头,见案发房间的门开了,秦姝也戴着口罩上楼来。

她返身回去,痕检员们拍照取证完毕,重新拉开帘子,让室内重归光亮。秦姝正听痕检员描述着血迹状况。

甄暖并没待多久,关小瑜他们在继续工作,她等助理把尸体搬下楼,就先乘车离开了。

法医组的人很快回去解剖室。

甄暖他们把死者搬上解剖台,让他正面朝上。即使这个过程中他们异常小心,焦尸上还是悉窣地掉下很多块皮。

背后血肉模糊。

死者的正面也烧伤严重,紧贴地面的部位损伤相对较轻。可脸已经完全毁了。

甄暖这次没主刀,而是交给小松大伟他们。

她在一旁叮嘱:“先提取血液检查一氧化碳。烧伤部分取样,检查有无蛋白质反应。另外检查鼻腔气管呼吸道,有无灰炭黏着、内壁粘膜灼伤。

我先看看他是否死于火灾。”

……

另一边,

痕检组在火灾现场并没发现有用线索,除了一些模糊损坏的血迹,诸如指纹毛发纤维之类的证据都没发现,全被火烧了。

收工回去的路上,言焓开着车,沉默而冷静。

秦姝坐在一旁,看着他略微绷紧的侧脸,轻声道:“怎么了?以前不管遇到什么案子,你都不会像现在这样。”

言焓不做声。

心里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几乎就是肯定。

秦姝轻声地自言自语:“那些血迹被毁掉不少,看上去星星点点的很小。但四面八方都有,有的甚至飞溅到天花板上。死者受伤应该很重,流了那么多的血,即使火灾也掩盖不了。我想,会不会有人用药剂擦拭溶解掉了。”

言焓还是不吭声,眼神却愈发幽暗。

死者受伤严重,已经会死,为什么还用火烧。如果放火是为了掩盖死者的真面目,在死者家租的楼里放火,无疑是没用的。

放火的目的不是为了毁灭死者信息,而是为了消除凶手留下的痕迹。

他很清楚,知道要除掉痕迹,可他很狂乱,根本没心情去管这些细节,只能愤怒地用火烧,毁灭发生在那里的一切。

还有,如果是同伴,录影带如此宝贵的记录为什么要烧掉,为什么不带走?

最后,为什么会有两个起火点?为什么特地跑去那个房间第二次放火,不是为了不让警方发现,而是……

那些东西让他愤怒憎恨。

言焓沉默着,狠狠踩动油门,同时,他终于拿起了电话。

……

C-Lab病理实验室。

甄暖坐在显微镜前观察,在实验台上做了一系列实验,结果让她些许吃惊。

死者的血液里有极其微量的一氧化碳,烧伤处的蛋白质反应呈阳性,气管内壁灼伤明显。他被泼上汽油点火时还活着,但很可能已经休克无意识了。

血液里的一氧化碳浓度极低,他死得很快。

甄暖拿了结果,走出实验室,准备去解剖房,却见郑容教授在办公室门口等她。

“郑教授?”她诧异,“您今天来上班?”

“不,想起以后不会干这行了,有些事和你交代一下。你跟我进来。”

甄暖看着他憔悴的背影,很心酸,想开口安慰一下,可突然发现这种痛无法纾解。不是说女儿突发急症去世了,这样的事,根本无法安慰。

提一次都是捅刀。

郑容声音沙哑,却条理清晰,毫无遗漏地交代他手头上未完成的研究,未写完的论文,未探索的课题,一项一项事无巨细地告诉她。

他让她在法医工作的间隙多探索,多研究,在病理学上开辟出新发现,更好地运用到法医工作上,为死者申冤。

甄暖看他把他毕生的科研心血一摞一摞地交给她,不禁潸然泪下。

她哽咽:“郑教授……”

“这项非那西汀与胃炎的课题我进行了大半,对你以后研究毒物学或许有帮助。”郑容仿佛看不见她的悲伤,兀自叮嘱。

他把所有事吩咐完,说:“我抽空看了你最近独自完成的尸检录像和法医报告,包括……包括苗苗的。”

他微微笑了,一如往常那个和煦又谦逊的老师,拍拍她的肩膀,终于安心一般,“甄暖,你做的很好,法医实验室交给你,我放心了。”

……

郑教授交代完一切,离开了。

甄暖立在走廊里,静静望着郑容教授。

他在走廊里远去的背影,缓慢而寂静,仿佛一具抛开了尘世一切,没有希望的躯壳。

她悲伤不能自抑,捂住嘴,呜呜地哭了起来。

……

过了一会儿,

甄暖整理好自己,走进解剖室。

小松见了她,忙报告:“甄老师,这人身上伤痕太多了。胸腹部被捅了二十几刀。”

“二十几刀?”甄暖惊诧,“不可能,点火时他还活着,当然,应该失去意识了。但凶手不可能速度那么快。”

“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大伟拿着手术刀指给她看,“这些刀,刀刀避开致命处,避开内脏等重要器官,专门往神经密集的地方扎。”

“这……”甄暖心寒,“听着像懂人体解剖学,这时在用刑,是特地在虐待……”

她狠狠一愣,心沉入谷底,一阵阵地发凉。

“还有……”大伟又指了一下死者的裆部:“生.殖.器官被剁烂了。”

甄暖的手剧烈发抖,材料全掉在地上。

一瞬间,她什么也顾不得了,转身就冲出门。

她脑子里全空了,一路奔跑,走廊电梯都在眼前满世界地旋转。

她跑出电梯,穿过大厅,冲进院子,却见郑容的车飞驰而去。

“老师!郑老师!!”甄暖尖叫,哭喊,在北风里奋力奔跑,用尽全身力气一路追。

她的对面,无数的警察正从楼上冲下来。

“老师!郑老师!老师!”她又哭又喊,泪流满面。一刻不停歇地追,竟扑上去拉他的车门。

可郑容不会停车,拖着她飞驰出去。

加速不停的车冲出了院子,猛地一拐弯,巨大的离心力把甄暖甩上后备箱,飞速抛落着滚到地上。

她跌滚去路中央,而言焓的车正朝她高速冲来。

黑色的车轮朝她碾过去,她惊愕地瞪大眼睛,心跳瞬间停止。

第61章 chapter61

响彻天际的刹车声在甄暖耳边响起,她眼睁睁看着黑色的车胎摩擦打滑着向她冲来,沙砾飞溅。

她瑟缩在车底,贴着冰冷的地面,浑身发凉,止不住细细瑟瑟的发抖。

刺耳的轮胎尖叫声越来越近,却在车轮撞上她手臂的时候,戛然而止。

静了下来,只有冬天冷冽的风声,把她的心吹得透儿凉。

一瞬的安静,接着是数不清的警车刹车声,尖锐,此起彼伏,像一首激昂而悲壮的协奏曲。

盈满风声的刹车之后,世界再度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甄暖从头到脚都僵硬了,脑子空荡荡的,望着黑色的车底,仿佛灵魂出了窍。

言焓的越野车底盘高,前距长。

要是换做公务车,人早就撞飞了。

言焓飞速从车上下来,跪到地上往车下一看,一把将她整个儿从车底提了出来。

车轮压到她的白大褂,他用力太猛,把她的衣服撕破。

她的发带也被扯断,长发如海藻一样在冷风里散开,肆意飞扬,愈发衬得她巴掌大的小脸白得像雪。

她整个人都是软的,绵绵地趴在言焓怀里,表情呆滞而怔愣,没有任何反应。

他很快把她扶稳站好,死死攥着她的肩膀,冷着脸自上而下扫视她一遍,确定她没事。

她仍呆傻空茫,他人却突然就发火了:“你抓着他的车干什么?你是脑子有问题,是疯了吗?!”

甄暖抬起头,惊愕又无辜地望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眼泪一股脑儿地全涌了出来。

言焓怔愣半刻,松开了她。

他咬着牙槽起身,敛瞳看着早已寂静的街道和消失无影的车辆,再看看堵在院子口的一辆辆警车。

他一句话没说,转身狠狠一脚踢向越野车。

……

甄暖坐在实验台前,呜呜直哭,不住地抹眼泪。

一旁的关小瑜小声对秦姝嘀咕:“我就知道老大今天不对劲,迟早得发飙,没想到还是让甄暖给撞上了。”

秦姝不做声。

她也意外。

言焓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对人发火,更何况还是对女人。

可想想当时他一脸惊慌错愕,跪下去俯身看车底的紧张样子,她有些羡慕。她看见苏雅也是同样的失落。

那时,言焓几乎是把甄暖紧紧抱出了车底。

她又呆又傻,跟没了魂儿似的靠在他怀里。乌发迎风飞散,表情呆滞而痴傻,偏偏有一种奇怪的惊心动魄的美。

那一刻,秦姝莫名觉得,那两张贴在一起的脸,很相配啊。

她不知道,言焓是不是因为紧张越多,所以火气越大。

她其实很清楚,他只是对疑似车祸受害者应有的情绪释放。可她还是幻想,当时是她在甄暖的位置就好了。这样,他也会紧张而愤怒地把她从车底抱出来。

关小瑜摸摸甄暖的头:“暖暖美人,别哭了。老大肯定不是故意的,他也是被当时危险的情况吓到。怕不小心辗过去把你压瘪了啊。你就别生气了。”

秦姝也轻轻安慰。

“不是。”甄暖抹着眼泪,“和他没关系,我不是因为他而哭。”

“那是什么?”

“郑教授……”甄暖伤心至极,“郑教授今天来找过我,把所有的事情都交待给我。那时我就应该察觉到不对。他是来交代后事的,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也不想活了。那时我就该察觉到,拦住他的。”

听言,关小瑜和秦姝都说不出话来了。

关小瑜上去抱住甄暖的头,拍着她颤抖的肩膀,叹气:“即使这样,你也不能去抓飞跑的车子啊。傻啊你。”

……

队里召开紧急会议。

甄暖看到电梯里的镜子,才发现眼睛哭肿了,看上去像颗大杏仁。她有些窘迫,出了电梯,低着头就往会议室里钻。

没想走得太猛,一下撞到人身上。

“对不起。”她慌忙抬头,便望见言焓稍稍吃惊的眼神。她飞快别过头去,把头扎得深深的,像只小鸵鸟。

可言焓还是看见了她红肿的双眼和抬头时惊慌又可怜兮兮的小脸。

他低头看她,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两秒,轻声问:“怎么哭成这样?”

她扎着脑袋不吭声,隔了几秒,怕他误会,嗡声道:“反正不是因为你。”

可这话说出口了,听着就好似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心里稍稍歉疚,看一眼走廊上过来的人,再度伏低了身子,低低地说:“我不该冲你吼,是我脾气不好。抱歉。”

甄暖被他低沉的调调弄得心慌又心急,抬起头来,急哄哄的:“真的不是因为你,你别自作多情。”说罢,扭头往会议室里跑。

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了回来,执意解释:“在火灾现场,心情不好不是对你。因为……那时就有预感了。”

甄暖一愣,抬头望他:“怀疑是郑教授吗?”

他脸色略显凝重,没答。现在他更想知道的是,郑教授是怎么找到凶手的。

片刻,他松开她的手,走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