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身看跟上来的纪法拉,指指她身后的楼梯间门:“把门关上。”
后者脸上现出喜悦,转身要去,又听言焓说:“你出去,把门关上。”
“什么?”
“以后别干这种事了,没事别往这儿跑。”言焓不咸不淡,并不躲避她不开心的眼神。
“为什么?”
“有时间好好学习,别浪费光阴。”
“干嘛摆这种家长的姿态,你别把我当小孩子。”
“纪法拉……”
她生气地打断:“为什么这么生疏地叫我?”
“我们本就不够亲近。”
“你以前救过我,是恩人!”
“我没救过你,你认错人了。”
“有!”纪法拉跺脚,“就是你。你背过我的。”
言焓一副好笑的样子:“我还背过老奶奶过马路。”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纪法拉立在风里,很受伤:“我喜欢你。”
言焓不动容,淡淡道:“你还小,不懂什么叫喜欢。”
“你小的时候喜欢夏时,到现在都没忘。”
言焓沉默。
天地间一片灰白惨淡,他黑色的剪影被风吹得消瘦却异常挺拔。
良久,
他轻描淡写地笑了笑:
“那我告诉你,我现在有心上人,你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
“那个叫秦姝的真是你女朋友?”
“不是她,别人。”
“谁?我要和她竞争。”
“纪法拉,”他黑眸微敛,“骄傲点,别这么没骨气。”
一句话叫纪法拉羞得哭起来,她低低地说:“你害了我爸爸,我都没怪你。”
“我没害他。”
“你欺骗了我家人的感情。”
他没什么聊天的耐性了:“那就叫他们来找我算账。纪法拉,我最多认识纪琛和沈弋,还真不认识你。”
甄暖和关小瑜躲在角落里,交换眼神。以纪法拉的段位,哪里斗得过言焓。言焓这种软硬兼施,且软硬皆不吃的人,真可怕。
纪法拉连连受挫,怒气冲头:“你这样没心没肺的人,活该受报应。当年的事就是你活该。”
甄暖和关小瑜都听出来那件“事”是夏时的被杀。两人对视一眼,竟有些害怕言焓会打人。
但那修挺的黑色侧影只是立在灰蒙蒙的天幕里,安安静静的。
北风在天空盘旋,响彻天际。
言焓低头,伸手进口袋,重新把烟盒摸出来。
“嗯。是。我活该。”他轻轻地笑了笑,“消气了吗?”
“抱歉,我要抽烟了。”夹着烟的两指挥一挥,“请出去,把门关上。”
纪法拉原想气他,可他散漫不羁,她反而气得更呛,咬咬牙,快步出去哐当摔上铁门。
言焓转过身,背靠在栏杆上。他把烟叼进嘴里,不轻不重地擦火柴。
风在和他作对,一下,两下,火焰一次次被吹灭,变成一抹青烟,消失在风里。
不知是第几次,他静默了,盯着袅袅的烟雾。等散尽,他把嘴里的烟拿下来,扔进垃圾桶,下楼去了。
甄暖和关小瑜从角落里走出来,两人默不作声下了楼。
走在冬天的枯枝败叶里,关小瑜忽然说:“我做痕检的第一个现场,就是夏时的案子。”
甄暖没吭声,在好奇现在言焓心里的人是谁。
“言队……心爱的人死得那么惨,心理阴影肯定很重。好在,听他的话,应该找到新方向了。”
“听说之前的那个,被碎尸了。”
“何止是碎尸,”关小瑜皱眉,“她被搅成了碎末。”
……
9年前,夏时失踪;
8年前,一只狗在白水河边刨出了她的一堆碎肉和一根肋骨。
碎肉和肋骨是冰冻过的。
郑容教授的法医室用了很长的时间分析得出,从断骨上看,夏时受害一年多了;而那堆碎肉混杂了人体各个部位的皮肤和肌肉组织:耳朵,手掌,胸脯,臀部,大腿……
从夏时父亲那里提取DNA后,法医室花了十几天的时间分离对比验证,那根骨头和那堆碎肉全都属于夏时,没有别人的。
刑侦队的推测是,凶手把夏时绞碎了,一小点一小点分批次扔进河里,大部分入了海,这一小团却被淤泥拦住。
面对这样的证据,言焓只说,不把整个夏时找出来,他不会相信。
那时他还只是被尚杰带着的骨干学员。他什么也不干了,一直找夏时,把誉城都翻遍。
7年前,在白水河下游的奚市,发现了更多腐化的组织和碎骨,其中有一截枕骨一截颈椎一截脊柱。
化验后同样是夏时的。
人没了肋骨可以活,可没了这些骨头,是活不成的。
……
太惨了。
甄暖蹙着眉从电梯里出来。听关小瑜讲这些,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心神不宁地走进办公室,胡乱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可小松冲了进来:
“甄老师,得加班。三木县和城区交界的阳明垃圾填埋场36号坑发现了一具尸体。”
“好,马上动身。”她打起精神。
“这次会遇到很恐怖的尸体哦。”
“为什么?”
“阳明填埋场36号坑在9年前就封闭了,那具尸体至少得有9年以上。”
“9年?”甄暖诧异,“应该变成白骨了啊?”
“没有,尸体浸在某种化合物里,变成了鞣尸。”
作者有话要说:(前边还有一更)
明白的感情从现在慢慢开始了,但不会是你们想的那种一下子爆发。
言焓有他自己的计划。
当然了,后面也会有爆发点的,但不是在前边。
第51章 chapter51
甄暖准备妥当,走进电梯,见到了谷清明。
“你也要去现场?”
“嗯。”谷清明点点头,“带柴油去。”
“柴油?”甄暖纳闷,想了想,背后发寒,“尸体在沥青里边?”
表情木木的谷清明这下低头看她了,说:“甄暖,我接受你做我的同事了。”
“……”
“因为沥青?”她莫名其妙,“我来C-Lab这么久,之前你把我当什么?”
“实习3个月后就会被队长辞退的人。”
“……”
她有那么糟糕吗?
……
垃圾填埋场里恶臭熏天,像混集了世界上所有的毒气和刺鼻恶臭。
甄暖戴上垃圾填埋工人专用的防护口罩,层层叠叠厚厚实实,呼吸都困难。先一步到达的言焓和其他刑警,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天坑边上。
天上下着小冰雹。垃圾场的负责人对着下面指指划划。言焓微低着头,时不时点两下,认真在听讲解。
负责人说:
“……这尸体的发现也实在蹊跷。环保局前几年不是和德国多特蒙德一家垃圾转化厂签订了变废为宝合同吗?这几年市里的垃圾全运到德国处理再利用。我们市生态才全国数一啊。阳明垃圾场早年填埋量饱和,这几年为了搞生态,垃圾被运走,运了好几年,终于轮到36号坑。”
他指着悬崖底下黑漆漆的土地,
“垃圾全挪走,底下出现一大堆沥青。我们用挖掘机挖成小块运,结果挖起一块时,沥青上浮现出一张狰狞的人脸……
后来一看,整个人浮在上面哩,像黑色的墨水画……”
……
言焓他们乘升降梯去往坑底,
四周的泥土壁上残留着花花绿绿的垃圾碎片,像凌乱的涂鸦。
脚下的土地坚硬得像岩石,散发着黑乎乎的光泽和刺鼻的气味。垃圾都挖走了,可残留的毒物臭气全渗进地下,又扩散到空气里。
四周宛如灾难片里的末世。渐渐密集起来的冰雹又增添了些萧索。
一行人在坑底走了几百米,地面上出现大面积高低起伏的沥青。
甄暖发现一路过来沥青里除了混杂着不规则的垃圾,还有一些残留的金属片,非常大块的钢铁片。
前边,言焓对痕检组的人说:“把这些金属片全部搜集起来。”
谭哥奇怪:“那不是覆盖在上边的垃圾吗?堆放太久,融在一起了。”
“我认为是装沥青的罐子。”
“罐子?”谭哥蹲下捡起一片,“这么薄?”
“在垃圾堆里埋这么多年,雨水渗进来,各种毒物分解,连罐子都被腐蚀了。”
“意思是,这些原本都是沥青罐子?”
“这么多的沥青怎么运过来?”言焓问,“难道运来之后就地加热一下,把凝固的沥青倒出来再运走罐子?”
甄暖想了想,明白了。那尸体是在别的地方被塞进沥青然后整个儿移到这儿来的。
又走了几十米。来到一座黑色的小山前,大块的沥青被挖掘机一铲子一铲子堆砌起来。
沥青硬掉了,踩上去有地毯般软陷的质感。
每块沥青都有大半个人高,言焓和几位刑警轻轻松松跃上去,好似在飞,一块块踩在脚下毫不费力。
言焓跳到半路,回头看。
甄暖落在后边,小脸急慌慌的,怕跟不上大家,跟落单的小狗似的围着沥青急得团团转,手脚并用地爬。
放眼望去,这块环境恶劣的山林里,就只有她一个女人。
他几步跳下去,俯身朝她伸手。
她仰头,他背后是高高的天空和漫天的落冰花,衬得他的眼眸幽深幽深。
她想了想,把手交过去。
他牢牢握住她的手腕,她细得像根小棍子,仿佛一捏就碎。
他叮嘱:“你伤没完全好,别用力,我把你提上来就可以。”说得像她是只猫,拎着脖子就行。
他的手腕蓬勃有力,使出劲儿拉她时,手筋绷了起来,满满的全是力量。
他的确轻而易举,往复几次就把她拎到沥青堆顶上。
甄暖站好了回头,蓦然看见沥青上浮雕般露出一个痛苦挣扎的畸形人面,黑漆漆的脸狰狞而扭曲。
甄暖冷不丁吓得往言焓那边一缩,撞上他的胸膛。
他站在沥青块的边沿上,后边悬空,摇晃了几下想保持平衡,可最终还是重心不稳向后倾斜而去。甄暖赶紧拉他,他却打开她的手,偏她抓得太牢不松,两人歪歪扭扭地摇晃起来。
言焓索性跳下去,落到下一块沥青上。
她也要掉下来,他双手举高扶住了她的腰。她浑身一麻,晃荡两下,好歹站稳。
言焓很快又跳上来,拍打头上和肩上的冰。
“幸好。”他自言自语,似乎松了一口气。说着,揪住她衣服背后的帽子,把她往沥青中心挪了一点。
他低低道:“别刚出院又摔进去。”
……
沥青块上的“浮雕”轮廓并不明显。
所谓狰狞的人脸和身体,细细一看只是沥青上的沟壑。表面伸出一只手,非常瘦小,像缩水了的老人的手。
甄暖初步看过后和言焓商量,把这块沥青和挖掘地附近的沥青搬到平地上去,众人一起用柴油溶解,把尸体和掩埋在沥青中的证据找出来。
大家陆陆续续从沥青山上往下走,男人纵身下跃,轻轻松松。
但面对半人高的沥青块,甄暖想想才愈合的伤口,不敢贸然下跳。且沥青上开始积冰,万一打滑,她就完蛋了。
她坐在边上,慢慢往下挪。
言焓从她身边跳下,走到她下一级,蹲了下来,指指自己的肩膀。
意思是……踩着他的肩膀下去?
甄暖又惊又吓,忙摆手:“不用。”
他蹲在地上,仰起头颅,笑着看她:“你想让我抱你?”
她坐在巨大天坑的沥青小山上,愣愣地眨巴眼睛,是她的错觉还是什么,自她出院后,队长对她不一样了,看似轻挑,却好温柔……
她脸红了半晌,摇摇头,低声咕哝:“不是那个意思。”
有颗冰粒飞过来落在言焓长长的睫毛上,他低下头去,揉了揉,又指肩膀:“快点!”
前边的谭哥也蹲到下一块沥青上,笑道:“没事儿,当警察么,习惯了。救人的时候被踩是常事儿。”
程副队也笑:“给自己人踩踩是内部资源利用,别不好意思。”
说话间,一路而下的沥青块上,几个刑警依次蹲下组成了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