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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松一看,左臂上一块螺旋形间隔很粗的青痕。

“宽2.6cm,长4.8cm。”虽然青色有所扩散,但花纹仍清晰可辨。

甄暖为了确认,切开一小块表皮到显微镜下观察:“新伤,形成时间不长,应该发生在死前不久。只在皮肤组织的最上层,没有下扩,可以反应施虐器具的外形。”

说完,她无意识看看言焓,他又坐回椅子里了,没什么表情,也没有赞许,仿佛这是她应该做到的。

小松:“这么说,死者被一个印有粗螺旋花纹的鞭子或棍子打过?”

“不是。”甄暖摇头,“死者应该穿过一件印有粗螺旋花纹的衣服。”

小松愣了愣,心生赞叹。

甄暖转身把刚才剥离的衣服拿出来,一件件翻看:“没找到,这些不是死者死亡时穿的衣服。”

言焓在闭目养神,只觉黑暗中,那个絮絮叨叨又异常柔软的声音听着还真舒服。

“死的地方应该在室内。人死后会尸僵,如果不在室内,凶手很难在短时间找到合适死者的衣服替换。尸体僵硬后,衣服就很难穿上去。”

小松:“那之前她穿的什么,贴身的衣物怎么会有这么粗大的花纹?”

安逸的环境瞬间消失,言焓一下子睁开清黑的眼眸。

他眸光一挪,落到淡蓝色的屏幕上,盯着惨白皮肤上粗粗的螺旋纹看了几秒。他掏出手机,拨了号码出去:

“关小瑜。”

甄暖看一眼挂钟,凌晨5点半。

“我让小松发一张照片到你电脑上,是浴袍的花纹。你尽快把花纹细化出来。”

小松听了,不等吩咐便乖觉地脱下手套,开电脑发邮件。

甄暖更是张口结舌,又看看那个花纹,可不正是浴袍!她几乎要震惊于他的“经验”,又或者,联想力?

言焓很快打通另一个电话:“侦察员们7点出去走访,先不用一个个查客人。56个农家乐,23家宾馆酒店,10个度假区,让每家拿出客房的浴袍拍照带回来。”

对方很激动:“太好了!没有死者面貌本来很难查,这下能大大减少工作量,不用大海捞针了。言队,跟你办事就是轻松。”

言焓朗朗地笑出一声:“不是我的功劳,是新来的法医小姐。”

甄暖的心突地一磕,又因受之有愧而再度脸红。

她局促地看过去,他并没看她,椅子转过去一半,只有一个轮廓分明的侧脸。

她对小松道:“准备解剖了。”

小松已发完邮件,戴上手套过来辅助,问:“Y型切法吗?”

“嗯。”甄暖拿起手术刀,熟练地从死者两侧耳后下切,经胸腔一路切到腹股沟,几乎没有停顿。

小松不经意瞪大眼睛。

言焓亦看在眼里。

她的基本功和刀法相当出类拔萃,能媲美外科医生。刚才剥头发时也是这般,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干干净净的。

切开尸体后,甄暖很快发现几处外部检测时看不清的皮下青肿。她对伤处组织一个个采样,分门别类仔细检查描述,用语音视频记录。

死者体内并没发现重伤和断骨,死前挣扎不剧烈。

甄暖切开胸骨,把器官取出来递给小松观察记录和拍照,取切片待检验。她边手术边交代:“留做病理分析,更准确地确定死亡时间。”

“嗯。”

又打开胃部:“胃里的食物尚未完全消化,一起检验。”

随后,甄暖抬起死者的头颅,把所有的伤痕统计、描述、测量、拍照、并尝试提取伤痕边缘沾染的异物,那通常是凶器留下的痕迹。需专门的伤痕分析,确定凶器的大小材质等等。

“这里……”她从死者头顶的撕裂伤里夹出一粒极小的红色不明碎片。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

观察和提取完毕后,是开头盖。

她沿着耳后的切口下刀,切去头顶。

言焓静静看着,连做切片的小松也忍不住抬头望向视频墙里放大的手术过程。

她的动作太干净漂亮。

剥离头皮时,走刀游刃有余,不伤骨头和皮肤,更不让血肉残存于头骨之上。

四周落针可闻,只有刀片割过头皮和头骨的悉窣声。

言焓的目光渐渐从她的手挪到她的脸上。

她拧着眉心,皱着小小挺挺的鼻子,十分严肃地抿着嘴。

言焓稍稍走神,想起夏时学医时手术课总能拿满分。

记忆里,阿时的手,纤细,修长,白皙,漂亮;

他一直清晰地记得她小手的触感:柔软,小巧,清凉,异常的温柔;会紧紧抓住他的手,会轻轻捧住他的脸,会迷蒙地攀住他的背,会生涩地抓住他的……

言焓低头用力揉了揉鼻梁,半晌,重新定睛看向甄暖。

终于,头盖骨暴露出来。

她直起身子,揉揉腰杆,用圆锯沿着头盖周围锯割,把头顶撬开。

“顶骨塌陷骨折;枕骨、颞骨轻微凹陷;额骨骨折;鼻骨,颧骨,上颌骨粉碎性骨折……”

她继续查看脑髓和头盖内侧是否有损伤,取出部分脑髓做样本,待鉴定。

当百叶窗外透过隐约的天光时,解剖过程终于完毕。小松的各类采样也已经完成。

不知不觉中,外边的风雨停了。

甄暖眼睛痛得发酸,准备最后缝合尸体时,又隐隐觉得不对,好像还有哪里没解剖到。

她求助地看言焓一眼,后者不说话,安静地靠在椅背里,面容很疲惫了,眸子却依旧清亮有神。

她又回头看尸体,从头往下……她想起来了:女人的胸部。

她握着女人的□□,揉了揉,心里顿时激动:她感受到了不一样的触感。

她静心低头工作,很快有了结果。

“无名女尸有身份了。”

她手中的镊子从死者的胸部夹出一枚硅胶垫,迎着光一闪,边缘刻着产品编号。

……

……

解剖室里的挂钟指向6点47分。

甄暖的眼底有了淡淡的黑眼圈,眼里也有浅浅的红血丝;可她笑容灿烂,满脸喜悦和兴奋,夹着丰胸用的硅胶垫,摇了摇:“太好了,产品编号还在呢。”

言焓揉揉眉心,没有起身,极浅地笑了笑:“很好。

东西是完整的,交给侦查员,不久就可以查出厂商;厂商根据上面的编号调出分销记录,找到购买的美容机构;从美容机构那里又可以找出客户信息。”

他笑笑,嗓音微哑,“干得不错。”

甄暖难得被他夸奖,不太自然地弯一下唇角,转头对小松说:

“把查找到的线索分类送往各个实验室,需要病理分析的让大伟他们几个先分析。我缝合了尸体再过来。”

小松应答一声,把证物袋、样本等齐齐摞在手推车上,先离开了。

甄暖继续工作,把剖开的尸体一点缝合起来。

尸身本来就干净,不用过多地清理。

缝合过程也有条有理。

十几分钟后,甄暖觉得太安静了,不适地抬起头,见言焓又睡着了。

这次,他歪着脑袋靠在椅背上,静悄悄地阖着眼睛,浅浅呼吸着。

闭着眼,歪着头,他看上去柔软极了。整张脸都温和柔顺,丝毫没有清醒时的锐利棱角。

甄暖多看了几秒。

侧脸相当漂亮,眼睛下有淡淡的黑影,下巴也冒出浅浅的胡茬,看着有种风尘仆仆无眠期的辛酸。

甄暖在心底叹了口气,四处看看,想找张毯子给他盖上;却听突然叮铃铃一阵响。

言焓一瞬间睁开眼睛,没有睡眼朦胧的过度,刹那间就变得清明锐利。

甄暖撞上他太过笔直的眼神,慌慌地别过目光去。

是言焓的手机。

他很快接起来,给刑警队的同事们分配任务,重点得当,安排有条理。

语气沉稳而有力,丝毫听不出疲惫之态。

甄暖继续做着收尾工作。

过了约3分钟,言焓才放下电话,稍稍放松地靠进椅背,用力揉了揉眼窝和鼻梁。揉着揉着,自己都有些好笑:

“老了,不像年轻时那么能熬夜。”

甄暖眼珠子转过去瞧他,她记得他未满29岁,正当年华。且不是他不能熬,长时间的连续加班,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他侧眸看她:“开玩笑的,主要是你。”

“我?”

他转着手机,缓缓浮起一丝笑:“你的声音很催眠,让我睡过去好几次。”

“哪有?”甄暖脸通红,不可置信地瞪他。

“真的,一直嗡嗡嗡嗡。”他手指在耳边绕圈,比划着一只小虫子。

嗡嗡嗡嗡,她是苍蝇吗?

她别过头不理他。

……

尸体缝合完,甄暖要把尸体搬到移动床上推去尸柜,她一人搬不动,小松也没在,便对言焓说:“帮我搬一下。”

言焓不动身,脸色渐渐淡了下去,看着她:“你少做了一件事。”

甄暖不解,把刚才的一切想一遍,并无遗漏。

她摇摇头,疑惑道:“没有啊。”

他眸光微凉,带着一丝研判的意味,肯定地重复:“你少做了一件事。”

她迷茫,认认真真想了一圈,更加肯定:“没有了,真的没有遗漏了。”

言焓不做声,盯着她。漆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情绪,不知是失望,还是生气。

甄暖被他这种眼神刺痛:“不想帮我搬就算了,那么多废话。”她气了,自己要去抱死者;

言焓瞬时起身,钳住她的手腕,将她触碰死者的动作制止住。

甄暖挣扎,憋了一晚上的气要爆发:“你干嘛,突然发什么……”

“在学校老师没教你吗?”言焓语气冰冷,“尸检的最后一步是什么,最重要的一步是什么,是老师没教,还是你不屑?”

甄暖狠狠一愣,明白了。

有如当头一棒。

她又羞又气,又惭又愧。

“你放开我!”她尖叫,用力挣开他的手,眼睛都红了;觉得自己太丢脸,太无地自容,又赶紧别过头去。

言焓看她半晌,转身出去关上了门。

解剖室里陷入诡异的安静,甄暖呆呆立在原地,眼睛发红,鼻子发酸。扭头看,无脸女尸躺在白光灯下,皮肤惨白,伤痕累累,身上一道道可怖而丑陋的缝合疤。

她忽然想哭。

她知道言焓的意思,是她的错,她没有给这个人最后的尊严和尊重。

甄暖眼睛花了,世界水盈盈的。

很抱歉,我们剖开了你的身体,这是出于发现死因查找凶手的目的。请你谅解,请相信我们会最真实地写下你的遗言,找到凶手,平复你的冤屈;

请你……安息。

她对着解剖台上沉默的尸体,深深地弯下腰,90度鞠躬。

泪水一颗颗砸下来。

……

言焓倚靠在墙上,又一次摸摸口袋,还是没有烟。没一会儿,门打开了,甄暖立在门边,手指局促地抠着门框。

她眼睛红红的,睫毛湿漉漉的,看他一眼便垂下去,声音小得像蚊子:“可以帮我搬一下死者吗?……我知错了。”

他拔脚走来,嗓音低下去:“在车上对你说的那些话,我也很抱歉。”

……

上午十点左右,病理实验结果出来了。

死者身体亚健康,脏器正常,体内未检测到毒物,死亡时间在11月6日22:30至23:30间。阴.道内没有精班,残留有安全套润滑油,有□□痕迹。

头部多处钝器伤痕,致死原因是顶骨钝器重击骨折。

甄暖做完工作,想起死者头皮上的玻璃碎屑,下楼去化学实验室看看。

测定玻璃的折射率和密度后,以后做对比可以成为关键证据。

化学研究员谷清明正带着几个助理做检验。谷清明长得和他名字一样,清秀明朗。他一身白大褂,面无表情立在显微镜前,往一粒玻璃碎屑上滴液体。

甄暖好奇:“是什么?”

“居里液体。”回答简短,也不管她明不明白,不继续解释。

“嗯?”

“居里液体。”

“……”嗯的意思是请继续,不是说我没听清。

“我不知道什么是居里液体。”

“哦。”他抬起头,望着空气想了想,说,“用来测玻璃的折射指数。”

“怎么测呀?”甄暖觉得和他说话像挤牙膏。

他看着偏光显微镜,头也不抬:“液体的折射指数高于或低于玻璃时,会出现贝克线。”

“我可以看看吗?”她想和新同事熟络。

谷清明从镜头里抬起头颅,想了想,翻开一本书一页一页地找。

甄暖纳闷,歪头看,他拿的是《C-Lab化学实验室行为规范》。

他很快翻完,说:“你看吧。”

“……”甄暖推测,他应该没找到“不许外来人员观看贝克线”这一条。

她透过镜头,看见液体里躺着一粒碎屑,碎屑周围一圈银白色的光晕,明亮而纤细,时而收缩,时而扩大。

她轻叹:“好漂亮。”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