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5个多小时了,应该是午夜左右。

期间肌肉迟缓,死者大小便失禁。

头部及其他部位没有损伤。

颈部缢沟周围的皮肤呈暗紫红色,郁血状,有表皮剥落,皮下出血,是生前缢死,并非死后悬挂上去……”

“刚说了是自杀,你这不是在说废话吗?”校负责人听甄暖这么说,不满地打岔,生怕她要说人是他杀。

甄暖愣愣地抬头,脸一红,咬咬嘴唇,顶嘴似的道:“你们说你们的,我做我的。”

关小瑜等现场的同事们全扭头看过来,看“小猫”甄暖发威,眼中都带了惊讶和笑意。苏雅也觉得有了丝趣味。

校负责人天生不爱不听话的“被管教者”,看她颜小又是女的,更不信服,刚要再说什么,

言焓直接偏了一下头,不耐烦:“老白,把人请出去。”

“好嘞,不要破坏现场。”老白特维护甄暖,早就等着老大下令了,立刻乐颠颠地把负责人连请带送地推出去关上门。转身便冲甄暖竖大拇指:“小猫,就该这样!”

甄暖心头微微发热,知道大家都在维护她。可……

究竟是谁最先私底下给她起了个猫咪的绰号,一点儿都不酷。关小瑜的代号都是“大鱼”来着。她心里一堆宽面条眼泪。

她很快又继续认真查看,一旁的小松有些奇怪:“老师,一般来说,缢死的人脸色会发绀啊。”

甄暖解释:“通常侧位、前位或不全位缢死时,静颈动脉压闭不全,血液进入面部造成瘀血,就会发绀,粘膜出血。

可如果出现少数情况,像正全位缢死,绳索完全压闭静颈脉、颈总动脉和椎动脉,面部血液循环停止,处于贫血,脸就会苍白。”

小松一拍脑袋:“啊,我想起来了,是这样。”

苏雅也微微侧目,发现甄暖在工作时的状态和平时判若两人,或许真如言焓所说,她是个很专业的法医。

“绳索对颈部压迫时间长,形成的缢沟很固定,深且窄,是细而硬的绳索造成。沟底印出了绳子表面的花纹。”

甄暖拿起死者头部旁边的一段粗糙的麻绳,

“与现场发现的绳索一致。绳索为封闭式单环套。

另外,缢沟是典型的八字形,马蹄状,下深上浅,为悬挂吊缢,排除在地面勒死后挂上去的可能;

只有一条缢沟,也排除在别地吊死后移来此处的可能。

颈后还有身体其他部位没有痕迹,不是人强迫。”

甄暖有条有理地观察分析着,只是一双眼睛认真细致地看着,便清清楚楚地排除了多种可能性。

虽然刑警和旁人一眼看见便认为自杀的可能性极大,但只有等她开口了,她的说法最让人定心。

她一字不漏地翻译着死者的身体遗言:不是以其他方式死后被挂上去,不是在别地吊死又移过来,也不是被人勒死后再挂上去。

谭哥在一旁看着她说完做完,拍了一下手,对她竖起大拇指。

苏雅亦稍稍惊叹。她一直认为自己专攻的心理分析和犯罪画像领域很神奇很厉害,法医只用看看死者是怎么死的就好,破案交给专业的刑警。这一次倒让她开了眼。

言焓低下头,声音更低,道:“下次还问我她是凭什么被招进来的吗?”

苏雅不做声。

言焓其实并没有面试甄暖。他在外出差,程放发过来最后两个名单,资料和面试视频。甄暖的表现很怯场,但因技术好也就没被刷下去。

言焓敲定甄暖的原因很简单:沈弋的女朋友。

小松问:“老师,这么说,是自杀了?”

到了这里,甄暖却轻轻蹙眉了:“有一个地方很奇怪。”

“哪里?”

“身体和脖子上的挣扎痕迹太少了。”甄暖说,“脖子上几乎没什么摩擦和挫伤,也没有绳索偏移的痕迹。上吊后在重力的作用下,绳索会强烈压迫气管和骨头,让人极其痛苦。人即使是自杀,也会剧烈挣扎。而且……”

她捏住死者脚底的猩红色高跟鞋跟,轻轻一拉,稍稍宽大的鞋子就脱落了下来,

“为什么挣扎时,这么宽松的高跟鞋没有掉下来?”

甄暖悠悠说着,忽然想起关小瑜给她讲的鬼故事,说是午夜12点,穿着红裙和红色高跟鞋吊死的女人,心怀仇恨,会变成厉鬼。

甄暖看一眼死者胸口红线吊挂着的钥匙,无法解释这个密室,可死者的身体告诉她:

“她死的时候,这个所谓的‘密室’里一定有人。”

第29章 chapter29

上午6点,誉城理工大学学生活动楼内。

大家伙儿的目光都聚焦到甄暖身上。

苏雅问:“你的意思是……他杀?”

“目前还不知道。”甄暖诚实道,“我只是转述我从死者身上看到的东西而已。”

她的语言一贯平实而直白,却会莫名让人深思回想。

苏雅沉默了。

言焓慢慢踱着步,看她一眼,弯了弯唇角,道:“说出你的想法,不要怕出错。”

甄暖感受到了他的鼓励,咬咬唇:“我怀疑,死者是在活着而且安定的状态下,被人吊上去的。比如,安眠药。”

此话一出,大家都有种“啊原来如此”“啊怎么没考虑到这种可能”的顿悟感。

但甄暖马上又谨慎小心地说:“我只是怀疑,要等回去解剖了才能确定的。不过从目前看,死者的确是在此地缢死,没有挣扎,所以我说的这种可能性极大。”

关小瑜鼓励一声:“暖暖美人,好样的!”

“没有好样的。”甄暖嘀咕,“真的要等回去解剖了再下定论。万一不是安眠药,你们别怪我。”

言焓笑了,低头摸了摸鼻子。

黑子则再度叹息:“这又是一起自杀变谋杀的案子?小猫儿,你回去检查药物得出结果了第一时间告诉我。”

“哦。”甄暖抬头去看,见言焓敛了笑意,修长的眉毛轻轻笼起,神色不明地看着死者。

甄暖顿时浑身一紧,精神高度集中,难道有什么遗漏又被队长抓包了?

“不用等到回实验室了。”言焓大步走过来,在甄暖对面蹲下,捡起死者头部旁的绳套端详了几秒,回头看教室中央被剪断的绳索。

他很快起身,走去那边,一步跃上桌子,探手把绳索接了上去。

甄暖抬头仰望,这么看着,他更显得身姿修挺颀长了,手臂刚好拦住教室里的灯光,看上去光芒万丈的。

言焓一边询问黑子死者吊在绳子上时面对的方向,一边把绳索的接口对应上去。

黑子一眼明白了言焓的意图,他也跳到桌子上去看,他看着绳索,说:“这是正常人的打结方式,没有问题。”

但言焓不予置评,他跳下桌子,重新回到尸体跟前,想抓起死者的手来看看,结果没抓动。

“……那个……”甄暖小声提醒,“队长,她僵掉了,抓不动的。”加一句,“你再用力,就要破坏尸体了呢。”

言焓瞧她一眼,她拧着眉毛盯着他的手,忧心忡忡的样子,生怕他一用力把尸体掰断一截似的。活像一个蹲在地上摆地摊又怕顾客摔碎她宝贝的小贩。

他轻笑,带了一丝哄弄:“放心,不会弄坏你的东西。”

“哦……”甄暖低下头,心想,这也不是我的呀。但还是规矩地说了声,“谢谢队长。”

“……”

言焓只得弯下头去看,也不知在死者右手上找什么,似乎找了半天没找到的样子,又挪去甄暖那一边,扬扬手示意她别挡着,再度猫下头去看。

这次……

他掏出手机在死者手指上拍了一下,一句话不说,屏幕直接递到甄暖眼前。

甄暖一开始以为他的手要碰她,吓得条件反射往后缩,可定睛一看,原来只是手机。她有点儿窘,偏偏言焓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

他举着手机,笑:“你躲什么?以为我要干什么?”

“没……”她愣了愣,脸有些发热,觉得他的眼神更是灼人。

她垂下眼睫不看他,又慢慢凑回来,定下心思看屏幕上死者的手指照片,她一下子愣住:

“她是左撇子。”

照片里,死者左手中指的第一段关节处有一个很明显的茧,那不正是学生长年写字握笔形成的?她立刻挪去尸体那边看,右手上没有。

她呐呐地,不知不觉又重复一遍:“她真的是左撇子呢。”

言焓听了她的自言自语,笑一声:“没人说是假的。”

甄暖囧囧地别过头去。

黑子也跳下桌子跑来看:“如果是左撇子,那个绳结就不是她自己打的,是别人,一个惯用右手的人。”

“是。”言焓站起身,定定道,“所以我认为甄暖的推测极很可能是正确的。”

黑子费解:“门只能从里边锁上,那凶手是怎么出去的?”

“所谓的密室,不过是思维定势的误解。”言焓眸光锐利,似乎什么不和谐之处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想想这个女孩,她为什么要把教室的钥匙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这也是苏雅一开始就觉得别扭的地方:“红裙红鞋,唯独这钥匙太违和了。这又不是珠宝首饰,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她或者凶手为什么这么做?”

甄暖脑子里亮光一闪:“就好像她要故意告诉我们这是密室一样。是不是……”她略作迟疑,“为了让我们陷入思维误区,故意想告诉我们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言焓回头,饶有兴致地看她:“继续。”

她脸微红:“或许,所谓的密室很简单。死者前一天偷了钥匙后,多配了一把。她料定,按正常逻辑,大家不会想到她会为自杀的密室多配一把钥匙,更不会想到她会把钥匙给凶手。”

思维定势造成的“密室”?!的确如此啊!

“可为什么?这种行为很奇怪啊。”苏雅无法从心理上分析。

甄暖却早联想到了前一天的游泳池电击案:“死者是自愿的。这又是一起帮人自杀的案件?”

言焓眼里闪过一丝光芒,看来她和他想到一处去了。

甄暖撞见他的眼神,立马又低下头去。她捏着手指,真不明白为什么不敢看言焓的眼睛,却又不是不敢和其他人对视的那种害怕。

“又?”苏雅看看他俩,知道自己刚来,手上信息不够了。虽然觉得这种说法匪夷所思,但也没有过多的评价。

言焓接过甄暖的话:“和游泳池的死者一样,她搞出这些把戏,是为了证明没人可以进来,她是自杀的,她不想牵连帮助她自杀的人。”

这时,谭哥接了一个电话,放下后对言焓汇报:“老大,苏阳那边发现了几条线索,死者昨晚在校门口的药店买了分量很少的安眠药。这或许能证明小猫的说法。”

甄暖头皮一紧,哭丧了脸,这种严肃的时候就不要用代号了哇。

而且这也不是她的代号,她根本没同意。

“另外,活动大楼门口那条街的监控器显示……”

谭哥把手机递给言焓,把苏阳发送的监控视频给他看,“死者昨晚11点半独自出现并走过街角,可几分钟后,她并没有走过街道中段的摄像头。”

言焓:“她在等人。”

“对。大概5分钟后,有几个穿着大衣戴着帽子的人走过街角,但后来一直再没见到这几个人。再过1分钟,死者从街道中段走过,摄像头边缘是死角,她好几次往边缘看。”

言焓很清楚:“她旁边,摄像头的死角里有人。”

“而且……”谭哥和他一起看着,停了一下,“你看,这里,她疑似塞了几枚药片进嘴里。她是自愿的。”

言焓渐渐皱了眉:“果然和游泳池一样,这次的这些人同样是约好的。帮她自杀。”

而甄暖潜意识里一直在思索那天言焓提出的两个问题,第二个解决了,第一个关于是否是团体的问题,她默默想了很久。

到了此刻,有些模糊的概念渐渐浮上心头。

“队长。”

“嗯?”他回头看她。

“我有事情要汇报。”

“说。”

她稍稍迟疑,

他眼神微变地看着她。

甄暖手轻轻发抖,鼓足了勇气:“我统计数据的时候发现,三队上个月处理的自杀和意外事件太多了,不太正常。而且有一部分存有疑点,会不会和这两次是同一伙人,是……是团体……连环……”

她声音越来越小,听不见了。

言焓沉默。

现场其他人也是大气不出。

如果是这样,三队的同事就是判了误案,工作失责啊。这事可大可小,最小也是记大过处分,严重的话就更加……

言焓微微抿唇,斟酌片刻,道:“回去后带着你觉得可疑的档案去我办公室解释。”

甄暖点点头:“哦。”

“另外,在场的,”他稍一垂眸,扫一眼身后,“这件事没有下结论之前,一个字也不能透露出去,否则,以后就不用继续在一队干了。”

教室里鸦雀无声,跟冰封了一般寂静。

大家伙儿都被他不动声色的魄力给镇住。言焓平日里是允许上下级开玩笑或嬉闹的,可一旦严肃起来下命令时,绝对不容违抗,也不留半分转圜的余地。

甄暖懵懵的,后知后觉地心慌起来。看看大家的脸色,难道这件事很严重?

她猛地站起身,可突然一阵晕眩来袭,眼前发黑,人一下子找不到东南西北,竟不由自主地往后倒。

言焓大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她第一反应是吓了一大跳,慌地打开他的手,没想他握得极紧,挣不开。

她头晕目眩地摇晃了一下,身子却被他稳稳扶住,只是一瞬间,黑乎乎的视界忽然见了一丝光,眼前,言焓皱着眉:“怎么了?”

她慢慢回过神来,视线也渐渐清晰,她用力摇摇脑袋:“没事,好像蹲太久,又站得太猛了。”

他松开她的手,叮嘱:“以后注意一点儿。”

“嗯。”

……

收工撤离现场。

大楼外,很多学生围在路边指指点点,不少人议论着,说什么红衣女鬼索命的事。

甄暖觉得费解,大家怎么还会相信这种话。

经过几个女生跟前,她更是听到有人嘀咕:

“听说午夜穿红衣吊死的人会变成厉鬼呢。不知道她怎么会选这种方式自杀。”

“肯定心里有很多怨恨,想变成鬼报复那些说她家穷人丑的人。”

清晨的校园还很干净,空气也清新,那些话却叫人听了憋闷。甄暖快步走开,把耳机塞进耳朵听音乐。

没走几步,身后被人一扯,关小瑜把她拉到一边,戳她的脑勺:“你个没心眼的。”

甄暖捂着脑袋,拔下耳机,蒙蒙的:“怎么了?”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也真敢说啊。”关小瑜揪她的脸,“我都替你捏了把汗。那么多人在场,要是有一个把话传到三队去,你不是和整个队结仇了?”

甄暖揉揉发痛的脸颊,不太明白:“我只是说实话啊,如果我错了,证明他们是对的,很好啊;如果我对了,纠正了他们的错误,这不也很好吗?”

“你……你这脑袋,一离开尸体就笨得慌。不是人人都像你这么想,有些人会觉得没面子记仇的。你应该私下和老大说。不过我们队自家人都知道分寸,会护着你,不会乱说。而且万一有什么,老大肯定会给你扛着。”

甄暖纳闷:“关队长什么事?”

“现在他知道了,他就会管。你没听刚才他那句话啊,他在保护你呢,万一你判断错,传出去了,三队那么多人杵在那儿,你以后还怎么办事儿啊。”

甄暖这才回过味儿来,心里不知是感动还是懊恼,沮丧道:“下次我一定私下说,不连累队长。”

她不经意看向前边,言焓的背影高挑而清瘦,像一棵伫立在晨曦中的树。

……

几十米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