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上寂静一片,所有人都有预感;戚勉也预感到他要说什么,惊愕地瞪着眼睛,不能言语。
尹铎:“你之前说你那天不在那家酒店。”
“其实我在。”
“为什么撒谎?”
“因为我不想作证。”
“你认为,你可以做什么证?”
“人证。”
“人证?”尹铎问,“你看到什么了?”
“我没看酒店标识,走了楼梯间,我,”他捂住眼睛,声音颤抖,“我看见阿勉用打火机点燃一张纸,扔进了电梯间……”
全场哗然,
戚勉猛地震住,惊愕,惶恐,绝望,更有一种孩子般被遗弃的伤悲和愤怒。
“你说谎!”他猛地站起来,嘶哑而凄厉地吼,“戚行远!你他妈的王八蛋!我□□祖宗!”
他双眼通红,脸庞扭曲,几乎想扑去证人席,法庭顿时一片混乱嘈杂,几个法警冲上去扭住戚勉,把他摁在地上,法庭里戚勉的绝望而愤懑的嘶吼压过了所有人的议论声:“戚行远!我□□祖宗!我□□全家!”
他情绪太激烈,法警控制不住,拿出电棍狠狠打他,他蜷在地上,抽筋颤抖,骂不出来了,陡然放声大哭,悲痛惨绝:“不能这样!爸,你不能这样送我去死,不能这样!我是你的儿子,我是你的儿子啊!”
法警制服了他,很快把他带了下去。
法庭全然混乱,审判长敲了几次法槌,才让大家肃静。
庭上闹成这样,审判长脸色极差。
甄意迎着审判长恶劣的目光,站起身,表情毅然决然,缓缓道:“我方对控方提供的新证人及证据的合理性合法性以及真实性提出质疑。”
她在摄像头和所有人的目光中,站得笔直。依旧要为戚勉争取最后的利益。
法庭再度陷入诡异的安静。
杨姿捂住额头,甄意太傻了,如此证据确凿,她还这样支撑着,这是在为自己身上打上“为凶手辩护执迷不悔”的标签啊!全国人民都看到了,她是找死吗?!
江江咬着唇,望着甄意的背影,那样瘦弱却笔直,像个战士,她有点儿想哭。
旁听席上,言栩也没有玩魔方了,寂静地看着甄意,半晌,扭头看言格,愣了愣,他似乎从言格波澜不惊的眼眸里看出了一种很少见的情绪:心疼。
法庭审理结束,审判长和审判员退庭,由合议庭进行评议。
不久后,甄意和尹铎共同被传唤到审判长办公室。
才进去,尹铎就被审判长一通臭骂:“你这些证据哪儿来的?为什么不提前报备?”
尹铎:“真的是前一秒才找到,在全城的垃圾里找一件衣服,这实在是大海捞针。至于戚行远,我的助手也是刚刚才劝服他。之前一直在劝他,他不肯出庭。所以才没列到证人和证据单里。”
甄意无声听着,她知道,她被戚行远卖了。
审判长懒得看他,锐利地看向甄意:“你呢?戚勉说他泼的是水,是不是你教的?”
甄意摇头:“我没有!我不知情,而且现在也不能确定他倒的就是易燃……”
“我不管你和你的当事人是怎么回事!也不管你有没有撒谎!”审判长打断,“甄律师,你可以为当事人争取权益,也可以打擦边球,还可以钻法律的空子,但不能违法,不能曲解事实帮助罪人撒谎,否则你的律师执照会被吊销!这几年你冲得很厉害,但千万别得意忘形,没了底线。你要记住,冲得越高,你会摔得越惨。”
甄意像被打了耳光,脸红得渗血,一直红到耳朵根。
她没辩解,审判长已望向尹铎:
“不惜一切,不放过一切,拼了命地找细节找证据,很好,请继续保持你的认真;但,请注意你的方法,下次在庭上,我不想看到你准备的意外证据!”
尹铎点头:“是。”
“公诉人把新证据交送警方调查鉴定,辩护人继续准备辩护。”审判长站起来,“两个星期后,二次开庭,有没有异议?”
“没有。”
“没有。”
众人回到法庭。
“全体起立!”
刷刷的起立声。
审判长宣布:“对被告人戚勉放火烧人案一审一次开庭结束,合议庭充分考虑公诉人被告人及辩护人的意见,进行认真的评议,由于控方证据合理性不足,决定于X月X日于南城区人民法院二次开庭。”
法槌落。
退庭后,甄意一出门就被媒体围堵:
“是甄律师教戚勉撒谎的吗?”
“甄律师的行为是否违反了法律?”
“请问你为何从正义化身变成杀人犯包庇者?”
江江护着甄意,艰难地甩开媒体;媒体,保安,工作人员全部挤在一起,水泄不通。
混乱中,有双手抓住了甄意。
言格其实很讨厌人多的地方,尤其像此刻,挤在嘈杂的人群堆里。
“甄意!”他紧紧抓着她的手,不肯松开,周围的人拼命地推搡拥挤,她回过头来,脸色阴沉如暴风雨,陌生,阴狠。
言格心一沉,愈发用力握紧她的手,可她反手一推,他的手心,空了。
人潮汹涌,她转身就消失不见。
羁押室内。
戚勉坐在角落,绝望,呆滞,没精打彩;门一响,开了。
甄意进来,他立刻跳起,想扑上去问戚行远怎么回事,可看见她阴森得像鬼一样的表情,他莫名吓得一个机灵,想起他的撒谎害惨了她。
他惶然又不安,不敢看甄意,眼神到处飘。
甄意声音很冷,像从地狱里飘出来:“请你们回避30秒,我有事要和我的当事人谈谈!”
两位法警站去门外,关上门。
戚勉浑身僵直。
甄意静止一秒后,一步一步走向他,高跟鞋的脚步声踏在他心上,一股危险的气息逼近,他紧张得无法呼吸。
她已靠近,戚勉一抬头就看见她冰刀一般的眼神,陌生,暴怒,阴冷,恐怖。
他慌得一缩,立刻低下头,可,
甄意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扯了起来,动作粗暴得让戚勉以为自己的头皮会被她撕裂。
他背脊发凉,大气不敢出。
甄意揪扯着他的头,嘴角抽搐了一下,声音很低,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戚勉,我先警告你,你再敢对我撒谎,我就把这个案子的委托费捐出去,然后!让你!去死!”
她声音阴冷得像陌生人。
戚勉头一次被一个女人吓得不敢开口,浑身颤抖。
“你,听明白了吗?”
戚勉点一下头,头发被扯得剧痛。
“很好。”她冷笑,“我问你最后一次,你往齐妙身上泼的,究竟是水,还是,易燃液体?”
戚勉眼神恐惧,盯着她,不敢回答;
可她的眼神像巨大的铁块,逼迫着他,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最终,他被压垮,嘴唇剧烈颤抖着吐出一句:“易,易燃……”
“啪!”的一声巨响,狠狠一巴掌扇在他脸上,“王八蛋!”
那一声惊心!
戚勉被打得唇裂出血,眼冒金星。
法警冲进去,就见甄意把戚勉踢得脸色惨白,捂着腹部在地上打滚……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说英美法系和大陆法系什么,其实我知道,以前上选修课还研究过两者的区别,我写的法庭盘问还有法官律师,比较偏英美法系,非大陆法系。我现实中旁听过庭审,律师和陪审员的作用其实很小,主要是法官。法庭也不怎么能辩起来,可我实在是想写一场冲突激烈的庭审,就参考了普通法系,非大陆法系。
因为这个问题,一开始想过把背景设在大陆外,但我又想写一些大陆内的问题,结果就……
希望大家不要介意。
现实中我接触到的律师不多,大都给我的感觉是,比起学习侦察啊法律啊专业啊,他们更多的是花时间花钱搞关系,和公诉人啊法官啊各种搞关系,连贩毒重刑之类的都敢打包票说给我几十几百万我绝对能救你出来。然后大部分的钱用来疏通关系了。当然,这只是我看到的一小部分,不是说都是这样,而且,我想,每个社会都会有这样的。
或许,下次写就写……法官???
另,谢谢各位妹纸
第44章 chapter44
夏天到了,院子里的樱花树早没了花儿的影子,抽出了绿绿的树叶。芭蕉树绿油油,金银花树翠嫩嫩,一层层渐进的绿色铺满小院。
甄意坐在藤椅上,恹恹地望着窗外。
自上次的事故后,爷爷住去精神疗养院,学校深处的这座小楼里就成了她一个人的避风港。
木棱支开窗户,窗台上几盆小小的向阳花,明黄色,灿烂非凡。
风一吹,一小簇一小簇地挤挤攮攮,非常可爱。
甄意没什么兴趣,心情阴郁得像乌云密布的雨天,和窗外的阳光灿烂一比,还真是好笑。
老式电话叮铃铃地响,她累得不想动,撑着自己,抓过电话:“哪位?”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气若游丝。
“甄意。”言格的嗓音低低的,透过听筒,似乎比平时温润清和。
她嗓子像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明明那天说好去吃饭的,可她输了,所以逃走了。手机关机,消失。她知道,不然会被事务所委托人记者打爆。
她不知道言格怎么会知道自己躲在这里,可,当你消失无踪时,世上有个人总能知道你在哪儿,这种感觉还真是……让人想落泪。
她握着电话听筒,愣愣的,不发声。
言格说:“我在门口,可以开门让我进来吗?”
听筒和窗外同时传来院子木门吱呀推开的声音,重叠起来。
“好。”她声音很弱,放下电话,去开门。
屋外,言格收了手机,走上台阶,木门便拉开了。
甄意的脸出现在他面前,苍白,无力;她穿着拖鞋,身高比平时落了一小截,连衣裙睡衣,薄薄的,衬得她瘦瘦小小一个,站都站不直的样子。
她开了门,看都不看他,转身进去了,爬到藤椅上躺好,也不和他说话。
言格扫一眼屋内,脏衣服堆满沙发,外卖盒子包装纸挤满茶几,水渍食品污渍散落各处。
他走去她身边,她眼神笔直望着窗外。
“心情不好吗?”
“为什么心情不好?”她眼珠转过来,不友好地盯着他。
“案子出问题了,戚勉骗你了,戚行远在坑你,媒体都说你是坏律师。”他倒直言不讳。
“你想把我活活气死吗?”甄意差点儿跳起来,无奈体力不支,重新倒回去,胸口起伏,“我会因为这种事心情不好?你也太小看我了。”
“因为你的话,我现在心情不好了。”她别过头去,不看他。
言格手插兜,抬下巴指指客厅:“这不像是一个心情好的人的生活状态。”目光又落到她苍白得有些憔悴的脸上,“你现在看上去也不像心情好。”
“那是因为……”甄意无奈地闭了闭眼,“我拉肚子了。”
“……”言格微微侧眸,缓慢地重复,“拉肚子?”
“吃什么拉什么,我能精神好吗?”甄意有气无力,“我现在连水都不敢喝。”
“……”
看得出来,她嘴唇都干裂了。
“怎么不去医院?”
“不要!”她捂着肚子,难受地哼哼,“撑一撑就好了,以前就是这样的。而且,我只要去医院打针或是吃药,好了就会便秘。拉肚子是排毒,我喜欢。”
“……”
言格真搞不懂女人的脑子里装着什么,为了所谓的好看能忍受如此痛苦。“几天了?”
“才一整天。”
“才?”他目光研判。
“看什么看?我就是不想便秘,这是我的自由!”
“甄意,”他耐心解释,“你这样会造成身体脱水,电解质紊乱……”
甄意夸张地抠抠耳朵,头一别:“说得像我会听一样。”
“……”言格不说话了,看她几秒,转身离开。
甄意以为他要走,连忙回头看,却见他进了厨房。
很快,听到了水流声,米粒蹦跶声,细细的,很温柔,没有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他进厨房也像是不食烟火的。
“我不需要吃东西,吃了也会拉肚子的。”甄意扬声喊。
那边没理。
甄意也不管他了,歪头躺下。
阳光透过樱花树叶照下来,暖暖的;空气里有淡淡的金银花香,柔柔的;耳边是男人在厨房里的声音,温温的;她忽然有些困了。
肚子空空的,还在叫唤,她却睡意来袭。
迷迷糊糊中,似乎闻到了米饭的香味,睡了不知多久,有谁轻轻碰了她一下。
睁开眼睛,言格一手端着碗,一手扶住她的肩膀:“起来吃点东西。”
甄意揉揉眼睛,是粥,便难过地咕哝:“真的不能吃,吃了还是会拉出来。”一边说,一边趁机蹭蹭他□在外边的手臂的肌肤,好舒服。
“吃粥不会有问题,听医生的话。”他坚持,声音却温软。
“真的吗?”
“嗯,虽然现在说会影响你的胃口,但大米能促进排泄物的固态形成。”他尽量选委婉的词。
甄意接过烫烫的瓷碗,一点儿不觉得倒胃口,反而很有食欲。
一碗粥冒着热气,天然香喷喷,煮得十分浓稠,黏黏的,仿佛水和米都融合了,颜色也很好看,玉白玉白,晶莹剔透,拿勺子舀起一勺,沉甸甸的。
甄意不知道自家能把粥熬成这样,以为这是粥店的绝活。
呼呼吹散热气,放进嘴里,口感黏稠,有点儿咸味,显得非常鲜。
她知道他肯定放了盐,因为不久前他说拉肚子会造成电解质紊乱。
“以前上中学的时候,姑妈要我煮粥,我每次煮的,米粒是米粒,水是水,只能称之为稀饭。”她扭头看言格。
他卷着袖子,在收拾客厅,脏衣服放进衣篓,垃圾收进塑料袋打包。一边认真打扫,一边回答她:“那是你不够耐心。”
“耐心?”甄意大口嗷呜喝粥,“这算是熬粥的秘诀?”
“没什么秘诀,就是一直守着。”
一直守着?
甄意看一眼挂钟,竟过去一个小时了!
他熬了一个多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