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几乎灭顶的打击,饶是心性坚毅爽利的曹秋华,也被刺激的差点流了产。
再后面,安葬好家人,心里全是仇怨的两口子为了报仇,几番商量,便有了陈德茂参军的后续。
陈德茂的母亲身体不好,他是家里的独生子,经济相对要好一些,所以读过书,还上过一年高中,在四十年代时,绝对算高材生,进入部队后,很快就受到了重点培养。
但当时抗R战争严峻,消息流通也极其差,跟着大部队不断转移的陈德茂,一年都不一定能往家里寄一封信。
但能寄出信件,哪怕一年一封,也是一个念想。
雪上加霜的事情发生在1943年。
就在曹秋华领着儿子在村里等待的第三个年头,她收到了陈德茂牺牲的消息。
那些年,牺牲的英雄很多,曹秋华不愿相信,独自带着孩子等了四年才彻底死了心,接受了村里一直默默帮衬她的猎户的追求,重新嫁了人。
不嫁不现实,自古寡妇门前是非多,更何况还是一个年轻秀丽的寡妇。
当年若不是村里余下的人团结,再加上猎户暗中帮衬,说不得曹秋华的日子会更加艰难。
饶是这般,也不是没有风言风语传出来,其中还不乏一些说她克父克母又克夫的。
等陈德茂执行完秘密任务,升职、加薪,满心欢喜的荣归故里,准备带着妻小去部队随军时,曹秋华已经结婚四个多月,肚子里也重新有了娃。
而他那头一回见面,虚岁已经8岁的儿子陈武闻,正人嫌狗厌的往一个高大黑壮如黑熊般的男人身上攀爬着喊“爸爸。”
怎么说呢,这事不怪任何人,不过是太多的阴差阳错,太多的不得已积攒到了一起,造就了他们曲折的人生轨道。
于是在沉默与尴尬过后,久别重逢的两人抱头痛哭一场,便有了决定。
陈德茂继续他的军旅生涯,曹秋华则继续她的新婚生活。
他倒是想将儿子带走,但是考虑到小家伙从小没离开过母亲,曹秋华也舍不得便作罢,只每年将一半的工资寄回来养儿子。
有空再回来看望两人。
这样的生活一直到1952年,大儿子已经12岁,他被秋华姐跟领导催婚催到头疼时,遇到了当时还是通讯兵,因为容貌过胜而被人骚扰的季茉,才成就了第二段婚姻。
这些年,陈德茂与曹秋华虽然各自有了新家庭,也没有断了联系,不提两人还有一个儿子,就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祖辈的交情,也一直当做实在亲戚处着。
“所以...我还有个大了13岁的亲哥哥?”听完父亲并不冗长的叙述后,陈弄墨总觉得这个情节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心底隐隐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对!你还有个哥哥,叫陈武闻,今年28岁,在北方部队服役,三年前就升了副团,你们的名字来源舞文弄墨这个成语。”说到大儿子,陈德茂骄傲又庆幸。
骄傲的是,儿子年纪轻轻就有这番成绩。
庆幸的则是儿子不在自己的户口上,又与他的部队相隔太远,见面不易,再加上女儿从前的特殊情况,夫妻俩有空就带着聿聿到处求医,少有人知道他与武闻那孩子是父子,想来这次也不会受到他的牵连。
不好的预感成真,陈弄墨完全没有认亲的想法,更没有因为自己是孤儿,多出一个哥哥而喜悦。
此刻的她只觉头皮发麻、汗毛倒立,甚至有一种躺平梦回后世的冲动。
原来她不止是跨越了时代,还跳跃了个平行时空,来到了小说世界,成了男主一生的愧疚...那个意外早逝的傻子妹妹?
再想想小姑娘凄惨的死法,陈弄墨精致的小脸就更白了几分。
她怕死!
“怎么了?聿聿是担心哥哥不喜欢你?这个你放心,别看武闻长的人高马大的,却是个好小伙儿。”见女儿小脸绷紧,一脸的生无可恋,季茉赶忙安抚,心里却又不禁蔓延上了苦涩。
若不是情况不允许,她自然也舍不得叫才清醒一个星期左右,对世界尚模糊的闺女去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哪怕那个人是她极其信任的秋华姐,也一样会舍不得。
但...没有办法了不是吗。
陈弄墨自然不怕这个,她是怕两年后的死亡倒计时。
就算她自诩自己脑子灵光,也不是那种作死的性子,但...万一剧情不可逆呢?
想到这里,陈弄墨心里又是一个激灵,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好看凤目,雾蒙蒙的瞧着人,可怜巴巴的挣扎道:“我...我不认识秋华妈妈跟...哥哥,我害怕,不想去。”
陈德茂探身揉了揉闺女的小脑袋,安慰:“别怕,不是叫你一个人去,让小胡哥送你。”
季茉也点头:“对,实在不行,妈妈跟你褚庙哥说,叫他一起陪你好不好?”
...陈弄墨脑袋更疼了,她不是这个意思来着。
第3章
离开肯定是要离开的,长辈们的态度很坚决。
作为一个虚岁才15的小姑娘,从前还是那样的特殊情况,被仔细对待也是正常。
所以,陈弄墨在多次试探无果后,索性也就歇了抵抗的心思。
不管怎么说,离那场祸事还有两年的时间,到时候实在避不开再跑路,应该也来得及。
当然,如果实力允许的话,她更希望反杀回去,将危险提前杜绝掉。
心里有了决断,待父母离开卧室后,陈弄墨也没急着休息,而是打开了小包裹,检查起了里头的东西。
包裹不大,打着补丁的布包内里是一个皮质的小包,小包里面,则装满了各种票据与二十张大团结,另一本写了她名字的活期储蓄存折。
看着上面在这个年代,算得上‘巨额’数字的存款,陈弄墨心底稍安,多少有了在陌生环境中生存的底气,同时也忍不住唏嘘父母予以子女无私的爱意。
怎么说呢?
有父母,就还...挺好的。
哪怕做好了心里准备要去到北方农村投奔秋华妈妈,陈弄墨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有大亮,刚起床就被母亲告知,车票已经安排好,下午三点的火车小胡哥送她离开。
“这么快?”吃惊过后,顶着一头海藻般乱糟糟长发的她张了张嘴,想问父亲是不是已经确定了所谓‘改造思想’的地方,但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她没办法解释这些信息是从何而来。
季茉起的比闺女还早,严格来说,心里压着事,她与丈夫一夜都没怎么睡,只有将女儿送离,他们才能平静等待接下去的风暴。
但这些话,她不想与闺女说,逐笑着打趣:“爸妈年纪大了,觉少,过来妈妈再给你把辫子编好。”
才42岁,哪里就年纪大了?陈弄墨抿了抿唇,忍着心里头的不自在,沉默的坐到凳子上,任由母亲的手指在自己的长发中穿梭。
“到了你秋华妈妈家可得勤快点,别太娇气,要帮忙干活知道吗?你是大姑娘了...要是被外人欺负了,咱也不怕,跟你秋华妈妈告状,她肯定护着你...”
耳畔听着母亲絮絮叨叨,想着即将面对的分别,陈弄墨以为自己不会有太大的感触。
但莫名的,随着母亲交代的越多,她心底莫名生出了丝丝缕缕的不适感,然后蔓延成了大片的酸涩。
对于父母即将面临的磨难,也渐渐有了更加真实的感触。
而这份感触,一直延续到了她坐进车子,车轮慢慢滚动,隔着车窗,与脸上挂满泪珠的母亲还有神色严肃的父亲挥别时,达到了顶峰。
她瘪了瘪嘴想,等安顿下来,得想办法联系上父母!哪怕多寄些物资也好,起码能叫他们的日子好过一些。
思及此,陈弄墨不着痕迹的摸了摸腰部,触碰到厚厚一叠的熟悉硬物,才放下心。
那里有她带出来的全部钱票,被母亲用针线缝在了小衣服上。
=
H省。
738部队。
陈武闻黑沉着脸色大力推开办公室的大门。
“砰!”一声巨响后,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寒凉的霜雪,如同一阵疾风卷了进来。
待看清楚办公室内的人时,他浓黑的剑眉皱的更紧了,粗声粗气道:“你小子怎么会在我的办公室?”
邵铮无视他的臭脸,晃了晃手中的一叠资料,好看的唇角含着笑:“明年的军事训练计划已经制定好了,团长叫我拿过来跟你商量商量,如果有需要改动的地方再去跟他老人家说,倒是你,怎么了这是?这么大的火气?谁给你枪药吃了?”
“少跟老子嬉皮笑脸的。”陈武闻此刻的心情很是不美妙,没闲工夫耍嘴皮子。
他伸出长臂一把拽过资料往桌子上一丢,又重重的坐到椅子上,翘起无处安放的长腿,挥手撵人:“赶紧走。”
邵铮跟兄弟相交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他这般,清楚定是发生了大事,也不在意他恶劣的态度,只微微皱起眉问:“到底怎么了?”
陈武闻本不想说,但视线对上兄弟关心的目光时,到了嘴边的暴躁顿了顿。
沉默半晌,他抬手大力的揉搓几下脸,才阴郁着脸嗤笑道:“老头子中招了,得去思想改造。”
闻言,邵铮迟疑了几秒才不确定问:“你是说陈德茂师长?”
从军校,到部队,十年的战友情,邵铮是少有知道好兄弟家里情况的。
平日里被他喊爸的是继父,而亲生父亲陈师长则一直称呼老头子。
用他的话来说,这样好区分。
作为兄弟,邵铮确定老陈真是这么想的,他对两位父亲都很尊敬,只大约从小在继父眼皮子底下长大,难免会多几分亲昵。
陈武闻给自己倒了杯茶,趁热一口灌了,狠狠吐出一口浊气,心绪平和一些才点了点头:“可不就是陈师长。”
这阴阳怪气的语气,邵铮挑眉:“你这是气他瞒着你?”
“啧!我不该生气?要不是我妈刚才给我来电话,我都不知道老头子出事了,瞧瞧,多新鲜?老子出事,我这个做儿子的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邵铮没搭理兄弟气恼之下的口不择言与喋喋不休,而是站起身安抚道:“这事你别急,我给我爸去个电话问问。”
就如同兄弟知道他的家世一般,对于好兄弟的家庭背景,陈武闻也一清二楚,更明白邵老将军在上面说话的分量。
但,这种敏感的时候,他怎么可能开得了口:“心领了,老头子知道我跟你的交情,却还一直瞒着我,你就该清楚他没有想要动用什么关系。”
邵铮笑骂:“想什么美事呢,我家老爷子什么人你不知道?就连我这个亲孙子,都能在13岁的时候被他老人家给丢到战场上去历练。”
“那你的意思?”
男人勾唇,意有所指道:“真要‘思想改造’,那些去处也是有好赖之分的。”
闻言,陈武闻顿觉眼前豁然开朗,也顾不上生气,赶紧站起身,大步走近兄弟,急急催促:“那还等什么?走走走,我跟你一起去给咱爸打电话。”
被拉扯着往外的邵铮朗笑:“这声爸叫的好听,怎么?愿意嫁给我做小媳妇啦?”
“愿意!怎么不愿意?我家老头子肯定愿意跟你家老爷子做亲家,叫我喊一万声爸都成啊,邵少爷。”心里的焦灼放下大半,陈武闻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他抬起宽大的手掌,比了个兰花指,扭扭捏捏的抛了个抽筋似的媚眼。
邵铮闭了闭眼,大意了,恶心到了自己:“...呕...滚蛋!”
“哎呀,咱们邵公子这是害羞了吧?”
“妈的,你个黑熊,离老子远一点...”
“我不是你小媳妇吗?离远了可不行,两口子就得挨在一起...”
“滚!蛋!”
“......”
打打闹闹的声音逐渐远去,此刻的两人谁都不知道,几年后邵陈两家真成了亲家。
为此,陈武闻无数次欲拔刀与兄弟决一死战!
=
另一边。
远在N市的陈弄墨,完全不知道父母的去处远比她想像的要好很多。
此刻的她在警卫员小胡哥的护送下来到了火车站。
两人来的早,已经等了大半个小时了,火车还没有进站。
所有等车的旅客们,只得顶着呼呼的寒风,站在紧闭的围墙外焦急等待。
小胡一手拎着一个大箱子,在挤挤挨挨的人群中,冲着身旁的头脸全部被围巾包裹,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的小姑娘喊道:“聿聿,拽紧我的衣服,别跟任何人说话知道吗?”
N市是个大城市,火车站等车的人很多,吵吵嚷嚷的,说话几乎都靠吼,陈弄墨到不在乎形象,但被挤沙丁鱼罐头似的,已经足够辛苦,她实在喊不出来,便抓紧小胡哥的衣服下摆,大力的点了几下脑袋以示回应。
哪怕是后世,汽车站跟火车站这样的地方,都是拐卖高峰地点,更何况是这个治安还很落后七十年代,对于重获的新生,她很是珍惜,不想作死。
可,真的好挤啊,为什么有这么多人?
毫不夸张的说,这哪里像是普通的出行,人群的劲头儿,说是逃难也不为过。
思及此,陈弄墨掩在围巾下的表情顿了顿,才苦笑感慨,她现在可不就是逃难嘛?
而这些旅客当中?又有多少像自己这样的人呢?
就在陈弄墨满脑子胡思乱想,尽量缩小占地面积,还是再次被身后的人挤的踉跄时,耳边突然听到了隐隐约约的火车鸣笛声。
“火车来了!火车来了!”
喧闹的人群陡然安静了几秒,然后不知是谁带的头,大喊一声更往前头挤。
陈弄墨...艹,脚好疼!
列车进站。
围门打开。
蜂拥而入的人流,直接将身高堪堪一米六,还在发育初期道路上的小姑娘,挤压的险些变了形。
好在虽然艰苦困难,陈弄墨还是憋着一口气,死死护着贴身的钱票,咬牙机灵的顺着大家伙儿的力道,在快要被挤断气之前,艰难的爬上了开往H省,旅程长达五天六夜的绿皮火车。
第4章
以陈德茂的级别,是能订卧铺车票的。
无奈如今情况特殊,可以说就是在逃难也不为过。
卧铺什么的不要想了,朴实不起眼的硬座才是保命良药。
换言之,五天六夜的车程,陈弄墨与小胡两人得全程坐着去H省。
好容易挤到自己的座位上,脚面都被踩肿了的小姑娘,在感受过座位的坚硬程度后,就更加窒息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挺能吃苦的,大学暑假那会儿为了多攒些钱,一天三份工都没觉得咋样。
但此刻,看着眼前严重超载的车厢内人叠着人,就连头顶行李架上都趴了几个旅客,心头沉甸甸,像是压了块石头的陈弄墨对于未来的生活更添了几许迷茫。
这才是真实的七十年代吗?
出门要证明,坐车像逃难...那么,她这次的终点,H省的山顺村又是个什么模样?
“橘子!甘甜的橘子咧!一毛钱一斤!”
窗外突来的哟呵声拉回了陈弄墨发散的思绪,她顺着声音的方向往车窗外瞧去,发现不远处真的有一个中年女人正推着一辆独轮车,边走边吆喝,已经有不少人围拢了过去。
不是说...这个时代不允许私下买卖吗?
“聿聿,想吃橘子吗?想吃我就去买几斤。”安顿好行李,穿着便服的小胡将两个军用水壶递给小姑娘。
陈弄墨将水壶挂在了椅背上,她不馋嘴,也不愿给人多添麻烦,但...鼻息间一言难尽的气味实在上头。
再想想要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五六天:“...吃,谢谢小胡哥。”
“跟哥客气啥?我这就去,你看好座位,别让给旁人知道吗?”
陈弄墨点头:“我知道的,小胡哥。”
“也别跟人说话。”小胡走出两步,又有些不放心回头叮嘱一句。
他跟在首长身边有六七年了,也算是看着小姑娘长大,所以对于她从前的情况很清楚,真怕没有丝毫社会经验的小丫头心软被人骗。
“好。”陈弄墨乖巧点头。
说完这话,她还当着小胡哥的面,往外面挪了挪,坐到了他空出来的位置上。
转头又将一大包吃食放到了自己靠窗的座位上占着,直接杜绝了附近人往空位置上频繁扫过来的眼神。
等做完一切,小姑娘仰起头,冲着有些惊讶的男人露出一个格外虚弱的表情。
瞧瞧,她都这么柔弱不能自理了,谁还好意思跟她抢座位?
让座是不可能让座的,五天六夜的车程难道要站着去吗?她又不是菩萨。
小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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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不怎么甜,吃在嘴里又冰又酸,滋味肯定比不过包里的那两个橘子罐头。
但酸有酸的好处,起码胸口一直堵着的郁气下去了不少。
橘子皮她也没扔,而是用手帕包了起来,塞到了围巾里。
“这是做什么?”小胡奇怪的看着小丫头折腾。
闻言,陈弄墨不好直接说嫌弃车厢里头的味道不好,只伸手将小胡哥手上的橘子皮拿过来,又要了他的帕子包起来递给他,示意他放在衣领处。
小胡照做后,立马就感觉到了鼻息间清香的橘子皮味。
虽然不能彻底掩盖掉车厢内难闻的气味,但也起到了不少效果。
如果再像小姑娘那般,直接将小脸埋进围巾里,效果肯定会更好。
不得不说,小丫头还挺聪明,小胡露出一口大白牙,冲着她比了个大拇指。
陈弄墨被夸的弯了弯眼睛,正要再拿一个橘子剥皮,视线却意外撞上了一双渴望的眼睛。
那是个中年男人,瞧着应该与父亲陈德茂差不多大。
皮肤白皙,文质彬彬,从前应该也是个体面人。
但此时他衣着狼狈,嘴唇干裂,连个正经的座位也无,丧丧的蜷缩在过道里,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萎靡与麻木。
只那双略显疲惫的眼睛,渴望的盯着小胡哥膝盖上的橘子。
小胡显然也瞧见了,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沉默片刻便直接从袋子里掏出两个橘子递过去。
那中年男人显然没想到会有这一幕,一时竟怔愣住了。
倒是他旁边一个衣着体面的男人笑着摆手,语气颇有些高高在上:“小同志,可使不得,这位可是‘□□’里的一员,需要劳改的坏分子,我是保卫部押送他的,好心劝你们还是离的远一些,他这样的人可不配吃这样的好东西。”
这话一出,那中年男人眼底最后一丝光也暗了下去,抱着膝盖慢慢垂下头,像是欲将自己蜷缩成一颗球,再没望向这边。
附近听到这话的人,更像是避瘟神般,纷纷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而低着头,正在剥橘子的陈弄墨慢慢抿紧唇,想到了同样被政治内战牵连的父母,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停了下来。
蒸汽火车鸣笛声再次拉响。
车速一点点匀速上提,哐嗤哐嗤驶离偌大的N市。
陈弄墨侧过头,静静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感受着腰部处早早准备好的厚厚钱票,心口压抑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是不是...爸妈他们,也正在经历这样的对待?
思及此,她不着痕迹的又扫了眼依旧埋着头的中年男人,渐渐握紧了拳头。
=
另一边。
在送走闺女的第二天早上,陈德茂就收到了通知,叫他准备行装,晚上出发去H省。
具体去哪里,目前还是保密状态。
但这些简单的通知,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两人,最终的结果远比他们预估的要好很多。
如果直接去劳动改造,或者被打上某些标签,不可能这么客气。
因为做足了心里准备,收到通知的夫妻俩还算平静。
季茉没敢带太多东西,只给自己与丈夫简单收拾了两套旧衣服与布鞋,另几盒好友秀珍托关系弄到的常规药片,便停了手。
待收拾好后,她就坐到了正皱眉抽着烟,不知在想什么的丈夫身边,努力扬起一抹笑,故作轻松说:“挺好的,比我想的要好,闺女也在H省,说不定咱们很快就能见面,你就别愁了。”
陈德茂掐了烟,拍了拍妻子的手,叹了口气道:“我不是愁这个。”
“那是什么?”
愁什么呢?自然是怕有人在后头使了力。
这种时候,他不想拖累任何人。
听了丈夫的分析,季茉也皱了眉:“你是不是...猜到是谁了?”
陈德茂不是个什么事情都不与妻子商量的性子,闻言也不隐瞒:“老领导自顾不暇,是他的可能性不大,我猜,应该是武闻那孩子。”
季茉怔了怔,又焦急道:“还真是...不会连累他吧?”
“如果真是他,应该是走了邵老爷子的关系,这人情不好还啊。”想到这里,陈德茂又有了抽烟的冲动。
武闻从小到大,除了钱,没享受到他什么帮扶,反而是自己这个做老子的,如今落了难,需要他做儿子的担风险与人情。
他心里欢喜又懊恼。
总之,万般滋味难言。
季茉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挽着丈夫的手臂,慢慢将身体的重量倚靠在他的身上,温声劝慰道:“别担心,只要咱们都好好的,会有机会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