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正德因为那声“小雷”足足愣了十秒钟。
他比林望舒大两岁,只是比陆殿卿小三个月而已,这就成“小雷”了。
他深吸了口气,好半响回过神来:“去看看工作的事。”
林望舒听了,颔首:“恭喜你,开始工作了。”
雷正德回城后,被安排到了外贸局,外贸局也是中央财政体制内的,分为土畜产、五化轻纺和仓储运输三个公司,而雷正德去的就是五化轻纺的纺织品科,那些出口订单都是由他们下达到各省,从各省再往市里调拨,各地区为了一点出口指标,时不时过来他们局外面守着找关系拉路子。
所以雷正德在这部门干了一段后,升上去了,好东西一箱一箱地往家里搬。
雷正德看了她一眼,道:“得过几天养好了才能去,去外贸局,纺织品科,还行吧,有什么需要的你说话。”
林望舒倒是意外,难得他现在能说出一句人话,那她也犯不着冷着脸。
当下也就道:“行,先谢过了。”
雷正德恰好拄着拐走过的时候,陆殿卿骑着自行车回来,车把上晃晃悠悠挂着不少东西。
他迎面看到了雷正德,打了一个招呼。
雷正德也就微微点头,之后低着头过去了。
陆殿卿看到门口站着的林望舒:“怎么站门口?”
林望舒:“这不是望眼欲穿,想当望夫石嘛!”
陆殿卿挑眉。
林望舒:“你不看看这什么时候了,我妈估计等急了。”
陆殿卿:“东西都拿好了吧?”
林望舒:“嗯,我放大门口了。”
陆殿卿:“我刚买了荣华斋的点心,有奶油栗子糕,还买了一条五花肉,一些荔枝,再拿上那两瓶茅台,应该差不多了吧。”
林望舒:“足足够了,快去吧。”
这回门礼已经是大杂院里头一份的贵重了。
陆殿卿:“我回屋换件衬衫。”
林望舒:“为什么要换?”
陆殿卿:“你等下。”
林望舒在那里等着,心里却在想,为什么他比她一个女人还讲究……
这讲究的男人换了一件领子衬衫,这才和林望舒一起赶过去白纸坊娘家。
路上骑着车子时,陆殿卿很不经意地道:“刚才他和你说什么了?”
林望舒:“也没说什么,就提起他要去外贸局了,五化轻纺的纺织品科,听着还挺不错的。”
说起来也是孽缘,以后陆殿卿的大型机械采购引进,也算是外贸行业的。
陆殿卿:“他去外贸局的事也就是昨天才订下来,今天倒是眼巴巴地和你提。”
林望舒:“就随口说一句吧。”
陆殿卿:“嗯。”
这么走了一段,林望舒却隐隐觉得不对,便用手指头戳他后背,无奈地道:“喂你什么意思,你还酸上了?”
陆殿卿淡淡地道:“那倒没有。”
林望舒软哼了一声。
天气热了,骑着车子容易出汗,中间林望舒忍不住问:“要不要我带你一会,你歇歇。”
陆殿卿:“我不累。”
林望舒摸了摸他后背,热腾腾的,不过倒是没出汗,也就让他骑。
一时到了林望舒家,刚进胡同,就有老邻居打招呼,都笑呵呵的,于是陆殿卿就停下车子,和大家打一个招呼。
大家自然是一个劲地恭喜,又说真是够场面,五辆红旗轿车,说到底和大家伙不一样。
也有人拿眼打量陆殿卿自行车上带的东西,又是五花肉又是荣华斋糕点,还有什么茅台酒,一个个都咂舌,说了不得。
陆殿卿向来不太爱说话,依然是一贯的没什么神色,不过也会客气地应付两句,又把喜糖给大家发,那喜糖比一般胡同里结婚的要好,大家都很稀罕,一个个喜滋滋的,小孩子更是拼命地往自己兜里装。
很快关彧馨来了,笑呵呵地和大家打着招呼,总算是把这一对新人接家里了。
因为知道他们要过来,林家两兄弟并宁苹都在,饭菜是已经准备好了,他们一来就开饭了。
林望舒一看,饭桌上这菜可真丰盛,全都是正经大菜,还有几个老北京抓菜,那都是宫廷范儿了,她妈为了招待新女婿下足了劲。
吃饭时候,难免说起来婚礼的事,觉得真是婚礼气派,风光得很,又说起家长里短的,关彧馨自然满意:“你现在参加工作了,有工资了,又结婚了,妈对你是真没什么心事了!”
这么说话间,陆殿卿问起来林听轩的案子:“二哥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林听轩听了,瞥了他一眼,之后才说:“就这样,前几天我过去问了问,说是让我再提交一个材料,他们会调查。”
陆殿卿颔首,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二哥尽管说话,我有个朋友的哥哥就在中组部。”
林听轩:“不用,其实我这个事,也不是什么大事,中组部见过的案子多了,我这个都不算什么。”
关彧馨又道:“这次的案子结了,就得趁着这机会赶紧把户口档案粮食关系都转过来,好歹也能正经做人了,回头再找个工作,我才放心。”
这么说着话吃着饭,等吃差不多了,看看时候,大家也得去上班了。
关彧馨看时候不早,起身提了一兜子杏来:“窗户外头杏开始熟了,这是今天一大早摘的,我放在防空洞里冰着,你们提过去,自己尝尝,看看有多余的,也给邻居亲戚分分,这个好歹是个鲜物。”
林望舒看过去,那杏子金黄,一看就是汁水饱满:“怪不得我刚进屋看树上没了呢,敢情是一大早摘了!”
当下两个人提着匆忙回去,陆殿卿先提回去杏子放家里,之后去单位,林望舒则直接去上班,这样两个人还能一起走一段。
林望舒想起自己哥哥的事,兴致挺高的:“我哥哥的户口顺利下来后,盼着他能赶紧找个工作,找个正经工作慢慢上进,总归会好吧,我瞧着宁苹对他有意思,但他没那个心思,随他吧,这个看缘分,接下来就是我大哥赶紧结婚,这样心事就能少一多半了!”
陆殿卿:“你二哥想找什么样工作,依他的性子,一般工作估计也不太看得上。”
林望舒:“这才是要愁的呢,他不是安稳性子,让他一直闷厂子里做工,他肯定憋不住。”
陆殿卿:“其实工作还是要按照兴趣来,让你哥发挥所长,他就能沉下心思来干了。”
林望舒:“他就对淘换那些老物件有兴趣,可这年头,古董店也不是一般人进的啊。”
现在还是有些古董店铺,但那都是要用外汇券的,是向外国人开的,得懂英语,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
陆殿卿:“我有个朋友说,故宫正在招人,不过不是什么好差,看大门的。”
林望舒:“故宫?”
陆殿卿:“对,你哥对淘换旧东西有兴趣,那里不全都是吗,他可以没事就看看了。”
林望舒:“具体干什么?”
陆殿卿:“不知道,要是感兴趣我回头得细问问,我听那意思,虽然是看大门的,但算是警卫队的,一切都按照公安系统规定行事,听说工资也不低。”
林望舒:“公安系统?那肯定没戏,我二哥身上还背着官司呢,他哪可能去公安系统。”
陆殿卿笑了:“就是听他们那么一说,据说要求不高,我先问问,要是靠谱,你再和你二哥提提吧。”
林望舒:“好。”
这么说着话,已经到了校门口,林望舒却想起之前的事,便笑着道:“陆殿卿,你说你这心眼,到底是小呢还是大呢。”
陆殿卿也笑了:“我说什么了吗?”
林望舒下车子:“谁不知道你之前那会儿在那里捻酸。”
陆殿卿握着自行车把,淡声道:“就是当时看着有点不舒服,过后也就没事了。”
林望舒看看左右没人,低声哄着他道:“别不高兴了,等晚上回去,让你把另一个给用了。”
她这一说,他那神情就不一样了。
先左右看了看,确实没人,才低声道:“好。”
她说另一个,当然是说另一个套。
他早就惦记着这个了。
第61章 (感动成这样~)
林望舒把那杏子自己留了一些,味道果然甜美,剩下的分了前后邻居,前邻是一家老编辑,林望舒记得,以前这人应该是爱穿背带裤和白衬衫,后来就是灰扑扑的中山装了,不过做人挺讲究的,后院却是一大家子,家里不少孩子,日子过得一般。
林望舒提了杏子和喜糖给他们分了分,各家都喜欢得很,又多少回礼了,邻居关系倒也融洽。
如今她上班已经走顺了,白天不上课在学校里学习,晚上回来还能学到十点,日子倒也过得平顺。
这天学校突然通知下来,说是要野营拉练,拉练的消息一出来,班里同学一个个群情激昂,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出去旅游了。
不过林望舒却有些无奈,如果是她上中学那会儿,她肯定挺愿意的,可现在她不是长大了嘛懂事了嘛。
她惦记着自己的学习,也有些不舍得陆殿卿。
可惜这种拉练是统一的,她作为班主任,又必须带队出发,于是这天下班回到家,她就很有些沮丧地走到了厨房前,看着正在做饭的陆殿卿,无奈地道:“陆殿卿,我要给你宣布一个不幸的消息。”
林望舒:“我将不得不离开你了。”
陆殿卿本来握着刀的手顿在那里,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她。
林望舒沮丧地道:“我们学校要组织去拉练,估计得好几天!”
陆殿卿:“你以前不是很喜欢拉练吗?”
以前他们上学那会儿,叫做备战备荒,每个年级都要去野营拉练,一个个可神气了,走着走着甚至还有种奔赴前线的悲壮感,觉得自己在做惊天动地大事。
陆殿卿:“也就几天而已,不是很快就回来了吗?”
林望舒:“也对,我就是觉得出去后,肯定耽误我学习了,再说也没人搂着我睡觉了!”
陆殿卿眸中有了暖意:“哪天出发?”
林望舒:“明天凌晨就得集合,挺紧急的,据说是教育局突然问起来,发现我们学校还没拉练,这不是得赶紧补上吗?”
陆殿卿:“那得赶紧准备准备,出门在外,需要带的东西可不少。”
林望舒:“是啊,要求每个人必须穿绿军装,没有绿的也得至少做到绿上衣,我有绿衣裳吗?”
陆殿卿:“你回城那天穿的那身不是挺合适吗?”
林望舒想想也是:“不过那个好像在白纸坊呢,来不及了,不想跑一趟了。”
陆殿卿:“我记得带过来了,等会找找。”
林望舒:“是吗,我都不记得这一茬。”
吃饭前林望舒翻了翻,那件绿军装果然带来了,这才松口气。
等吃过饭后,两个人也不干别的了,就开始收拾行李,需要带的东西太多了,要带水壶,幸好家里有以前的军用水壶,还要带脸盆,备用的绿球鞋,洗漱用品。
收拾了一会,陆殿卿去洗碗了,林望舒继续在这里忙活,她终于收拾好了,薄被子、茶缸、毛巾以及换洗衣服,最后将行囊打包,要绑成“井”字型,这样才算是拉练,幸好这些对她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她这边刚打包好行李,陆殿卿过来了:“你怎么已经打包起来了?”
林望舒:“我都收拾差不多了。”
陆殿卿:“我还没检查,花露水你带了吗?”
林望舒:“带了啊,放进去了,还用棉布包着呢!”
陆殿卿:“你的那个呢?”
林望舒:“什么?”
陆殿卿:“就是每个月要用的那个?”
林望舒眨眼睛,有些不明白。
陆殿卿眉梢微泛红,不过还是抿着唇,一脸平静地道:“那个是叫月经带吗?”
林望舒怔了好一会,之后深吸口气,她喃喃地说:“陆殿卿,我给你提一个意见。”
陆殿卿:“嗯?”
林望舒:“我希望你不要用这种公事公办一脸严肃正经的语气提起我的月经带……”
陆殿卿神情顿了顿:“行,我以后注意,但你是不是应该记得带着?”
林望舒:“那我得算算日子。”
陆殿卿:“你不是才和我说了安全期计算方式吗?根据安全期推算,你应该就是这几天了。”
林望舒深吸口气,其实她那个安全期是胡诌的,就是让他有所畏惧,以便节制一些,没想到他竟然当真了。
她无奈地道:“你还挺懂的,知道女人每个月那个时候用什么……”
陆殿卿:“你让我看书学习,我尽快学习了下。”
林望舒:“……”
这么勤快的好学生?
她无奈地道:“你说得对,那行,我找找我的月经带去。”
说出去的话却是不好收回,她总不好说她胡诌的日子,只好硬着头皮带了,好在这东西也不是特别占地儿,带着就带着吧。
陆殿卿:“还要记得带着药,万一感冒发烧生病呢。”
林望舒:“知道啦!”
于是她只好重新打包了行囊,他从旁看着,也过来帮忙,又帮她塞了一件外套:“万一冷了可以穿上,乡下的天气不好说。”
林望舒觉得这倒是对的,也就塞上了。
当晚两个人早早躺下,她以为他会趁机如何,谁知道竟然没有,这倒是让她有些心痒了,便用胳膊轻轻碰了下他:“喂。”
陆殿卿:“我怎么又成喂了?”
林望舒:“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陆殿卿便翻身过来,搂着她后腰:“刚要睡着。”
林望舒没想到自己暗示到了这个地步,他竟然无动于衷,一时也有些羞恼,心想好啊,那就干脆不要了!
于是她也闭上眼睛,努力睡去。
陆殿卿却亲了亲她脸颊,低声解释说:“不是不想,只是太晚了,明天你不是四点多就要起来吗?”
林望舒脸瞬间红了:“你想多了,我可没那意思,我这不是要睡了嘛……”
陆殿卿便轻笑出声,温声道:“嗯,睡吧。”
林望舒干脆靠着他,埋首在他胸膛上,哼唧着说:“知道啦,睡觉!”
陆殿卿订了闹钟的,第二天四点多就开始尖锐响起来了,林望舒只觉得头疼欲裂,她恍惚中甚至仿佛回到了云南农场那会儿。
陆殿卿把她拽起来:“起来了。”
林望舒打了一个哈欠,过去洗漱,又换上了绿军装,用皮带扎了腰,子,觉得精气神来了。
她英姿飒爽,怎么看怎么好看。
陆殿卿也已经洗漱过了,又把昨晚的稀粥和油酥烧饼热过,两个人一起吃了。
“你干嘛起这么早?”林望舒快速地吃着饭,随口问。
“送你过去。”
“不用,你再睡会吧。”
陆殿卿看她一眼:“下次不想让我送可以早点说,我现在已经折腾得不困了。”
林望舒咬着烧饼,便笑了:“真没诚意!”
话虽然这么说,但吃饭完,她还是背上了行囊,高高兴兴地坐在了自行车后座上,由他带着过去学校了。
这时候天还没亮,路灯昏暗,路上只有洒水车在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天凉快,陆殿卿自行车骑得飞快,没多久就到了学校。
学校里却已经是灯火通明,学校政委带着人在门口发红色小旌旗,每人一个。
陆殿卿支好了自行车,便接过她背上的行囊,单手拎着,带着她往学校里去,学校里已经不少学生了,闹哄哄的,大家全都是一身绿,戴着帽子,分不出男女,一个个高兴得像是过年。
林望舒:“我自己过去吧,又不是小孩。”
陆殿卿:“不想让我送进去?”
林望舒:“才不是呢!”
她只是觉得她作为一个老师,竟然还要家里人送,感觉有点丢人,本来就很没威望了,现在估计更没威望了。
陆殿卿看她那别扭样,笑了:“走吧,我正好见识见识你们班的那些学生们。”
林望舒别他一眼,敢情是因为这?
不过想想也是,这人小心眼,自己要出去拉练,到时候肯定和那些学生朝夕相处,估计这人心里都冒酸泡了。
她也就笑了:“那走吧。”
前面都是学生,几乎分不出来哪个班是哪个班,这个时候,就听到一声喊:“小林老师,我们在这里!”
其他人纷纷欢呼:“小林老师来了!”
就在大家的拥簇中,林望舒赶紧过去了班里,问人来齐了么,结果还有十几个没来,她松了口气,作为一个老师,她并不是来得最晚的。
这时候,一群同学自然注意到了陆殿卿,他尽管衣着随意,但修长挺拔,气质卓然,站在灯火中,格外耀眼,就连隔壁班的都注意到了,纷纷看过来。
林望舒便介绍说:“这是老师的爱人。”
大家一听都不好意思地笑了,旁边一个声音突然懒懒地开口:“小林老师,原来你还要家长送?”
林望舒一听这声音,就是叶均秋,看过去时,他也穿了一身军装,高高的,站在人群中,略带着一点嘲讽的笑看着这边。
他这一出口,其它人都憋不住想笑。
旁边陆殿卿目光便落在叶均秋身上,凭着直觉,他自然知道这就是林望舒描述过的那个学生了。
他站在那里,神色冷然,轻描淡写地道:“你们小林老师说了,底下学生太调皮,担心管不好,作为家长我不放心。实在不行,何止是送,我可以陪着你们一起去拉练。”
他这话一出,周围人都面面相觑,不好意思起来,也有人忍不住憋着笑,陈爱国悄悄地拽叶均秋衣袖,让他不要乱说话。
这“家长”看着挺厉害的,不那么好惹。
林望舒:“……你赶紧回去吧,别把学生吓到。”
陆殿卿:“路上小心,万一有什么事,可以找那边生产社的电话打给我,我分机号和部门你记得吧?”
林望舒:“当然记得。”
陆殿卿:“嗯,那我走了。”
当下便把包裹递给了林望舒,又低声嘱咐了几句,最后几句声音压得低,周围闹哄哄的,外人根本听不清。
等陆殿卿走了,林望舒走到了学生们中间,好几个学生冲她暧昧地笑,冯秀荷低声说:“小林老师,你家长可真疼你!”
林望舒:“小孩子家家的,别瞎说。”
她算是明白了,他就是故意的,刚才最后几句,也是故意压低了说,可就是让一群半大孩子知道,你们小林老师有主了,夫妻感情很好,别没事瞎想。
陈爱国刚才从旁边都看呆了,红着脸,有些喃喃地说:“小林老师的爱人真有范儿,这一看就和一般人不一样,瞧人家那风度……”
叶均秋鄙薄地扫了他一眼:“出息!”
这时候同学都陆续到齐了,林望舒看这情景,认为有必要树立一下自己的权威,当下便道:“各组长检查下自己组员的包裹,必须扎成标准的井字形。”
大家听了,都行动起来,林望舒也过去检查,她见到一个学生打包得不好,便道:“放下,我来给大家示范。”
好几个男生全都拥簇过来,好笑地看着她,看那样子根本不信。
林望舒有意露一手,当即拿着那包裹来,收拾好了,在被子一端来一横,再反过来将两根绳交汇旋转九十度,之后用力一勒,来一竖。
她边做边说:“大家都看我扎,一定要扎好了!”
说着,她将被子反转,在被子背面在另一端打一横,三下五除二,最后利索地把打好的绳结藏在被子里。
于是一个漂亮的三横压两竖行军包就扎好了。
周围几个看热闹的男生全都傻眼了,冯秀荷敬佩地喊道:“小林老师就是厉害!”
陈爱国叹:“小林老师是不是练过?”
林望舒嗯哼一声:“这才哪儿到哪儿,老师会的多着呢,你们都学着点吧。”
一时学生们赞叹连连,就连别班都看过来,纷纷传诵高二甲班小林老师包裹打得好。
这时候,学校政委拎着大喇叭过来喊话了,现在老师不叫老师了,叫排长,一个年级就是一个连,所以年级主任就叫连长了。
大喇叭里政委大声喊着:“咱们就是要以学为主,兼学别样,不但要学文,也要学工,学农,学军!”
之后,他就带着大家喊口号,这就是誓师了,一群学生挥舞着手中的旌旗,大声地喊着:“不怕苦不怕累!”
在微微的晨曦中,大家挥舞着旌旗出发了,林望舒作为排长,背着行囊,走在正前方。
人多势众,大家雄赳赳气昂昂的,自然很有一股气势,林望舒甚至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中学时代,那个飞扬洒脱的年代,天不怕地不怕,会觉得自己可以战胜一切!
她看着前方绵延不断的队伍,那绿色的军装,红色的小旌旗,心里却想起来上辈子许多事。
曾经意气风发,也曾经豪情壮志,还曾经站在未名湖畔,看那风起云涌。
她也以为,挥起拳头可以打破心中的藩篱,可最后呢,她终于明白,其实什么都不能,春雷响动之处,一场关于青春激昂的繁华最终落尽,经济浪潮随之滚滚涌上,将所有易碎的梦全都吞没埋葬。
林望舒攥紧了自己的行囊,突然有些想哭的感觉。
她为什么回到了年轻时候,意义何在?真的是让她重新体验一次这永远无法挽回的青春吗?还是为了得到一场甜蜜完美的爱情?
队伍走出去几公里后,学生们的激情便渐渐地散了,队伍也开始东倒西歪不成形了,大家三五一伙的,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话,也有人逐渐走不动了。
林望舒便过去查看情况,有女生的脚磨破了,一走疼得直呲牙。
林望舒让女生脱了鞋,看了看,这鞋子是家里父母单位发的工鞋,牛皮的,太硬实了,尺码略偏大,磨脚,把脚后跟都磨破了。
她便从随身的绿挎包中掏出来纱布和紫药水,简单地用紫药水擦了,又用纱布包扎起来,让女生套上袜子,拿了一块半旧的毛巾塞进去鞋子后跟那里,这样不至于再磨到了。
女生感激得眼含热泪:“谢谢老师!”
其它同学也都眼露敬佩,没想到小林老师真这么厉害……
“大家都检查一下,如果有备用的鞋子,尽量换掉这种牛皮鞋。”
“我们先歇息十分钟,大家可以拿出来自己吃的,吃点东西喝点水,等会精神饱满继续出发。”
大家纷纷表示赞同,一时坐在那里,几个男生就开始嘀咕开了。
“没想到小林老师这么厉害,什么都懂。”
“听说小林老师在云南当了五年知青呢,那肯定厉害了!”
“你们有没有觉得,小林老师的爱人挺有气势的……不知道干嘛的?”
陈爱国听着旁边几个男生说:“我知道,外国语学院毕业的,听说是翻译司的,出过国。”
叶均秋懒懒地磕着鞋子里的土:“这都是皮毛,最要紧的消息你们没打听着。”
他这一说,大家全都看向他:“什么最要紧?”
叶均秋:“小林老师的爱人其实也就是机会好,上了大学而已,前几年上了外国语学院,他可不随便进好单位?可你们想过吗,他为什么在那个时候能有外国语学院的机会?那是随便什么人能上的?”
他这么一问,大家都愣了:“为什么?”
叶均秋凉凉地道:“有个厉害的老子呗!”
大家全都纳闷了:“是吗?什么来路?”
叶均秋:“这我哪知道,也是那天听几个老师说话,听出来那么一个意思,反正据说背景挺大,小林老师结婚酒席可是摆在北京饭店,一口气摆了几十桌,一般人家敢这么造?”
大家全都恍然,不过恍然过后,却是道:“可是小林老师也很有能耐啊,英语好,长得好,脾气也好,瞧,连出来拉练也是什么都懂!”
陈爱国望着远处那个纤细却飒爽的绿色身影,喃喃地道:“我也觉得,小林老师才不是走路子来咱们学校的,她就是好。她在云南当了五年知青,一定吃了很多苦,学会了很多东西。”
他这一说,几个男生全都不说话了,看着那个和女生们一起分吃饼干的林望舒,其中一个长叹了声:“以后我们不要总惹小林老师生气了,她对我们真的很好。”
叶均秋仰起脖子喝了口水,眼角余光却看到,那边几个女生不知道和她说了什么,被逗得笑起来,几个人都笑得前俯后仰的。
她也笑得眉飞色舞。
叶均秋:“一个个感动成这样啊…”
第62章 (小林老师的真心话)
这次拉练,可以说是生动展现了从群情激昂,到萎靡不振,再到困顿煎熬的过程,最后终于一行人来到拉练营地——郊区一个荒僻农场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东倒西歪地蔫了。
这时候已经快中午了,林望舒的体力还行,喊着几个还算能站起来的男生开始收拾他们今晚要住的地方,是两间破败的茅屋。
不收拾好这个,大家连躺的地儿都没有。
他这么一声喊,就见一只老鼠蹿过去了。
林望舒听着,淡淡地道:“你们知道小林老师在云南住什么房子吗?”
大家伙都好奇起来:“什么房子?”
林望舒:“有青竹为伴,有芭蕉偎依,清风徐徐,可听虫鸣鸟叫,可观日夜星辰!”
几个男生一听,都惊叹不已:“这么诗情画意!”
旁边的叶均秋蹙着眉:“所以是竹子和芭蕉叶做的草房子?满屋子蚊虫乱爬,晚上漏风,屋顶都是窟窿,能看到天上星星?”
大家一愣,想想也对,可不就是这样?但这是人住的地儿吗?
林望舒笑起来:“那里到处乱爬的是旱蚂蟥,还有大蚂蚁,俗话说,三只蚂蚁一盆血,那里一个蚊子手指头那么大!”
大家全都瞪眼,虽然几个男生家里有穷有富条件不一,但是到底都是北京城里的,粮食关系供应好,各方面条件也好,家里电灯也都安装着,谁见识过这个。
几个男生顿时不说话了,都在想着三只蚊子一盆血到底是什么情况:“小林老师,你给我们说说呗,云南当知青都干嘛,是不是特别累?”
林望舒:“当然累,别说脚磨破了,就是手磨破了,该干的还是得干,砍橡胶树,斧子上都是血,洗都洗不掉;地上湿漉漉的,扛着大袋子从梯田上往下走,脚趾头抠不住就直接栽下来。”
大家倒吸口气,叹息:“小林老师你真不容易。”
林望舒也叹了一声,说了句真心话:“所以小林老师现在没别的想法,就想住大房子,吃好喝好,过舒舒服服的日子,最好是有很多钱,什么都不缺,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陈爱国激动了:“小林老师,我的钱送给你吧,我攒了四块呢!”
几个男生全都闷笑起来,林望舒:“等你以后出息了,可要记得给小林老师逢年过节提块猪肉,再来一盒糕点,老师就不白教你们这一场了。”
陈爱国眼圈都红了,郑重地道:“小林老师,等我以后挣了钱,我就给你买猪肉买点心!一定买!猪肉我只给你买上好五花肉,再加一块肥油,煎起来滋滋冒油!”
林望舒慢吞吞地说:“前提是你能有出息吧。”
陈爱国挠头:“也对,可什么叫有出息呢,是不是一个月得挣四十块啊?”
其它几个男生起哄:“我觉得怎么也得挣六十块!”
大家说着话,闹闹哄哄的,总算把两间破旧的房子都打扫好了,一间男生住,一间女主住,大家到时候挤挤应该差不多。
打扫过后,外面就大喇叭喊着集合了,接下来的任务繁重,吃过饭后,要和当地小学开展联欢活动,要唱合唱,之后还要野炊,要给当地生产队做劳动,总之紧锣密鼓的。
大家先就地坐下,简单吃了一点东西,下午去唱合唱,小学生们嗓子稚嫩,一个个唱得挺带劲,于是一群中学生也和人家对嚎,比谁卖力气。
唱完了后,终于到了大家最喜欢的节目,野炊。
林望舒将大家伙分成几组,各组分别行动,找周围的石头来垒成灶台,把新洗脸盆当成锅,再捡一些干草和柴火来,准备烧火。
另外一组则负责去捉鱼,摘山果什么的,再从老乡手里换来了新鲜的玉米棒子烤着吃。
玉米棒子很快烤熟了,散发着诱人的香味,锅里熬着的菜粥也有了清香,大家都端着茶缸子来舀,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是就着阳光和山风,倒是别有一番滋味,于是一群人便重新兴致高昂起来,大家还一起唱起来英文歌。
这时候,河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叫,林望舒看过去,正好见到一个女生落入水中,她忙起身跑过去,河水竟然很深,几乎到了女生胸部,河水冲着,女生站不住,直接给淹里面了。
林望舒脑子里“嗡”的一声,也顾不上别的,赶紧跳进去,一把抓住了女生的胳膊。
本来林望舒会水,但是那女生惊吓之余,死死地拽着林望舒,流水又急,林望舒直接被拽得一个趔趄。
旁边几个学生也都吓得不轻,几个男生也都跑来了,纷纷下水,组成人墙,大家拽着林望舒,林望舒拽着那女生,总算是大家都上岸了。
上了岸,那女生呛了几口水,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林望舒松了口气,只觉得两脚都是软的,整个人都瘫坐在那里,也幸好没出人命。
这时候林望舒才发现,自己的衣服是湿的,而且是紧贴在身上,夏季常服薄,这么一来,几乎是曲线毕露,旁边几个下水的男生女生都是这样。
这里距离她们放行李的住处还有一段,这么回去,估计得经过不少班级,那就丢人丢大了。
旁边学生也都发现了,大家脸红了,也有些尴尬,于是就有一个男生粗着嗓子喊道:“男生把衣服脱下来给女生,别让她们着凉了!”
他这一喊,那些衣服没湿的,都纷纷脱衣服,很快衣服湿了的女生都有了一件干衣服套着,这就好多了。
林望舒:“那些没衣服穿的男生,你们先坚持坚持,我们回去换了我们的衣服,就还给你们。”
光着膀子的男生都笑起来,表示他们这样挺好,凉快。
旁边女生全都脸红了,大家目光故意避开那几个男生不去看。
林望舒带着几个衣服湿了的,穿过一个个野炊聚集地,回到了茅屋,大家找出来备用的衣服换了,备用的不是绿色的,不过好在也没什么大要紧,湿衣服赶紧挂那里,风一吹估计傍晚就干了。
大家伙又拿着借来的衣服,回去还给那些男生,大家都很快找到了衣服的主,只有林望舒的,问了问:“这衣服到底谁的?怎么没人来领了?”
这时候,叶均秋从旁边树丛钻出来,他赤着上身,头上沾了茅草,不过手里攥着一把鸟蛋。
他注视着林望舒:“小林老师,你刚才穿了我的衣服。”
林望舒直接扔给他:“赶紧穿上,别这样到处晃,这里女生多,你太晃人眼睛了。”
叶均秋衣服搭在赤着的肩上,鸟蛋塞给林望舒:“用火烤着吃吧,给你们几个落水的压压惊。”
林望舒直接笑了:“行,你再多抓几个来!”
叶均秋抬眼看林望舒:“鸟窝都翻过来了,就这么多了,小林老师你不能太贪心…”
林望舒:“好吧,那我先把这个烤了。”
叶均秋站在那里,垂着眼睛,看自己的绿上衣。
旁边一个男生好笑:“叶均秋,你脸都红了!”
三天两夜的拉练,林望舒感觉自己在学生中的形象变了,变得高大起来,也有威严了。
她原本对这次拉练很不喜欢,觉得耽误自己学习了,但是现在,她发现好处还是挺大的,让她重温少年梦,也让那群学生对她言听计从起来。
唯一的不好,大概就是太累了,浑身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倦意,让她多走一步路都不想,只想赶紧回到家躺着,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这天是周六傍晚,林望舒终于拖着疲惫的身体,推开了家门。
就在古老的大门“吱”的一声推开后,她就见陆殿卿正在院子里,给家里种的菜拔草。
落日的余晖那么美地洒下来,洒在古色古香的小院里,他抬起头,面目清朗好看,眸中泛起暖暖的笑意:“你终于回来了。”
陡然间,仿佛被触及了心底最柔软的一处,她胸口竟然涌起许多许多的酸涩。
她记起来她人生中的许多事,那些微不足道的细节,那些历经两世后以为已经忘记的一切,现在却那么鲜明生动地爬上了早已枯萎的枝头。
她疲惫地拎着沾满了血的斧头回到漏风的草屋中,流着泪饿着肚子去烧火做饭;她从湿滑的田埂中摔下,头破血流浑身是泥呆呆地望着远处的红土地;她被血蚂蚱叮咬了浑身发红差点喘不过气来。
当然还有最后差点击溃她的那一幕,那个当时和她和孟绸都很要好的小姑娘,就那么倒在她身边。
橡胶树砸下来了,她被压在那里,瞪着眼睛,微弱地哀求她救她。
她当时拼命地大喊,想搬动那棵树,却无济于事。
其实那棵树倒下的位置也就是在她脚边而已,那个小姑娘死了,她活着,只是毫厘之差。
她总觉得,她灵魂的一部分被带走了。
当夏日的晚风拂过她的脸颊,她站在洒满余晖的四合院中,看着眼前带了温暖笑意的陆殿卿,会有那么一个冲动,想把眼前的他分给那个曾经的自己。
如果她曾经得到过一丝这样的温暖,上辈子她是不是不会忍受那么多年?
陆殿卿的笑收敛,他走过来,走到她面前:“林望舒?”
他叫着她的名字,清沉喑哑,近在耳边,却仿佛遥远到穿越了十几年的时空。
林望舒咬着唇,睁大眼睛,看着陆殿卿。
陆殿卿低首凝视着她,看着她眼中的湿润,忙道:“怎么了?你哭什么?拉练出什么事了吗?”
林望舒眼泪便一下子落下来:“你为什么不管我?”
陆殿卿:“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林望舒?”
她心里突然委屈得要命:“你和他也是一伙的!”
陆殿卿声音紧绷,沉声道:“林望舒!”
声音低沉,穿越过层层迷雾,传入林望舒耳中,这让林望舒瞬间清醒过来。
她含着泪,茫然地望着陆殿卿,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了。
陆殿卿领着她,到了洗浴室,帮她洗了脸,用柔软的毛巾擦干净了,之后才道:“刚才怎么了?”
林望舒想了想:“也没怎么,就是拉练很辛苦……”
她实在无法解释自己的异样,只好道:“我还掉水里了!”
陆殿卿蹙眉:“掉什么水里,深吗?没着凉吧?”
林望舒没办法,只好把自己拉练经历的辛苦用夸张的语言一番渲染,女学生磨破了脚她不知道怎么办,差点掉水里淹死,饿得要命只好烤鸟蛋吃,最后连男生们不听话都拿出来说了。
陆殿卿搂着她,好一番哄,又说给她做好吃的,又说给她买好看的裙子,最后说起吃吉士林,总算是把她哄得破涕为笑。
林望舒趴在他怀里撒娇:“我就要吃好吃的,还要好看的裙子,还要雪花膏!”
陆殿卿:“还有钱对不对,我的钱都给你!”
林望舒笑出声,埋在他怀中,满足地揽住他的脖子道:“对,都给我!”
当晚,两个人畅快淋漓,喜欢得不得了。
第二天睡了一个大懒觉,太阳晒屁股的时候才起来,也不吃饭了,就直奔东安市场吃吉士林。
两个人骑着自行车出发,林望舒突然想起来:“你平时上班都是坐公交车,要不要骑自行车?”
陆殿卿:“怎么突然问这个?”
林望舒:“自行车可以给你骑,我坐公交车就行。”
陆殿卿:“没事,我不用,其实我爷爷那里还有一辆,如果我要骑,骑那个好了。我爷爷年纪大了,骑不着,放在那里都落灰了。”
林望舒:“好吧……”
这东安市场距离他们家不算太近,一路上经过什刹海,陆殿卿顺便买了一根糖葫芦,那糖葫芦冰糖浓,凝固的糖汁是琥珀色,拿在手里熠熠生辉,而且特别长,足足一尺长,里面还嵌了瓜子仁和花生仁,吃着特别过瘾。
林望舒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口,又想喂给陆殿卿吃,这样就有些技术难度了。
她伸着胳膊绕过去,让他侧过头来喂他,总算喂了一口。
林望舒:“好吃吗?”
陆殿卿一直到吃下去那口山楂,才道:“好吃。”
林望舒便笑起来:“我们现在吃山楂开胃,等会可以多吃点!”
陆殿卿:“好。”
看她心情好,便又问起来她拉练的事:“听你这一说,其实总体还好,慢慢来,总会懂事听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