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代是亲兄弟,第二代就是堂兄弟,到第三代关系就更远了。
亲戚亲戚,想明白了也就那么回事,能帮衬的相互帮衬一把,其他时候,还是各过各的,自在。
赵满柱一锤定音,赵东林面上还是一副沉着淡定的模样,心里却是松了口气,赵东河低头看地面,大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从他脸上紧绷的线条多少能看出一些。
佳慧是不可置信,没想到分家这么容易,她以为要狠闹一场或者家里的长辈拖着不让分。
郑月芬的心情跟佳慧一样,也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公公竟然就这么同意分家了,她的心一下子茫然了起来。
丈夫一锤定音,张巧儿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瞬时落下。
她既然说了让丈夫定夺就不会提出旁的意见,要问她心里的感受如何,并不是多舍不得,只是人一旦习惯了某种生活方式,会本能的拒绝改变,但当改变真的来临时,她还是会尝试着接受。
久处成仇,兄弟是亲兄弟,可各自成家的兄弟心思不同以往,更何况还摊上了郑月芬这样的棒槌儿媳。
“既然你爸已经开了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分家这事就这么定下,至于怎么分,还要商量着来。”
“咱家统共就这几间屋子,老大家住东厢,老二家住西厢,家什也都是有数的,你们结婚的时候都给你们置办齐全了,自个屋里的都算你们自个的,这没什么好商量。”
话题迅速转移到了如何分家上,众人都凝神听着,就是心里不想分家的郑月芬也没空耍什么花枪。
“钱这一块我要说明,从东林进部队拿工资开始,工资一直交给我保管,那时候东河还在上学,家里的开销,包括给你们三姐弟置办结婚的钱全都是从东林工资里出的。”
说到这里,张巧儿情绪有些激动起来,眼眶也湿润了。
“在这一点上,我一直觉得对不住东林,他为这个家尽心尽力,从来没有私心,体谅我们做父母的难处,是帮我还有你们爹分担了经济上的压力。”
“这些钱,给了多少用了多少最后剩下多少,我一笔笔全都记着,之前的不算,花了也就花了,但剩下的得还给东林,至于公中的钱,我这个当妈的作主,给东河两口子,就不给东林分了。”
张巧儿这番话像一颗投在河里的巨石,说实话,真的没人想到她会提出把赵东林工资还给赵东林的话,虽说这些年用了不少,但赵东林工资高,在部队是连长,一个月七十多,转业后工资虽然低了,但也有六十几,去年一家上工年底分红不过才两百来块!
赵东林对母亲的肯定感到欣慰,他不是圣人,虽说为家人付出并没有求过什么回报,但别人记不记在心里却是另外一回事。
如果对方在享受自己付出的同时还要在自己身上狠踩几脚,伤害自己在意的媳妇孩子,他是坚决不能容忍的。
佳慧也没想到婆婆会这么大气,这时代物价低,就算结婚用的和日常开销,剩下的也绝对不止一两百块,不过佳慧也没急着高兴,婆婆只是这么一说,这个家什么时候分,东西什么时候清算,得到最后才算水落石出。
郑月芬听公婆说分家心已经凉了半截,再听婆婆说大伯哥的工资还还给他们,自家只得公中的钱,那能有几个,大哥的工资才是大头呢!
她挺着背往前倾了一步,急切的说,“妈,这些年可是我跟东河在家照顾你,你不能把钱都给大哥一家,我跟东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赵东河死死拉着她的胳膊,低声呵斥道,“你闭嘴,别逼我动手。”
郑月芬用力掰着赵东河的手,边掰边喊,“我怎么啦,不多分点钱咱们吃什么喝什么,不能别人吃香喝辣咱们天天啃馒头喝稀饭吧。”
家里伙食多好,一个月还能吃上两三次肉,鸡蛋也每天能吃上。
赵东河忍不可忍,拉着郑月芬的手出了堂屋,把她关到了西屋,带上了门锁,任凭郑月芬在屋里拍门,让赵东河把她放出来。
众人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个郑月芬,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都这时候了,竟然还是毫无悔意。
赵东河回到堂屋,呼了口气后开口道,“妈,我对你刚刚说的那些没意见,这些年已经占了哥不少便宜,我心里都是知道的,这些日子,给哥嫂添了不少麻烦,我在这要说声抱歉,是我没能耐,没管好自己媳妇,我也是有责任的。”
赵东林提出分家是出于对郑月芬的厌恶而不是对东河,这时候听到东河的话,他心里也不是滋味,走过去拍了拍东河的背。
“就算分了家咱们还是好兄弟,别怪哥。”
想到十几二十年前,他们兄弟多好,无忧无虑,除了贫穷,吃不饱饭,再也没有任何不快,现在,条件虽然好了,兄弟各自成家,却再也找不回小时候的心境。
赵东河抿着唇,苦涩的对他哥笑道,“我知道,该是我抱歉才对,让哥为难了。”
张巧儿看他们两兄弟这样,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用袖子掖了掖眼角,心里异常痛苦。
这一刻,她非常内疚自责,怪自己找了郑月芬这么个媳妇回来,害了东河一辈子。
娶妻要娶贤,老一辈说的话可真不假!
既然事情谈清楚了,赵满仓也准备回去,张巧儿要留他吃晚饭他拒绝了,走之前他拍了拍两兄弟的肩,叹了口气唏嘘感慨道,“还记得你们丁点大的时候,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其实分家也没什么不好,你看东明不也分出去单过了,谁能说他不是我儿子?他要是敢不孝顺,我一个大耳刮子刮上去他也不敢还手。”
赵满仓有三个儿子,赵东明是老二,赵东顺是老大,还有个老三没结婚的,叫东来。
“你们都是好的,以后好好过日子,相互帮衬着来,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两兄弟点头,一起送大伯出了院门。
“什么是啊,听说你火急火燎的去了老二家。”
赵满仓到家后,媳妇黄海英好奇的问。
“闹分家呢。”
在二弟家只顾着听官司没顾得上喝水,赵满仓回来坐下就给自己倒了一大碗凉水灌了进去。
“哎呀,你喝凉水干什么,锅里有热水呢!”
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道爱惜身体,还当自己是十几二十的壮小伙呢。
唠叨完这个,她赶紧坐下追问道,“老二家要分家了?谁提的啊,怎么突然提这出了?”
以东林东河两兄弟的脾气,都不是会主动提分家的,老二家两口子就更加不会了,做长辈的都巴不得儿孙满堂呢,这里面绝对有事儿。
赵满仓叹着气把郑月芬教唆黑蛋的话说了,黄海英还以为自己耳朵出错了。
“东河媳妇怎么能跟孩子说这些呢,这也太恶毒了,难怪东林生气要分家呢。”黄海英真想敲开郑月芬的脑袋看看她脑子里装的是不是稻草,把老大一家笼络好能占多少好处,她可好,偏要把人得罪透,有了这个疙瘩,两兄弟以后处着都有了嫌隙。
“谁说不是呢,刚刚还在叫唤,怪弟妹分家不公平,叫的我脑仁疼。”
黄海英哎了一声,其实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在外面看是好的,里面就跟破了的棉絮一样,一团糟,谁也别说谁。
第五十二章
分家是件大事, 除了本家的亲戚外,两家姻亲也是有必要知晓的,毕竟分家后就是两家人, 涉及到利益方面都要慎重对待。
人都是自私的, 看老二家的就知道, 不把娘家人叫过来做个见证, 万一日后吵起架来和她也掰扯不清楚。
第二天, 张巧儿就让两儿子去岳家请人过来。
董家来的是董长贵跟陈桂香夫妻俩,一听是分家的事, 两人换了衣服火急火燎就跟着女婿来了。
昨天陈桂香刚收到闺女怀孕的消息, 今天就说要分家了, 吓的陈桂香以为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联, 问女婿吧女婿也不说,只说是父母同意的,弄的陈桂香心里七上八下。
赵家分家对自己闺女来说肯定是好的, 就从闺女偶尔提起婆家的那些事儿,陈桂香多少也能听出来, 闺女那妯娌不是个好相与的,她总怕自家闺女吃亏。
一路赶到赵家, 看到闺女脸色红润,精神很好的样子, 陈桂香这才安下心来。
“亲家,真是,家里这么忙还让你们过来一趟。”
张巧儿拉着陈桂香的手进堂屋, 关系亲近的就跟亲姐妹一样。
“没事,就是心里有点着急,东林过去就说要分家了,喊我们过来一起做个见证,旁的话也没说,我跟佳慧她爸赶紧就过来了。”
“嗨,其实也没啥原因,就是孩子都大了,我也懒得操心,以后就让他们自己过自己的去吧。”
张巧儿含糊的把话带过去,陈桂香也跟笑笑,她已经看到了自家闺女给自己使得眼色,知道这件事有内情,也就不再深究了,只要自家闺女不吃亏就好。
郑家来的是江良女跟郑月芬的大哥郑松年。
江良女的心情看上去没有陈桂香轻松,来的路上她已经听女婿说了自家闺女做的那些没头脑的事情,说实话,江良女半路就想回头,实在是太丢人了,特别是对上陈桂香,她恨不得把头埋进土地,不过不过看董家人对自己客气的样子,应该还不知道这事。
堂屋里坐满了人,长辈们围着八仙桌坐,小辈们坐在旁边,从坐下开始,佳慧就没少接受到郑月芬的眼神扫射,佳慧就当自己不知道,看也不看她。
昨天郑月芬被赵东河关在房里,晚饭都没放她出来,大家吃了饭回屋后,就听西厢房里传来的喊叫和摔打声,没人过去看。
要是别人,关心一下还行,遇到郑月芬还是有多远走多远的好,别羊肉没吃到,反倒惹了一身骚。
“亲家,今天喊你们过来呢,就是东林东河两兄弟要分家了,他们都已经成了家,有老婆孩子,分家这种大事呢,还是要请娘家人过来做个见证,免得日后有谁对分家不满意的,再闹出幺蛾子。”
张巧儿说完这话,江良女有些讪讪的,总觉得这话是跟自家说的,谁让闺女能闹腾呢。
“昨天我也跟两兄弟说了分家的情况,我们跟着老大过,东面的两间屋给分给老大,老二呢是西边那间,另外,要把西面的鸡圈猪圈拆了重新再盖两间屋,东面也加盖一间,刚好咱家当时留了点宅基地,这次刚好用上了。”
这就是说,两兄弟虽然分了家,还是紧靠着住的。
“另一个,就是钱的事,这是家里的账本,我从年轻时候起就有记账的习惯,大大小小的钱花哪儿了花了多少都记着,先说公中的钱,之前的不算,从老二家的进门开始,每年年底分红,扣掉给大家发了的少,还剩三百八十六块八。这钱昨天已经说好全给老二一家,我们老两口的就不要了。”
郑月芬一听公中的钱有三百多块还是觉得有些少,其实她这几年也存了有两百多了,她还以为公中的怎么也该有五六百才对。
之所以最后剩的不多,因为年底分红本就不多,又给每人发上几十,还有亲戚间的人情往来也是走的公中。
“剩下的就是老大的帐,这些年他每个月的工资,放在我这的一共是五千三百六十二块。他刚进部队工资也不高,后来从班长到排长,最后做到了连长,回来又当了村支书,工资情况就是这样。另外,这几年三个孩子结婚的花用,还有日常开销,也是老大同意从这里面出,统共花了四千五百二十七块,最后剩了八百三十五。”
五千多块钱!大家听到这个数字都震惊了,一笔一笔的不算啥,累计起来竟然有这么多,他们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呐!
大家这才知道,老大为这个家做了多少贡献。
这些都还是佳慧帮着张巧儿算的,张巧儿识的字不多,很多字不会写,用自己懂的符号来记录,比如卖布就画个纽扣的样子,猪肉就是猪鼻子。
她小时候学过珠心算,这些小账对她而言毫不费力。
张巧儿看佳慧算盘打的啪啪响的样子,一个劲儿的夸她厉害。
“槐山说你账记的也好,还会打算盘,依我看啊,你够格当队上的记账员了,去供销社站柜台也行。”
佳慧笑道,“妈,我觉得现在挺好的,离家近,闲的时间也多。”
最重要的是有时间准备高考呀,她的人生目标才不是记账员跟营业员呢。
张巧儿想想也是,佳慧还怀着孕呢,还是干这个好,轻松,不累人,养胎最合适了。
分家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动土的日子得另外算个日子,临近吃午饭的点,赵家自然要留客,陈桂香董长贵同意留下,江良女是如何也不肯留。
“家里还有事儿呢,得赶紧回去忙活,这顿饭我先留着,下次请亲家母亲家公上咱家吃去。”
江良女哪好意思留下啊,别说闺女干的那些亏心事,就说这次分家也是二房占了便宜,董家人又在,她就更不好意思了。
“妈,你带月芬回家住几天吧,家里最近挺忙的,我怕照顾不好她,回去住两天,我有空了再去把她接回来。”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江良女跟郑松年面面相觑,连张巧儿他们也没预料到,郑月芬更是摇着头不肯。
“你回屋收拾两件衣服带着,别让妈跟大哥久等。”
赵东河转身跟郑月芬说话,眼里含着警告,竟是不给江良女跟郑松年拒绝的机会。
郑月芬看到丈夫的面色,知道自己犟不过他,昨天晚上他已经警告过,再让他不痛快,这日子就别再过了。
“这……”
江良女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按道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能随随便便回娘家住,可现在闺女犯了错,因为她赵家还把家给分了,这闺女是自家没教好,要是赵家人上门讨说法郑家也是要赔礼道歉的,现在女婿提出来让自己带着闺女回娘家住几天,江良女还真说不出拒绝的话。
“行,那就回去住几天,东河,你忙完了可得早点把月芬接回来啊,省的别人说闲话。”
她还真怕女婿把闺女往娘家一丢,十天半月不去接,丢人不说,自己家肯定也得闹得乌烟瘴气。
赵东河点头应下,至于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出了村口,江良女气的在郑月芬背上拍了几下。
“你只个臭丫头,想气死人是不是,你说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心黑的,还怂恿侄子去干那些丧尽天良的事,你说你有没有良心,你婆家对你差吗,好吃好喝供着,就是养条狗也不至于张嘴咬人呐,我真后悔当初生你的时候没把你淹到井里!”
小时候也就是喜欢计较,不合人缘,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没有一点长进不说,还变成了恶毒妇人,让她简直不敢认这是自己亲闺女。
她统共生了六个,其他孩子看着都是好的,怎么就这个长歪了心!
郑月芬拎着包不说话,她当时确实是鬼迷心窍了,可也不能因为这件事人人都来怪她,她就算说了什么,对黑蛋跟董佳慧也没产生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人长着一张嘴,难道还不能说话了?
得亏她没把这些话喊出来,要是真说了,她妈非气的吐血不可。
郑松年看着远处的田野,看都不愿意看郑月芬一眼,他跟郑月芬从小关系就不好,时常吵嘴不说,还动过手,因为厌恶这种不讲道理无搅蛮缠的女人,他找媳妇的时候特意找那种不爱说话的。
作为男人,他特别同情妹夫,当初结亲的时候他就想,这男娃看起来不错,一表人才,可惜好了郑月芬这么个女人,以后日子肯定鸡飞狗跳,果不其然,这么好的日子还能叫她过成这样,真是脑子被门给夹坏了。
不提郑月芬回娘家后郑家人如何不欢迎,冷嘲热讽,也不提张巧儿如何照顾董佳慧,就说赵家分家这件事,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
“这下没人养着了,看那郑月芬以后还怎么嘚瑟。”
“那可不一定,听说老二家分了三百多块钱,房子还给他另建,已经不错了。”
“没想到赵家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这赵家老大这些年的工资还真没少拿。”
赵家分的很迅速,第三天就已经开始扒墙砌砖,人是请的村里的瓦匠。
赵家原本是一联排三大间,现在赵东林带着老两口占两间,赵东河原本住西厢,把西面的围墙扒掉后,右侧另件了一间,形成一个倒“L”形的院子,另外两边封墙,这样就变成了两个相邻的院子。
张玉兰站在自家院子往赵家看,因为赵家围墙已经推倒了,院子自然就直接暴露了。
看到赵家院子里堆着一堆堆的河泥、沙子、砖瓦,瓦工们热火朝天的忙碌着,张玉兰心里有些嫉妒。
自家现在住的还是土坯房,赵家已经盖上瓦房了,真是同人不同命。
明明几年前两家情况差不多,可赵家的日子却越过越好。
她看见赵家大儿媳坐在屋檐下缝衣服,穿着海棠红格的外套,辫着条又黑又亮的麻花辫,脸色白皙,嘴角微扬,张玉兰不懂什么叫岁月静好,只觉得这样的佳慧让她刺眼。
张玉兰冷哼一声回屋,几天没见郑月芬,听说回娘家了,害得她想打听赵家为什么分家都发听不出来。
前几天晚上听到赵家传来的吵架声,听声音是郑月芬跟赵东林。
她就喜欢看赵家闹的鸡飞狗跳的样子,想当初汪梅在的时候,她可没少“出力”。
第五十三章
郑月芬在娘家一住就住了五天, 期间赵家一直没人来接,郑月芬请人带信问了一趟,说家里忙着建房子,暂时没时间过来。
得了回复的郑月芬安心住在娘家,每天吃现成的,家里的活儿也不帮着做,还挑口想吃好的, 野菜萝卜看不上,非要吃炒鸡蛋。
郑月芬的大嫂杨栀子是个特别老实勤快的女人, 每天要下地挣工分,要做家务, 要照顾孩子, 还要洗衣做饭,日子已经够忙碌了, 还要伺候一个嫌好嫌坏的二姑子。杨栀子还没说什么抱怨的话, 郑松年先火了, 要去找郑月芬算账, 被杨栀子给拉住了。
“算了, 不过是多忙两个菜的事, 说不准她明天就回家了呢。”
赵家是知礼的人家,不会把自家媳妇放娘家太久的。
再说郑月芬是什么性子她也不是第一天见识, 她刚嫁进郑家时郑月芬还在家当姑娘呢。
“惯的她,真当自己是王母娘娘呢,也不想想妹夫为啥让她回娘家住, 真是为了心疼她,还不是嫌她碍事,怕在家又起幺蛾子。”
建房的时候家里乱糟糟的,郑月芬安分还好,要是冥顽不灵对婆家大嫂侄子再做些什么,妹夫估计砍人的心都有了。
杨栀子叹了口气,对这个二姑子也是没奈何。
那么大的人,都已经结了婚生了孩子,还能对她怎样,说了又不改,骂了又不听,真动手吧,鼻青脸肿的样子让人看了不落忍。
“算了吧,也就几天,还能一直在娘家住?往常她回来也常带东西,不过几个鸡蛋,就当还回去了,再说几个娃也跟着吃呢。”
郑松年气的压根就不是几个鸡蛋的事,要是郑月芬不作妖,别说几个鸡蛋,让他杀几只鸡都行。
心里纵然气,听自家媳妇劝了几句气也消了大半,没再跟郑月芬计较。
*****
这天郑月芬的妹子郑月芹回来了,她早几天就听人说她二姐回娘家住了,今天才抽空回来了一趟。
“呦,已经几天了,还没人来接?恐怕人家是烦你烦的很,不愿意来了吧。”
江良女生了六个孩子,三男三女,大女儿郑月春,性子最和善,二女儿郑月芬,是个吃不得亏的,三女儿郑月芹,性子泼辣,虽然比郑月芬小四岁,但两人小时候没少干架,只要有她两在,家里就没安静过。
不过郑月芹比郑月芬好的是,虽然性子泼辣,心地到底是好的,嘴也甜,又是家里最小的闺女,自然父母偏爱些,因着这份偏爱,郑月芬更是看她不顺眼,郑月芹小的时候没少被这个二姐欺负,也是长大后才知道反抗。
郑月芬怎么能容忍妹子对着自己冷嘲热讽呢,当即回道,“家里忙着建房呢,我家住的可是瓦房,不像有些人家,不是瘸腿的公公就是瞎眼的婆婆,穷的回娘家连包糖都买不起,每次都空着一双手,还好意思笑话别人!”
都说骂人不揭短,郑月芹的婆家以前也不差,可这几年不知道怎么了,先是公公上山捡柴摔断了腿,跟着婆婆的眼睛出了问题越来越看不清,去镇上卫生所也没看出个什么,配了点药,医生让去市里的大医院看,去了一趟花了几十块也没治好。后来家里几个儿子媳妇还没嫌花钱,郑月芹的婆婆自己就说不治了,其实就是怕花孩子的钱。
于老人而言,自己年纪大了,能活一天是一天,不过是眼瞎看不见,又不是什么要命的事,不能拖累了儿女。
现在老两口不能下地,几个儿子每月轮着给口粮,还有定期买药的钱,日子过的自然紧张些。何况郑月芹结婚没两年,现在家里上有生病的老人下面还有两个孩子,一年忙到头存不下什么,因此郑月芹回来不大买什么东西,反倒是江良女,每次还给小闺女带些东西走。
她的日子确实没有郑月芬过的好,这个短处被郑月芬揭出来,郑月芹顿时气红了脸。
“哼,行啊,你厉害,厉害的犯了错被姐夫赶回来,我早就说过,你这种性子,没人能跟你处的下去,从小到大都不讨人喜欢。”
如果说郑月芬刚刚说的话算揭了郑月芹的短处,那这句话就是戳中了郑月芬的软肋。
小时候她确实不讨人喜欢,为了得到父母的关注,她经常做一些能引起他们关注的事,可那些事情做下来反而更讨人嫌,有时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别人总说自己是错的,为什么有些事别人做就可以自己做了就不行。
就像三妹,抱着父母撒娇就能得到好看的碎花媳妇,漂亮的红头绳,自己只是开口争取就被说成计较!
郑月芬往前跨了一步,上去就推了郑月芹一掌,仿佛回到了童年,两人为了一块水果糖,一个红头绳打闹一样。
郑月芹也不是个孬的,立刻还起手来,她压根不知道郑月芬怀孕的事,别人带话时只说你二姐在婆家犯了错回娘家住,没说怀孕,因此郑月芹手下没有留情,两人从相互推搡发展到互揪头发,最后不知道怎么的,郑月芬被郑月芹推倒在地上。
江良女进院子刚好看到二闺女倒在地上,吓得魂飞魄散的跑了过去。
“怎么了这是,真是两个冤家,一见面就打上了!小芹,赶紧过来看看,你二姐她怀孕了,可别摔出个好歹来。”
郑月芹一听这话,脸都吓白了,她就算看郑月芬不顺眼也没想把她弄出个好歹来,再说,她真不知道这事啊!
郑月芬哎呦哎呦捧着肚子,江良女跟郑月芹母女两以为她哪里真伤到了,脸色唰白的扶着她进屋,给她检查了一遍,没看到出血的迹象这才安了一半的心。
“没事吧?肚子疼不疼?”
刚刚还叫唤呢,这会倒是不叫唤了,可毕竟摔了一跤,母女两也不敢全然放松。
郑月芬倒下后下意识的捂着肚子,她妈跟小妹扶她进屋时她认真感受了一下,其实肚子并不疼,反而是胳膊摔疼了。
听郑月芬这么说江良女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忍不住教训道,“你可长点心吧,自己什么情况不知道,还跟人动手,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家怎么跟赵家交代,你妹还要不要做人了!”
郑月芬心底顿时生起了委屈,“你就担心家里担心三妹,你就不担心担心我!”
她要是真出了事孩子可就没了,人也跟着受罪,她妈竟然一点都不心疼,只担心郑月芹这个死妮子了!
江良女顿了顿,她当然也心疼二闺女,可这不是没事嘛,而且动手的人是她自己,她要是记着自己是个孕妇不跟小芹动手,小芹还能主动推她?
只能说很多事是没有如果和假设的,即便是亲母女,亲姐妹,她们各自的想法也是天差地别,无法统一。
*****
赵家的房子花了一周时间建好,之前是三间大屋,现在成了六间,中间用围墙隔上,这样两兄弟虽然还在一块宅基地上住着,也算是两家人了。
赵东河正在家整理,他妈从院门进来了。
明明之前是一家人,一个院子住着,现在却隔了一道墙,他妈过来也要像客人一样敲门了,赵东河心里其实有些难受。
“收拾的咋样啦,要不要我来帮忙?”
张巧儿在院里四处看看,那些转头瓦片什么的都已经清理好了,只剩厨房还有些乱。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了。”
张巧儿点头,沉默了几秒,她问起了郑月芬的事。
“也住了好些天了,家里忙好了就去把她接回来,总在娘家住着叫人家看起来忒不像话。”
对郑月芬这个儿媳,张巧儿确实不大喜欢,以前只是好吃懒做,现在又添上了心思恶毒,可再不满看在石头的份上,看在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的份上,也只是能这么“轻拿轻放”,把家分了,以后各自过日子,应该就没那么多事儿了。
赵东河手里的活儿没停,嗯了一声。
他已经不指望郑月芬能改好,分家后的日子怎么过他也没个头绪,对于每天吵吵闹闹的日子他是真心厌烦,明明结婚前两年她也不像这样,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慢慢改变了呢?
张巧儿叹了口气,从兜里拿出了一叠钞票,是当初分家说好的,公中的那三百多块。
前几天家里事多,老二家的又回了娘家,张巧儿就没顾得上给。
“拿着吧,我能给的也就这么多,这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足够你们俩过日子。”
赵东河擦了擦手,从张巧儿手里接过捏在手里。
“这钱……你是自己收着呢还是给月芬收着?”
“我自己收着。”
张巧儿这才放心。
“我也不是要插手你们夫妻间的事儿,只是这月芬,越过越回去,不是个好好过日子的,你得好好管教起来。”
比如做饭,郑月芬这么些年就没怎么做过饭,做的饭比猪食还难吃,张巧儿想到这个就心疼儿子跟孙子,觉得他们以后肯定要受苦的。
“妈,没事,这次把她接回来我会好好过日子的。”
晾了她几天,应该是极限了,赵东河准备今天就去接人。
“行吧,日子你好好过,说来说去还是怪我,这个媳妇是我给你找的,再一个,之前总想着家和万事兴,她一开始进门的时候没有把她性子掰过来。”
赵东河苦笑了一下,他妈也是想当然,那种性子,哪是说掰就掰的过来的,这些年他好说歹说也说了不少,人家不也没听进去?
只是爱计较就算了,日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多少夫妻不都是如此,可这次,郑月芬是真的触到了他的底线,每天同床共枕的女人有那么歹毒的心思,这让他难以接受。
赵东河不想他妈跟着担心,安慰道,“妈,这跟你没关系,她这性子,就是欺软怕硬,几天不敲打就要上房揭瓦。”
有些事,怪不了别人,日子过成这样他有很大的责任,一开始有那个苗头时他就应该毫不留情的熄灭,说到底,还是对她太过心软。
村里不少男人以教训媳妇为乐,喝了酒揍一顿,心里不痛快揍一顿,吵了架揍一顿,他只是不想让自己变成那丑陋的样子,现在看来,还是没让她吃够教训。
“你哥嫂子那里你好好打个招呼,你媳妇这次可是把你哥得罪狠了。”
否则老大也不能直接提了分家。
“我知道,我已经道过歉了。”
大哥本来生的就不是他的气,不过大哥也说了,以后如果郑月芬再闹,他不会这么轻巧的饶过。
“妻贤夫祸少,你好好领会。”
赵东林当时还送了这句话给弟弟东河,既然已经分了家,就是两家人,他盼着弟弟把日子过好,却不好过多掺和,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只要郑月芬日后不起幺蛾子,以前那些事他也不会过多计较,算是看在弟弟跟侄子的面上。
家里收拾停当后赵东河去了郑家,带了两瓶酒,跟岳父,大舅哥喝了个痛快。
郑月芬见他来了很高兴,终于能回去了,其实她在娘家住着也不舒服。
饭桌上,郑老汉举着酒杯给女婿打招呼,“东河,对不住,孩子我没教好,给你们家添了不少麻烦。”
“她这个性子,这辈子估计是好不了,你能忍就多忍,忍不了教训一下我们也不会怪你。”
哪有岳家这么说话,直接跟女婿说,我闺女你受不了了揍两下我们娘家人是不会怪你的,可见郑月芬的性子已经磨的连自家人都忍受不住的地步。
这次回来,郑月芬着实安静了几天,没再出什么幺蛾子,与此同时,已经怀孕两月的佳慧开始有了早孕反应,没什么胃口,闻见饭菜味就犯恶心,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捧着盆吐,把赵东林急的不行。
“怀娃都这样,有些比佳慧吐的还严重呢,这也没法子,只能干熬着,熬过这两个月就好了。”
张巧儿一边担心儿媳,一边还要安慰儿子,每天变着法儿的给佳慧做饭,但凡她想吃点什么,立刻张罗起来,听说有什么止吐的偏方,也去讨了要来。
不过婆婆讨回来的那些“偏方良药”,好多都是草药什么的,她也不敢用,是药三分毒,谁知道都是些什么,没毒还好,万一有毒呢?
赵东林眉头紧锁,眼看着媳妇瘦了一圈,本来身上就没几两肉,现在更是单薄到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他看了都心疼的不行。
“那怎么办,就这么吃了吐吐了吃也不是个事儿。”
美香也着急,可二嫂跟大嫂差不多同时间怀上的,怎么二嫂胃口那么好,一点都反应呢。
这几天东面给佳慧做了吃的也会送一份去西面,虽然分了家,可郑月芬毕竟怀了孕,张巧儿还是顾着她肚子里的孩子。
“我看二嫂胃口倒是挺好的,一点儿都没吐呢。”
而且美香每次送吃的二嫂都特别热情,还夸她手艺越来越好。
“她啊,捧着饭盆能吃几盆,脸都圆了一圈儿,这才几个月啊,往后不知道还要胖成啥样。”
张巧儿不担心郑月芬,她不光胃口好,又生活石头,身子骨也结实,不像佳慧,看着就让人心慌。
这天早上,郑月芬早起上厕所发现自己出血了,吓的她赶紧喊赵东河,以为自己流产了,赵东河冲到东面跟他哥借了自行车,赶紧带着她去了镇上卫生所。
医生带着听诊器给郑月芬检查了一遍,又按了肚子,询问了一些专业问题,还让她去做了个尿检。
“你这不是怀孕,检查结果是阴性,不是阳性,所以你不是流产,只是正常来了月经。”
医生的诊断仿若天雷一般劈下,赵东河也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这段时间家里虽然闹腾,但他也是真心期待孩子的,石头已经三岁了,是时候再添一个弟弟妹妹,可医生说郑月芬没有怀孕,那这阵子闹出的事算什么?耍猴吗?
“怎么会是月经呢,村里的吴大夫明明说我怀孕了!”
郑月芬接受不了这个结果,激动的大喊大叫起来,医生皱着眉头请她安静。
“同志,这里是医院,检查结果是不会有错的,请你接受现实。再者说,现在是新时代了,老一套中医已经落伍了,把脉并不能百分百确诊是否怀孕,这就告诉你,要相信医学,相信咱们科学的诊疗仪器,下次遇到这种事记得来医院做检查,检查结果是百分百可靠的。”
从中医上来说,妇女出现滑脉确实有怀孕的可能,但并非怀孕一项。痰湿眩晕、贫血、积食等也会出现滑脉,因此医生常会结合对方的身体反应做出判断,比如停经、恶心等。
郑月芬哪能接受这个答案,她就是怀孕了呀!这阵子她胃口好,肚子都大了一圈,怎么可能不是怀孕呢!
而且她上个月确实没来月经。
“同志,你这样胡搅蛮缠也改变不了现实,女性月经出现紊乱也是常事,既然这个月来了,那就说明没有大问题,你如果不放心,我建议你做更进一步的检查。另外,你这肚子大了是吃多了长的肥肉,要是真怀孕,这才几个月啊,还没到显怀的时候呢。”
当时吴大夫给郑月芬把脉后明确说明,她的脉象是滑脉,但是不是怀孕还要再去医院确认一下,毕竟村里条件简陋,做不了更进一步的检查。
再者,吴大夫一般不给人把脉,也是看在同村的份上才给她把了一次,谁知道还是出了问题。
赵东河带着郑月芬回了村,把车送到了隔壁,家里人都在担心。
“咋样啊?没事吧?”
赵东河被这出闹剧整的胸口发闷,看着他妈苦笑着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全家都是一脸震惊。
“没怀孕!我的老天,这都是什么事啊,咱们赵家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哦。”
佳慧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这种无厘头的事都能在郑月芬身上发生,她简直怀疑郑月芬这是扫帚精转世吧,衰到家了。
赵东河下地出工去了,郑玉芬在家越想越不痛快,就出门去找吴大夫算账,说他医术差,害自己丢人,让他赔自己孩子。
好多人围着看,吴大夫气的脸色铁青。
当医生的最忌讳别人说自己医术不行,何况他家里几代都是赤脚医生,这不是砸他们家的饭碗嘛,传出去多伤名声。
“我当时明确提醒你,让你去医院检查,是你自己说停经了,我才根据脉相说了怀孕这个可能性,并没有给你确定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