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七歌并不应声,玉桑就侧过头来看他,问道:“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
玉桑不再说话,缓缓站起身,手指在胸前划动,随着时间的推移屋外开始刮起大风,狂风将暖阁的门窗全部吹开,呼啸着灌进来,将屋内的一切全都吹翻,桌椅用具纷纷被卷走或是撞成碎块。
“把引魂灯笼和魂器给我。”玉桑将凝聚着所有灵力的手置于胸前,最后向燕七歌开口。
“不能。”
玉桑闭目,手上凝聚的灵力朝燕七歌击去,一声巨响散开,大地为之震动,玉桑可以听到四周房屋倒塌碎裂的声音,许久之后她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燕七歌还立在自己的面前。
眨眼间,有一点猩红从燕七歌的唇畔溢出,滴落到胸口的白衣上,如梅花绽放。
“你明明知道现在自己已经修为所剩无几,为什么就不是肯认输,不肯放弃,我只是想为我的族人渡魂,你为什么就非要阻止我,非要逼我。”玉桑忍眼泪咬牙发问,那难受的模样竟似方才这一击,是落在她身上一般。
“玉桑,用引魂灯笼把我的魂魄收起来,就差一个了,加上我的就够了……”燕七歌浅带着微笑开口,才说出半句话,血就自口中汹涌吐出。
”你说什么?”
“这盏灯笼,不能熄,你要好好活着,好好……”燕七歌的话没能说完,就闭上眼仰面缓缓倒在雪地里,激起身下些许白色的雪花。
玉桑紧咬牙关看着,双指在袖下紧紧握成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血从她的掌缝渗出,一滴滴落在白色的积雪里成了一个个红色的小坑。
燕七歌的脸色渐渐变白,引魂灯笼自他的身侧显现,灯光明明灭灭几下后漂浮着升起落到玉桑的面前。
一些风拂过,有衣袂之声传来,玉桑微微睁开眼睛向前看,发现面前的雪地上已经有一双锦面缎靴,白芷看着雪地里倒下的燕七歌,眉头微动,似是已明白了一切。
“我还是来晚了一步,你到底是动了手。”
“为什么他最后要笑,为什么要让我收走他的魂魄?我是不是错了?为什么我好难过,真的好难过好难过。”玉桑抬头看向白芷。
白芷看向那盏悬在玉桑手边的引魂灯笼,道:“这是风间族最后一盏引魂灯笼,你是风间族最后的公主,一人一灯,灯在人在,现在你还不明白吗?这盏灯系着他的命,也系着你的。”
玉桑木然地接住灯笼,看着那团光亮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见到了可怕的东西一般丢到地上,退后了几步。
“不可能,不可能是这样的。”玉桑摇头,不敢相信脑中跳出的想法,觉得胸口闷痛难受,忍不住捂着胸口蹲下身去,在雪地里蜷缩着不停颤抖。
“我早在一开始把引魂灯笼和苍龙剑送给他的时候就知道我会杀了他,我只是想借他之力收集魂器,他是我的灭族仇人,我应该恨他的,杀他是报仇,我终于可以为族人渡魂了,应该高兴的,我应该高兴,我要高兴……”玉桑自言自语般说着,努力想要扬起嘴角,可眼泪却不停滚落,身子颤抖个不停。
“紫凤一直以为,他是想毁掉魂器阻止你打开冥渡之门,其实错了,他是在帮你,他之所取走紫凤的魂魄就是不想让紫凤阻止你或是能告诉你实情,也更让你恨他,让你能狠下心按着从前的计划毫不犹豫地出手杀了他……”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玉桑摇着头紧紧闭上眼睛出声恳求,摇晃着起身退后几步,趔趄地转身跑开。
玉桑跌跌撞撞地消失在纷纷大雪中,四周变得安静,燕七歌的身体在雪地里渐渐冰冷。白芷走近地上的燕七歌,蹲下身看着那张已经被雪遮盖了眉头的清俊五官深深叹息了一声。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天下那么多女子,隔了两千年,你偏偏你就看上了她,真是因果报应。”
风雪越来越大,不出片刻的功夫,一切都被大雪掩埋。
一日后,大靖城皇宫。
玉桑在空荡荡的宫殿醒来,一只胳膊被压在额下,另一只手放在胸前,褐色的桌案上有些许的泪痕。她坐起身子朝窗户处看了看,外面透看隐隐的白光,似乎已经是将近天亮时分。
起身走到门口拉开大殿的门,随着些吱呀声,大靖城的一切都被收于眼底,远处的太液湖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风间神树在水上安静的矗立着,这样的影像如幻似真,与记忆中小时候的大靖城几乎一模一样。
华仪来看她,登上高高的台阶在她旁边站定,顺着她的目光向前看过去,许久后指了指大靖皇宫外正在升起的太阳,道:“记得吗,小时候你就喜欢看日出,所以你住的宫殿是大靖城里最高的。”
“我记得,所以那日大靖城破时,我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人,等敌人到我的宫里时,其他人都已经死了。”
“这不是你的错,要怪要怪……”华仪说着说着,声音淡了下去。
“我也不知道是谁的错,也许是我一开始就不应该活下来,活下来,我就承担着所有族人的希望,不能退步,再难也不能退。”
“现在只需用魂器唤醒神树,冥渡之门就能打开,风间族的那些亡魂们就能渡往冥间,但燕七歌会死,魂飞魄散,你舍得吗。”
玉桑盯着前方,没有说话,但这样的沉默已经让华仪明白了她的答案。
“就燕七歌会死,你还是决定要继续下去,就不难过吗。”
第74章 :飞雪离歌1
玉桑侧过头看着华仪眨了眨眼睛,然后又将目光重新投往在晨曦中若隐若现的大靖城,脸上带着笑,眼里却是全是无奈和悲伤,道:“我很难过,真的真的很难过,这是我从来没有过的痛苦难过,但我已经没有了退路。也许,我会用以后的几千年,几万年,甚至几十万年,一直到我生命的结束前所有的时光去思念燕七歌,我会恨自己,责怪自己。但,我没有选择,自风间族灭亡的那一天我独活下来开始,我就没有选择,我没有退路你知道吗?”
华仪侧过头玉桑的侧脸,她的脸在朝阳中泛着苍白,眼眶里强忍的泪水和露出的笑意让她不忍直视,只得匆匆别开眼睛,道:“我懂了。”
两人没有再说话,都兀自盯着天边的一线鱼肚白出神,在太阳将要露出头之前,玉桑提着引魂灯笼朝宫殿下面行去。
提着灯笼穿过重重宫殿,在阳光没有照到的甬道里,静谧而沉重,玉桑仿佛听到了族人们的声音,有哭声,有哀嚎,临死前的种种挣扎,这一切都曾在这所宫城里发生,墙上的刀斧痕迹是曾经一切的见证。
在路过一处大殿时,玉桑停了脚步,那是第一次带燕七歌来大靖城时他们坐过的地方,那时候燕七歌说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响动,一切的记忆此时清晰到残忍的直白。
在日出之前,玉桑到了太液湖,站在风间神树下,玉桑仰头打量那些枝桠,伸手抚摸过树干,然后在树下开始建成结界。
将收集好的魂器一件件在树下摆好,将自己的掌心划破,看着自己的血一点点将魂器染红,魂器中的守魂尊者—一出现,凌空立在风间神树下面含微笑地看着玉桑。
“宇文公主,恭喜你将我们都重新送回了回来。”守魂尊者齐声开口,如出一体。“四位尊者流散在外两千年,辛苦了,现在尊者们已经回来,就请重新镇守神树,为风间族守护永世。”
“这是自然。”尊者莞尔微笑,优雅而神秘。
“那就请四位尊者归位吧。”玉桑退后一步,低头恭敬地冲树下的尊者行了一个礼。
四位尊者微笑着点头,随后又相互对视一眼后看向玉桑,道:“宇文公主,我们是守魂尊者,自来有着可替人成全心事之力,你可有什么事要我等帮忙?”
玉桑抬头,看向面前笑容优雅的尊者,张了张唇又将话咽下,低下头似要放弃,可最后又抬起头,道:“那就请尊者成全一件事。”
守魂尊者重归风间神树,不出片刻,枯萎的大树开始一点点透出青绿,干涸的树皮开始变松长出青色的树皮,树干上的脉络一点点清晰,树下盘错的根节一点点饱满。树上也生出了细碎的青碧色叶子。
看到太阳已经从天际露出头来,玉桑将引魂灯笼高高举起,曲指在唇边念咒,开始召唤在灯笼里的亡魂,随着灯笼里一点点飞出粉色的魂灵,树枝上生出一朵朵花苞,每个人风间族亡魂占据一个花苞,只需静待他们在其中苏醒,再以引魂灯笼为指引,他们就能投往冥界安息。
“宇文公主,下一个日出之前我们会打开渡冥之门。”守魂尊者在的声音自神树传来。
"我知道了。”
玉桑点头,随后提着灯笼离开。
玉桑去霁雾山,到玉桑阁去,从不下雪的霁雾山上此时大雪纷纷,玉桑阁外落了厚厚的积雪,将精心种植的龙爪菊全掩在了雪下。玉桑站在风雪中远远了看了很久才一步步踏着积雪靠近,立在门前,玉桑捂了捂自己的脸,在嘴角带上了些笑意后才去推门。
屋内还是如从前一样,她喜欢的桌椅,熟悉的陈设,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为她量身而制。一个身着白色衣衫的男子正靠坐在软榻上,旁边是一只取暖的鼎炉,玉桑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看着他的脸,不过只是两日,他苍白了消瘦了许多,甚至像是老了一般,头发成了花白,皮肤起了褶子,伸去拉一下他的手,在碰触时发现冰的刺骨。
门被人推开,一股冷风灌了进来,玉桑扭过头去,看到穿一身玄色斗蓬的白芷站在门口,见到坐在那里盯着一面空白墙面发呆的玉桑没有任何意外。
这里原本是他的屋子,后来我说喜欢这里,就住进来了,我因为习惯了,就将他的喜好当成了自己的,我记得墙上原本是有一幅画的,是他为我画的,直到有一日我知道了他的身份,偷袭了他,把他的魂魄摄走放到人间的皇宫,再装作不认识他,助他投胎转世,按着我的计划一步步收集魂器,被我利用……”玉桑絮絮叨叨地说着,忍不住失笑,眼睛被蒙上雾气。
白芷没有回声,在门口顿了一顿后回身出门,玉桑转身走过去跟上,出门后轻轻关上房门。
两人并立在廊下看着面前的茫茫大雪,隔了一阵儿白芷才开口,道:“当初那一战,其实并非是他有意挑起,让风间族灭亡其实是上天对他的一道命令,大战时他也并不是没有发现被藏在结界中的你,而是在最后心软了,他请我将你带走照看。正是因为对你心软,风间族并没有完全消亡,上天对他降下诅咒惩罚,让他成为半个风间族人,必须守着这盏灯笼,若将来风间族魂器再聚,冥渡之门再打开,他将成为冥渡中的一个渡魂者,永远在冥渡中孤寂迷茫的游走。”
“就没有别的方法吗?“玉桑出声发问,伸出手接了一些雪花在指间。
"有。”
"什么?”
白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侧过头看向玉桑,玉桑对上他的目光,停愣一下后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动了下唇角却没有说出话。
“没错,就是你,只要将你的魂魄收入灯笼为芯,他就算是完成了当年的天命,就能解除诅咒。当年你动了收集魂器归位的念头,乘他不备时将他的魂魄摄取放到凡间,帮他解除封印,让他投胎转世,从那时起他的诅咒就开始应验。你将引魂灯笼和苍龙剑送给他,利用他在凡间收集魂器,熟不知,你每收齐一件魂器,他身上的诅咒之力就更重一分,修为就失去一分,直到魂器归位,冥渡之门打开,他的魂魄也将一点点散去。
第75章 :飞雪离歌2
“其实当年救你,为你续命,让你活下来的都不是我,是他,他才是这霁雾山真正的主人,我只是因为一个承诺,替他担下了这个虚名。你们的命运,因为一盏引魂灯笼,在一开始就被联系在了一起,我见你一步步要将他逼上绝路,想要阻止但却不知道如何下手,只能看着你们相互伤害,直到一生一死才能方休。”
“白芷……”玉桑侧头看他,想要说话,却被白芷摇头止住,仰头望了望飘着大雪的天空,随后抬步下阶离开。
“我替他守了两千年的秘密,现在终于不用了,霁雾山是他为你而建的,你留下吧。”
白芷离开,玉桑在廊下立着,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大雪中,愣愣出神,直到感觉旁边
多了一个人她才回神扭头,发现华仪不知何时已经立在了旁边。
“华仪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华仪笑着开口。
玉桑笑了笑,微低下头,如往常一样拉了华仪的手握住。
“玉桑,记得你曾问过我,当初为什么离开太液岛,你还想知道吗?“华仪微笑着问。
玉桑脸上的笑容有些许的僵滞,随后又用一个笑容掩饰过,道:“只是随口问的,不必非要告诉我。”
“现在可以告诉你了,那是因为当日我知道你偷了苍龙剑和引魂灯笼,知道你将燕七歌的魂魄投入凡界,我就告诉了白芷,他知道后为了保燕七歌这个挚友,竟然想杀了你以绝后患,紫凤知道后他恨极了我,我只得离开。”
“这不是你的错,你兴许也只是觉得不放心我,是紫凤迁怒你……”
“不是迁怒。”华仪将玉桑的话打断,望着外面的大雪,隔了许久才像是狠下决心一般开口,道:“其实我曾是想你死的。”
玉桑脸上的笑意僵住。
“其实,你也都察觉了,对吗?否则那日你不会问我为何要离开,你不过是在试探我。”
“华仪,我那日没有逼问你,以后也不会,你可以什么都不用说。”
“不,我要说。”华仪摇头否定,微微睑目,道:“我受够了这两千年的自责和内疚。”
玉桑的脸色变得越来越淡漠,拉着华仪的手渐渐松开收回,她意识到,当一个真相被揭示时,那个被视为姐姐的人正在一点点远离自己。
“你做了什么。”玉桑发问。
“两千年前,敌军围住大靖城时,是我悄悄打开了城门。”华仪微仰起脸闭眼说出来。
玉桑侧头看华仪闭目的侧脸,脸上看似平静,但却身子却止不住微微颤抖,半晌才声音发颤地问:“为什么?我对你就像亲姐姐一样呀。”
华仪的眼角溢出了泪水,却还是没有睁开眼睛,道:“你说的不错,我喜欢紫凤,从一开始就喜欢,可他注定会娶你这个公主,那时我真的恨你,恨透了你。”
“就为了这个,你就当了内应,把大靖城所有人的性命都送了出去。华仪,你糊涂呀,你好糊涂。”玉桑扬手,狠狠一巴掌落到了华仪的脸上,华仪毫丝未动,玉桑自己却泪流满面。
“紫凤一直想要阻止你寻找魂器,是在保护你也是保护我,他怕你知道真相,发现所有人都在那场灭族中扮演着不可告人的角色,甚至包括你自己。走到结局,对任何一个人来讲,都不是胜利,都没有任何可值得高兴的,甚至是带来了更大的痛苦失败。”
玉桑听着华仪徐徐道来,缓缓扬手在指间凝聚灵力指向她的眉心,华仪慢慢睁开眼睛迎视她,露出微笑,没有丝毫的害怕或是闪躲。玉桑狠狠扬手一击,但却没有落到华仪的身上,而是将旁边压着厚厚积雪的一处木制廊檐就齐腰断掉,瓦砾和积雪轰然塌下发出一阵巨响。
“我一直将燕七歌当成杀我族人的凶手,把白芷当成是骗我的人,甚至也怨紫凤都对我隐瞒欺骗,可是你,我一直当作姐姐的人,你才是从一开始驱使件事情的源头。华仪,我真的好恨自己,恨我现在不能狠下手杀了你!”
“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那天看到大军入城我就立刻后悔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时糊涂……原谅姐姐好吗,求你了,求你。你一直不问我,不去想,其实就是不想失去我这个姐姐,不是吗?”华仪伸手欲拉玉桑,声音恳切而无助。
玉桑挡开华仪伸过来的手,冷笑道:“后悔有何用?你的后悔能换回风间族人的性命吗,你能让燕七歌不死吗,你能让我忘记这两千年我吃过的苦,受过的煎熬吗?你说的不错,我一直故意不去想,故意装作不知道,是我不想失去你这个姐姐,但现在你已经讲出来了,我再也不怕了。”
玉桑甩袖转身开,华仪站在廊檐下看着她的背影,眼泪滚落,眼中是不舍和难过,却再没有出声请求。
忽然,玉桑听到背后有东西落地的声音,一声重重的关门传来,玉桑猛然回过头去,发现面前多了一层结界将她阻挡在了原地。
在玉桑还不明情况之时,华仪的声音从屋内传来,道:“如今你已经将神树复活,冥渡之门将再度打开,你的夙愿会得以实现,希望……希望风间族所有亡魂都能安息。”